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走了,前年的事,你不知道嗎?」
「嗯?」
正在鍋裡撈肉的我愣在原地,不確定育豪的意思是不是和我想的一樣,還是他只是在和我開玩笑。
「之前不是說乳癌嗎?」他用拿著筷子的手推了推眼鏡,瓷碗裡冒出的熱氣模糊了視線。
「我知道,不是說治好了嗎?我以為──」
「嗯,我也是聽柏安說才知道。」育豪皺了皺臉,一副被熱得受不了的樣子。
但我知道,他只是單純不想繼續這個話題。
「這樣啊......」我點了點頭,也失去了繼續交談的興趣。
我看著窗外,思緒裡逐漸出現一段特殊的回憶,那是一個愛寫文章又多愁善感的女孩。
高中時,無名小站正火熱,幾乎家裡有電腦的人都會申請一個網誌,拿來書寫各式各樣的文章。就像後來的FB一樣,有人天天放閃,有人記錄生活,也有人寫一些多愁善感的抒情文句。
在當時,國文作文躍上檯面,成為大考算分的一道坎。不只老師,就連同學都開始在意誰寫的作文級分高。而網誌不只成為當下的流行,也在老師的鼓勵下成為一種鍛鍊寫作的方式。
身為傳統教育下成長的男孩子,家裡有著極不平衡的男女對比,在這樣環境成長下的我,被灌輸了男孩子就要陽剛的價值觀。因此,我非常看不慣那些多愁善感的文句。
在朋友之間的快速傳遞下,有使用無名小站的同學們很快組成了一個交際圈,你總是可以在別人的留言板處補足自己還沒加上的朋友。
就在那個時候,我看見了一個網誌。
一個非常多愁善感的網誌。
那個網誌沒有使用真人照片,名字也猜不出身分。而恰巧,我當時是一個......閒過頭的高中生。
我在最新的幾篇文章下面,肆意改動了對方的文章,刻意扭曲了對方文章的意思,然後再把文章貼在留言區,以示羞辱。
很快,對方回覆留言了。網誌主人好像知道我的身份,在她的口氣裡,像是對我有著滿滿的熟悉。
『你是不是太閒啊,不出去和育豪打球嗎?』
我學著她文章內多愁善感的語氣回覆:『秋風帶來悲傷,落葉帶來思念,育豪答答的馬蹄聲帶來他要去補習班補課的悲慘消息。』
『發什麼神經。』
『學妳啊!』
意外的,我發現網誌的主人並不像文章中那麼矯揉造作。
我們也在幾次嬉鬧中慢慢交流起了寫作。
在學校,我曾經向同學詢問過她的身份,但知情者就是不說。當時注意到她,是在班上人緣比較好的女同學網誌上看見的,所以她不說,我自然也沒辦法猜中這位是誰。
某一天,我執著於要清楚她的身份,不停追問著:『妳是誰?』
她卻總是顧左右而言他,就是不肯說出自己的名字,這樣的行為讓我有些惱火,揚言要逼問同學說出她的名字。
她似乎也是逗夠我了,但仍然不願意說。
『好啦,那你就去問予馨啊!看她會不會跟你說。』
不過,可能......男人天生就擅長哄騙異性。
在我再三保證不會說出去,而且也不會因為她的身份而對她有差別待遇後,她告訴了我她的名字。
那是一個記憶中,狠狠甩掉我好朋友的名字。
在我知道的故事裡,這個名字代表的那個女孩,玩弄了朋友的感情,在朋友間的評價裡,是個做作到極點的異性。
我有點無法相信,無法相信幾個禮拜以來無所不聊的筆友竟然是那個讓我們唾棄不已的名字。
當下,我決定隱瞞一切,也讓這件事隨風而逝。
我只想著,不能背叛朋友。
可是我卻忘了一件事情。
我忘了我答應過她:知道她的身份後不能對他另眼相待。
我刪除了她的留言,也把她拉進了黑名單,讓她從我的人生中徹底消失。或許這成全了我所謂的義氣,卻可能傷透了一個女孩願意相信的勇氣。
幾年前,她在FB上的貼文敘述自己得了乳癌,而說好要陪她去看病的定婚對象,卻並不只是缺席了她的手術。
再次看見這些充滿感情的文字,敘述著悲傷絕望的事情,我下滑頁面的動作停了下來。
我反覆打了幾行字,卻總是沒有按下送出。直到最後,我替她點了一個讚,希望這個讚能夠給她勇氣,讓她能夠就此度過難關。
在這接近二十年的人生裡,我早已經遺忘了她的存在,也忘記了自己答應過的事情。
然而,已經忘了這麼久的我,在聽見她的死訊後,卻逐漸回想起那個文筆多情,說話颯爽的女孩。
或許當年,我是該遵守約定。
願天堂的妳不必再用悲傷的詞彙去註釋人生,也不必再對秋風和落葉感到哀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