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翌日卯正三刻,吉祥在坐忘閣遍尋不著蕭子逸,終於找到蕭家大堂來時,他們倆就躺在角落那張長榻上,還依偎在一起睡著。
吉祥目瞪口呆。
隨後進門來的兩位灑掃女使荔枝和山茶也目瞪口呆。
吉祥只能先把兩位女使趕出門外,然後走向長榻出聲叫人。
「大少、大少……」
「唔,別吵……」蕭子逸側了側身,把懷裡的香詞摟得更緊。
要命。
吉祥只好改變策略:「香詞、香詞快醒醒,天亮了。」
香詞陡然睜開眼,一看到吉祥,立刻驚呼一聲從榻上坐起推開蕭子逸,蕭子逸被推得滾下地去。
「哎呀大少,對不起,」香詞忙下地去扶他:「我就是看到吉祥哥太緊張了才會……你沒事吧?」
蕭子逸當然不會對她發脾氣,於是吉祥就倒了大楣。
「誰叫你嚇香詞的?」蕭子逸惡狠狠地捶了吉祥肩膀一下:「為什麼吵我們睡覺?」
「大少你小點聲,」吉祥苦著臉低聲道:「你也不看看你們這是睡在哪?天都快亮了,灑掃大堂的兩個女使才來,讓我趕出去了,現在還在門外頭呢。」
蕭子逸神色自若,香詞卻變了臉色:「是荔枝和山茶麼?」
「是啊,她們方才進來一看就嚇住了。」
香詞都快站不住了,昨日在綠波堂外,幾個女使已經在她背後捕風捉影說著閒話了,這回是親眼所見,怕不是要傳得更沒邊?
香詞艱難地辯解著:「吉祥哥,我和大少就是睡著了而已,絕對沒有其他的……」
蕭子逸笑著反問吉祥:「你信不信?」
吉祥不知該做何反應,只能先諂笑著:「信,當然信,大少謙謙君子守禮自持,哪裡是佔姑娘便宜的無恥之徒呢……」
說著說著吉祥自己都覺得荒謬。
蕭子逸笑吟吟對香詞道:「妳看,吉祥相信了,這就沒事了吧。」
沒事個鬼。
香詞恨恨瞪了蕭子逸一眼:「荔枝和山茶會在外頭傳話的。」
蕭子逸笑道:「要不妳就順勢來做我的身邊人吧?」
香詞氣紅了眼:「都火燒眉毛了你還亂開玩笑,以後別想吃夜宵了。」
「好好好,妳別氣,我來想辦法。」蕭子逸交待吉祥:「你跟著外面兩人去備好兩盆熱水並梳頭洗臉的傢伙,路上別讓她們和人說話,東西拿回來之後就要她們在大堂外頭等著,等我和香詞梳洗完再說。」
吉祥銜命而去,不一會兒東西已經備好。吉祥服侍蕭子逸,香詞則自行梳洗,兩人梳洗已畢,蕭子逸把山茶和荔枝叫進大堂來。
兩個女使小心翼翼走入大堂對著蕭子逸一禮:「大少。」
「荔枝和山茶是麼?」蕭子逸笑道:「方才妳們進大堂來看到了什麼?」
荔枝立刻語塞,山茶人倒乖覺,答道:「方才進來天還沒亮,整個大堂黑闃闃的,什麼也沒看到。」
「說得好,一會妳和吉祥出去領五百錢。」蕭子逸又笑吟吟問向荔枝:「妳又看見了什麼?」
荔枝也立刻道:「什麼都沒看見。」
「不錯,妳也跟著出去領五百錢。」蕭子逸笑道:「妳們倆都聰明,以後再有其他人問的話,妳們又怎麼說?」
兩人齊聲道:「我們什麼也沒看見。」
「很好,那這一貫錢我花得不冤,」蕭子逸忽又沉下臉來,聲音也變得冷冰冰的:「但倘若讓我聽到外頭有人胡亂傳話,那就都著落在妳倆身上,只要我聽到一次,就扣下妳們的身子錢五百錢,懂了沒有?」
荔枝一臉為難,吶吶道:「可是吉祥哥也在的……」
蕭子逸冷冷問吉祥:「你看見什麼了?」
「什麼也沒看見。」
「公平起見,」蕭子逸道:「吉祥你也去領五百錢,以後外頭有人亂傳話被我知道,就三個一起罰吧。」
這下三個人都苦著臉了。
「沒什麼事就各自忙活吧,吉祥去拿早飯,香詞和我到射堂去。」
往射堂這一路上香詞都板著臉,蕭子逸怎麼哄都哄不好。
「香詞,妳別不理我呀,香詞……」
「一人五百錢,這就是你想出來的方法麼?」香詞瞪他一眼:「她們一定還是會亂傳話的,連吉祥哥也是。」
「那也沒有別的辦法,話長在人嘴上,我們又能怎麼樣?」蕭子逸一嘆:「只要別傳到妳我耳裡也就是了。」
香詞狐疑地看著他:「大少你該不會……」
蕭子逸指天誓日:「我發誓我絕對不是這種人,我怎可能巴望著他們把這事傳得人盡皆知呢?」
「還說不是?你自己都說出來了。」
「其實解決這事最好的方法不是沒有,但妳又不肯,我說了也是白搭。」
「你說說看。」
「妳嫁給我。」蕭子逸正色道:「只要我們成了夫妻……欸,香詞妳別走這麼快啊!」
她怎麼能不快走?她的臉現在肯定紅得沒法見人。
兩人一前一後來到射堂,春喜已經等在裡頭。
「香詞妳昨晚去哪了?我一早起才發現妳整晚不在……大少怎麼?難道?」春喜眼睛又開始發亮:「你們倆昨晚該不會在一起吧?」
香詞又紅了臉,蕭子逸卻是滿面春風,又假意告誡:「春喜,這話放心裡就是了。香詞畢竟是女兒家啊。」
香詞又恨恨瞪了蕭子逸一眼,態勢很清楚了,這傢伙對昨夜的事根本不想做任何澄清——他就巴不得所有人都誤以為他倆已經生米煮成熟飯。
她的心緒蕭子逸還是懂的,自己其實被怎麼說都無所謂,但香詞既然會在意,那自己就該在意她的在意。
因而又正色道:「方才我是說笑的,昨晚在大堂香詞服侍我吃夜宵,閒聊一陣我們倆不小心就睡著了,如此而已。」
春喜還是很懷疑:「你們倆一起在大堂不小心睡著了?」
「對,但各睡各的,就是這樣。」蕭子逸道:「我不希望有人瞎猜胡編,昨晚的事就這麼簡單而已,如果知道有誰亂傳話就來告訴我,我也不會輕饒的。」
「我明白。」春喜點頭如搗蒜:「誰敢亂傳話我一定告訴大少。」
「那好,」蕭子逸笑了:「現在妳到廚房幫我拿些桂圓紅棗湯來,要熱一點的,慢慢來沒關係。」
香詞忽道:「既是去廚房,也幫我告訴廚下女使,我昨晚做了桂花餅在菜櫥子裡,都可以拿來吃的。」
「知道了,我馬上去。」春喜一溜煙就跑了。
支開了春喜,只剩下香詞和蕭子逸兩人相對。
香詞道:「你對春喜倒實誠,把昨兒的事都告訴她了。」
「春喜是站在我們這邊的,告訴她也是讓她安心,免得她瞎猜或聽信謠傳,那更不好。」蕭子逸悠然道:「吉祥是個多口的人,不過這事關係到妳,他該知道分寸的。如果真有什麼風聲亂傳,我只管找荔枝和山茶就是了。」
香詞想想也想不出其他更好的方法,只有道:「那就暫時靜觀其變,也只能這樣了。」
蕭子逸卻突然天外飛來一筆:「昨晚妳睡得好麼?」
睡得很好——他的懷抱很溫暖很讓人安心,但為什麼這麼問?
香詞紅了臉:「問這做甚?」
蕭子逸定定看著她:「我睡得很好,抱著妳睡,我覺得很安心很踏實,我只是想告訴妳這個而已。」
香詞也不知道做何回應,於是只好默不作聲。
「對了,荷包妳繡了麼?」
「還沒開始繡。」
他試探著:「我還是覺得並蒂蓮花最好,妳看是不是可以換花色?」
「還是喜上梅梢吧,我底布都已經挑好了。」
「這樣啊……」蕭子逸不無失望,但轉念一想又很快釋然。
說話間,春喜已帶著桂圓紅棗湯回來了,背後還跟著吉祥,手提著食盒走來。
「大少,廚下備的早飯來了。」
「今天吃什麼?」
「酸餡饅頭和桂花餅。」
「我不喜歡酸餡饅頭,香詞替我吃了吧,桂花餅配桂圓紅棗湯倒是不錯,我就吃這個。」
香詞知道他是故意這麼說的,只因為她也還沒吃早飯——同時也猜到了他接下來會說什麼。
「我吃東西一定要有人陪著……」
吉祥和春喜聽了都在暗笑,但也沒答腔,香詞當然更不會接口,蕭子逸只好自己接話:「噢,正好香詞也還沒吃嘛,過來一起吃吧。」
香詞一嘆:「我只是女使,這不合規矩。」
春喜居然忍著笑在一旁插口:「主家說的話就是規矩,妳快過去一起吃吧。」
這一下把蕭子逸樂的:「春喜太懂事了,回頭跟著吉祥去領賞錢兩百錢!」
春喜笑著一禮:「謝大少賞,大少你若每天都在射堂吃早飯,我每個月光領賞錢就發財了。」
「好啦,我和香詞吃飯去,吉祥你幫著春喜忙一會,吃完了我們就去綢緞莊。」
春喜立刻領著吉祥到角落幫忙擦鞠球,蕭子逸則拉著香詞到另一個角落去用早飯。
蕭子逸狼吞虎嚥一下就吃完了桂花餅和桂圓紅棗湯,香詞則在蕭子逸的殷殷督促下一口一口艱難地咬著酸餡饅頭,饅頭滋味是不錯的,但她實在不習慣和主家一起用飯,給果吃得心事重重,吃了半個饅頭就食不下嚥。
「怎麼不吃了?」
香詞搖搖頭:「我吃不下。」
蕭子逸看著她直搖頭:「妳瘦得這樣,不多吃點怎麼行呢?」
香詞也不好多解釋什麼,只道:「今天胃口不好,我真的吃不下了。」
「這樣啊,那別浪費,我吃了吧。」
說著竟一把拿過她手上剩下的半個饅頭分成幾口全吃了下肚,末了還意猶未盡地笑了。
「原來酸餡饅頭也蠻好吃的嘛。」蕭子逸眉眼纏綿:「今天的特別好吃。」
香詞滿臉通紅,窘得說不出話來。
「以後要好好吃飯,知道麼?」蕭子逸笑吟吟道:「我今日還是很忙,不過晚上的夜宵不能省,天冷著,妳替我做砂鍋菜,再配上一壺瓊花露……」
「別喝了。昨夜就是喝了酒才會、才會……」香詞紅著臉,但態度堅定:「我會做好砂鍋菜,但不能讓你喝酒。」
見她反對自己喝酒,蕭子逸目光更溫柔了,他本來就不希望她總想著女使本份,一味千依百順。她愈是表達自己的想法,就代表她愈是模糊了女使和主家之間的界線,他喜歡她這樣,荷包的花樣也是、不給喝酒的事也是。
「知道了,酒不是好東西,不喝也罷。」蕭子逸笑咪咪的:「這些我都聽妳的,妳又要忙射堂又要忙繡房又要繡荷包又要做夜宵,可別累壞了自己。」
「既這麼說那夜宵別吃了吧。」
「不行,」蕭子逸任性得很:「我要荷包也要夜宵,每天在射堂也要看到妳才可以,妳若真累了我就要趙管家撤掉妳繡堂的工作就是。」
「哪能呢?年前這麼忙,而且也不好讓春喜自己一個人在繡房幫手,」香詞想想還是覺得不妥:「橫豎過完年就好了,再累也就這一個月時間。」
「這個月我們倆少不得都辛苦些,」蕭子逸揣想著:「過完了年找一天我們大夥兒一起遊西湖去。」
「嗯,」想到遊湖寄暢的景象,香詞笑了:「到時我和春喜做些點心帶著。」
「這倒不用忙,朱大頭他家在西湖邊就有個飯館,我們也可以在湖邊租艘畫舫遊湖,」蕭子逸悠然道:「妳到時安心跟著我就行,什麼事都不用做,我帶著妳好好玩一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