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短篇恐怖-《搔耳》柒拾、忘卻者的獨語

月雨海魅 | 2025-03-05 17:56:56 | 巴幣 102 | 人氣 497


柒拾、忘卻者的獨語
  這是我從H先生那裡聽來的故事。
  之所以稱這位先生為H,在於和他相遇的場所為醫院這層理由,可能也多少存在方便記憶跟闡述的成分。雖然我認為就算忘記他是誰也無所謂就對了。語言中多的是能夠替代「忘記事物」的形容跟詞彙。
  當時因為年事已高的家母不小心打掃廚房摔裂自己手骨住院的關係,我常在住家、公司、醫院三處跑,久而久之就與母親同房的隔壁床H先生閒聊而熟稔了起來。
  H先生年紀與母親相差不遠,時常我到醫院如果兩人剛好都在房內,便會看見他們相談甚歡的情景。
  據悉H先生當時也是正處最後的修養住院階段,會比母親再晚一些時間出院。似乎是大腦方面的疾病或問題,關於這部分對方沒有過多著墨,我們也是懂得看氣氛且不願過度探究他人隱私的人,認為不重要也不必要繼續問到底。
  儘管還是能從屢次的交談過程中嗅出一些蛛絲馬跡。
  「唉……記憶力真的大不如前了。這陣子有愈來愈嚴重的跡象,很多東西不是記不住就是忘記了。」
  這是經常來自H先生口中的感嘆。乍聽之下如感慨歲月不饒人年長者的日常自嘲與無奈,其實連身旁的親人乃至年輕人也時常會說到,然而,結合H先生一直不願細說因某種腦部疾病或問題入院,我還是擅自解讀成或許就是跟這方面有關才會出現在這裡。
  記得有一次他更是誇張到笑稱連進醫院的原因都忘記了,當下我也以歡笑帶過,實則細思一切言行還是有些寒顫。
  除了是和對方的病情有關,也是聯想到父母甚至是自己可能出現同樣症狀的未來,進而連結自己可能得找人生伴侶的焦慮。至少希望到時候有個人可以領我回家而不是山上的魔神仔。
  然後那一天,H先生就向我提到了這則故事。
  「欸,妳有看到那裡嗎?」
  那天是風和日麗的午後,初春帶有寒冷尾勁卻又融合午後豔陽暖和的氣溫透入半開的窗戶縫隙,送著母親隨護士離開病房去給醫生做最後診斷評估的我,回到病床旁整理隨身物品。
  享受這短暫溫暖又平靜的我,聽聞H先生的這聲叫喚,沒有任何遲疑的轉過身去。
  H先生那頂上灰毛稀疏、臉頰消瘦、膚色蠟黃、雙眼突出,整體形同骷髏穿著病人服的身影映入眼中,經過將近兩個多月的相處,對這名老人的特徵早已見怪不怪。
  雖然對方懶散且沙啞嗓音,還有那喜歡碎嘴的習慣有時令人厭煩,但總有股魔力能馬上引起我注意。這次則是言語伴隨H先生指向隔壁空床的動作,使我滋生煞是了解又不甚了解的內心嘀咕。
  H先生所指那張最靠窗的空床已經空出一週,過去那裡也曾躺著一名比家母和H先生年紀稍大,戴著木質色邊框眼鏡、一頭白色短髮,體格跟臉龐都略顯豐腴的老先生。
  絕大時候來到醫院時,都會看到那位老先生不是睡覺、看著窗外,就是滑著手中的平板電腦,只有在一些他也有興趣的話題或是心情貌似不錯下才會加入我們的對談,我們之間的互動與熟悉程度大致也到這裡為止。
  如我這邊所說的,對比H先生,至少這段時間聊下來,若沒有看到對方醫療卡中的名字,還是能從言談跟自我大概介紹中得知姓氏,但是靠窗床位的老先生比H先生還要更加神秘。除了前述那些情況,基本上不會談到自己入院的原因,更遑論生活與家庭。即使床頭醫療卡早就洩漏了他的姓名,基於尊重跟個人處世性格,我頂多就以Y先生來稱之。
  當時,H先生就這樣指著Y先生曾經待過的空床,道出如此耐人尋味的話語。而看出我表情思路,也多少了解我性格的他馬上進一步脫口而出此舉措的用意。
  「那位先生走了啊!剛好就在妳那天來的前一晚。」
  想必其他人站在和我一樣的角度,對醫院常見到的生離死別,以及對Y先生的熟稔程度,多半不會有太大的情緒波瀾吧?或許頂多基於同情跟惋惜的社交應對,情感上拂過些許漣漪,然後決定要擺出什麼樣的表情。
  然而,閃過這個念頭的我很快緊蹙起眉頭。
  「他不是也跟我們一樣是等待出院的修養病人嗎?」
  實際上一週以來,我沒有特別關心與詢問Y先生的狀況。畢竟事先得知對方也不久後要出院,看到空床第一時間還是會想到已經出院的可能。
  我的詢問其實挾帶著確認H先生這句模稜兩可語句的確認,可惜最終仍得到令人扼腕的答案。
  只見H先生像是日常閒談,表情動作誇張的不斷晃動那隻跟枯枝沒兩樣的手。
  「走了、走了啦!護士發現異狀後馬上叫醫生來,最後確認死了。人都躺著出去了啊!」
  這時我才像大夢初醒般真正感到訝異,卻也很快冷卻下來。沒有細問對方離世原因跟細節,僅是微微嘆了口氣。
  「唉,這種事就是來得又急又快。誰知道明天或意外哪個會先到。」
  確定原本床位的主人以什麼樣的結果離開後,基本上這場對話就該到此為止了。因為繼續談論他人之事,而且是不容置喙也無從獲知正確訊息,只剩下大量揣測空間的議論情況下,實在是沒有必要。因此丟下感嘆後的我再次回頭整理母親床上的物品。
  誰知就在我剛轉過身之際,H先生竟道出了我從沒想過也不曾碰過的遭遇話題。
  「我是想說,那晚我看到了啊!看到鬼使神差來把他帶走了。不不不,一開始突然出現兩個,後來是一群人啊!突然全站在他床邊,然後很快護士跟醫生就跑進來,沒多久就宣告死亡了!」
  說真的,從頭到尾我都無法理解為什麼H先生談起別人的離世如此激動亢奮,那可不是說書或茶餘飯後適合高亢閒談的話題。
  可是雖然煩躁感再度湧上,對於從沒經歷過此類事件跟碰上好兄弟的好奇心還是促使我再次轉身。
  而於此瞬間,我看到一道淺黑色宛如薄霧的人影站在微開窗扉前,隨風飄盪的窗簾後方。
  那淺黑的輪廓無疑是一個體態豐腴的男性,可是透入室內的陽光卻無法照清楚它的衣著特徵,就像某種連環畫般,在窗簾飛起時消失,回歸原處時身影又再次出現。
  這名「男性」的存在證明就僅僅建立在窗簾與外頭陽光產生交集的短瞬過程,任憑兩者決定顯現於觀者眼中的時間。也或許身影緊緊沾黏在窗簾上,彷彿對方不甘就此離世的掙扎證明。
  我確實沒有這般類似的遭遇經驗,但我更訝異原來鬼魂是真的會在大白天出現。就像月亮一樣,只是因為光線跟熱鬧使它不容易被人察覺。
  那道淺黑人影一看便知是一週前離世的Y先生。
  到底是因傳說鬼有百聽還是千聽,聽到H先生談論起自己而現身,還是原本就在這裡沒有離開過,只是被我們忽略而已,巧合之下才被我所見?
  期間,H先生仍滔滔不絕揣測老先生離世原因,甚至連性格、身世、家人為何的精湛推理都出現了。此刻對方那張使人煩躁的碎嘴只想讓我趕快摀住,或者乾脆給他一巴掌。
  因為不只我認為這些話冒犯到死者,過程中我竟然還看到那道人影已經從原本的窗簾上,像跳躍般突然呈現具體又漆黑,從H先生背後的床上長了出來!
  然後對方伸出像暴風雨中張牙舞爪樹枝的雙臂,連同變形蟲般展開的黑色身體,準備套娃般完全籠罩……不,是吞噬掉眼前的碎嘴老人。
  忽然,一切歸於平靜,窗外的午後陽光、蔚藍天空、隨風搖擺的窗簾、潔白病房牆面全數回歸,方才的床上黑影全然消逝。
  驚魂未定的我幾秒後才回過神,重拾聽覺等身體感官,注意力回到眼前的老人身上。
  一切轉瞬即逝,像是幻覺、可能是錯覺,可是那過程是真切又漫長的可怕,從H先生的話語斷點才發現不過數秒之間。
  H先生似乎沒發現我的異狀,我也不想讓他發現,如今發現大概也沒有意義了;或許不被他發現還比較好,誰知道那張嘴會因此又生出多少旁枝末節。
  即便如此,原本就屬天馬行空範疇無法解釋的事物用天馬行空的臆測來解釋這點我倒是不感到排斥。
  我討厭以他人為素材隨便議論取樂,但就如前面提到,對於靈異超自然這類事物我還是好奇的,因而覺得H先生對那群突然出現在Y先生床旁的鬼影到底是什麼,全程還是聽進耳中。
  儘管幾秒前的顫慄未消,可是那張無法停下的顫慄之嘴,就像沉重的愛一樣,過程中囫圇吞棗的同步摧殘我的精神,卻讓我自虐般的對裡面甜蜜部分悄悄保留下來並仔細品嘗。
  「一開始那兩個肯定是鬼差吧?就是民間常講的七爺八爺啊!要來牽他的魂的!那時候人肯定已經彌留或休克狀態了吧?記得根本沒聽到那個人的呼吸聲啊!至於之後出現的其他人,我猜應該是過往的祖先、死去的家人,又或者是曾經被他……害過的人。」
  這番話其實有經過修飾,不是我修飾的,可能是終於想起逝者為大、嚼人舌根真的不太好,抑或是方才疑似Y先生做了什麼,H先生在講到「被他害過的人」這句話時,稍微停頓後才道出。大概是想講「被他害死過的人」吧?
  果然我也逃不了擅自揣測別人的人性,想到這裡就略感罪過。我自我警惕也自我安慰的看了一眼H先生身後與窗戶處,發現一切如常才又把注意力拉回。
  的確,誰曉得那晚出現在老先生床旁的是「什麼」,就跟剛才我所見到的到底又是「什麼」沒有太大差異。我可以繼續跟H先生對這類事物大談闊論,可是誰都知道它大多沒有明確答案,只會帶來感官刺激,留下情緒跟感覺上的餘韻。
  不會說完全沒有意義,但他人故事帶來的意義或感觸基本上也就是如此。
  模糊空間太大、明確事實太少,能留下來並為人所記得的也不會太多跟太久。
  就如同顫慄過後,H先生繼續講述為何Y先生的祖先、親族或冤親債主會出現的猜測。
  對方先是告訴我其實自己有偷偷看過Y先生的平板電腦,甚至記下醫療卡上的姓名稍微了解一下。得知那位Y先生是某位成功的企業老闆,但也得罪過不少合作對象。對公司主管、雇員,下包商有過苛刻、野蠻,流氓般的各種行徑,如今突然撒手人寰,恐怕是冥冥中的因果定數。
  「所以就因為這樣你就猜那些是冤親債主嗎?來看他生命最後的下場?」
  明顯聽出我的質疑,H先生隨即加重語氣回應。
  「肯定是這樣啊!不然哪來這麼多抓交替的?雖然也是有可能啦!每天醫院來來去去多少人誰都嘛知道,但主要還是我聽到Y先生臨走前的那句話才這麼猜的。我也是被那句話吸引了注意,才轉頭看到隔簾上有這麼多『人』。」
  這時,H先生又像再次意識到什麼或是想起什麼,亢奮的臉部肌肉突然全數歸位,停頓後才道出──
  「『抱歉,我忘記了』。」
  「嗯?忘記了?」
  「對,就是……我忘記了。啊,人回來了。」
  就在我好奇、納悶,外加不久前的顫慄還全盤繞在身上,想再追問那句話是什麼意思;是真的從Y先生那裡脫口而出的嗎?又或者是H先生忘記,還是有著什麼意涵時,母親隨護士回房了。
  顯然Y先生的事H先生沒有跟母親說過,使我不禁產生會不會是這個人想捉弄一下年輕女孩子臨時捏造的故事。
  可是剛才那道死死抓在窗簾上的人影、突然從H先生身後長出來的人影……
  我不願再去多想,既然母親已經回來,那對話就真的該到此為止了,也拯救我脫離顫慄跟莫名其妙交纏的苦海。
  之後,隨著母親的出院,我便沒有再去那家醫院。
  理所當然不管是H先生還是Y先生都只是人生過程中的小插曲。不管曾經有過什麼交談與互動,又或是過程中留下什麼印象深刻的事物,遲早有一天都會被遺忘在時間洪流中。
  或許會記得、也許記憶會殘缺不全,更有可能是覺得忘記了也無所謂,背後存在什麼理由跟原因沒人在意,那沒有意義,甚至一點也不重要。
  如我今天講出了這個故事。
  即便我有從H先生那裡真的聽到Y先生離世前說了什麼,基於我的性格還有不可靠的記憶,我還是會跟你們說「『抱歉,我忘記了』。」
  我想,有些事情可能忘記了才會獲得拯救,抑或是以另外一種全權交付他人的方式來釐清並客觀看待時,才能真正的給予償還吧?
  H先生跟他口中的Y先生真的忘記了嗎?又忘記了什麼?它交給我和你們自行解讀。
  但無論怎麼忘卻掉這些人事物,至少可以確定,他們都真實存在過

1則留言

2025-04-10 23:28:16
在你說話的時候,或許身旁有誰在聽,甚至呼朋引伴……這篇有恐怖到(ー_ー)!!
2025-04-13 04:50:52
如同舉頭三尺有神明,講起八卦旁人聽,你看鬼片兄弟來,獨樂樂不如眾樂樂的溫馨感[e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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