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黛芙妮
「黛芙妮!妳在磨蹭什麼?」穿著圍裙的微胖中年婦女往廚房探頭。
黛芙妮似沒聽見,蹲在烤箱前看手中的信。
婦女又喊了一聲,黛芙妮仍沒聽見。廚房裡另一名梳著兩條長辮的少女趕忙將烤箱打開:「麵包好了!黛芙妮現在就送過去!」
「真是的!上班時間發呆,待會兒打烊罰她留下來打掃。」中年婦女氣呼呼的說。
「妳怎麼搞的?又在發什麼呆?」長辮女一邊將烤盤拿出來,一邊問黛芙妮。見她仍沒反應,一手抽走黛芙妮手中的信,黛芙妮這才彷彿從夢中驚醒。
「還我。」黛芙妮伸手要回信。
長辮女隨手將信收進圍裙口袋,「下班了才能還妳。」轉身將剛出爐的麵包切片,「妳這樣下去不行,影響工作‧‧‧剛才店長說要懲罰妳今天留下來打掃‧‧‧」
黛芙妮伸了伸舌頭,動手幫忙將切好的麵包一片片放在盤子上,「罰就罰吧!我的懲罰何時少過?」
「是啊,妳也知道。本來就常被罰了,現在又要因為這不知從哪來的匿名者寄來的愚蠢信被懲罰嗎?」
「才不是愚蠢信呢!」黛芙妮回嘴,「這一封封浪漫的情書,飽含多少情思啊!妳才不懂。」
「是是是,我不懂。我不懂妳對於一個每天送信來卻不敢見妳面的人是抱持什麼樣的想像。」
「我想我戀愛了。」
「‧‧‧對象是妳從未見過的人?」長辮女嗤之以鼻。
黛芙妮堅定點頭,「是。這些文字,以及他每天為我摘的一朵玫瑰,都使我愛上他。我有提過他每天都會送我一朵玫瑰吧?就在‧‧‧」
「就在送信來的同時,他都會放一朵玫瑰在信的上方。天啊!這些話妳不知道講過多少次了!在說下去我的耳朵都要長繭了!」長辮女埋怨。
「噢!潔咪!我一定得見他!」黛芙妮嘆,「我要將他看個仔細,徹頭徹尾的看他,我想知道,是什麼樣的人,能寫出這些信,什麼樣的人,愛上這樣的我。」
「‧‧‧可以結束這個話題了嗎?」潔咪拿起兩盤麵包,示意黛芙妮也拿。比起黛芙妮神秘的送信情人,潔咪更關心眼前的麵包。
「為什麼他不見我呢?」黛芙妮跟在潔咪身後,兩人一前一後走出廚房,為餐廳的客人送上一盤盤剛烤好的麵包。
「或許這根本只是個惡作劇,他才不敢見妳。您的麵包,先生。」潔咪放一盤麵包在客人桌上。
「為期半年的惡作劇?每天在我的信箱裡放一朵新鮮的玫瑰與一首專門歌頌我的詩,妳稱之為惡作劇?女士您的惡作劇也太高級了。」黛芙妮反擊。
「黛芙妮,能給我一杯咖啡嗎?」一位太太問。
「當然,夫人。」黛芙妮拿起櫃檯上煮好的咖啡,替太太將杯子盛滿,「您今天看起來好極了!嚐一片剛烤好的麵包?」黛芙妮將一片麵包遞給這位太太。
「謝謝,親愛的,妳真是個小甜心。這家店有妳是他們的福氣!」太太說。
「要是店長也像您這樣想就好了呢,夫人。」黛芙妮偷偷指向店長,小聲說:「今天又被懲罰留下來打掃了。」說完作了個哭臉。
太太搖頭,「真是不會識人的店長,這麼好的員工‧‧‧」
「噢,夫人,那是您沒見過黛芙妮在廚房工作的樣子。」潔咪捧著回收的餐盤經過時拋下這句話。
黛芙妮跟著潔咪進廚房,「我一定得見他。」
「我們還在討論這個?」潔咪將客人新點的菜單遞給一旁廚師,轉身收拾水槽的碗盤,「妳有沒有想過,他為什麼不敢見妳?」
「各種可能都想過了,但我覺得都不像他。」
「像他?」潔咪笑出聲,「妳對他認識多少?連面都沒見過。」
「我懂他,從他的字裡行間,我了解他。」
「叮!」鈴聲響了,又有餐要送,潔咪與黛芙妮端著餐走出廚房。
「我幻想過,某天,我與他在月光下相遇,就在鎮上最偏遠的那片林子裡,他邀我共舞,像這樣拉著手轉圈,」黛芙妮說著,原地轉了個圈。
「小心妳的餐盤‧‧‧」潔咪提醒。
「之後,獻上真愛的一吻!」黛芙妮興奮的說,將餐盤遞給一桌客人。
「呦!今天的黛芙妮也很漂亮!」
另一桌客人說。這桌客人聚集了四五位年輕小伙子,皆為工人打扮,看來是中午休息時間,進來餐廳用餐。他們對著黛芙妮吹口哨、拋媚眼,全都著迷於黛芙妮。
黛芙妮是月桂鎮這條街上出名的女孩。月桂鎮由四條長長的街組成,東西南北各一條,由於街道很長,通常人們只會待在自己居住的街上活動,鮮少去別條街,除非有其他目的─如這些工人雖在其他街上工作,卻為了一親芳澤,午餐時間都會趕來黛芙妮工作的餐廳用餐。
黛芙妮雖稱不上是多麼美麗的女孩,卻別有一番獨特的魅力。她有著惹人憐愛的模樣,嬌小的個子,襯得一頭金色捲髮更為俏麗,白裡透紅的臉頰很粉嫩,看上去像顆水蜜桃。湛藍的雙眼如同藍寶石,含著淚光,楚楚動人,只要輕輕一眨,就能讓任何人答應她任何事。嘴角下的一顆小黑痣是這個可愛女孩身上唯一會讓人說性感的地方,嘴角兩旁小小的酒窩很深,彷彿有種會將人吸進去的魔力,讓人一見便會深陷其中。在店裡總能聽見黛芙妮格格嬌笑,加上她有些笨手笨腳,這似乎使她在眾人眼中更可愛了。生性活潑,嬌俏可喜,宛如活生生的洋娃娃,黛芙妮是鎮上年輕小伙子們的夢中情人,他們不需要多美豔的女人,像黛芙妮這種看起來有些傻氣、活潑天真的鄰家女孩,更能引起他們的興趣,因為她是真實的、可親近的。
與嬌小憐愛的黛芙妮不同,一旁的潔咪高挑纖細,麥色的肌膚使深邃的五官看起來很堅毅,臉上的稜角似乎說明著主人的果斷,她不像黛芙妮嬌弱惹人疼,而是散發著一股不好惹的氣場,看起來聰明犀利,一副「別在本姑娘面前耍小手段」的模樣,眼裡透著桀驁不馴。比起黛芙妮的可親,鎮上的小伙子不太敢招惹看起來頑強難對付的潔咪,但仍是有少數想要馴服這透著野性美女孩的一些不識相少年,雖每每都失敗,他們仍不厭其煩的一直來找潔咪,彷彿被她拒絕也存在著另一種愉悅。他們幻想潔咪兩旁梳的又黑又亮的長辮是韁繩,總有一天他們能掌握在手裡,馴服這自由的靈魂。
「謝謝。」黛芙妮甜甜一笑。
「對了,」潔咪湊到黛芙妮耳邊低聲說:「妳有沒有想過,寫信的人可能就在他們之中?」畢竟他們是黛芙妮的粉絲,眾人都清楚他們是為了黛芙妮才來此用餐。
「不,」黛芙妮搖頭,「從他的字裡行間我能感覺,他不是鎮上的人,更不會是這群小伙子。」
「不是鎮上的人?妳不是說這些信都沒寫地址也沒貼郵票嗎?這樣是要怎麼寄?想當然,信是對方親自送來的。且妳每晚睡覺前看信箱總是空的,卻都會在隔天一早在信箱裡收到一封新的信與一朵玫瑰不是嗎?代表對方住在不遠處,才能每天如此送信。月桂鎮這麼偏遠,四處沒有別的住宅區,若不是鎮上的人送來的,又會是誰?」
「妳說得這些我都明白,但,我很清楚,他絕非鎮上的人。我知道這樣說很不合理‧‧‧但不知怎的,我能確定‧‧‧」
「黛芙妮,今晚有空嗎?要不要一起吃晚飯?我知道這附近有一家餐廳很好吃,就在最近很受歡迎的豎琴演奏附近‧‧‧」其中一個小伙子工人上前邀約黛芙妮,其他小伙子坐在後面一副看好戲的模樣。
黛芙妮笑說:「我知道這個豎琴演奏!最近很受歡迎嗎?我最近幾天都被罰留下來打掃,常一邊聽著琴聲一邊打掃,才知道豎琴演奏就在這附近。我最怕寂寞了,傍晚有這琴聲相伴,我就不害怕了!」
這時,一位從剛才就坐在角落的客人,藏在面具下的嘴角浮現輕淺笑意。
「這幾天?!」小伙子驚問:「妳只聽過琴聲‧‧‧沒有見過他本人吧?」
黛芙妮搖頭,「我這幾天都留下來打掃,沒看過表演,只聞琴聲,未見其人。」
小伙子鬆一口氣,「沒見過‧‧‧那就好‧‧‧」
黛芙妮笑問:「為什麼這麼說?我有沒有見過表演者,又有什麼關係?」
後面一桌小伙子有人說:「那可不行!黛芙妮見過他,我們都沒機會了!」
不管黛芙妮有沒有見過他,我想你們都沒機會。潔咪心想。
有的說:「是啊,黛芙妮。妳最好永遠都不要去看表演,待在餐廳聽就好了,反正他這幾日都在餐廳附近表演。」
「真不懂你們在說什麼‧‧‧」黛芙妮笑,「還有,「他」到底是誰啊?」
「啊?黛芙妮不知道嗎?那小子不知道什麼時候學了豎琴,最近越來越火紅,開始在鎮上表演,他的表演很受歡迎。」後面的小伙子們討論起來。
「那小子?就是你們說的「他」嗎?果然會受歡迎啊!我覺得他的琴聲很棒!」黛芙妮說。
面具人聽見,笑得更開心。
上前邀約黛芙妮的小伙子笑說:「受歡迎的主因不是琴聲吧‧‧‧看來黛芙妮最近對鎮上的事疏於關心呢!是太認真工作了嗎?」
「要真是這樣就好了,」潔咪走過來,「這傢伙最近心都在別的事情上。」
黛芙妮知道潔咪是說自己都在想信的事,而無心理會周遭事物,不甘示弱的對潔咪說:「那麼,潔咪知道他們在說什麼嗎?」
潔咪:「當然,我可不像妳,心還是在現實世界的。你們說的是「阿波羅之子」吧?他本來名氣就不小了,最近因為學了豎琴,更是越來越有名。」
阿波羅之子?什麼樣的人會有這種外號‧‧‧我怎麼沒印象‧‧‧黛芙妮心想。
潔咪看出黛芙妮的疑惑,繼續說:「他住在對街,也就是另一條街上,平常不太會在我們這一帶出現,所以妳可能不知道他。「阿波羅之子」是近來大家給他取的外號。他長得很俊美,學了豎琴後,常在陽光下演奏給大家聽,金髮與金色的豎琴被陽光一照,全身都閃閃發亮,加上大家不敢相信有人能長得那麼英俊,故稱他是太陽神阿波羅的兒子,豎琴也是,阿波羅不是最喜歡在月桂樹下彈豎琴嗎?據說他也常在鎮上那棵最大的月桂樹下彈琴,因而得名,甚至有粉絲用月桂樹的葉子替他做了頂桂冠,他表演時都會戴上。他的琴聲雖好,終究才剛學沒多久,大部分人主要是為了一睹他的風采才去看表演─也就是他那張帥臉比他的琴藝更能吸引觀眾。」
「潔咪懂得真多!」黛芙妮讚嘆。
「‧‧‧是妳最近太心不在焉了‧‧‧」潔咪說。
「所以妳能一起吃飯嗎?」小伙子不放棄。
黛芙妮搖頭,「抱歉,我今天被懲罰,打烊之後要留下來打掃,沒辦法一起吃飯。」
「這樣啊‧‧‧真可惜‧‧‧那下次再說吧‧‧‧」小伙子一臉灰心的回座,同桌其他人則是一臉幸災樂禍。
「如果妳真想去‧‧‧今晚我幫妳留下來打掃也不是不行‧‧‧」潔咪勉強說。
黛芙妮搖頭,悄聲說:「我還正感謝這個懲罰讓我拒絕邀約呢!」
潔咪:「妳確定?這幾天都是琴聲陪著妳‧‧‧妳不想見見這琴聲的主人嗎?」
黛芙妮搖頭,「老實說,我對那些事無所謂,我只想知道‧‧‧」
「信中人是誰,對吧?」潔咪搶著答。
「妳還真了解我!」黛芙妮燦笑。
潔咪心想:一般人聽到有那麼英俊的人都會想見上一面吧?看來黛芙妮真的完全被信中人迷住了‧‧‧不過她本來就是個只在乎自己事情的人。
「既然妳對那表演沒興趣,就繼續幹活吧!」潔咪說著往廚房走。
「遵命!對了!妳剛說可以留下來幫我打掃是真的嗎?」黛芙妮跟在潔咪身後問。
「想的美!」
傍晚,餐廳打烊後,黛芙妮留下來打掃。果然,雖然在餐廳裡,她仍能聽見豎琴聲,看來那阿波羅之子正在不遠處演奏。黛芙妮一邊打掃,一邊聽著琴聲。老實說,她覺得有些開心,聽說那阿波羅之子總是在白天時豔陽高照下表演,怎麼剛好最近自己被懲罰的這幾天,他都在晚上演奏?彷彿正在替孤單工作的自己加油打氣,讓她不禁心想,這巧合也太美好了!聽著琴聲心情很愉快,手腳也不自覺得加快,很快的,黛芙妮將餐廳打掃完,哼著歌,提著垃圾出店,結束她的工作。
倒完垃圾,黛芙妮一回頭,就看見路燈旁,佇立一個人影,是名男子,拄著拐杖。此時天色很黑,她看不清是誰,仍是習慣性打招呼:「晚安,先生。」
男子忽然聽見黛芙妮的聲音,似是被她嚇了一跳,先是全身一震,才緩緩回過頭來,天色很暗,無法看清他真實面貌。
黛芙妮見男子嚇一跳,忙歉聲:「抱歉!嚇到您了嗎?都怪我突然出聲‧‧‧不好意思,我向來都這麼冒失,才會老挨店長罵‧‧‧」
男子搖頭,「不會‧‧‧」他看起來驚魂未定。
男子的聲音暴露了他的身份,黛芙妮笑說:「原來是莫瑞先生啊!」
莫瑞先生的聲音啞的恐怖,讓人一聽就能認出來。
莫瑞先生是店裡的常客,總是戴著面具,坐在店的角落,謎樣般的男子,鎮上的人都怕他,不來跟他接觸,但黛芙妮該說是少根筋還是天真,她不怕莫瑞先生,對他與對其他客人無異。莫瑞先生幾乎每天都至店裡用餐,久而久之,黛芙妮已將他當成自己的老朋友看待。
黛芙妮:「莫瑞先生一個人在這裡幹嘛?等人嗎?」
莫瑞先生:「算是吧‧‧‧我在欣賞這豎琴演奏‧‧‧」
黛芙妮:「很好聽吧!近日我留下來打掃,都是這琴聲陪伴我。」
莫瑞先生聽黛芙妮這麼說好像很高興,「妳說這琴聲好聽嗎?妳喜歡聽嗎?」
黛芙妮點頭,「是,我很喜歡。」
莫瑞先生似乎很欣慰,喃喃的說:「喜歡就好‧‧‧喜歡就好‧‧‧」
黛芙妮微感奇怪:我喜不喜歡這琴聲,與你有什麼關係?你何必這麼高興?
莫瑞先生:「妳工作結束了嗎?辛苦了,晚了,快回家休息吧。」
黛芙妮:「莫瑞先生在等人是吧?我陪您一起等吧!」他看不見,一個人這麼晚了在這裡等人,太危險了。
「這怎麼行呢?」莫瑞先生著急,「晚風很涼,妳穿的夠暖嗎?有穿外套嗎?」
黛芙妮此時正穿著一件黑色風衣,笑答:「夠暖啦!我還嫌太熱呢!我陪您等吧!」
「真的不用了,」莫瑞先生仍舊不放心,「豎琴演奏快結束了,我等的人很快就來了,妳早些回去吧!」
黛芙妮奇問:「您等的人也正在前方看表演嗎?」
「算是吧‧‧‧」
「那麼我就陪您到演奏結束吧!我也能站在這裡多聽一會兒琴聲。」
莫瑞先生見拗不過黛芙妮,也不再阻止她,「那麼‧‧‧真是謝謝妳了‧‧‧」
黛芙妮笑:「我們是朋友吧!不用這麼客氣!」
於是,兩人就站在路燈下,靜靜聽著從前方不遠處傳來的陣陣豎琴聲。
奈特唸道:「這短短的二十分鐘,是我人生中最快樂的時刻。晚風雖急,我卻不覺得冷,反倒很溫暖;我知道此刻周遭是一片漆黑,但我的心卻從未這麼明亮。如果可以,我願意永遠和妳在那月黑風高的晚上,站在那小小路燈下...但願那琴聲永不止歇...」
吉爾先生嘆道:「第一次與黛芙妮小姐獨處嗎...」
奈特繼續唸道:「可惜琴聲終究結束了。總覺得比平時結束的更早,更失落。」
莫瑞先生說:「表演結束了,好了,妳快回去吧。」
黛芙妮正想陪莫瑞先生直至他朋友到,轉念一想:他一直催我回去,是不想讓我看到他在等誰吧?也對,莫瑞先生向來注重隱私,他整個人就是團謎‧‧‧但放一個盲人獨自在這裡總是不妥‧‧‧
靈機一動,「那我先走了,晚安,莫瑞先生。」黛芙妮說完,往前走了一小段路,停在原地。
莫瑞先生微笑,「妳還是快回家吧!我一個人不要緊的。」
黛芙妮一愣:他怎麼知道我還在?本來是想假裝離開,躲在遠處看他的‧‧‧看來是走的不夠遠‧‧‧「好的,那我真的走了。」又往前多走了一陣,打算從遠處默默看顧莫瑞先生,走了好一陣,回頭一看,只見莫瑞先生身旁多了個人影,兩人說了一會兒話,一起走了。
看來是他朋友到了,黛芙妮心想,便放心回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