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來想寫短,但不小心寫太長;原本想寫更長,卻又覺得沒個斷點會沒完沒了。
※轉生系什麼的......真的是太難搞了。
----------《前世的你如何又與今世的我何干》(一)
事情來的十分突然,深陷黑牢已一年餘的伯納德在一場鞭刑中想起了自己是位女性。
嚴格說起來,是在上輩子、在某個先進文明的他是位女性,那個世界的她有著粉嫩白皙的肌膚、還算可愛的臉蛋與穩定的文職工作,順風順水衣食無缺;作為一位自愛的女性,她很幸運地在維持門面人際之餘還擁有經營嗜好圈的餘裕,在外她是一名會在咖啡廳跟閨密們一起擺拍的時尚閒人、於內她則是一位會一邊刷裝備一邊對那不明所以的遊戲文本大發牢騷的業餘玩家,雖然無論哪個都不專精,但至少前世的她很享受這種能兼得雙重樂趣的生活。
美好的前世,好想回到那個時間點。
「包伯,你是想起什麼好笑的事情了嗎?」拷問官拉納用她尖銳的呢喃聲問道。拉納偶爾會把伯納德暱稱作包伯,就像她會把湯瑪士做稱作湯姆、安德烈稱作安迪一樣,這些稱呼沒有經過任何人的認可,包括拉納本人在內亦是如此,因為那種親暱的呼喚單純只是想表示她感到不耐煩了,尤其是當犯人故作堅強的時候,拉納恨透了那種不見棺材不掉淚的殉道者姿態。
可惜伯納德遠沒有對方想的那麼英明神武,他甚至不曉得自己有露出笑容。「......啊,大人,我並沒有......嗚!」
拉納毫無預警地朝著伯納德抽了一鞭,九尾鞭的鞭節再次撕裂了那片殘破肌理,這一下連帶把伯納德的思緒給打斷了。拷問官溫柔地叮嚀著:「不,我要聽的不是這個,包伯。」
「......我、我有!我做了個夢......我夢見......我的母親......她做的派......真的很好吃......」
「噢,真可愛。」
隨後拉納示意要手下把鉗子與括口器拿來,現在她要給可愛的包伯一點小獎勵,結果時過半餉,拉納的手下帶回來的卻是一則緊急命令。
拉納聽聞後不露聲色,她只是點頭表示理解,接著拷問官先給伯納德的右腿抽上了兩鞭以示警告,其力道更甚以往,幾乎要把那隻腿連肉帶骨一起打散了,隨後她便按照以往的慣例要下屬給伯納德做點處置再扔回牢房中等待下一次的發落。
是什麼東西讓那個女人放下了鉗子?伯納德無從知曉,他只明白自己僥倖保住了牙齒與舌頭,下回可能就沒這麼幸運了。
又一次無意義的拷問、又一次生不如死的收尾,儘管沒甚麼不能習慣的事,站著出去躺著回來也已經是伯納德駕輕就熟的例行公事,可是今天的狀況格外不同,因為那名紅髮囚犯偶然想起了那段陰柔的、感性的、富足的璀璨時光。
好想回到那個時間點。伯納德反覆呢喃著這句話,隨後徹底絕望。
有別於那位掌握人生的窈窕女子,今天這個伯納德只是個有著致命大叔臭味的漢子,這個男人在入牢前沒有任何值得被談論的事蹟,伯納德的性格體現了他庸碌而乏味的生活歷程,同時他不愛自己、更不願與他人產生深刻聯繫,而入牢後的伯納德受盡勞役、拷問與疾病的折磨,日積月累的糞尿污垢抹滅了他作為人類最後的尊嚴,層層疊疊的傷疤更他讓那張岩石般的粗糙皮膚變得更加不堪入目,世間汙穢加諸於靈魂之上,從各種角度來看,那個男人的人生已經徹底失敗了,他醜陋不堪,是受世人遺忘的殘次品。
沒有吹彈可破的美顏、沒有自由自在的生活,過去那個享受人生的大女孩已經死了,如今活在這片黑暗中的只是個無能的雄性生物,而他之所以淪落於此,全都得從那封來自中央的紅色密件說起。
『敬告伊凡侯爵,請務必小心戴塔羅斯男爵的叛逆之心,他將會為這個國家帶來覆滅之災。』——信件前半段內容如是說,至於信件後頭還寫了些什麼,伯納德無從得知,因為他只聽到了前兩句話就衛兵給拖了下去。
是的,伯納德.李.戴塔羅斯男爵,家產僅有一棟祖厝與一個頭銜的窮光蛋假貴族,年過三十二歲的他在經歷了各種大風大浪後好不容易將年幼的弟妹養育成人,一年多前他還風風光光地出席了妹妹賈桂琳的婚禮,結果轉眼間他就因為一則莫須有的指控而被扔進了邊境監獄,從此不見天日。沒人在乎、也沒人敢在乎。
太可悲了伯納德。他倒在冰冷的硬泥地上思索著。所以這時候你妄想自己曾是個女人又有啥用?難道是打算用屁眼換自由嗎?
然而前世是女人這件事的確給了伯納的一點啟發性的聯想。
且說三十二歲的他既沒有成婚也沒有交往的對象,雖然他自稱自己是因為從軍生涯過於繁忙而錯過了締結良緣的時機,實際上伯納德之所以連窯子都不怎麼去,是因為他是個同性戀。殘酷的是,名為伯納德的老玻璃不管前面還是後面都已經使用過了,與此同時又已經很久不曾再使用過了,因為他的日子過太保守也太操勞,所以根本沒機會在這個尚且沒有公開接納同性戀情的國家尋得良緣。
難以承受的現實壓垮了這名陷入性取向認同錯亂的紅髮囚犯,他不禁對著牆角的便盆喃喃抱怨:「我真他媽的恨死我的前世了,去你媽的一天洗兩次澡.,去你媽的粉色人生......」
隨後那名失敗的雄性生物開始試著在泥地裡尋找一片能埋住臉的尿灘,他不求死的好看,他只希望自己能趕快投胎到下個美好的世界。
其實伯納德很意外自己在獲得前世記憶的瞬間竟然沒有精神崩潰,或許是因為他當男人的時間比女人還長那麼一點點,名為伯納德.李.戴塔羅斯的貴族後裔好歹也是有著十六年從軍經歷,那段期間他更是參與過五場大型國境戰爭,實屬真正意義上的戰場老兵,多虧了這份壓倒性的抗壓磨練,他在驚醒的三秒後就把那遙不可及的和平美夢吞進了胃裡。
可是說沒影響是假的,他意識到自己的確有那麼點想要抱怨,也許是對賈桂琳、對賢淑奶媽、又或者是對死去已久的母親傾訴自己所遭遇的垃圾事,在這個文明程度明顯不足的社會裡,伯納德幾乎不記得自己曾向誰傾訴過,肩負著戴塔羅斯之名的他依循父親與導師的指教成長為了一個符合社會期待的成年人,而他也必然、也必須是個能扛起所有問題的一家之主與男子漢,可是誰會在乎一個不起眼的路邊貴族為了自尊而把自己搞得灰頭土臉?早知如此,過去的他就該多跟人說點話,談一些稀鬆平常的小八卦或趣聞。
這難道算是女性自覺的一環嗎?不,伯納德只是覺得跟上一世的無所不談比起來,這一世的自己簡直跟大便沒兩樣,而且屎還會臭,但伯納德連發臭都不會,就只是坨看起來像屎的屎。
此時前來查房的守衛透過門上的眼窗中憋見了那名老兵歇斯底里的身影,他在空無的地牢中自言自語,一會兒奚落一會兒斥責,彷彿被囚禁於此的其他人一般。
守衛以為伯納德終於被逼瘋了,畢竟連續挨了七天的刑求,再強壯的英雄都得被整的心神渙散,另一方面,屬於伯納德.李.戴塔羅斯的死期早已落定,這也解釋了為何拷問官的手段為何變得比平常還要花俏些,畢竟拷問的重點已經不在於逼供,而是玩弄。
監獄的主人五劍爵爺不喜歡玩弄囚犯,反過來講,伯納德在各種層面上已經不算是囚犯了,他只是個死人。
生死簿上早已記載,在不久後的將來伯納德.李.戴塔羅斯會在承認數項重罪後自裁而亡。不是處刑也不是體衰亡而,伯納德的結局提前以自殺一詞作結,悲哀且孤絕,正好符合了萬年小隊長的身分。
守衛以兩秒的沉默為那個悲哀的死人獻上哀悼,而後他冷冰冰地告誡著「請安靜點,男爵大人。」
伯納德聽了心頭一驚,嘴也跟著縫上了。
他衰弱的背影微微蠕動了一下,看似是想把自己往不起眼地的方挪過去似的,可惜這座小牢房無處可躲,伯納德自欺欺人的行為在守衛眼裡看起來分外可笑。
就連伯納德也不明白自己為何做出如此舉動,因為作為一名認分的囚犯,他早在半年前就已經學會了何謂放棄,伯納德不覺得自己能活著走出地牢,就像他不覺得自己有機會能逃離鞭打的一樣,示弱、逞強或回擊,任何反應都是無用的舉動,他只是一團會呼吸的肉塊,日以繼夜地覆誦著那份可笑的清白宣言。
可是現在伯納德又一次害怕起了守衛的警告。
他恐懼著,彷彿以為只要表現的服從就能讓綻裂的傷口不再發痛一樣,隨後伯納德又拾回了久違的孤獨與不安,這好像是自己被扔入地牢的第一天,那一天他擔心弟弟奧爾多與妹妹賈桂琳會不會被自己的罪過所牽連,他擔心戴塔羅斯之名是否將成為受神明唾棄的汙點。
伯納德覺得憤慨難平,因為他從戎一生從未做有過辱國王與神明的舉動,過去烙印在他身上的每一條疤痕都是伯納德.李.戴塔羅斯為榮耀而活的證明,同時那個紅髮囚犯也感到悲慟不已,他是堅持了一輩子的信念原來是如此毫無意義,沒有人在乎、也沒人想看上一眼,早知如此,他還不如過的放蕩一點,也許多喝幾杯酒、多唱幾首歌,就像保羅說的那樣,活得更像自己一點。
「保羅,我可憐的保羅,難道這是你降下的天罰嗎?」伯納德喃喃低語,不久後他就失去了意識。
昏厥的重捶將伯納德砸進了無底深淵,但從洞底湧出的強風卻將伯納德固定在了半空中。
這一切都不是偶然,他查覺到有甚麼事情要發生了。
("於是我來到了這裡,伯納德。")
一陣綿綿細雨從遠處而來,雨絲構成了那名女性的肅穆聲音,她將困於深淵中的伯納德喚回了人世,並且允許他出聲發問。
伯納德毫不猶豫地怒吼道:「我犯了甚麼錯?為什麼要這樣對我?」
「你這樣問我我也......」
「我的女神啊,請告訴我答案吧!」伯納德在哭訴中撐起了病痛的身子,他試圖一睹神明的風采,若是有神明願意造訪這座死牢,那他也能死而無憾了
然而坐在石床邊的女神遠不如伯納德想像中的那麼神聖,因為她既沒有光環冠頂也沒有聖光護身,其粗蠻的姿態毫無神性,一身奇裝異服的造型彷彿是個剛下舞台的小丑,如果她這種存在也能算是女神的話,那妓女戶可就能稱作萬神殿了——而儘管伯納德不願意相信,但發自靈魂深處的直覺告訴他,那名粗野的異國女性很明顯就是他所知道的那位親密夥伴。他的前世。
兩人相見分外尷尬,極端落差的出生經歷與文化差異也讓他們難以正視彼此的存在,但或許真有神明相助,伯納德的前世與今生之間具備了一種默契,他們能理解並接受對方的不同,那種超然於自我之上的客觀經驗很快地就為他們的對話搭起了一座堅固的靈魂之橋。
時過半餉,伯納德先是輕輕嘆了一口氣,隨後他說:「好吧,我想我懂得事情你也懂。」
前世隨興地攤開雙手表示她明白箇中道理。「感覺真奇怪,不是嗎?我們是同一個人。」
「你會成為我,但我不會是你,永遠不是。拜託,請不要別開這種惡劣的玩笑......如果說這是神賜予我憐憫,那也未免太諷刺了。」
「是不是神明的傑作我不曉得,不過我的確是被你喚醒的某種、某種幽靈?說真的,這種感覺太糟糕了,我為什麼在這?難道說我已經......死了嗎?」
「你得慶幸自己不是活在這的那個人,畢竟九尾鞭可不是值得你品嘗的小點心。」
前世之人對伯納德的那身狼狽模樣露出了一絲共情。「這個世界可真是野蠻。」
「唉,所以,我的前世,如果你的現身不是為了指引未來,那你又是為何事而存在?為了看自己的後世有多狼狽嗎?」
「我不曉得,」那位女性果斷地回答,「前一秒我還躺在床上睡大覺,後一秒我就來到了你面前,而我只知道你是伯納德,一個被誣陷的政治犯,我的到來正是因為你的呼喚。」
「被誣陷......沒錯,是這樣沒錯吧。」伯納德苦笑著接受了對方的說法。
「你想過逃出去嗎?我知道,奧爾多跟賈桂琳,我也很擔心這麼做會牽連他們......可是我不覺得死在這有什麼意義。」
「呵,逃出去?我要怎麼逃出去?逃出去了之後又能幹嘛?難道你打算要我躲一輩子嗎?我可是戴塔羅斯家的長子......我不能接受這種恥辱!」
「坐黑牢已經夠可悲了,更況且沒有人會在乎一個無名政治犯的榮辱,」前世之人悄悄地站到了伯納德面前,她淡泊的語氣彷彿真的具備了某種神性,「聽著,我理解你的堅持,畢竟我們共享著同一個靈魂,但我肯定不是為了目送下輩子的死亡才來到這裡的,所以,就像你剛才問的那句話:你是為了何事而存在?」
剎那的焦慮與憤怒襲上心頭,伯納德止不住渾身顫抖。他坦言自己已經忘了活著的目的,因為屬於伯納德.李.戴塔羅斯的存在意義早在伊凡侯爵收到密件的當下就已經終結了,留在牢獄中的只是一個身負重罪的無名氏,他的生即是為了死;伯納德不是個喜歡祈禱的人,他常常會忘了做餐前禱告,不過自從第一次經歷水刑後,祈禱已經成了那個男人熬過苦難的唯一方法,只願神明能看見岩石之下仍有個義人在受難,將輕如鴻毛的自我託付給超凡的存在,彷彿自己也將因此受到洗滌。
但那全都是藉口罷了,那個男人只是心有不甘。
「我有罪,」伯納德喃喃著,「如果真是如此,那這份罪就由我來親自拔除吧......就算未來仍是一死,那也絕對不是死在糞坑裡。」
「......沒錯,讓他們見識一下老兵伯納德的氣魄。」
前世伸出她的左手,那隻自光輝世界的潔淨之手向自己的後世遞出了邀請,雖然伯納德察覺到那名異國女子仍有所隱瞞,某種程度上而言,伯納德可以和自己的前世對話本身就很荒謬的事,縱使說她是魔鬼幻化而成的幻影也不奇怪,但事到如今他也沒得選擇了。
犬死或頑活。伯納格想著,同時他顫顫巍巍地也舉起了手回應了前世的應約,那張殘破的將士之掌把自己殘餘的未來託付給了過去,伯納德相信神明存在,而若神明存在,此時此刻的每個遭遇都必然有其意義,就算眼前的幽魂只是魔鬼的陷阱,但他與她的同行也是命運寫下的結果,伯納德除了接受之外別無他路可循。
「你有兩條命,以及一盒止痛藥,」前世說,「有需要就說一聲,我會盡可能提供有用的協助......現在,遊戲開始。」
「你能幫甚麼忙?」
伯納德的提問沒獲得解釋,但一切都寫在記憶的盡頭,他是提問者、也是解答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