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前冬天穿短袖短褲也不覺得冷,但今年冬天冷到穿再多衣服都覺得不夠,我是不是老了⋯⋯[e3]
高中生沒有睡到自然醒這回事,就算徹夜失眠也一樣。
跟往常一樣比鬧鐘提早五分鐘醒來。
跟往常一樣下床盥洗換裝兼綁髮。
跟往常一樣提著書包走下樓。
一切都跟平常沒什麼不同,彷彿昨天發生的事只是個不值一提的「小小意外」罷了。
我如常走到家中玄關,習慣性的從鞋櫃取出黑皮鞋準備穿上,卻不巧發現鞋身上繫得本就不緊的鞋帶已有鬆脫的跡象⋯⋯
「又來了,真會挑時間找碴。」
抱怨歸抱怨,當前的問題還是要解決。我先是回頭看了一眼客廳的時鐘,確認不會耽誤到出門時間,接著低頭掃視一圈周圍的地板,這邊媽昨天才打掃過,應該不會髒到哪去吧?
打定主意後我直接大喇喇坐在地板上,雙腳打直向外伸得開開的,用最沒教養的姿勢開始著手綁起鞋帶。
反正在家不會被人看到,那就不需要刻意保持什麼「女生的形象」了。
正當我鞋帶綁到一半時,一件本該被我拋諸腦後的小事突然浮上心頭,使我難再專注於手中的繩帶⋯⋯
那是每晚都會準時收看氣象預報的虔誠信徒對我的「忠告」——
「林予希,新聞說明天『霸王級寒流』來襲,會非常冷不是開玩笑的。妳房間衣櫥裡我有掛一件剛晾好的黃色羽絨外套,妳明天給我穿那件外套去上學,不要又再那邊喊熱不穿,妳要是感冒生病了家裡沒人有空請假照顧妳,聽到了沒有⋯⋯」
如果沒聽到現在就不會想起來了吧。
依照媽那多疑的個性今天鐵定會去我房間檢查,喊熱這理由在寒流來的時候也行不通,那只好⋯⋯我放下手上還未綁好的鞋帶,起身返回二樓的房間。
一打開衣櫥,老媽說的那件羽絨外套就像在迎接我般被掛在最顯眼的位置,想叫人不注意到都難。我望向一旁的側拉鏡,鏡面倒影出我現在的穿著︰白色長袖制服加黑色毛衣背心、下半身則是百褶裙搭配黑色長襪,這是我們學校冬季統一規定的校服。
我想來想去,最後還是打開書包將整件外套塞進去。
我沒有告訴老媽學校禁止穿自己的便服外套,就算偷偷帶去了也沒用。
然而就算沒意義,我也要做。
我必須承認,老媽煩人的碎碎念有時候是對的。
才一踏出家門我就徹底感受到老媽口中「霸王級寒流」的厲害,迎面撲來的寒風把我的身體凍得幾乎失去知覺、只餘上下兩排牙齒發出咯咯作響的聲音。面對這種10度以下的低溫,我身上僅有的這件背心根本無法起到半點防寒作用,更別說下身的短裙還把肌膚毫無遮擋的暴露在外⋯⋯
要是換作其他人或許早已放棄回去多加好幾件厚衣厚褲禦寒,但我是什麼人呀?我林予希一旦下定決心的事我無論如何都要做到,能做到別人所不能及的⋯⋯這才是我!
從我家步行至公車站牌的的距離並沒有很遠,大約是走路10分鐘就能到的路程。一路上我一邊忍受四面八方襲來的寒氣一邊朝著目的地緩緩前進,當冷得實在受不了時我乾脆把頭縮低、雙手抱胸將書包擋在身前,用自己渺小的力量去對抗那巨大的寒意。
我想我現在的模樣一定很糗吧⋯⋯幸好這附近會在這時間點來等車的只有我一人,用不著擔心會被其他人看到——
——才怪!
遠遠的我就瞧見公車站牌旁站了一個人,身高偏高⋯⋯應該是男生,還穿著別校的制服外套,那外套樣子好眼熟⋯⋯等等,該不會是我想的那樣吧⋯⋯
為什麼「劉元宗」他會出現在這裡?
他是在⋯⋯等我嗎?
不可能的,絕對不可能!我昨天才對他說了那些過分的話,劉元宗現在應該要對我恨之入骨,怎麼可能還會出現在這⋯⋯對了,他說過要回舊家,一定是他昨天拖太晚搭不到回程的公車,所以今天早上才在這裡等車,對,一定是這樣的⋯⋯絕對。
我跟劉元宗已經毫無關係了,他現在就只是個「陌生人」,不要理他、不要注視他、把他當一坨不存在的空氣就好了。
行,就這麼辦。
我深呼吸一大口氣,接著抬頭挺胸直直走向公車站牌、快步從劉元宗身邊經過、最後坐到站牌旁邊的長椅上。
背對我的劉元宗自始至終都在低頭滑他的手機——
這樣就好、這樣就好、這樣就好、把我當空氣、把我當空氣、把我當空氣⋯⋯
拜託了。
「早安。」
我有點懷疑我的耳朵是不是聽錯了,稍微抬頭就又跟劉元宗的視線糾纏在一起,他的臉上相比昨天多了一塊紗布,是我昨日打他一巴掌的位置⋯⋯沒那麼嚴重吧?還包紮成這樣——
是想昭告天下我對你做了什麼嗎?搞得好像我是罪人一樣,真令人不爽。
「這個嗎?這是我昨天自己走路沒看路撞到的啦。」劉元宗見我一直盯著他的傷處看,連忙笑著伸手指了指自己的臉頰,「不是妳造成的,別擔心。」
誰擔心你了,少往自己臉上貼金⋯⋯
「話說,今天寒流來耶妳穿這樣⋯⋯不冷嗎?」劉元宗說完後吞了吞口水,接著轉過身背對我,支支吾吾的拉高自己的衣領,「如、如果會冷的話,我的、我這件外套可以借妳⋯⋯」
我冷不冷又干你什麼事啊!昨天不是才說不會再跟我搭話,今天馬上就食言,騙子、大騙子、劉元宗你這個超級大騙子!
我抿嘴一言不發的望向路口逐漸變多的通勤車潮,劉元宗大概也猜到我在無視他,很快的又拿出手機低頭滑個不停⋯⋯
被同個人連續澆二次冷水,就算是劉元宗這下也不得不放棄了吧,我心想。
公車駛進站後,為了避免發生昨天那樣尷尬的情況,這次我快劉元宗好幾步先行跳上公車,上車後我對著整車的空位左顧右盼,最後選了後排常坐的位置坐進去靠窗內座,同時順手將書包放在身旁空位上幫康乃渝預先佔位子。
「幫人佔位是很不可取的行為喔。」
劉元宗的靠近及突然出聲讓我嚇了一跳,但這還沒完,他直接拿起我的書包遞給我,接著自然而然的坐到我身旁,並朝我揚起爽朗的笑容,「我想坐在這邊,可以嗎?」
「不說話我就當妳默認了喔。」
我沒有拒絕劉元宗,正確來說是我無法開口拒絕他,要是開口就「破功」正中他的下懷了⋯⋯可恨,被擺了一道。
現在最讓我頭痛的是要怎麼把劉元宗趕走或讓他自行滾蛋,不然等康乃渝上車她就沒位子坐了,而且我一點也不想讓人看到我跟劉元宗坐在一起,這要怎麼跟康乃渝解釋啊⋯⋯
公車緩緩駛動上路,坐在我身邊的劉元宗依舊拿著他那台手機死命的滑,這人到底有多愛滑手機啊?我趁著公車的顛簸悄悄偷瞄了一眼,劉元宗好像不是在玩手機遊戲,似乎是在用通訊軟體跟某人聊天⋯⋯
跟誰聊天?對方是男是女?他們又在聊些什麼?明明全是些跟我毫無關係的事,我為什麼會感到好奇呢?我究竟是怎麼了⋯⋯
「林予希,我⋯⋯有件事想問妳。只要妳回答完,我保證今後不會再接近妳打擾妳。」
劉元宗突然放下手機一臉嚴肅的看向我,「我知道妳很厭惡我,厭惡到都不想跟我說話,所以——」
「問吧,我只回答這一次。」我輕描淡寫的同意劉元宗的要求,隨後立刻把頭轉向車窗,假裝沒看到劉元宗臉上的驚喜。
「謝謝⋯⋯昨天妳對我說的那些話,我努力的想了一整晚,我還是不知道自己錯在哪,所以⋯⋯對不起,真的很對不起,我為我曾經對妳做過讓妳受傷的事深感抱歉。」
「妳要我下跪跟妳道歉也可以。」
「如果道歉有用這世界就不需要警察了,我現在捅你一刀再跟你說『對不起』你會原諒我嗎?你就算跟我道歉一千遍一萬遍也無濟於事。」
「說、說得也是呢⋯⋯哈哈哈。」
我毫不留情的回話讓劉元宗很是難堪,但我知道唯有這樣做才能讓劉元宗對我更加失望,這才是我要的——
「我想問的是⋯⋯昨天妳對我說的那些話,全部都是瞎掰亂說的對吧?」
「我真的不信妳會做出那些事⋯⋯算我求妳,就當是騙我也好,告訴我妳在說謊⋯⋯」
「我再說一次,我說的全是實話,信不信由你。」
「好,我明白了。」劉元宗先是露出一抹苦笑,隨後他從「霸佔」的座位上站起來杵著一動也不動,過了許久才轉身背向我丟下他的最後一句話,「位子還妳。」
我遠遠看著劉元宗走向公車前排像昨日一樣找了拉環拉著,心中懸著的大石頭終於可以放下——
「劉元宗,你那臉是怎麼回事!紗布包那麼大一塊,被貓抓的喔哈哈哈——」
「什麼被貓抓,是撞到⋯⋯撞到桌角啦。羅育緯你也笑得太大聲了吧,喂。」
短暫和平的寧靜沒持續太久,劉元宗的同校好友羅育緯上車後感情要好的他們自然又開始從天南聊到地北,我就算不想聽,但在這狹小封閉的空間內他們的對話仍會一字一句拚命鑽入我耳中⋯⋯
「欸,劉元宗,你跟之前加你LINE的那位學姐聊得怎樣?有沒有『達陣上壘』的機會?」
「順其自然吧。我現在⋯⋯」
「到時脫單記得要請客喔,我想想看要你請我吃什麼大餐好勒。」
「關你屁事啊,『甲咖賣』啦!」
「哈哈哈哈哈——」
隨著公車的乘客人數漸增,遠處劉元宗和羅育緯的交談聲也逐漸被淹沒在其他人的對話之中。
現在終於不用再聽到他們的聲音了,但不知為何我卻感到無比難受⋯⋯
有種還沒開始比賽就先輸掉的挫敗感。
「小希希,早安安,今天也多謝妳啦。」
身披大衣的康乃渝上車後在人群中擠來擠去的,很快就發現我並「自動」坐到我的身邊,她一見到我的穿著便發出驚呼,「今天霸王級寒流來欸!我穿這樣都快被冷死了,妳怎麼穿那麼少?」
「因為⋯⋯校規說不能穿便服。」
「吼,那等被教官罵的時候再脫掉就好啦,管那什麼白癡規定,自己的身體健康最重要啦。」康乃渝邊說邊主動伸手握住我的手,「手好冰啊⋯⋯我來幫妳暖暖。」
我本想回絕康乃渝的善意,與她保持距離,但被她握住的手心手背開始變得暖和起來,那種暖洋洋的感覺⋯⋯真的好幸福,於是我最終只得改口,「⋯⋯謝謝。」
「不用謝啦,朋友間那麼客套幹嘛,來,我衣服借妳穿,放學再還我就好。」
康乃渝說完就要脫掉身上大衣,我連忙阻止她,「沒關係,快到校了,進到教室就不會冷了。」
「真的嗎?有需要告訴我一聲,我把衣服『使命必達』拿去妳們班給妳。」
「謝⋯⋯好。」
「林予希,我看妳臉色好像不是很好,是不是被寒流冷到了啊?」康乃渝不待我回應便伸手摸上我的前額,「摸起來不燙啊⋯⋯可能是感冒前兆,妳要多注意。」
「嗯,我沒事。」
隨著公車靠站,車上一群學生魚貫排隊走下車,這當中當然也包含劉元宗,我目送他的身影在我的視野裡慢慢遠去,直至再也看不見為止——
我已經獲得我想要的結果了,可是為什麼我卻一點也高興不起來⋯⋯
「怎麼了,窗外有什麼好看的嗎?」
「沒事。」
「⋯⋯林予希,關於我昨天跟妳說的加入羽球社那件事,我希望妳能再認真考慮看看。」康乃渝舉起我的手臂展示到我的面前,「妳手上這些『努力過的證明』我一看就知道了,也許以前曾發生過什麼讓妳放棄運動,如果妳不介意的話可以跟我說⋯⋯」
「請妳再好好考慮加入羽球社的事,好嗎?」
放棄?才沒有,我從來都沒想過要放棄——
「我會考慮,但妳最好別抱太大的期望。」結果我的嘴巴等不到大腦下達的拒絕指令,就先一步把「我不想說的話」說出口了。
「太好了!不過林予希⋯⋯妳真的沒事嗎?我看妳的臉色真的很糟,要不要⋯⋯」
康乃渝張著口在說什麼我已經開始聽不清楚了,只見她一臉憂心忡忡的望著我⋯⋯看她那樣我越發感到難受不適,胸口好悶好不舒服,我需要找個地方透透氣⋯⋯
「我沒⋯⋯抱歉,不好意思,我需要一個人靜一靜。」
我伸手按下牆上的下車鈴,接著站起身越過康乃渝逕自走進人群中,康乃渝的大叫仍斷斷續續在我身後響起,「林予希妳在做什麼?我們下車的站還沒到呢!」
煩死了,哪裡都好,現在我只想找一個能讓我獨處的地方。
我在站立的乘客中被當成三明治餡料推來擠去,最後終於被擠到公車的車門處。到定點後公車車門緩緩打開,我拿出悠遊卡刷卡隨後踏出車門。
總覺得只要逃離這密閉的空間,一切就都會好起來⋯⋯
下車的那一刻,迎面朝我吹來的不是寒風⋯⋯而是熱風?
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