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六 歸屬
安德莉亞在樹林裡彈豎琴。琴聲悠揚美妙,吸引許多森林裡的小動物聚集聆聽。迎著晨曦,被動物環繞,安德莉亞就像住在森林裡的仙女。
曲畢,安德莉亞將豎琴埋在樹下,動物們各自散了。
不能讓尚恩摸到豎琴,拉瓦家的樂器會隨著主人離世腐朽,艾薇兒的鈴鼓與艾倫的笛子早已隨著主人埋葬。
尚恩這幾日去星落城了,一方面是協助喬伊處理星落城政務,另一方面是歐文捎信來了。尚恩看不見,安德莉亞不能開口,歐文曾說,他若來信,會寄給喬伊,讓喬伊讀給尚恩聽。尚恩用能力回星落城很方便,他和安德莉亞現在住的地方是他以前的領土,靠近星落城,他能靠能力來去自如,也就是他隨時會回家。
安德莉亞藉著天剛亮的時候,跑來鄰近的林子彈琴,很快就得回去。
安德莉亞回屋時,沒看見人,以為尚恩還未歸家。
「怎麼起這麼早?」尚恩從身後環住她,「去哪了?」
鬼影伯爵行跡果真如鬼魅,總是無聲無息,毫無跡象的出現。所幸安德莉亞已漸漸習慣他這樣,沒被嚇到,在他掌心上寫了:「玩。」
「遠嗎?」尚恩用下巴輕蹭她的肩頭,「哪裡?或許我去過,能用能力帶妳去。」
安德莉亞寫下林子的位置。
尚恩:「我知道這裡,下次去玩捎上我,」啄一下她的臉頰,「我用能力帶妳去比較快。」
安德莉亞心下一沉,這下又少一個地方可去了。她要彈琴,又得更早,往更遠的林子去。
「歐文來信了,」尚恩將信交給安德莉亞,「喬替我讀過了,這小子過的不錯。妳看看。」
「吾兄見信如晤─雖然你現在也看不見就是了,我將信寄給喬伊,讓他讀給你聽吧!我該從何說起呢?離開喀斯蒂娜之前,我去了一趟黑之森,除了精靈,我看見亞力士與艾葛莎的師父,放心,他們一切安好。亞力士縱使不能再當人類,但我見他過的很好,他妻子娜塔莉非常美麗,兒子崔斯坦活潑好動,跟沉穩的亞力士一點也不像,長得倒是很像。亞力士多了個女兒,迦爾將她命名為艾琳娜。你說,迦爾這是還有之前的記憶嗎?不然怎麼會以此替亞力士的女兒命名?亞力士替女兒取了個小名叫艾比,據說這是他以前替艾薇兒取的小名,被對方嫌棄才留給他女兒用的。總之,黑之森很好,不再是「凡踏入者必死」的禁忌之地,但世人仍畏懼這個謠言,且相傳精靈王長駐於此,再也沒人敢進犯。你若是想見亞力士,能前往黑之森拜訪,不用有所顧忌。
離開黑之森,我就出海了。第一個踏上的是隱士島。加百列終於回家了,他和他的家人定居於此。我看見他妹妹吉賽兒,不愧是兄妹,他長得和加百列好像,我不覺得泰勒長得像我們任何一個,她比我們長得好看多了。吉賽兒不只長得像加百列,個性也隨他,兩人一般的瀟灑爽朗。你還記得辛西亞嗎?那個刺客一族的黑鴉。她不是總戴著面罩嗎?還以為是見不得人,才遮著面容,但她在隱士島上不戴面罩了,真容真是‧‧‧可惜你看不見了,不然就能看看天下第一的盛世容顏,真是可惜‧‧‧但想來,你也不會對別人的面貌有興趣,這樣好像也不可惜了。大地之子法蘭克堂堂七侍,竟也賴在加百列家中,我看他成天抱著個茶壺望著窗外等加百列回家,那模樣簡直像個望夫石!他懷裡抱著的茶壺,我看他那麼珍貴,想說該不會是聖泉吧?聖泉其實存在於巫師世界裡?某天我趁法蘭克不注意,偷偷揭開壺蓋一看,你知道裡面是什麼嗎?他那麼珍貴的只是一壺髒水!我竟然還以為是聖泉!真是異想天開!不過法蘭克很珍惜那壺髒水,二話不說就搶回去。你說,巫師都喜歡喝髒水嗎?艾瑞托也在那裡,那小子不是據說瘋了嗎?但我見人挺正常,看來是脫離福爾摩沙人的掌控後,瘋病不藥而癒了吧?
我沒去福爾摩沙島,畢竟眾所皆知,島上只有福爾摩沙人與鷹族相互廝殺,外人就別去淌這渾水了吧,讓他們兩族世仇世代糾纏下去。
離開隱士島後,我去了風刃島,是加百列的鳳凰載我去的。「風刃島出戰士」,風刃島是洛基的故鄉,我一直想去看看。雖說競技場被席妮燒毀,但近來又建了新的競技場。你知道這是誰的主意嗎?是戰神地縛靈!巫師們破除卡瑪女巫的詛咒後,皆恢復自由之身,他們想去哪裡就去哪裡,地縛靈是出了名的好戰尚武,果然去了最艱困的環境,與最兇猛的戰士為伍。但人類再怎麼剽悍,怎麼悍的過巫師?地縛靈一踏上風刃島就稱王了,沒有戰士打得贏他。地縛靈醉心武學,見這裡俯拾皆是練武的好苗子,便打算在此長駐,訓練這些風刃戰士,競技場便是為此而設,他建這場子是要訓練戰士,不是讓他們互鬥,成為別人的傭兵。但願他此舉只是圖好玩,可別真的練成軍隊,不然就會是最強的軍團,對其他島國來說,將會是最致命的威脅。
納潘尼島與風刃島相鄰,我去納潘尼島的路上沒遇上傳說中的人魚。人魚沒遇上,卻遇上了永生者萊納斯。他一個人,女帝娜歐蜜不在。我看那萊納斯是無聊透頂了,才會將心事向我這樣的陌生人傾訴。他對我說:「若因為我拒絕替人醫治遭報應,我不後悔。誰說有天賦者就一定得為他人貢獻?我不欠他們什麼。老是把我當醫生使喚,我不照做就是什麼大惡人,尋常能力會被這樣為難嗎?若要因此定我罪,奪我命, 盡管來!盡管拿去!」你說是不是女帝娜歐蜜出事了?萊納斯口中的「報應」和她有關?我不知道萊納斯說的正確不正確,我只知道他很難過,所以我什麼都沒說,只靜靜坐在一旁聽他說。人們都說「永生」是上天賜給萊納斯的贈禮,但我覺得「永生」更像是對他的詛咒,他因為「永生」被奪去「永生」─他不想活了,與他沒成功救到誰有關,這一切又歸因於他是永生者─救人被人們視為理所當然。
接下來我準備要去柯尼莉亞島,島上人據說有預知能力,我得親眼看看傳聞是否屬實。據說紡織女神先知伊奈茲也去了,原因和我一樣,她也想親眼見證島上人是否和她擁有相同的能力。
此行我見了天下之惡加百列、大地之子法蘭克、戰神地縛靈、永生者萊納斯等巫師,先知伊奈茲等我踏上柯尼莉亞島或許會遇上,筆聖傑德雖未見到,但我聽說,中陸一帶最近出了個神奇的畫家,作畫之神速精美,直叫人嘆為觀止。而那中陸畫家的畫作也有幾張流傳到我手上,果然,那是筆聖傑德的手筆。任何人都可能認錯他的畫,但我不會─親自去忘塵谷見過他的畫的人不可能認錯。
七侍我都知道他們的下落,唯獨卡瑪女巫。當年謠言傳得沸沸揚揚,任何壞事都是她幹的,任何事都脫離不開她的詛咒,如今她卻像從人世間蒸發一樣,再也沒有人見過她,別說見,就連聽都不會再有人提起她。曾經風靡的人物卻像從未存在過,眾人絕口不提。尚恩,你說卡瑪女巫真的存在過嗎?還是只存在於人們的幻想?他們需要個代罪羔羊來承擔天下罪刑,來解釋種種不幸,所以編了個意象出來?卡瑪女巫其實只存在於人們的口中和腦海中?我想不明白,但我深信,一切都是最好的安排。所有事都會落於屬於它的歸屬,都會是它該有的樣子,一切終將塵埃落定。無論紡織女神與觀星鏡是否存在,人們最終都會踏上屬於自己的道路。
人們說我像蛇,悄無聲息遊走人世間,滑溜抓不住,無孔不入。我認為此番四處遊歷,倒是真的像蛇一般,匍匐大地,親吻每一寸土地。
願再次相見時─當然是我見你,你看不見我。縱使看不見我,你也能見到我的成長、我的蛻變。過去的我將如蛇蛻被我拋下,好比已死於昨日,往後的我,將於明日重生。
望兄珍重 歐文」
***
「歐文這小子真是長大了,寫個信越來越文謅謅,他以前可從來不會這麼說話的。」尚恩沉思,「或許遊歷對人的影響真的很大,增廣見聞,他整個人‧‧‧怎麼說,格局?眼界?總之,我覺得他開闊許多,像是忽然頓悟,一夜之間長大了。」
安德莉亞在尚恩的掌心寫:「等他回來,你能跟他一起遊歷。」
「難吧!」尚恩笑:「他喜歡一個人自由自在,居無定所,從小就是這樣。要他帶著個盲人同行,怕是難辦。」
「你是鬼影伯爵,哪寸土地影子到不了?」
「伯爵看不見了,」尚恩懶洋洋的說:「能力只能帶我故地重遊,到不了新的地方。要開闢新天地,只能憑雙腳─妳和我一起去嗎?」
安德莉亞心頭一熱,寫下:「你去哪,我去哪。」
天涯海角,與君同行。
尚恩感動,握緊安德莉亞的手,「看不見也沒關係。就算想治好眼睛,為的也是能再次看見妳美麗的臉龐,但只要妳陪在我身旁,我倆永遠在一起,看不看得見都無所謂。」輕輕一笑,「據說找聖泉者,會在途中喪失最重要的東西。我失去雙眼,妳失去聲音,我們都失去了我們的武器。但沒關係,至少我們仍擁有彼此,我還沒失去最重要的東西‧‧‧」與她額頭相抵,「雖然我失去了眼睛,妳失去了嗓音,但我還是能說話,妳也還是能聽見。我便能告訴妳我有多愛妳,不厭其煩,一而再,再而三。」
說到這裡,尚恩握著安德莉亞的手捏三下,安德莉亞不知道他是什麼意思,看著他。
尚恩等不到回應,以為她未覺,又捏了三下,卻換來一下回應。原來是安德莉亞不明白他的用意,回捏一下是尋問的意思。
尚恩微微一愣,安德莉亞又忽然捏了他一下。這兩下間隔這麼長,尚恩微覺奇怪。
這是尚恩與艾葛莎特有的暗號。艾葛莎當時失去嗓音,掌心捏尚恩三下代表:我愛你。尚恩有時回答「我也是」,有時則是大力回捏兩下。
這一下遲疑,只讓尚恩覺得不安,伸手往她臉上摸去。
隨著時日相處,尚恩總覺得艾葛莎有些奇怪,她似乎更「沉靜」了─當然,她口不能言,自是比以往安靜,但沉靜不是單就聲音,而是她整個人的性子,她不再像以往跳脫好動,她更多時間是靜靜坐著待著,像是蟄伏在暗處裡等獵物上鉤的獵人。比起上陣狩獵,她更像躲在遠方狙擊。尚恩以為她是經歷找尋聖泉這一切挫敗,人有所改變,就和歐文倏忽長大一樣。拉瓦家的兄妹除了亞力士又全死光了,人遭逢巨變性情大變是可能的。但不只性子,艾葛莎似乎不像以往接觸到他的觸碰自然,面對他的擁抱與親吻,尚恩能感覺到艾葛莎明顯的瑟縮,每當如此,他會更加溫柔或是就此打住。有時尚恩甚至會想,身旁人是不是根本不是艾葛莎?但這樣的念頭很快就會被他打消,懷疑自己是不是瘋了才會這樣想?畢竟若非艾葛莎,誰會願意不言不語的陪著他這個盲人?
尚恩靠近人,心中的不安感越來越濃厚,艾葛莎身上那股颯爽勁風的味道,自從遭過雷擊後就消失了,那使尚恩安心的味道,他再不能憑味道認人。
安德莉亞不解,在他掌心寫:「怎麼了?」
尚恩:「沒事‧‧‧我就想摸摸妳‧‧‧」
輕撫過她臉龐,手往旁探去,卻找不到她耳旁那條小辮。
尚恩沉思時會下意識摩娑著艾葛莎的小辮,這個習慣他知道,艾葛莎知道,但安德莉亞不知道。
安德莉亞能感覺到尚恩身子微微輕顫,只覺得他的手越來越冰冷。
尚恩頓時想起歐文在信上說:
「一切都是最好的安排。」
「所有事都會落於屬於它的歸屬,都會是它該有的樣子,一切終將塵埃落定。」
「人們最終都會踏上屬於自己的道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