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手翻開牛皮紙袋,裏頭全是一袋袋煎好、分裝完了的黑藥汁。
除了電話中說好的藥汁,霍子煜還深知我性的,另外多準備來了一袋拆開就能直接吃的口糧——生菜沙拉、雞胸、麻醬豆腐等等;這一備,就是四五天份。
食物,霍子煜幫我備了;老頭發現我逃跑的罵,霍子煜也替我挨了。
霍子煜待我好,好的無可挑剔。所有生活細節,方方面面他都將我照顧的無微不至,在他如此細心的呵護下,我若是有問題,大概也只有過得太爽的問題。
可這些天下來,理論上應該爽得不得了的我,卻怎麼樣都舒服不起來,甚至……備感壓力。
逃回台北當晚,一發現我逃獄,老頭便打電話罵人來了。
罵就罵,反正早在逃跑前我就料到了會有這通電話。事到如今,他也不能拿我怎麼樣,他要罵,我乖乖地受了就是了。
可霍子煜不知道吃錯什麼藥,把電話搶過去就算了,還不停把責任往自己身上攬,說什麼是他想回台北才拉著我一起的,平白又多惹了一頓罵。
本以為霍子煜再反常,大抵也就這樣而已,殊不知,我錯了,大錯特錯。
接下來,霍子煜一連拒絕了四五回那些豬朋狗友出去玩的邀約,甚至連他最愛泡的夜店也不去了,天天就把自己綁在我身邊。
不管我做什麼事,永遠有個「看護」跟前跟後。
我喜歡和霍子煜混,喜歡的是那種相處百無禁忌的隨意,但此刻霍子煜對我的隨意縱容不見了,剩下的,只有滿滿的小心翼翼。
這要我如何放鬆的了?
如果無微不至的呵護是這樣緊迫盯人,那我還寧可他對我隨便些。
其實霍子煜不說我也知道,他始終因為方奕汎的事對我抱著一種虧欠。就算我說了不干他的事,沒有他的推波助瀾,我依然會走上今天這條路,也沒能消除他心中的歉疚。
而他就這麼帶著這份歉疚,連同我的人身安全一起背到了自己身上,成了現在這副過度保護的模樣。
我是從臺東逃獄出來了,但被霍子煜這麼一小心翼翼的保護起來,我忽然覺得自己只是換個地方被囚禁而已。
在沙發上爛夠了,我翻身下地,按照霍子煜的吩咐將藥汁和糧食放入冰箱。
冰箱門一闔上,冰箱上方隨即傳來一陣叮噹響,循聲望去,我看到了那此時已經不該再存在在這個空間的東西——方奕汎釀製的水果酒。
若非我方才闔冰箱門的力道不小心大了些,玻璃罐隨著關門力道搖晃發出聲響,我都要忘了它們的存在了。
望著餐桌上,那自冰箱上取下來,等待著我處置的三壇玻璃罐。按照先前淨空一切的標準,扔了便是了,但當手掌搭上玻璃罐,我卻遲疑了。
方才不論掃什麼進垃圾袋,我都不覺得惋惜,可這一刻,我卻莫名的下不了這個手。
是老頭成功根植在我每吋細胞裡的調酒教育在作祟吧?才會讓我捨不得浪費半滴酒。
回過神來,空氣中甜香四溢,玻璃酒壇不知何時已然被開啟了,一根湯勺倒扣壇緣,酒杯中淡黃清透。
空氣中的香甜酒氣就像賣力攬客的牛郎,不斷地對人搔首弄姿,誘我舉杯就口。
猶記得,當時方奕汎還相當入戲的一面切著水果,一面對我畫著美好的大餅,說什麼要在家裡釀幾壇水果酒,讓我想喝的時候隨時都能喝。
現在酒釀好了,人倒是不在了。
方奕汎當真是為了達到目的,什麼都說得出口呢……
呵……
這麼回想起來,一切都是那麼的荒誕可笑。
不過……他編織給我的美夢,是真的非常的誘人。
這杯就當敬他吧!
敬他的敬業。
酒水入口,我不禁瞪大了雙眼。
方奕汎沒騙我……他真的會釀酒?
那甜潤醇厚的口感讓我瞬間為之驚豔。
但驚訝也僅僅只是那麼短短的一瞬間,驚訝過後我只覺得自己大驚小怪的好笑。
水果酒那麼簡單,隨手一查就有配方和教學。
身為調酒師,我自己都能自製出幾支風味酒,方奕汎釀出幾壇家常的水果酒,又有什麼好訝異的?
他也就這麼三壇酒,是從釀製到成品都在我眼皮子底下完成的,誰能保證「海釀」就真的出自於他的手,不是讓人釀好了搬到他那裝瓶,做做樣子給我看的?
退一萬步來說,就算酒是真的又如何?
酒是真的,情也是假的。
喝著喝著,我突然好想念巷口的那家鹹酥雞。
興致一來,我不假思索的便揚聲喊道:「方奕汎我們去……」話到一半,我才驚覺自己此言的荒謬。
我在幹嘛?
我這是在叫誰?
該死的習慣……
一晃眼,方奕汎似乎已經一點一滴的滲透了我的生活,滲透了我的所有。
習慣真他媽是個可怕的東西。
我真的好討厭這種感覺。
明明方奕汎根本沒從我這邊拿走什麼,卻好像一下子把我靈魂全掏空了一樣……
沒來由的,我突然覺得這空間裡的氧氣好稀薄。
我需要出去透透氣。
在路上隨便攔了台計程車跳上去,我違背了對霍子煜的承諾,獨自一個人閒逛到了街頭。
「很晚了餒,妳不回家嗎?」熱心的中年計程車司機透過車內後視鏡與我對望,「妳一個女生在外面晃很危險餒。」
回家?
這時候我才意識到,我又變回了那個沒有家的人。
也可能,那個地方從頭到尾都只是我的住所,根本就沒變過,只是我一時之間被迷惑,誤以為那是家罷了……
「……小姐?」
「真的不需要我送妳回家嗎?」
「妳這樣家人會擔心啦!」
「齁?妳跟我說妳家地址,我送妳回去啦,不然妳不說要去哪,這樣一直開,我也不知道要開去哪裡餒。」
看著車內後視鏡中那關心的目光,我明白計程車司機的好意,但我還沒那個打算。
「司機大哥麻煩幫我前面停就好。」
「前面不是住宅區餒!」我突然的要求頓時讓司機一陣緊張,急忙就是一通解釋,「我齁,沒有要趕妳啦!我只是覺得妳回家比較好啦,妳要是不想回家也沒關係啦,不用隨便下車啦,我沒有不想載妳啦!」
「沒事,我前面下車,我這邊有朋友。」
「喔……好啦!」儘管臉上寫滿了狐疑,計程車司機依然應我的要求在路邊停了下來。
付了錢,下了車,就算已經走出了一小段路,我依舊能感受到背後那不放心的視線。
向街邊其中一家還亮著燈的店面踏去,掏出錢包,我從中抽出一張卡片按在門上,木門「喀」的一聲開啟。進門前我不忘轉頭向停在不遠處的計程車點頭致意。
循著階梯向上,一踏上酒吧的營業區域,迎面而來就是一句不甚友善的:「妳來幹嘛?」
「有人開店還不歡迎客人的?」
「妳那個小男朋友咧?」無視我的嘲諷,溫韶旭說著就朝我身後張望。
「分手了。」將包包擱到吧檯上,我逕自尋了個位置坐了下來。
「呿,啊不是很恩愛?」嘴角勾了勾,溫韶旭毫不打算掩飾自己看笑話的心態,「才過多久,就分手了?」
「他甩妳的?」
「你怎麼知道?」沒想到這個沒心眼的直腸子也有眼光準確的時候。
「哈,看妳那衰小臉也知道。」姓溫倒是一點也不留情,「是我也甩了妳。」
「怎樣,來買醉?」他一面擦著桌面,一面問道。
買醉……?
我想是吧。
當初跳上車,我只要求司機隨便在附近繞繞,誰知道開著開著就開到了這裡,司機又在前面的紅綠燈問我目的地,我也不知道哪根筋不對,就在這裡下了車,莫名其妙地來到這裡。
既然都來了,我忽然有個大膽的想法——再給這傢伙一次機會。
這幾天也不知道是因為沒有老頭的治癒調酒加持,心理作用使然,還是剛剛破戒偷喝了酒,身體怪不舒服的。
「你能調不是春藥的治癒調酒嗎?」我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