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5年的冬番中,一如既往地大量大量廁紙來襲。雖然不是每部都有看,但這季異世界與奇幻動畫中,讓我很感興趣且持續追下去的作品不少。而這之中有一個反覆出現的要素,在這一季的幾部作品中占有重要地位,引發我從這個角度對文本更深入的思考,也就是重生。重生可以說是奇幻與異世界作品裡熱愛的情節,其歷史之深遠,可謂伴隨著這類題材一同成長茁壯。因此到今日,重生已經有規模龐大的各種書寫方式,也有各有不同,與文本對話的巧妙樣態。
所以今天想用重生這個情節,來看看幾種文本中與其有趣的對話方式。受惠於重生這一要素,常常被擺在整個作品的開段,透過對這單一情節跟作品互動的解析,或許有機會讓我們更了解奇幻、網遊與異世界作品裡,更多值得被注意的創作架構。所以今天談論的作品,就不會包含像《紅戰士在異世界冒險中》、《全修》那種腳色直接橫跨不同世界的作品了,會更聚焦在經過重新出生或記憶甦醒的穿越作品,其中包含有重生的奇幻或異世界,也會涵蓋遊戲穿越與轉生反派千金。而我會在小標題中提醒即將要暴雷的作品,還請在意的諸君,斟酌觀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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防雷洨廢話:
海外獨佔真的很煩,
《紅戰士在異世界冒險中》很好看真心不騙,
如果台灣能代理的話,大紅大紫我不敢說,
但絕對不會像現在,在台灣社群乏人問津,
可惜啊。
以下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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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面向:性格保留或延續,對於腳色型塑可以有什麼書寫空間?
《轉生成女性向遊戲只有毀滅END的壞人大小姐》與《女性向遊戲世界對路人角色很不友好》與《反派千金等級99》
重生之於這些奇幻、穿越故事,之所以重要,便在於重生這個動作很常是這些故事開端的必然要素,也就是沒有這個動作,整個故事無法展開。這聽起來有點像廢話,但從這點去觀察,我們不難發現許多作品在使用這個開端要素之後,很常把這個設定拋棄掉,沒過多久我們就發現,說是陰角、尼特的主角開始話多了起來、活潑了起來。這類的粗糙作品太多了,相信諸君多少有見識過,我就不一一列出來罵了。
但這其實是一個很容易想像的問題,重生的兩大路徑:重新出生跟記憶甦醒,都會有文本塑成上面臨的困難問題。記憶甦醒等同要在一個腳色身上,處理兩個角色性格,如何讓觀眾感受到,在人物互動或行為選擇時有兩人存在的痕跡,會是一個難度很高的文本操作。沒辦法精簡扼要地去展現這些行為差異源自哪個性格,反而會導致腳色性格定位的混亂。
而重新出生很常讓某一性格直接覆蓋,問題的癥結點在於我們其實很難想像,一個真的有完整成年記憶的人,如何重新接受家庭教育?以及長達十幾二十年的「家庭再教育」,對於一個性格發展完成的成年人心智來說,會有什麼影響?因為我們在現實生活中,很難找到類似的對比,在創作上必然更需要依賴想像。所以多數廁紙穿越為了側重故事本身,忽略這方面的腳色經營,是可以理解的。
可是腳色作為一個敘事體的三大重心之一,性格又是腳色構成中可以被視為最重要的存在,放棄穿越或重生牽涉到性格展現的部分,確實會很可惜。沿用或是延續重生前的性格,最顯眼的一個優勢,是在腳色脈絡上強化合理性,進而說服觀眾,接下來的情境是可以想像的。最經典的案例,無非是以《轉生成女性向遊戲只有毀滅END的壞人大小姐》為代表。
因為山猴子卡塔莉娜是奶奶在鄉下養大的,所以不論是她的思考模式,還是待人接物,都流露出一股濃厚的「鄉下人」氣息。這其實是很細緻又很有效的人物操作,因為卡塔莉娜的這個設定,一定程度上讓整部作品脫離傳統性二元對抗的框架。當你沒有類似卡塔莉娜這樣來自性格上的解釋,在各種穿越番很常見的「跨越階級物種的一視同仁」、「先進思想」,很容易變成當代人對自身文化的優越展現。
我們看過多少作品,穿越後的主角對異種族一視同仁,努力解放奴隸這類的情節,歸咎下來這些主角的動力,只能解釋成「因為我們現代人價值觀不是這樣」。不能否認,這種相對粗糙的二元設置(進步/落後)依然也是很多人取得閱讀或是帶入快感的重要途徑。但這種單向的優越書寫,看多了很容易膩,而且會錯過經營腳色深度的機會。
我不是要批判帶著現代道德價值去展示優越有什麼問題,真的要細究,卡塔莉娜身上還是有著二元架構下的優越呈現,不過標的不是單純的「先進落後」。只是像《轉生成女性向遊戲只有毀滅END的壞人大小姐》幾乎是將整個故事的人物關係,乃至部分的劇情發展,都建立在卡塔莉娜的猴性上了。因為不是某種泛用性的性格,卡塔莉娜的腳色特質或腳色標籤,更有深掘的空間。光是這點,就足以讓《轉生成女性向遊戲只有毀滅END的壞人大小姐》引人注目,因為不常見,夠獨特,更讓人有一探究竟的慾望。
另一件值得注意的事情,《轉生成女性向遊戲只有毀滅END的壞人大小姐》是非常專注在卡塔莉娜的猴性展現上的。因為卡塔莉娜的性格,被放置在運轉整個故事的引擎位置,所以要更加用心維持這顆引擎的運轉。也因如此,《轉生成女性向遊戲只有毀滅END的壞人大小姐》不採用常見的忽視性手法對待卡塔莉娜的性格,更讓作品本身就獲得了很鮮明的走向路標,就算在後續情節上也使用了尋常的情節,亦然能因為腳色的特殊性,書寫出自己獨特的韻味。
這樣的操作,就能規避《成為悲劇元兇的最強異端,最後頭目女王為了人民犧牲奉獻》所面臨的問題:腳色性格太過無所憑依。《成為悲劇元兇的最強異端,最後頭目女王為了人民犧牲奉獻》的故事只解釋了主角普萊朵為了迴避被殺掉的結局而決定改變原本遊戲中安排的暴虐舉止。但這個故事從來沒有說明過,會採取這麼多更仁慈、更聖母行為的普萊朵,為什麼做出這些選擇?不是不能聖母,但你要給出理由跟解釋,至少我看到原作小說最新進度,《成為悲劇元兇的最強異端,最後頭目女王為了人民犧牲奉獻》都沒有這麼做。
不過單純的講述過往回憶,指出這個主角如何成為聖母的,也很容易變得很無趣。所以像讓卡塔莉娜的性格推動故事與人物關係,就很明確地填補了腳色推動莉。以這點來看,《轉生成女性向遊戲只有毀滅END的壞人大小姐》被許多人稱之為反派千金賽道上的王或當前最強,我是同意的。因為不需要每個故事都在情節上拚個你死我活,何況要創造出乎意料的情節,在今天的ACGN世界中難度真的不低。反而透過腳色的塑造,依然可以展露強大的故事魅力。
可是像《轉生成女性向遊戲只有毀滅END的壞人大小姐》如此的「正攻法」,很乾脆地將主角性格提升到整個故事核心的做法,不見得是很容易複製的手段。因為要找到像卡塔莉娜的猴性之於貴族社群的鮮明對比,不是那麼簡單的。如果又不想跟尋常廁紙一樣,對於穿越或重生前的性格過於忽視,其實還有另一條可能的路徑,就如同《女性向遊戲世界對路人角色很不友好》與《反派千金等級99》選擇的策略,反向回來側寫原生性格。
《反派千金等級99》除了交代主角尤蜜拉生前熱愛乙女遊戲,以及意外身故之外,幾乎沒有對於其生前的性格有太過詳實的描述。然而透過尤蜜拉在《光之魔法與勇者大人》世界中的種種舉動,包含過分的囤等級、粗暴兇殘地面對男主角派翠克、毫無感情地對同學展開魔鬼特訓等等,我們都很容易去推想尤蜜拉重生前的性格。當然我們也必須同意,《反派千金等級99》在這件事情上,是很聰明地在利用來自文類本身架構的掩護。
因為不是純粹的穿越,作為遊戲穿越所帶來的人格取代,《反派千金等級99》沒有錯過尤蜜拉在《光之魔法與勇者大人》本來的性格描寫,這樣穿越後的性格與本來的遊戲設定,對比與差異性就很明顯地板揭示出來了。因為原本的遊戲中,我們只知道身為隱藏魔王的尤蜜拉做出了哪些舉動,並沒有太仔細地說明她這些舉動背後的行為邏輯或脈絡。這樣就留有很大的空間,給予穿越後的尤蜜拉去展現她屬於前世的性格,觀眾可以理解,這並非她來到世界後受到的改變,而是這個人本來就如此。
因為真的去形塑遊戲版本的尤蜜拉性格,在敘事上不一定會是加分項目,因為延伸要處理的腳色關係會變更多,對主劇情本身也很難有直接性的呼應或影響。所以像《反派千金等級99》只從反向處理尤蜜拉的穿越後性格,對於遊戲版本的尤蜜拉只描述其腳色行為,在理由脈絡上留白,當然也是種聚焦在劇情與腳色的合理作法。
而這套操作思維,在《女性向遊戲世界對路人角色很不友好》當中用了另一種方式呈現。開場時我們只知道主角里昂是受妹妹所託,連打三天遊戲暴斃才轉生遊戲世界的。可是透過後續里昂面對五傻、面對其他的穿越者的態度,反而是可以一直呼應他性格上「濫好人」的本質的。儘管里昂對這些人充滿了不屑與抱怨,但許多劇情的延續發展,都建立在他口嫌體正直的出手幫助下。
從這邊我們就能發現,《女性向遊戲世界對路人角色很不友好》選擇的路線不完全與《反派千金等級99》相同,並不只是在行為舉止上反向從穿越後回頭建立腳色性格,而是更擴大層面,觸及到腳色關係,以及主角對其他腳色的想法態度。我們可以把這樣的文本操作,視作為一種沉浸式催眠,因為他會在更多讀者接收腳色資訊的角度,加強宣導主角的性格。相較於《反派千金等級99》,《女性向遊戲世界對路人角色很不友好》隨著故事進展,會更大程度地揭示里昂穿越前的事件,讓我們自行判斷解讀里昂本來是個怎樣的人,並解與他在遊戲世界中的舉動呼應。
說到這裡,其實不難察覺《女性向遊戲世界對路人角色很不友好》與《反派千金等級99》兩部作品的主角,性格設定上還是接近多數傳統廁紙選擇的那種「陰角」。但因為有更大範圍的文本操作掩護,以及更深入的腳色行為來佐證腳色性格,讓這兩位主角的陰沉性格,更具備說服力。在這樣對比下,我們就可以發現,像《聖者無雙》、《精靈幻想記》、《其實,我是最強的?》這些作品,真正的問題不只是沒有處理重生前的性格,而是在沒有處理重生前性格的前提下,也端不出一個鮮明的腳色性格樣態來書寫主角,最終都會呈現一種「因為他是主角,所以必然是好人」的粗糙感。
第二面向:作為劇情推動力,原始性格可以怎樣被運用?
《英雄王,為了窮盡武道而轉生》與《亂世千金倪亞·利斯頓》
除了用原始性格作為腳色基底來開展故事,文本中還是存在很多可以「上下其手」的空間,讓本質上還是在描摹腳色性格這件事情,透過重生或記憶甦醒展現出更多元、更豐富的樣貌。我們在上面一個段落中可以發現,性格就算不改變,一樣可以做出很多使人印象深刻的敘事表達。只是在穿越這個大前提下,腳色性格,尤其是主角的性格如何更有效地讓觀眾察覺其對故事的影響,「動機」可能可以是個更受人注目的著手點。也因如此,選擇從這裡下手,讓《英雄王,為了窮盡武道而轉生》與《亂世千金倪亞·利斯頓》這兩部作品所做出的調整跟安排,顯得很有趣。
這兩部作品都從根本上,讓原生性格上升到多數情節的動機層次,而不是只停留在背景設定的階段而已。為了窮盡武道、找人打架,兩部的主角都因為這個動機,引發了更多新劇情乃至發展整個故事。這麼做有許多好處,首先,反差就成立了,看著漂亮的妹子整天嚷嚷找人灣家,而且還真的把人按在地上磨擦,顯然是兩部共通主打的閱讀樂趣。
而且還順道解決了龍傲天或鳳傲天作品常遇到的一個麻煩,強到接近無敵的主角是為了什麼繼續前進?當你真的天下無敵,有必要在乎螻蟻們的喜怒傷悲嗎?動畫版《OVERLORD》的骨王就有這個困擾,強大的骨王在發現可能無法在遊戲世界中找到當年的夥伴,因為接下來的動機不明朗了,讓劇情一直呈現他被手下暴走行徑推著前進的窘況。不過《OVERLORD》可以說刻意在往這個方向書寫,有更多不值得一提的作品因為意淫過了頭,讓強大的主角反而多少會讓讀者感受到他的中年危機。所以從把腳色性格置換成一定程度的腳色企圖,便很有效地解決動機問題。
另外,因為個性反差隨著原生個性成立,另一組二元就成立了:現世家庭環境期待與個人欲求的碰撞。在這兩部作品中,我們都能看到新生家庭或環境對於主角「溫柔端莊」的期許。不管是《英雄王,為了窮盡武道而轉生》讓英格莉絲直接跟家裡對著幹,還是《亂世千金倪亞·利斯頓》裡倪亞對家長及觀眾陽奉陰違,都可以讓我們在腳色與情境的對抗中找到鮮明的敘事重點。
這些特點能給文本最顯眼的好處,就是會很成功地轉移閱聽人的注意力。注意到了嗎?不論是《英雄王,為了窮盡武道而轉生》還是《亂世千金倪亞·利斯頓》,他們其實也沒在處理所謂「新生家庭」帶來對性格的影響,而是將新生家庭的價值觀,化作一種獨屬於主角的意圖阻力。因為我們很難想像,一個真正有著完整記憶與性格成長成熟的成年人,在接受長達十幾年的「家庭再教育」會有什麼改變。跳過這個難以回答的想像問題,像這兩部作品用不同的方式運用新生家庭價值觀,也能讓讀者在腳色性格的閱讀上,找到樂趣。
而且撇除價值觀對性格的影響,其實像《英雄王,為了窮盡武道而轉生》還是有在處理價值觀在轉生後的變化的。老英雄王英格利斯從「老夫怎麼變成女的」慢慢轉化成「老夫真可愛」,逐漸內化肉體上的轉變依然是一種價值觀的改變。只是英格莉絲的性格描摹上,必須老實說,處理上還是比較粗糙。包含她對於「窮盡武道」的執念,還是能看出來並沒有完全貼合角色,更多時候會有一種難以言說的刻意感,讓英格莉絲看起來就是為了劇情才如此瘋狂的。
這個問題我覺得在《亂世千金倪亞·利斯頓》中,是有得到更好的修正的。相信有在看我評論的諸君都會發現,我很少直接指論某個文本操作上,哪部作品是一定優於另一個作品的。因為這種設計操作上,很難直接一概而論誰更優秀。所以我通常在進行跨文本的比較時,常會說那句話,「無關優劣」。可是在這個性格和腳色貼合的處理上,因為兩部作品的立基點上,雷同性相對高,比較不客氣的說,至少我是覺得《亂世千金倪亞·利斯頓》處理得更好一點。(但英格莉絲比較大,所以這一段的圖選她,我就噁男。)
《亂世千金倪亞·利斯頓》所做的修正,主要是兩個面向:其之一,文本中倪亞主動提及「想打架」這個動機的次數,是比英格莉絲少很多的。更多的是透過配角去質疑倪亞的行為背後,「妳是不是又想去揍人?」。如此細微的差異卻有決定性的閱讀感受差別。因為讓英格莉絲大呼小叫地主動揭示,就會有閱讀上的一種強迫感、刻意感,好像深怕觀眾不知道英格莉絲這個性格一樣。而透過環境或配角被動地展示倪亞的動機,更會有一種本來就如此的流暢感,更能讓我們相信,倪亞這個臭癲婆這個性格是眾所皆知的。
其之二,從諸多腳色行為來看,英格莉絲時不時還是會被其他的價值觀影響,讓她有些行為的動機本身,已經不再只是「窮盡武道」而已。然而倪亞的設計上會更靠近《轉生為第七王子,隨心所欲的魔法學習之路》中洛伊德,那種對研究魔法的痴狂。讀者在各種行為跟性格敘述下可以自己得出結論,倪亞這癲婆真的對一切不管不顧,就是想揍人。這種純粹感是《英雄王,為了窮盡武道而轉生》比較缺乏跟可惜的。
比較兩個文本的操作,並不是因為我討厭《英雄王,為了窮盡武道而轉生》或太喜歡《亂世千金倪亞·利斯頓》(再說一次,英格莉絲的UU我看得很開心)。而是從兩者作法上的差異,我們可以看到同樣被視為動機,重生腳色的性格書寫還是存在經營方式的不同。然而儘管存在作法上的歧異,也造成一定程度的閱讀觀感上的差距,但對比完全性忽視原個性在新世界有什麼可能的作品,《英雄王,為了窮盡武道而轉生》跟《亂世千金倪亞·利斯頓》都在不同面相提供了獨特的閱讀體驗。
我們這邊可以先做個小總結,與《轉生成女性向遊戲只有毀滅END的壞人大小姐》相比,不是利用穿越前的腳色性格,建構整個故事大體前進方向,《英雄王,為了窮盡武道而轉生》跟《亂世千金倪亞·利斯頓》反而讓腳色對武學癡迷的性格,上升到動機的程度,在劇情推進上找到了另一條康莊大道,也表現了不同於《轉生成女性向遊戲只有毀滅END的壞人大小姐》的閱讀樂趣。都可以見得輕易放棄重生前的性格書寫,真的是一件很浪費的事情。
第三面向:人格重製,如何讓兩個腳色的性格對話?
《異世界藥局》

回到記憶重疊的層面來看待性格的操作空間,特別是在遊戲穿越跟反派千金這兩大賽道中,很多作品不是忽略前世性格,就是簡化被轉生者的原人格,有些則會向《反派千金等級99》那樣,只用行為帶過而非解釋其理由或性格脈絡。不是說這麼做一定不好,畢竟要在同一個腳色身上操作兩個腳色的性格,處理的難易度先不談,讀者觀眾會不會感受到混亂也是一個必須面對的問題。
所以在願意處理雙重性格,或至少說面對上一性格殘存痕跡的作品中,通常都會選擇兩個性格具備極端的反差性,如此才會有清晰的鑑別度,除了讓讀者能夠區分腳色差異,更也是透過這樣的差異,放大現有型格的特寫。這條路線的應用其實非常廣泛,並不只侷限在轉生奪舍或記憶甦醒的情節中。原本懦弱的主角,因緣際會下取得龍傲天能力,這樣造成的性格差異,有些作品中可以強烈到將其視為兩種性格或兩個腳色。
如同《暴食狂戰士》,我們可以很直接地感受到主角斐特覺醒技能之後,待人接物與行為處事都有一定程度的改變態度,因為獲得力量之後,他更有底氣真實地表達自己。重點是在於我們如何感受到斐特不一樣了?《暴食狂戰士》主要選擇的方式,是讓差異呈現在配角重新面對斐特的反應上。這是一個很經典、很典型的差異呈現模式,同樣的模式也被使用在《異世界藥局》當中。
《異世界藥局》的主角法馬被揭穿是穿越降生而來的「非人」的兩大情節,第一個是父親梅德西斯明顯感受到次子性格驟變,同時也在藥學專業上取得證據。另一個則是女皇伊莉莎白二世因為也有被神力降生的印記,所以憑藉直覺能一眼識破。在這兩個情節中,父親與女皇都是立基在對於法馬的某種初始想像,因為法馬轉生後的舉止而進行對照,而得出答案。這件事情乍看簡單無比,但我們要清楚這兩段劇情真正的對話對象,並不是只停留在腳色之中,更重要的是這樣的情節也是在提醒觀眾「他們不是同一個人」。
雖然說不是佔篇幅很大的比例,但《異世界藥局》在提醒觀眾這件事情上,可以說是非常用力。而這麼做的主因,應該是與《異世界藥局》想要書寫的主題之一有關聯。我有點不太確定動畫版有沒有演到這段,但小說中確實是有透過女皇之口,感謝人格已經被抹弒的原法馬。以這個段落為首,我們時常可以在故事中看見知曉法馬身分的人,在感慨原法馬的消逝,讓世界得以依靠轉生的法馬獲得更先進的醫療知識。
代價與犧牲,是我個人在這些操作中,看到《異世界藥局》想表達的重點之一。也只有在強烈表明兩個法馬不是同一個人的前提下,這個主題才能被有效地展開。而這裡的人格替換,表面上看起來只是因為一個人格的消失,世界獲得更具備醫療知識的法馬人格。但往下深究,原性格的法馬一直有被描摹其孩童本質的天真浪漫,以及對藥學知識的不拿手。也就是在原性格建立後的,對比才會生效,讓轉生後的法馬更要去面對自己取代另一個人的殘酷事實。
如果我們把《異世界藥局》也看成龍傲天的某種變體,伴隨力量所帶來的代價,這就會是很多龍傲天作品沒有觸碰,甚至不敢觸碰的議題領域。可是也就是因為討論代價與犧牲,絕對的力量更會顯得令人三思。《異世界藥局》在建立人格差異的手法上,是相當典型的,可是這並不影響這個操作之下,想要表達的主題的深刻度。這樣透過兩個人格,亦可以說是兩個性格持有過同一個軀體的書寫下,彰顯了更多層次的故事深度。
而在這種本質上透過重生,創造兩個腳色,使用其差異去帶出主題,甚至是刻劃故事的方式,當然更能達到文本多層次的描摹。只是力道的拿捏,與性格差異殘存的影響等諸多面向,都讓這套設計在操作上有一定難度。然而《異世界藥局》選定的策略,一定程度上簡化了這個難度,因為他找到了很切合的主題供其發揮。而這件事情,再2025年的一月新番《中年大叔轉生反派千金》得到了更細緻化的延伸。不過《中年大叔轉生反派千金》還正在熱播中,我們就等這一季動畫完結後再跟諸君細說。
第四面向:建立於重生的性格改變,如何展現腳色魅力?
《無職轉生》與《世界盡頭的聖騎士》

上述的幾個面向來看,幾乎都是在處理一個或多個固定性格在穿越故事中可以怎樣被運用。然而,「性格改變\成長」這個要素,一直都是各類商業作品鍾愛的環節。特別在穿越這個故事前提下,性格的改變理應是更具有巨大書寫空間。但實際上在大多數的穿越故事中,更會傾向會用新世界\遊戲世界\異世界所原生的事件情節作為腳色性格轉換的節點。就如同《月光下的異世界之旅》,在主角因第一次殺人之後改變了未來藍圖的這個情節裡,其實沒有鮮明地與原生性格做對照或使用。
這樣的操作方式之所以常見,很大的原因還是在於調動原生性格有其複雜性,沒有計畫地使用這件事更容易讓讀者混亂。我並不是說一定得調用原生性格才是好作品,最重要的是有沒有明確的目的性。也是很多作品會使用穿越前某些性格面向營造腳色,例如《異世界魔王與召喚少女的奴隸魔術》很堅持地貫徹主角迪亞布羅的社交恐懼症,去解釋為什麼他得老是裝出奇怪的語氣與人對話。而這樣的腳色設計,在《異世界魔王與召喚少女的奴隸魔術》中,不光只是凸顯腳色特色,同時還具備推進劇情的功能。
只是《異世界魔王與召喚少女的奴隸魔術》運用穿越前性格的文本位置,還是坐落在腳色特色,以及依據腳色所開展的劇情。所以當這種目的性被設定在「性格轉變」這個主題上時,不難想像可以創造出更有深度的共鳴感。近幾年我看過的ACGN作品中,我認為在這件事情的使用上,最值得一提的作品非《世界盡頭的聖騎士》莫屬。
對於穿越前的性格使用,《世界盡頭的聖騎士》幾乎可以說是比較少見的存。主角威廉的原生性格的重要性,對於整部作品而言重要到無可取代。其中最顯著的特色,在於當這部作品要創造主角面對的困境時,原生性格的負面影響被使用。從對三英雄隱瞞自己轉世的秘密,到世人對主角的歌頌,引發主角對自己「勇敢」的質疑,再到討伐惡龍前的猶豫不決,都再三地展示了威廉原生性格之於劇本在細緻化刻劃腳色與情節張力的重要性。
在傳統的英雄冒險故事中,多數困境的出現,通常是為了對照或鋪墊之後所展現的突破。而我們注意到《世界盡頭聖騎士》在困境的操作上,大幅度地依賴威廉轉生前的性格做開展,所以突破上必然也要對其有所著墨。有趣的就是這個困境的突破,其實就是在表達威廉經歷過各種思想準備、受人刺激,以及真的突破難關之後的性格改變,甚至可以更精準地說,就是在描述威廉的「成長」。
因此我們就會發現,《世界盡頭的聖騎士》的敘事中,因為記憶保留,因為性格再次重生,進而要去面對前世沒有面對過的問題,就會讓持有這個性格的主角在追求突破之時,只剩改變自己這一條路。不過我們同時也能注意到另一件事情:《世界盡頭的聖騎士》在操作這種性格改變的情境,其實是非常固定的,幾乎都是和衝突前的壓迫綁定,把原生性格作為腳色成長的必然基石。
《世界盡頭聖騎士》之所以如此單一的使用性格改變這一要素的單一功能,其實還是在回答,因為穿越轉生前的性格利用,還是很容易產生混亂。因為這等於創造了一個新腳色,而這個新腳色卻沒有辦法在「當下、現在」表露腳色狀態,更需要一個完整的主題將其涵蓋。這樣的混亂在不夠充分的篇幅之中,很輕易會使腳色的完整性受到破壞。
比較討巧的方法,可以像《轉生為故事的黑幕》那樣,一定程度上讓轉生前與轉生後的兩個基礎性格,在某部分的疊合,合理地去解釋家庭與成長環境所造就的腳色選擇結果是一樣的。但這樣反而沒辦法迴避一個很尖銳的問題:那從文本設計的角度來看,你幹嘛重生?反正都是類似的人了,重不重生有差嗎?當然拿這個問題,去問那些直接忽視性格差異與塑成的廁紙一定更殘忍。面對這個很本質層面的挑戰,並提出一套見解獨特的回答,是我覺得《無職轉生》在文本層面之所獨一無二的理由。
我相信任何一個閱讀過不管哪種載體版本《無職轉生》的閱聽人,都會同意,魯迪轉生前的性格對這個故事無比重要。然而有趣的是,這並不是一個繼承性格然後展開冒險的常規故事。我們其實可以在很多的情節跟衝突看見,原世的魯迪如何被今生的事件影響改變,但同時也會在其他的段落中看到,他又做出了服膺前世性格的選擇。雖然兩個性格並沒有完全衝突,但有時兩者切換所造成的落差依然非常劇烈,卻不會造成腳色本身跟讀者閱讀上的混淆,還滿神奇的。
《無職轉生》能這麼錯亂地去使用不同性格面相推進劇情,甚至做出不同的劇情分歧點,最大的理由還是建立在作者不講理不求人老師對於這個腳色性格的深度透析,以及這個性格分歧所要表述的重點被設定的很清晰。追根究柢,以英雄冒險為基調的《無職轉生》,反而到沒有那麼肯定普世價值的「人定勝天」。我們在許多對比篇章,尤其是今生性格所做出選擇的情節中,都不難發現,不講理不求人老師世相信環境跟機遇對一個人的影響,很可能會超過個人意志。
在這個敘述基礎之下,我們反過頭來就可以得知,為什麼性格書寫在《無職轉生》中這麼重要。因為其所涉及的層面,已經不是單單主題這麼簡單,是上升到「主旨」的程度了。藉由魯迪保留或改變那些性格,去映證某些也能在我們現實世界中運作的真理,很有可能是《無職轉生》真正想要表達的核心。所以不管是魯迪對自己濫情的縱容,還是對龍神的死心蹋地,乃至蛇足篇中,因為自己猥瑣的過往影響對愛夏亂倫的決斷,都在這些多重性格書寫下,展現了更具說服力、深度的故事層次。
不過老實說,能做到這種程度的深刻描摹,還是受益於《無職轉生》巨大的篇幅。因為篇幅足夠,我們有更多的空間可以去驗證、去感受魯迪兩種性格──重生前性格與重生後新建立的價值觀,兩者的對撞到統合。沒有足夠的篇章,差異是非常難透過事件或情節,甚至是描述細節建立起來的。不僅如此,小說中還有個筆法,讓兩者交織的過程更加迷人。
不同於動畫版,我們可以透過杉田老闆跟內山夕實的聲音,來區分現在是哪一個性格在呈述,並被暗示現在的視角屬於哪一個魯迪。小說中的主觀視角,是不具備這樣的分別功能的,所以我們讀者要自己判斷,這段情思、這段感想、這段獨白屬於哪個性格。更浪漫的是,作為讀者,我們已經知道最後壽終正寢的魯迪,來到人神面前已經「成為」魯迪了,而何時兩個性格完全疊合,這是可以讓讀者自己決定的。
小說不像劇場或現場的單口喜劇,文本設計上能讓讀者介入的空間是有限的。然而《無職轉生》幾乎是把腳色脈絡中最重要的疊合時刻,這樣對詮釋有重量級影響的權柄,交到讀者手上。不只局限於ACGN作品,許多文學的書寫者其實很害怕讀者的過度詮釋,甚至發生不服從創作者冀望的想像方式,所以會透過文本的種種技術,去限制解釋的可能性。可是像《無職轉生》把腳色詮釋權重關鍵的要點交出去,不但不會破壞整個故事的完整性,反而讓作品的高度跟深度觸摸到更動人之處,實在精彩。
而這一切,還是建基在不講理不求人老師對於魯迪兩種性格的全面掌握。這已經不是推進劇情、建立故事的層面而已,更深度地展現腳色,讓腳色契合主旨,是我一直不在意、不在乎這部作品引起的男凝爭議,由衷地喜歡《無職轉生》這部作品最主要的原因。很現實的一個問題是,在這一點上,能做到《無職轉生》這種程度跟深度,市面上以穿越、重生為主題的商業作品,就是沒有那麼多。而且我們回頭去看,許多作品在這種性格操作上,都有被《無職轉生》影響的痕跡,便足以證明其地位了。
結語:穿越、重生故事要更精彩,性格的再製與使用別輕易放過。
為什麼要在重生、穿越的這些類型中討論性格描寫,特別是性格如何在這類作品中如何被運用,還是在回答重生、穿越為什麼必要。「重新來過」幾乎是當代高壓社會中,普遍存在於多數讀者心中的期望。在此基礎之上,如何讓穿越、重生更加生動,更加具有魅力,性格所對文本帶來的衝突與張力,是很難被忽略的。
所以這篇文章中,我嘗試用很細緻的角度來解釋,這些優秀的作品如何運用「性格」這個素材,創再出獨屬於自己的故事魅力。但我能想像,或許在很多關於前後性格的定義、跟劃分上,我的解釋或理解可能會與部分人有落差。我不會站在某個制高點,不管是理性的、文本的,去強調我的看法有絕對的正確性。到頭來,我還是再提供一種觀看的可能。這其中或許會涉及某種審美價值,也看起來會像我在鼓吹某種創作手段更高明。但,你可以不接受,因為這還是以理論跟文本架構在建立我個人的觀點而已。
今天在進行很多說明時,我會直接點出某些作品在文本操作上的鮮明錯誤。一直以來我都很避免這件事,因為我想更專心地討論文本樣態,而不想因為得罪某部作品的粉絲,吵到模糊焦點。但這次真的沒有辦法,不點出這些問題,我很難進行有效的文本對比。因此如果你喜歡的作品今天有被我批評到,希望你可以理解,我並非全面性的否定這部作品,而只是藉此展現某些文本上的型態問題而已。當然,這也是很主觀、固定視角的審美判斷,你喜歡的作品依然可以在我的理解之外美好,毫無疑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