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談坐在光明神殿外的石階上，眼神迷茫地盯著地板上石頭的紋理。
「夜談？」後方傳來女子的聲音。
從後面走過來一名身形修長的精靈女子，艾妲是他們隊伍中的弓箭手。一頭綠色的短髮，金黃色的眼睛，看似平淡的神情當中帶著憂慮。
艾妲看向夜談，眼底充滿擔憂，她當然也擔心性命垂危的迪洛，但是…夜談這樣明顯也很不對勁。
「我應該更早畫好的，召喚陣。」夜談捏緊自己的膝蓋。
「就差那麼一點。」
艾妲低垂著眼眸：「這不是你的錯。」
她坐到夜談身邊。作為已經活了將近五百年的精靈，努力地讓自己平淡的語氣聽上去顯得樂觀。
「賈埃斯已經去求見光明神殿的教皇了，只要教皇答應，【神聖淨化】是最強力的淨化魔法，只要再加上【高階治癒術】一定能治好迪洛的。」
「…」
「真要說起來我們也有不足之處，沒想到在通道要關閉時，魔王的使役會突然跳出來對我們發動攻擊。」
艾妲想起那頭黑色的眼鏡蛇，在通往王座廳的通道前方，忽然從樑上降下，巨大的身驅將走在後方的兩人盤住，要不是有賈埃斯的聖騎士盾牌擋住，艾妲可能會被眼鏡蛇吐出的毒液重傷。
「如果不是我跟賈埃斯沒發現，被我們打敗的使役沒有死透的話，最後也不會讓你跟迪洛兩個人就去挑戰第一魔王了。」
「這不是理由，是我拖累了迪洛。」夜談表情痛苦的搖頭。
想起第一魔王跟他說過的話。
——「汝很弱。」
「是我太弱了，要是我能夠對人施展高階防禦魔法，迪洛也不會直接被魔王的劍刺穿。」
「要是跟著你們一起去討伐魔王的，是一個S級魔法師…」
「好了，停。」艾妲有些惱怒的質問：「要是什麼？你是我們的隊友啊！」
「我們這八年來都是這樣一關接著一關闖過來的，面對再困難的險境、再強大的敵人，你都跟我們站在一起啊，不要再說這種讓人火大的話了。」
對於夜談的話，艾妲既是傷心更多的則是惱怒。
惱怒他自暴自棄的心態，惱怒自己沒能跟著他們一起進入王座廳。
她知道迪洛對於夜談來說有多麼的重要。
艾妲拉起夜談的肩膀，神色嚴肅地面對他：「夜談，這不是你一個人的錯。」
「所以絕對不要想著自己一個人去做傻事！」
★
「啊呃…」
手指接觸到冰冷的地面。
他猛然睜開雙眼，喘著粗氣。
「咳咳咳——」夜談翻身，盯著繁複雕花的穹頂，視線仍是一片模糊。
等待四肢漸漸有知覺後，從地上勉強爬起來，臉上還帶著些許茫然。
緩了一會才想起自己在哪裡。
遺跡。
他抬起頭，用手扶著自己的額頭。
太大意了，原來那顆球才是陷阱。剛剛那個紅色的鬼東西到底是什麼？
他舉起自己的手，檢視自己的手腳四肢，都還是正常的狀態。不幸中的大幸，沒有缺少什麼身體部件，也沒多出什麼奇怪的東西。
大廳周圍做為照明的火盆逐漸熄滅，夜談下意識使用光系魔法做出光球代替照明。
沒反應。
「嗯？」
夜談看了一眼自己的手掌，內心思索：「用不出來嗎？看來是剛剛強行提取魔晶石的後遺症。」
夜談看向掉落在地的水晶球，水晶內部的紅霧已經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像玻璃一樣透明的質地。夜談將可疑的水晶球塞入他的儲物袋。
他腳步躝跚地扶著周圍的柱子行走出水晶大廳，舉起水晶大廳入口處的火把。
內心仍然坎坷，不知道那些怪物會不會突然出現，自己現在根本放不出任何魔法，別說是逃命了，連走路都很勉強。
黑暗的走廊兩側皆是一道一道的鐵門，在探索了兩條長廊後，夜談漸漸發覺這個地方的違和之處。
規則分佈於走道的火炬台、精緻的黑鐵門、奇異的雕塑，還有房間內的桌椅，疑似是獻祭用的石台和空置的層架。與其說它像是一處古代陵墓遺跡，不如說它更像是一處有人活動、時常會使用到的地下建築設施。
「古代人的居住地嗎？」
所以他們從入口進來碰到的那些機關，全都是防盜設施？
夜談照著這個思路繼續思考。
可是…那些怪物又是怎麼一回事？
怎麼會有魔物長成那種樣子？像魔物卻又有著人類的特徵，而且自己的技能居然會顯示出「？？？」。
孤獨的腳步聲迴盪在黑暗的長廊內。走廊兩側開始出現魔物的標本，不少魔物保持著生前的姿態，面對走廊張牙舞爪，彷彿下一秒就會撲上來將人撕個粉碎。
終於，他來到一扇兩人高的石門。按下石門旁邊突起的方形石塊。
「轟——」沉重的石門緩緩打開。
一道通往上層的石階出現在他的視野中。
夜談沿著階梯緩步向上走，他感覺自己的體力越來越差了，每走一段就要坐下來休息一下。他在心底數著樓梯的階數，直到七十階他才走到樓梯最上方，按照剛剛的方法開啟石門。
他發現通道是通往遺跡一層的區域，能看到在通道盡頭的一層大廳。
「出來了嗎？」夜談總算真正的鬆了一口氣。
他還以為自己沒直接死在遺跡裡，也會先遇到那些可怕的怪物。
★
還沒走到大廳，他就在走廊上遇見兩名休息的冒險者。
他們看到夜談先是下意識地警戒，在看清楚從黑暗中出現的是人類後才放鬆警惕。
「嚇到我了，我們還以為是剛才的怪物。」個子較矮穿著輕裝的冒險者上前跟夜談打招呼。
「我叫傑克，是名B級盜賊，擅長拆解陷阱，他叫岱恩，是一名A級騎士。」
「我是夜談，是一名C級魔法師，擅長雷電魔法。」
他們與剛到的夜談交換情報，描述他們被怪物追趕後遇到了不少怪事，像是在走廊神出鬼沒的黑色影子，也看到放著許多人與動物遺骸的詭異房間。
三人前往第一層的大廳。
隊長、優莉跟薩奇都在寬廣的大廳中，火把燃燒著微微火光籠罩整個圓形大廳。
優莉縮在角落，閉起眼睛，彷彿在逃避著現實的殘酷，手裡緊握著光明神的聖徽，嘴唇發白，整個人還在顫抖。
隊長頹然的坐在地上，他的右肩上有一排血洞，鎧甲上也沾滿了黑紅色的血漬，傷口雖然已經因為光明神術癒合，但是仍可從那結痂的猙獰傷口上感受到怪物的可怕。
夜談、騎士與盜賊踏入這片狼藉之地時，所有人都下意識地看了過來。
「你們還活著……」隊長的聲音低沉而帶著一絲疲倦，「我以為大部分的人都被那些怪物給吞了。」
「差點而已。」夜談冷靜地視線迅速掃過眾人。
「還有其他人嗎？」
夜談環顧四周，心裡隱約有不好的預感。
隊長沉默了一下，然後低聲道：「大家都失散了。我們現在能做的就是等待，看看還有沒有人能回來。」
忽然，通道的黑暗處傳來一陣回聲。
那是某種布料拖曳地面的聲音，緩慢而沉重地在走廊迴盪，像是有什麼東西正在靠近。
本森與薩奇對視一眼，手已經按上了武器。
下一刻，陰影深處傳來了一聲詭異的聲響——
「砰——」
從黑暗之中倒下一個人。
她有著一頭黑色的長髮和深紫色的袍子，明明已經倒在地上，手卻死死地握著她的紅寶石法杖。
「伊芙琳？」隊長不確定的詢問。
伊芙琳摀住腹側的傷口，勉強撐起身體，用最大的力氣對在場的隊友說：「跟其他人保持距離！遺跡裡面可能有東西會附在人的身上！」
伊芙琳的聲音雖然虛弱，但話語中的恐懼卻是真實的。
她劇烈地喘息著，指尖發白地按著自己滲血的傷口，那是被尖銳的武器攻擊的傷口。目前在遺跡他們只遇到過那些奇形怪狀的怪物和機關，造成伊芙琳傷口的原因顯而易見。
什麼！？
大廳內的空氣瞬間凝滯。
「有東西…會附在人身上？」
夜談瞬間感到一陣冰冷。回想起從水晶球內竄出的紅霧，內心一沉。
「伊芙琳！你是什麼意思？」
隊長立刻站起來，剛要上前一步，卻被伊芙琳驚恐地抬手制止。
「不要靠近我！」她的聲音因疼痛而顫抖，但語氣裡的警告卻異常堅決。
「剛剛我遇到我們隊伍裡的冒險者，就像是中邪一樣全身抽搐，突然對我發動攻擊。」
所有人面面相覷，都感到背後一陣發冷。
不自主地拉開與周圍人的距離。
「遺跡裡會附身人的東西？」薩奇想了想：「會不會是幽靈？」
「死後還在這座遺跡裡徘徊的幽靈嗎？」隊長分析。
「也可能是某種未知的魔物。」在大廳內的一個女弓箭手插話。
夜談保持沉默。
「如…如果是幽靈的話，我可以用光明神術測試。」優莉抓著法杖，顫抖地站起身。
薩奇打了個激靈，立刻贊同：「對啊，光屬性魔法對不死生物跟黑暗屬性的魔物都很有效果！」
接著，隊長讓大廳的冒險者們集合到優莉面前，逐一由優莉施展光明神術。
在輪到夜談前，夜談身旁的盜賊突然發難，朝著優莉攻擊。
「噹——」盜賊的匕首被薩奇的短刀擋下。
「傑克！你怎麼了！？」隊長怒吼著。
但那名盜賊卻毫無反應，嘴角扯出一個不自然的笑容。
「呵……呵呵……」
只見那名盜賊眼睛翻白，身體微微抽搐。發瘋了般繼續朝著他們發動攻擊。
大廳內的氣氛驟然緊繃，所有人都被這突如其來的變故震住了。
「他被附身了！」伊芙琳大吼。
薩奇咬牙，奮力擋住盜賊狂亂的攻勢。對方的動作變得異常迅猛，像是被無形的力量驅使，帶著不顧性命的瘋狂。
優莉則是強忍著恐懼，舉起法杖，顫抖地吟誦咒語——
「光明神啊，您的信徒虔誠地向您祈禱，請驅散眼前的黑暗，照亮迷途之人——聖光治癒！」
【聖光治癒】
耀眼的白色光芒自法杖頂端綻放，溫暖的光輝瞬間包裹住所有人，空氣中瀰漫著聖潔的氣息。
「嗄啊啊啊啊——！」
盜賊接觸到了白光，猛然發出一聲淒厲的慘叫。
他的身體劇烈抽搐，彷彿有什麼東西正在被強行驅離。一道漆黑的影子猛然從盜賊的口中竄出，在眾人面前化為粉塵。
盜賊癱軟在地，沒人敢靠近他，不知是死是活。
「還有其他的東西…」優莉的聲音發顫，手緊緊握住法杖，因為她能感覺還有其他同樣的邪惡氣息，仍然在黑暗的角落蠢蠢欲動。
「該死的，我們必須馬上離開這裡。」本森低聲道。
然而——
「呵呵……呵呵呵呵……」
這次，笑聲是從隊長本森的身後傳來的。
與夜談一同前來的騎士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站在本森隊長的後方，一劍刺向本森後背，幸虧本森有多年生死交戰的第六感幫助，才得以及時迴避，沒有長劍被捅穿要害。
薩奇投擲匕首刺中了騎士的脖子，頸部與肩膀的連接處冒出大量鮮血，但他卻像是毫無痛覺一般繼續朝本森攻擊。
「呵呵呵呵……」
「靠，那又是什麼怪物！」
另一邊的弓箭手察覺立刻朝著騎士的腦袋射出箭矢，被附身的騎士以不正常的角度歪曲著自己的四肢，腰部向後彎曲迴避攻擊。
此時優莉也揮杖，釋放出她的攻擊。
【光彈】
光彈朝騎士直射而去。被附身的騎士想要躲避，雙腿卻動彈不得，原來是一旁的伊芙琳對他使用【影縛】，黑暗魔法化成的影子手爪緊緊抓住他的腳踝。
「砰—」光彈成功擊中騎士，將他體內的黑霧打飛出去化成碎屑。
被附身的騎士也和那名盜賊一樣癱軟下去，倒地不起。
隊長連忙詢問：「優莉，這裡還有其他敵人嗎？」
「沒、沒有…，感覺不到了。」
這時眾人才稍微放下過度緊繃的情緒。
★
經過一陣子休息，優莉的魔力和精神利也恢復許多，她說出自己的提議：
「不知道還會不會有其他怪物過來，我先幫大家都治療一下好了。」
隊長關切地問：「你可以嗎？今天不是才用過兩次中階治癒？」
「沒關係，我也只能幫得上這點忙。」優莉低頭。
想到自己進到遺跡時總是陷入危險，拖累大家。覺得自己總算能幫上忙的優莉，反而露出高興的笑容。
大廳內的眾人依序排隊，依照自身目前傷勢的嚴重程度給優莉進行治療。
當優莉治療到夜談手上的割傷時，發出了一陣疑惑的驚嘆。
「唉…？」
此時的夜談內心也一陣發顫。
他居然感覺到優莉手上的光明神術正對他的手造成灼燒。
「是魔氣！」
看著夜談身上冒出淡淡的魔氣，本森立刻把還沒反應過來的優莉拉到自己身後。周圍的人立刻又再度變成警戒狀態，拿起武器對著夜談。
「他可能已經被那個幽靈影響了！」其中一名冒險者大聲喊道，語氣驚恐：「不對，他根可能本不是人類！」
「這傢伙該不會就是那些東西的同夥吧？」另一個冒險者也跟著附和，眼神充滿戒備。
氣氛一瞬間變得危險起來。
「等一下，我沒有跟那兩個冒險者一樣被控制。」
夜談想要解釋。
「那你身上的氣息是怎麼回事？」隊長冷冷地質問，目光銳利如刀。
夜談知道，他們已經不信任自己了。
優莉咬住下唇，似乎還在猶豫，但最終還是低下頭，沒有替夜談說話。
「你當然不會被控制啊，你身上的是魔族的氣息吧？」薩奇厲聲質問：「難道你是魔族派來的間諜？是想潛伏在隊伍裡，打探這個遺跡的消息嗎？」
「不是！」
「……我不是魔族。」夜談艱難地開口，但話語顯得蒼白無力。
夜談想要證明自己並不是魔族，正打算前進一步，一支箭矢射向他的胸口。
「咖——」箭矢撞上夜談的防禦護盾，斷成兩節。
「不要再靠近了！」
女弓箭手舉起長弓，下一發箭矢瞄準夜談的頭部。
夜談求助地看向伊芙琳，施展魔法的時候伊芙琳就在他旁邊看著，應該能察覺到他到底是不是人類。
伊芙琳冷冽的開口：「雖然我不覺得你是壞人，但是現在不管你到底是不是魔族，你都必須要自己離開這裡。」
她指向出口以外的其他通道，之後又補上一句：「我們不能冒險。」
夜談知道她這句話的意思：他們不能讓一個可能是魔族的冒險者再繼續跟著隊伍走，也不能比他們早從出口離開，以免自己動歪心思。
儘管自己曾經與她共患難過，她也仍然在懷疑自己。
隊長深深吸了一口氣，最後緩緩開口：「無論你是什麼，現在大家都對你產生了疑慮。這裡是我們的暫時安全區，為了隊伍的安全…你，離開吧。」
夜談掃視在場眾人鄙視的眼神、疑惑的眼神、疑惑中又帶著點懼怕的眼神。
彷彿又回到了王國學院，當他無法使用穿越者的自帶技能，所有人看不起他的人就是這樣的眼神，覺得他是個什麼都辦不到的廢物，又害怕嘲笑自己會被迪洛痛打一頓。
最終，他無奈地笑了。
「好。」
夜談自覺地走入另一個黑暗的通道內。
當他的身影逐漸消失在昏暗的走廊之中，背後是眾人冰冷的目光以及——無形的恐懼。
夜談低著頭，雙手緊握。
他還不能放棄。
【待續】
(作者:冰鳩 /於巴哈姆特小說區連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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