「你還好嗎?有沒有受傷?」
伯里叔叔緊張地蹲下身,檢視跌坐在地上的徹也。
徹也還在喘氣,嗓子裡帶著止不住的咳嗽,但還是抬起手,勉強揮了揮,語氣微弱:「我……沒事……對不起,我把貨箱打破了……你們這個星期的工資……是不是……」
話還沒說完,伯里已經搖頭,語氣堅定地打斷他:「不用擔心這種事,沒受傷就好。先幫忙把貨車推到商店街去吧。」
「可是……海撒剛才說……」
「先專心工作,別想太多。」伯里伸出厚實的雙手,拍了拍他的臉頰,語氣柔和卻帶著不容抗拒的堅定,「不專心的話,很容易受傷。」
徹也微微抿唇,低頭站起身,雖然心裡還是有些猶豫,但還是默默地朝著停放手推車的地方走去。
──直到他看到那些手推車的狀態,眉頭瞬間皺緊。
這些手推車上堆滿了各式貨物與木材,卻完全沒有整理過,雜亂無章地疊放在一起,有些甚至高得像隨時會傾倒。這樣的載重方式,不但難以控制平衡,甚至可能在行進途中直接翻覆。
他試著握住車柄,輕輕一提,卻立刻感受到沉重的壓力。重量分配極度不均衡,左邊重得驚人,右邊則輕得仿佛隨時會翹起來。只要稍微一個不慎,車子就會翻倒,貨物灑落一地。
徹也深吸一口氣,雙手緊握著車柄,試圖調整車身重心,努力用肌肉去穩定,但越是掙扎,就越能感受到那股難以違抗的重量——
這甚至不是「推」,而是「撐」住這台車,讓它不要倒下。
他的呼吸不自覺地變得急促,手臂的肌肉緊繃,汗水從額際滑落,劃過他的臉頰。他再一次深吸氣,咬緊牙關,腳下用力一蹬。
終於,車輪開始移動。
「吱嘎……吱嘎……」
木製車輪滾動在碼頭的木板上,發出沉悶的摩擦聲。每一步都要小心翼翼,稍微一個晃動,他都得立刻調整重心,確保車子不會翻倒。
汗水順著他的脖子滑下,衣襟被浸濕,他卻連擦拭的空閒都沒有。當他終於將手推車推離碼頭,踏上通往商店街的石板路時,他只是輕輕地吐出一口氣,卻沒有回頭看海撒一眼。
而海撒,則站在原地,靜靜地看著他的背影,目光深沉,情緒難以言喻。
***
石板路高低不平,坡道的傾斜更加劇了手推車的不穩定。
徹也的雙臂早已酸痛,肌肉繃得幾乎失去知覺,汗水濕透了後背,每一步都像是在拖著一座沉重的山。
但他沒有停下。
「再一步……只要再一步……」
他緊咬著牙,將所有的重量壓在腿上,咬緊牙關,不讓手推車在坡道上失控滑落。
當他終於抵達商店街,將第一批貨物卸下時,他整個人像是被榨乾了力氣一般,雙手仍然緊抓著車柄,肩膀劇烈起伏,喘著氣,幾乎連站都站不穩。
但他沒有停歇,沒有時間讓他休息。
他再次回到碼頭,載滿貨物,再次攀上斜坡。
一次、兩次、三次……
每一次的往返,他的腳步都變得越來越沉重,雙手的力氣像是要被抽乾,身體開始微微顫抖。
──直到第五趟。
當最後一車貨物終於卸下店鋪門口時,店員隨口說了句:「辛苦了。」
徹也想開口回應,卻發現自己的喉嚨乾燥得發不出聲音,只能用力舉起手,比了一個簡單的手勢示意。
他的雙腿幾乎不受控制地顫抖,肩膀因長時間的負重而感到麻木,指尖甚至有些發白,像是已經到了極限。
夕陽已經開始沉落,橙紅色的光芒映照在徹也滿是汗水的臉龐上,為他單薄的身影拉出長長的影子。他的身體疲憊不堪,但仍舊拖著沉重的步伐,準備將空車推回碼頭,好讓自己早些回家休息。
下坡的路比想像中更加顛簸,手推車的車輪滾動在石板路上發出不規則的「喀喀」聲。聲音起初還很微弱,但漸漸地,變得尖銳刺耳——
「……?」
徹也眉頭微皺,還來不及反應,「啪!」 一聲脆響,手推車的右側車輪竟突然脫落,朝著前方滾了出去。
「危險!」
他心頭一驚,連忙使出渾身力氣,將已經失控的手推車推向路邊,避免它因失去平衡而順著斜坡滑下,撞上其他行人。
而此時,那顆滾動的車輪則彈跳著滾過街道,在石板上翻轉數圈後,撞上了一塊凸起的地磚,改變方向,徑直滾入旁邊的一條狹窄小巷。
──進入陰影之中。
徹也的心跳微微加快,但沒有多加猶豫,立刻邁步追了上去。
***
一踏入巷口,空氣便變了。
比起外面的商店街,這裡幽暗潮濕,日光難以穿透進來,只有幾盞搖曳不定的燈光勉強照亮四周。
巷內牆壁斑駁,積著濕氣與霉斑,隱約散發著腐敗的氣味。地面已經不再是平整的石板,而是高低不平的泥地,還殘留著積水與不知從何滲出的污跡,每走一步都能聽見鞋底踩在濕泥上的聲音。
徹也的腳步放慢,目光警覺地掃視四周。
這條巷子裡,零星散布著幾間商舖,招牌早已殘破不堪,字跡模糊難辨。某些窗戶透出微弱的燈光,但大多數店鋪則直接用布簾遮住內部,彷彿刻意隱藏著些什麼。
這種氛圍,令人不安。
但車輪……還是要找回來。
他深吸了一口氣,咬緊牙關,沿著車輪滾動的方向繼續往前走。
「啊!找到了!」
幾步之後,他看見車輪滾進了一堆雜物之中,半埋在破舊的木箱與破布堆裡。他快步跑過去,彎下腰將車輪撿起,順手拍去上頭的灰塵,心想著趕快離開這個地方——
但就在這時,一陣爭吵聲從小巷更深處傳來。
徹也的動作停頓了片刻,出於本能地轉頭望去。
昏黃的燈光之下,幾乎已經演變成暴力的場景。
一名獸族女性,正緊緊抓住一名身材高大的男性人族,聲音顫抖又壓抑地哀求著:「先生……你這樣,我真的很難做……」
但男人只是冷冷地瞥了她一眼,露出不耐煩的神色,下一秒,便狠狠地甩開她的手臂,語氣裡帶著嘲諷與厭惡:「我肯花時間來這種地方,已經是給你這種醜八怪面子了!還敢跟我談錢?」
獸族女性踉蹌幾步,幾乎跌倒,但仍咬著牙勉強站穩,眼中帶著委屈與無奈,聲音更是微弱得幾乎聽不清:「可是……我們之前不是已經說好了……如果沒錢的話……」
「少來了!」男人絲毫沒有理會,反而眼神更顯陰沉,語氣變得粗暴,「吵死了,煩死人了!」
說完,他一把將她推倒在地。
「……!」
獸族女性瞪大雙眼,驚恐地望著對方,雙手顫抖地在地上摸索,試圖撐起身體,卻因驚嚇過度而動作僵硬。
而男人的表情則變得更加扭曲,眼裡閃爍著憤怒與不耐煩,高高舉起了拳頭——
「不、不要——!」
獸族女性驚恐地閉上眼,發出顫抖的喊聲。
「砰!」
沉重的撞擊聲響起,震動了整條狹窄的巷道。
然而,拳頭並沒有落下。
取而代之的,是一聲慘叫。
「啊——!」
獸族女性微微顫抖,緩緩睜開雙眼,映入眼簾的,是那個高大的人族男人正跪倒在地,雙手捂著臉,鮮血從指縫間滴落,整張臉因痛苦而扭曲。
而站在不遠處的,是徹也——手中緊握著剛撿起的車輪。
他微微喘著氣,心跳快得仿佛要從胸腔跳出來,但雙腳卻紮穩在地,一動不動地直視著那個男人。
──然後,那道惡狠狠的目光,狠狠地轉向了他。
「你這混帳小鬼——!」
男人捂著鼻子,忍著劇痛大吼,目光猙獰,下一瞬間,猛地朝徹也撲了過去!
空氣瞬間繃緊。
徹也瞳孔微縮,幾乎是本能地往後一閃,躲開了男人的攻擊。趁著對方站立未穩,他反手抓住男人揮出的拳,五指猛地扣緊對方的食指與中指,手腕一扭——
「啊啊啊!」
男人痛得聲音都變調了,雙膝一軟,直接跪倒在地,額頭滲出細密的冷汗,連呼吸都變得凌亂。
徹也鬆開了手,後退一步,給了對方喘息的空間,並沒有進一步攻擊的打算。
男人的臉色又痛又惱,他死死地握著自己紅腫的手指,眼中閃爍著怨毒的光芒,像是想記住徹也的樣子,最後卻還是沒有膽量再上前,只能咬牙丟下狠話:「小子,你給我記住!別讓我再遇到你!」
說完,他捂著流血的鼻子,踉踉蹌蹌地消失在巷弄的陰影中。
巷內,暫時恢復了安靜。
徹也深吸了一口氣,將緊繃的肩膀稍稍放鬆,接著快步跑到跌坐在地的獸族女性身旁,蹲下身,小心翼翼地看著她,語氣柔和:「你還好嗎?有沒有受傷?」
對方呆愣了幾秒,琥珀色的眼睛仍然帶著震驚,似乎還沒能完全從剛才的事態中回神。
徹也輕輕扶起她,正要仔細檢查她有沒有受傷——
「拿開你的髒手!」
一道憤怒的咆哮突如其來地劃破巷弄的沉寂。
徹也愣了一下,本能地轉頭看向聲音的來源。
「欸……?海撒?」
還來不及細想,拳風已經襲來。
「唔——!」
重拳毫不留情地砸向他的臉頰,衝擊力之大,讓徹也整個人向後倒飛,後背重重撞上冰冷的巷壁,發出沉悶的聲響。劇痛瞬間席捲他的神經,視線在短暫的幾秒內變得模糊。
但他沒有遲疑,在落地的瞬間,他迅速咬破自己的指尖,鮮血滲出,滴落到掌心。
「重力魔法──纏繞!」
魔法陣瞬間在海撒腳下擴散,符文閃爍而出,強烈的重力猛然壓制而下,彷彿要將海撒的身體牢牢釘在地面上。
可是──
海撒雙膝微微彎曲,肩膀顫抖了一下,卻沒有跪下。他的肌肉繃緊,額角滲出汗水,卻依舊咬牙撐住,緩緩地,一寸一寸地將身體重新直起來。
「……竟然還能站起來?」
徹也震驚地睜大了眼。
「人族……不可信……」海撒的聲音低沉而沙啞,眼底泛著瘋狂的怒火,「我不會讓……任何人傷害我媽媽……!」
他一步步向前踏來,重力魔法的壓制竟然無法將他徹底鎖住。他的雙眼猩紅,殺意不加掩飾,手指緊握成拳,筋脈暴起,彷彿下一秒就要撕裂一切。
「住手啊!」
女人的喊聲刺破緊繃的空氣,讓兩人同時停下動作。
徹也與海撒同時回頭,驚訝地望向聲音的來源。
——獸族女性疾步跑來,停在海撒面前。
下一秒,她高舉起手——
「啪!!!」
清脆的掌聲響徹整條小巷。
海撒的臉被狠狠地甩向一側,髮絲在空中晃動,動作瞬間僵住。
「他是來幫我的!」
他的母親的眼中燃燒著怒意,語氣嚴厲:「你怪錯好人了!」
海撒怔住,瞳孔微微收縮,卻沒有說出任何話。
他緩緩抬起手,輕輕捂住被打的臉頰,震驚、不甘、憤怒、錯愕……多種情緒交織在他猩紅的眼中,卻一句話都說不出口。
「你以為自己在做什麼?!」他的母親怒視著他,眼中不只是憤怒,還有濃濃的失望。
「道歉。」
他母親冷冷地丟下這兩個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