達人專欄 這一次，寒易天終於在抵達的半個時辰之前，提前得知自己的下一站是玄鏡峰。
「師父。」小魔族笑容可掬：「師姐還在等我們回家。」
莫宇帆看了他一眼。
「既是託人幫忙，弟子認為應盡的禮貌還是要盡到的。」
「想說什麼，講重點。」
寒易天低下腦袋，以細若蚊納的聲音勸道：「待會還請您克制一些，不要在人家的地盤對人家動手，不然會打很久。」
「我才不會做這種事情。」莫宇帆不客氣地回道：「我和謹言有山門內休戰協議。在別人的宗門內把人家一拳打趴，總歸不太好收場。」
原來不會的嗎？
小魔族有些意外，又暗自鬆了口氣，然而窺見師父的臉色，隱約覺得哪裡不對。師父的口吻不如平日兇殘，總覺得更像在背誦。
「莫非您並不這麼認為？」
「自然，躺下了就可以抬進去治療，如此之便利，有何不好？每次我打贏了還得自己爬回家找師兄，實在很不方便。」
寒易天被宗主噎了一下。可怕的是，他竟然覺得師父說得有道理。
「上他人的地盤要有禮貌，」莫宇帆從容地補上：「等主人先出手才能還擊。」
……結果還是要打嘛！
正當師徒倆爬著階梯，遠方傳來一聲清嘯。悠長的清韻穿破天際，突兀地攪擾山中空靈，在幽谷來回搖盪。
「那是『敲山門』。」莫宇帆趁機教導：「登門拜訪的一種禮儀。」
『敲山門』是知會山中有客人登門將訪的問候。通常有勢力盤據的據點，都會於上山的入口──俗稱的外山門──放置專用的機關，例如大鐘、鈴串、傳令用的符陣，或是如小恆山宸翰宗的門鈴，供訪客提前告知，以便於主人早做準備，抵達山門時才不至於無人迎接。
敲山門形式多樣，長嘯是較為罕見的方式，不單是因為只有熟人之間適合，更是因為山上有可能不只一方勢力，往往也棲息其他生靈。若是像是小恆山的情況，驚擾到神獸、被認為地盤受到侵犯，下場通常不是很美妙。
在莫宇帆中規中矩的教學聲中，師徒兩人登上最後一階台階，玄鏡峰的內山門出現在視線之中。
玄鏡峰廣場是小魔族這輩子見過最大的廣場，壯觀的牌樓有五座門洞，翹起的屋簷兩端往天際斜飛；六角的青銅色大柱之後是泛著灰青的石磚，堅硬的刻紋和裁切厚度氣勢磅礡，寬大的廣場上泛著薄霧，難以一眼望盡，使盡頭樓宇好似籠罩在煙雨濛濛之中。
今日的廣場不似平時清冷，無數青衣和灰衣的弟子魚貫成列，打點著散落各地的貨物。有幾名青衣弟子在清點滿當的箱籠，遠方的建築之間能見到錯綜的身影，分成好幾撥來回走動。
離門口最近的灰衣弟子一個轉身，無防備地見到莫宇帆站在門外，發出訝異的抽氣。
那人連忙用肘拐了同伴一下。另一名弟子跟著回頭，急忙與同伴交換眼神，往大殿轉角匆匆奔去。
隨著無聲中蔓延的騷動，陸續有越來越多的弟子看見他們。幾人在一輪眼神互鬥之後，離門口最近的那位灰衣迎了上來，面對莫宇帆像洪水猛獸，小心翼翼地招呼。
莫宇帆端起一宗之主該有的架子，方正地朝門內問候：「百忙之中打擾了。謹言在嗎？」
「謹師伯在內殿。已經派人去請了，麻煩您稍等。」
莫宇帆悠然頷首，之後背著手候在門外，遙望飄渺雲霧，一付仙風道骨的樣子。寒易天覺得有趣，站在師父身旁有樣學樣，只是山門內諸多弟子頻頻望來，神情微妙，那欲言又止、想交頭接耳又不敢的模樣，令他漸漸地有點分心。
他越想越不對勁，小聲問道：「師父，您剛才有敲山門嗎？」
「沒有。」莫宇帆頓了一下，視線有瞬間飄忽：「我通常都上內門直接找人。」
寒易天閉上嘴巴，禮貌地微笑，用無懈可擊的表情盯著莫宇帆看。
東南以魔族居多，現因亞拉亞魔力稀少，為了使大家不至於陷入的惡性爭奪，各勢力分佈散得很開。無預警登門拜訪不敲山門，已經稱得上親密的舉動，若非緊急之事，相識但不相熟的關係之間，這麼做無疑是帶有挑釁意味。
才剛和徒弟說道拜訪他人不走官道甚不禮貌等諸多禮儀，宗主大人顯然也有點心虛。思索了片刻後，他決定補救一下：「這也是尊重主家的規矩。待會下山時你仔細看，玄鏡峰外山門的通傳陣旁邊寫著『莫二與魔獸不得觸摸』。」
畢竟玄鏡峰昔日和小玉峰也諸多往來，來回也都抄近路，幾乎不太走官道，莫宇帆早已積習難改。
「畢竟是謹言，他大概不清楚魔獸識不得字。」宸翰宗宗主厚顏無恥地推託。
「去他麼──」
粗口在極近的背後爆開，嚇得寒易天差點驚叫出聲。廣場上眾人紛紛扭頭，目光如利箭往他們射來，顯得異常緊張。
山門口底下站著位穿棕色背心的赤膊男子，罵到一半時急忙煞車，回頭往廣場看了一眼。
確認沒有被不該目擊的人看到之後，玄鏡峰謹言狠狠磨牙，像是要咬碎宿敵一樣，凹下嘴角對莫宇帆冷笑：「你還真是會挑時間出現。今天有貴客在，我沒空揍你，你給我識相點。」
莫宇帆無視男子的怒氣，風度翩翩地抱拳行了個平輩禮，溫聲問候：「謹師兄，別來無恙。」
「恙恙恙，我見你就恙！」沒想到這瘟神今日一上來就這麼反常，謹言嘴角抽動，將目光落在寒易天身上：「這又是怎樣？」
寒易天向前攏起雙手，隆重嚴謹、端正優美地行了個晚輩禮，端起他認為最為完美的笑容。
「宸翰宗寒氏易天，拜見前輩，謹前輩安好。」小魔族兩手齊額平舉，肩和背連成平緩的直線，恭恭敬敬地問候初次見面的恆山派前輩：「素聞師父與玄鏡峰交好，宸翰宗歷年亦受諸位多番照顧。弟子初登恆山，於今年正式登冊，特此隨師父前來玄鏡峰問候。」
謹言被突如其來的友善震攝，瞬間安靜了下去，似乎不太敢相信莫宇帆竟能夠教出如此人模人樣的徒弟。面對軟萌有禮貌的嗓音，糙漢子一聲「交好個屁喔」硬是卡在喉嚨，吞不下去，吐不出來。
憋了半天，他漲紅臉色，硬擠出兩字：「免禮。」
寒易天放下手臂，並未完全起身，而是雙掌交疊、微彎背脊，抬臉朝高壯的漢子甜笑。
「事發倉促，拜訪前未來得及事先通知，看來我們來的不是時機。貿然登門打擾了諸位實在是萬分抱歉，還請前輩息怒。」
莫宇帆沒有說話，冷眼旁觀二徒弟發揮他的必殺武器。謹言一瞬間有些招架不住，甕聲說道：「無，無妨，這次就算了。今天有重要的客人，你們──」
「那麼正好。」莫宇帆立刻打斷，端得是一個快、狠、準的勁兒，將身旁徒弟往前面一推：「上次蒙玄鏡峰諸位慷慨贈禮，還未來得及感謝。聽說近日的任務繁多，想必人手吃緊，我家的徒弟就借你們一用吧。」
寒易天堅強地微笑，任師父壓著腦袋像靶子一樣推出來，在身後配上了此行必備的經典台詞──
「他很耐操，別客氣，請給他**最精良的訓練**。」
「他？」謹言上下打量，懷疑莫宇帆又在耍什麼把戲：「他這麼小的身板能頂什麼用？你他媽老子夠忙了還要來添亂，你──等等，你是要老子幫你帶徒弟？」
「自然不是無償。」莫宇帆笑得意味深長：「謹師兄若是有什麼想要的，儘管開口，像樣的束脩宸翰宗還是付得起的。」
謹言扭過頭啐了一聲，臉色黑了下去。
「聽說你師父搶了一大批方舟的能源核，逼得你下海賣腎。你是要拿什麼來付我？肉體嗎？」
這次換莫宇帆的臉黑了下去。
「身償有何不可？陪練還是苦力，本宗主都奉陪。」他撢了撢袖子，摟住徒弟，認命似地冷笑：「需要的話，我們還可以換著帶徒弟，十倍奉還也不是什麼問題。」
後面的一票玄鏡峰弟子瞬間綠了臉色，像是春日的草原，隨風搖曳。
謹言環起胸口，仔細將寒易天掃過一遍，面上流露出明顯的嫌棄。然而一想到莫二也有求自己的一天，他就忍不住在心中偷樂。
正想要再多刁難一下莫宇帆，忽一股大力摟上肩膀，差點沒把肌肉比柴薪還要粗壯的漢子撞翻。
「好呀，沒問題！謹言很樂意幫忙。」
「師姐！」謹言見到來人，粗聲抗議了一句：「我可還沒──」
「喂謹言，人家都特地橫跨森林來找你了，可別說自己辦不到喔？畢竟你可是我們玄鏡峰的奇蹟，新生代高掛的『閃耀新星』嘛！哈哈哈哈哈！」
祖豪放地拍打謹言的肩膀，一語雙關地大笑，完全不顧師弟漲成豬肝色的面龐。莫宇帆則在一旁事不關己地望著天空，欣賞今日美麗的浮雲。
不知道他留在此地見學的時候會不會被蓋布袋，寒易天面上陪笑，暗自無奈地想道。還沒來得及調適心情，謹言粗大的指頭就指了過來：「你！說說你會什麼？」
「稟，稟前輩，晚輩會烹飪，魔力調和，還有繪、繪、繪一些簡單的符……」
剛烈的呼喝令他很不習慣，小魔族答得結巴，末了時差點咬到舌頭，聽起來反而多了點婉約。
「烹飪？烹飪有什麼用！」謹言兇惡地豎眉，罵得寒易天縮了一下脖子。
「別這麼說嘛，遇到純血後裔的時候還是挺管用的．至少以後去極東開店不成問題，哈哈哈！」祖拍著謹言的肩膀。
謹言無奈地惡聲嘆氣，看起來很想甩開師姐，又沒那個膽子，發洩似的用銅鈴大眼瞪向寒易天。
「喂小子，今天的貴客是知濤縣離家支系的小姐。要是敢怠慢就把你剁成魚飼料，跟著行李送回去離家餵鯊魚！明白嗎？」
寒易天一個機靈，挺直身子，盡可能大聲答道：「是！」
見事情敲定，莫宇帆攏起兩手，朝祖躬身行禮：「謝祖卿成全。我欲回一趟小玉峰，劣徒就麻煩您了，有錯儘管罰，不用客氣。」
「啊？說好的束脩呢？」謹言兇惡問道。
「回來再付。」
「那正好，把你的酒──」
謹言話都還沒說完，莫宇帆已經溜得不見人影，衣袂在林間劃過淡淡的殘影，氣得謹言又破口大罵，馬上被祖一拳呼上，腦袋砸進土裡，把寒易天腳邊砸出一個坑洞。
對上祖的視線，寒易天努力綻開笑容，嘴角的弧度上揚得有些勉強。
師父──救命啊！不要留下他一個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