錦新躺在床榻上,臉色仍顯蒼白,眉宇間似乎還殘留著未消的痛苦痕跡。
此刻屋內燃著淡淡的草藥香,草藥在銅鍋裡久煮後的氣味混著木材的餘溫,靜靜盤旋在空氣中。
桌上的藥碗早已冷卻,湯面映出搖晃的燭光,微光隨氣息晃動,如同心緒未歇。
床沿坐著一名白髮男子。
銀白長髮束起,幾縷散落在肩頭,他的紫色瞳眸微垂,眼下浮著淡淡的青痕,顯然已三日未曾闔眼。
那雙眼眸在微光下閃動著異樣的色澤,像是夜空中的星輝,紫眼與白髮的特徵是『傲族』獨有的特徵。
尉銜微微前傾,手肘抵在膝上,掌心輕壓著眉心,試圖驅散那揮之不去的疲憊。
屋內靜得只剩下藥香與錦新的微弱呼吸。
直到——
「要不要到我房間休息?」
一道聲音從門邊傳來,語氣淡而平穩,帶著幾分慣有的淡然。
尉銜微微抬頭,望向站在門口的身影——
與他幾乎如出一轍的白髮,卻未曾束起,披散至肩;
那雙同樣紫色的眼眸,流露著若有似無的笑意。
『尉印涯』閒適地倚著門框,嘴角含著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神情一如既往——
看似隨性,卻從不讓人真正看穿。
他的目光落在尉銜身上,對方那份疲憊,顯然早已被他盡收眼底。
尉銜沒有立刻回話。
「你不休息,接下來也幫不了他。」
尉印涯走進來,紫色的眼眸掃過床上的人,語氣雖然不急,但隱隱透著不容拒絕的意味。
即便尉銜是個沒太多複雜心思,僅懂得劍道功夫的武人,
他也多少察覺到尉印涯有著怎樣的心思。
尉銜聽後,略帶複雜情緒地看了尉印涯一眼。
尉印涯立刻舉雙手投降,語帶輕鬆:
「我會去其他地方,房間讓你。」
思考片刻,尉銜淡然回道:
「不用麻煩,你睡你原本的地方就好,我會過去。」
他明白尉印涯只是希望自己能好好休息。
即便對方的心思總讓他提防,但他知道尉印涯此刻並無其他企圖。
因此尉銜站起身,走出了門外。
夜風帶著冷意拂過臉龐,掀開門簾。
院中白石台階在月光下泛著柔光,四周建築的線條宛如流動的弧面,
符文刻印於牆角與柱基間,隱隱閃爍著淡白的脈動。
那些光像呼吸般緩慢律動,為夜色添上了不屬人界的寧靜與神秘。
據說這些符文不只是裝飾,還蘊含著某種力量。
尉銜雖不通符學,但每次經過時,總會下意識地多看幾眼。
他走進尉印涯的房間,隨手卸下外袍,沉重的布料滑落地面。
一靠上床,他便陷入深沉的睡眠。
連日的壓力與守夜終於化成一片黑暗,連呼吸都變得柔緩。
尉印涯靜靜站在附近,靜靜凝視著尉銜
目光在對方因疲倦而微蹙的眉間停留片刻。
他想伸手撫平,卻在伸出手的一瞬遲疑,最終只是深吸一口氣,收回手。
他轉身走出房間,夜風從門縫灌入,吹散燭焰。
走廊盡頭的符文光輝隨風閃動,映在他側臉上,勾勒出一瞬溫柔卻收斂的輪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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意識緩緩浮上,他彷彿從無邊黑暗中被拽回現實。
身體像浸泡在冰冷的水中,雖無劇痛,卻透著一絲沉重與疲憊。
錦新微微蹙眉,感覺四肢有些僵硬,彷彿許久未曾動彈過。
視線模糊片刻後逐漸清晰,他先是聽到耳畔傳來貌似過於靠近的細微呼吸聲。
隨後感覺到頸側有股溫熱的觸感——
溫熱,甚至帶著些微的濕潤。
錦新心頭猛然一震,猛地睜開眼!!
轉頭望去,映入眼簾的是尉印涯的側顏——
白色的長髮,以及那雙紫色的瞳仁近在咫尺,彷彿能吞沒人的靈魂。
而對方的嘴唇,正貼在他的脖頸間!!
心臟驟縮,怒火、恐懼與自我防衛的本能同時爆發。
他幾乎未加思索地揮掌而出,力道狠絕——
然而,他的動作快,
尉印涯的動作更快。
對方的手臂迅速出擊,穩準狠地擒住了錦新的手腕,
另一隻手順勢扣住他的肩膀,動作流暢得像是信手拈來。
被壓制的瞬間,錦新心中一緊,警戒升至極點。
他的呼吸急促,胸口起伏劇烈,目光冷如利刃,死死盯著眼前的傲族人。
尉印涯微微一笑,紫色的瞳孔閃過一絲興味,語氣輕快:
「還真像他,你怎麼不動了呢?」
錦新沉默不語,眼神冷冽,呼吸略顯急促。
他的目光死死鎖住眼前的傲族人,宛如捕獸者與獵物對峙。
這人不僅身手很好,還做出了讓他無法容忍的侵犯——
這種強烈的危險感和屈辱感,令他難以壓抑心中的怒意與戒心。
「我給你活,你給碰嗎?」
尉印涯語氣輕飄飄的,像是隨口閒談天氣,沒有絲毫威脅之意,
甚至帶著一絲戲謔,彷彿這問題根本無關緊要。
錦新咬緊牙關,雙眼透著憤怒與不屈的火光:
「士可殺不可辱,我寧死不屈。」
尉印涯聞言,愣了一瞬,隨即笑出聲來,笑聲裡透著幾分愉悅,似乎對錦新的反應感到極為滿意。
然後,他悠然自得地鬆開了手。
錦新立刻想後退,然而——
他卻驚愕地發現,自己的身體彷彿被看不見的鎖鏈束縛住——四肢僵硬、動彈不得。
他能感覺到那種力量沿著骨骼蜿蜒,像某種無形的咒文,正精準地限制著每一寸肌肉。
「我想休息了,你走吧。」尉印涯慢悠悠地說。
過沒多久,他又補了一句:
「這裡是我房間,若你一直待在這,我就當你是想讓我碰你了。」
錦新的呼吸微微一滯,心跳倏然加快。
他奮力掙扎,卻像是被無形的力量緊緊禁錮,每當他試圖移動離開床上,卻動彈不得。
他內心的不安與憤怒快速擴大。
尉印涯看著他掙扎的模樣,嘴角微微上揚,故作無辜地靠近,
輕輕坐在他身旁,語氣帶著幾分玩味:
「嘴上說不要,卻還留在這不走?沒想到你原來是這樣悶騷的類型啊——」
錦新的怒意在胸腔翻騰,他想怒斥、想喝止,卻發現自己連聲音都發不出。
他的嗓子彷彿被某種力量徹底封鎖。
屈辱與恐懼等許多情緒如潮水般湧上心頭。
他甚至希望自己能就此灰飛煙滅,也比被這樣玩弄強。
而當他看到尉印涯伸手,慢悠悠地解開自己的衣領時,錦新的眼神瞬間變得狠絕。
他強行將意識集中,試圖奪回一絲意識的主控!
下一刻,他下定決心——咬舌自盡。
但尉印涯早有預料。
他手指探入錦新的口中,強行撬開他的嘴。
錦新反應迅速,反咬而下。
鮮血瞬間湧出,滴落在雪白的床單與地面。那血的氣味混著藥草香,沉悶而刺鼻。
尉印涯卻沒有抽開手,絲毫不以為意,甚至笑了笑:
「只是開個玩笑,沒想到你也和他一樣,那麼認真。」
錦新因尉印涯這種毫不在意的態度而錯愕,本能地鬆開了口。
尉印涯這才將染血的手指緩緩抽出。
他輕輕甩了甩手指,鮮血在空中劃出細細的弧線。
轉身時,那抹笑意再度掛回他臉上,彷彿什麼都沒發生過。
「不碰了不碰了,你安心休息吧,我走了。」
他語氣輕描淡寫,步伐從容地離開房間。
錦新目送那背影,胸口起伏不止。
眼神充滿防備與極度的警戒。
連呼吸都不敢鬆懈。
而警戒片刻之後,當錦新試圖抬起手臂時——
驚訝地發現,自己竟然能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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錦新試著下床,雙腳踏上冰冷的地板時微微發顫。
走了幾步後,他才驚愕地注意到——那道貫穿胸口的駭人傷口,竟已完全消失。
皮膚恢復得乾淨而完整,連疤痕都沒有留下。
然而,與這份奇異的痊癒感形成鮮明對比的是,
當身體動起來時,他明顯感受到一股揮之不去的虛弱和疲憊。
這種靈魂深處滲出的倦怠感的感覺,讓他真切地意識到,自己確實曾在死亡邊緣徘徊過。
然而,在那幾乎要散去的生命氣息之下,他感覺到一股細微而溫柔的暖流,正在緩緩修復他。
這力量陌生卻頑強,像是要將他從命運的邊緣重新拉回。
錦新微微蹙眉,心中閃過一念:
『莫非,我天生命硬?』
他沒有多想,只靜靜呼出一口氣。
雖然尉印涯已經離去,那份屈辱與壓制仍在記憶中揮之不去。
他提防著四周,小心翼翼地推門而出。
踏出房間,他警惕地環顧四周,然而——沒有任何人攔阻他。
空氣安靜得異常,走廊寬敞而靜謐,沒有暗衛,也沒有任何看守者。
『真能就這樣走出去?』錦新疑惑,但腳步沒有停下。
他壓低呼吸,沿著通道緩步向外,一步一步,像踩在薄冰上。
直到──
側旁的門忽然被推開。
錦新神經繃緊,幾乎反射性地想退,但走廊無處可藏。
來者是一名傲族男子,雪白長髮整束在後,紫瞳中閃過一抹訝異。
那訝異很快柔化為欣慰。
「你……能下床了?身體無礙嗎?」
語氣溫和得不像是審視,反倒像久別重逢的問候。
「……不要緊。」錦新愣了愣,遲疑地回應。
那一刻,他心中泛起微妙的困惑——
為何這個傲族人,會以那樣真切的神情看著他?
那種發自內心的欣慰,不像是對一個陌生人的態度……
更奇怪的是,當他仔細看著對方時,一種異樣的熟悉感湧上心頭。
『我……在哪見過他?』
可他的記憶中,並沒有這個人。
「無事便好。」
男子——尉銜,微微點頭,語氣平和而溫和。
他的存在,帶來一種出乎意料的安穩氣場。
錦新回望他,心底的戒備並未完全放下,但那股溫度讓他難以移開目光。
兩人寒暄幾句後,他得知對方名為尉銜,並且知曉了另一個名字──尉印涯。
想到醒來時的情景,錦新心頭一緊。
他想問清一切,但這種事情太過讓人難以啟齒,最後只得作罷。
幸好,他後來聽說尉印涯暫時離開領地。
這消息,讓他終於能呼出一口氣。
他明白自己尚未恢復體力,離開也不過是送命。
而尉印涯既未再出現,也沒有派人監視——
或許就意味著,對方並無立即的惡意。
錦新靜靜地望向窗外,那片覆雪的庭院一如初醒時的寂白。
他緩緩閉上眼,讓思緒沉回胸口那尚未平息的跳動。
他深吸一口氣,暫時放下了逃離的念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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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清晨,沙御堂很快察覺到異樣——諾不見了。
這件事本該不足為奇,然而剛醒時,腦中不自覺回想起昨夜的對話:
諾那時曾向他確認了名字,還問了羽族帝國的方位。
本來沙御堂沒多想,只當是後輩的好奇心。
但這時細細回顧,越想越覺得不對勁,一股不安的預感籠罩心頭,他立刻起身尋找諾。
然而,遍尋不著!
他當即去找冥詢問,這才從對方口中得知——諾獨自前往了羽族帝國。
「他去羽族帝國做什麼?」
沙御堂語氣不自覺透出焦急。
「他說,想找尋你的存在痕跡。」
冥淡淡回應,未察覺沙御堂神情的變化。
沙御堂微微一愣。
「……存在痕跡?」
他原以為諾只是單純對羽族帝國感到好奇,沒想到對方竟然是在尋找與自己有關的線索?!
他的臉色瞬間變得凝重,不禁喃喃道:
「可惡……那小子難道不知道,我的名字在羽族帝國是禁語嗎?!」
如果諾膽敢在帝國公開打聽『沙御堂』,帝國軍必定會找上門!
「我得去一趟羽族帝國。」沙御堂果斷地說,眼中充滿了自責與急迫。
這下,即便是向來遲鈍的冥,也察覺到異樣。
在從沙御堂那裡簡單了解情況後,兩人立刻動身,以最快的速度趕去羽族帝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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羽族帝國,一座屹立於廣袤大地之上的王國,疆域遼闊,宮殿與城鎮皆依山勢而建,層層疊疊,彷若高聳的鳥巢。
這裡的居民皆為羽族——本體為鳥,卻能幻化為人形的種族。
他們的樣貌各異,羽色千變萬化,有的身形修長輕盈,有的則氣勢磅礡,
雖說他們通常化為人形,但外觀卻保留了本體的翅膀,彰顯著自身的血統與來歷。
雖然羽族服飾風格多變,顏色上卻多帶有族群特色,使人一眼便能分辨彼此的出身。
而在這片國度之中,並非僅有羽族,各地亦有異族商人、旅人穿梭其中,
使得街市繁華而熱鬧,充滿異域風情。
諾踏入帝國後,便開始在街頭巷尾詢問有關「沙御堂」的消息。
然而,答案出奇一致——沒有人聽過這個名字。
他問過商人、平民,甚至一些年長的羽族人,得到的卻是同樣的反應:
要麼一臉茫然,要麼直接搖頭。
『奇怪……沙御堂明明曾是羽族的一員,怎麼可能連一點痕跡都沒有?』
諾的疑惑越來越深,但他並未察覺到,隨著他不斷打聽這個名字,某些人的目光已經開始鎖定了他。
幾名帝國軍身披鎧甲,沉著臉朝他走來,語氣警戒:
「你在這裡四處打聽什麼?」
諾一見這情形,立刻意識到不對,幾乎是本能地轉身離開,
在街道間靈活穿梭,最終成功甩開了追蹤者。
他躲進一條隱蔽的巷弄裡,微微喘著氣,心跳仍有些急促。
此刻他不禁感到有些困惑:
『為什麼我會這麼在意沙御堂?』
『只是因為同情他,想幫助他嗎?』
他無法確定答案。
或許是……但除此之外,他隱約感覺,內心深處還有某種說不清的情緒,在不知不覺間發酵。
就在此時,一陣微風吹來,他無意間瞥見腳邊有張泛黃的書頁。
諾撿起一看,感到巧合——
那是一本小說的殘頁,而裡頭記載的,正是關於沙御堂的故事。
小說提及,數百年前曾有一名「叛將」,是神杞將軍的親信之一。
她背叛帝國,被徹底抹去歷史,連名字都成了禁語。
『數百年前?……她?!』
諾愣住,仔細重讀那段描述,這才發現——
『沙御堂,曾是女性?』
這個發現讓他怔住,腦海中頓時一片混亂。
但現在的沙御堂,分明是個男人。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正當諾陷入混亂時,一道渾厚的聲音自巷弄深處傳來——
「你在找沙御堂?」
諾心中一驚,猛然抬頭。
那是一名高大的男子,身形壯碩,即便身披著寬大的斗篷,仍能看出其結實的體格。
他站在暗影之中,看不清容貌,但可以見到黑色的長髮。
諾下意識地後退一步,警戒地看著他:「你是誰?」
「這裡不方便談。」那男子低沉地說,語氣帶著某種莫測的意味,
「跟我來,我帶你去個安全的地方,談談沙御堂的事。」
諾猶豫了一片刻,最終還是點了點頭,決定跟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