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五) 曙光(下)
洛基扛著丹尼爾跑了好久，直到一個靜僻的野外，才將人放下。
丹尼爾剛經歷生死關頭，朝思暮想的人在這千鈞一髮之際出現救了他，只覺得一切像是一場夢，驚魂未定，情不自禁，撲進洛基懷裡大哭。
洛基不明白丹尼爾心思，以為他只是驚嚇過度，擁抱他，輕拍他的背，低聲哄：「沒事了，我在。」
丹尼爾聽見洛基低聲安慰，哭得更兇。洛基頓時有些手足無措，仍是不住拍他的背安慰。
等丹尼爾稍微回過神來，驚覺自己在洛基的懷抱裡，不禁又羞又驚，「你‧‧‧」抬頭視線正好對上他的脖頸。洛基昔日帶著的那條風刃島的項鍊不在了，那項鍊他與席妮一人一條，一方若遇上危險項鍊會發光，另一方能及時趕來相救，本是風刃島雇主與傭兵一人一條。
席妮死了，項鍊再也不會發光，洛基不再戴，他現在改戴席妮在忘塵谷給他，刻有他與席妮字首的小木塊，那是歐文在忘塵谷刻的。
洛基見丹尼爾情緒稍微平復，以為是自己的安慰奏效了，「以前席妮哭的時候我都會這樣，她很快就不哭了。」
丹尼爾忙離開洛基的懷抱，強自鎮定，「她‧‧‧她很少哭吧‧‧‧」
「嗯，比起哭，她更常笑。」提起席妮，洛基神色柔和幾分。
丹尼爾：「萊納斯有將席妮的遺體還給你嗎？」
「嗯，我在雪鋒塔醫治完娜歐蜜後，他就依照約定還我了，」洛基邊說邊走向一旁樹叢，翻開草叢，裡面藏著一槨棺木，不難猜出裡面是什麼。
棺木樣式簡樸，不是狼據堡的東西，看來是洛基另外找人打造。
丹尼爾：「我能看看嗎？」
洛基將棺蓋打開，席妮就躺在裡面。洛基一定每天都用能力將她回復成生前的樣子，躺在棺木裡的席妮看著只是睡著了，她頭上戴著洛基用鮮花編成的花圈，頸上戴著那兩條風刃島的項鍊，棺木裡放著許多鮮花，她像是躺在花叢裡沉睡的公主，
丹尼爾看見席妮，又落下淚來。
洛基沒說話，安靜的守在一旁，一如往常。
等丹尼爾冷靜下來後，他才問洛基：「你一直在北境？」
「嗯，當時各海島人攻佔喀斯蒂娜大陸時，我帶著席妮藏了幾日，直到戰火結束。」洛基闔上棺蓋，「北境很大，我也是最近才移動至邊境線一帶。」
「你既已至邊境線一帶，怎麼又會出現在這裡，」丹尼爾回憶剛才的情景，「‧‧‧你早就知道台上的人是我？」
洛基是先救人才摘下丹尼爾的面罩，代表他早就知道台上那人是丹尼爾。
洛基指著丹尼爾身上外袍，「這是我的衣服。」
原來，洛基是憑衣服認人，但也要知道丹尼爾在這裡才會來。
「是啊‧‧‧這是當時在北境，席妮怕我冷借我穿的‧‧‧我現在還給你‧‧‧」說著正要脫下外袍，洛基伸手阻止他，「不用了，我不怕冷，你穿著吧。既是席妮給你的，就是你的。送給你吧。」
洛基的手按在丹尼爾的指上阻止他脫衣，手上傳來洛基的溫度，洛基的話語響在耳邊，丹尼爾紅了臉。他斜眼偷看洛基，洛基提及席妮時，強忍哀傷的神情讓人心疼，丹尼爾想緊緊擁抱他，跟他說：「雖然席妮不在了，你仍有我，我會一直陪在你身旁。」，卻是不敢。
丹尼爾轉移話題：「你怎麼知道我在這裡？」
洛基：「娜歐蜜跟我說的。她的狼認得我的味道，她讓狼找到我。」
丹尼爾不解，抓他的人是娜歐蜜，通知洛基讓他來救人的也是她，娜歐蜜到底在打什麼主意？
加魯順著氣味找到丹尼爾後，很快就找到洛基。洛基像是從風雪中剛冒頭的新芽，才剛出現，加魯就聞到了。娜歐蜜發現洛基，但沒急著見他，她的心思在丹尼爾身上。
將丹尼爾扔進地牢的這幾日，娜歐蜜憶起與丹尼爾過去種種：
娜歐蜜：「你可記得，你我第一次相遇的場景？」
「雪地裡，妳射殺我背後一隻雪豹，救了我一命。」丹尼爾回想當時情景，「當時以為妳的箭頭是指向我，怕得要命。」
娜歐蜜：「確實是指向你，那時我心中只有一個想法：「你該慶幸你有一頭藍色的頭髮。」因為當時懺悔日將近，念及此，我正打算放下弓箭，就看見那隻雪豹，才將目標改成牠。」
想起丹尼爾曾對自己說：
「妳並不是以缺陷的樣子生活，這就是妳，縱使雙腳無法站立，還是妳。且哪個人是完美的？誰不是帶著些缺點在生活？」
「一雙腿而已，不代表妳的全部，不能定義妳這個人，妳沒有妳想像中那麼差。」
想到這些，娜歐蜜長嘆一聲，從酒館離開後便去通知洛基救人。
洛基：「她只請我去救人，其他的一概不提。」娜歐蜜沒提要洛基醫好自己，只要他去救丹尼爾。也不知道她是忘了提，還是覺得就算提洛基也不會答應。娜歐蜜沒讓萊納斯知道她找到洛基，不然萊納斯不會放過洛基，這麼一來，洛基就趕不上救丹尼爾。
「我再也不想看到那人，」丹尼爾心有餘悸，「你以後也少與她交集為妙。」
洛基點頭，他正有此意，半晌，才問：「為什麼他們要抓你？你做了什麼？」
丹尼爾一愣，尋常人看見剛才的樣子，大抵都知道發生什麼事，不只北境，據丹尼爾所知，喀斯蒂娜大陸人只要喜歡同性者，都是處以火刑。
但洛基是海盜，對喀斯蒂娜陸上的一切不熟悉，不會知道剛才火刑的目的。
丹尼爾靈機一動，莫非娜歐蜜通知洛基來救人，也是因為這一點？為了替他守住秘密？不然要救人，娜歐蜜隨便都能喚來軍隊，但丹尼爾的秘密也會隨之洩漏出去，所有人都會知道前任布魯王的隱私，也就是他隨時有可能被人送上刑場。
面對洛基純真的目光，丹尼爾輕聲：「若我說我是無罪的，你會相信嗎？」
「我相信你。」洛基沒有絲毫猶疑。
丹尼爾顫聲：「謝謝。」
洛基：「娜歐蜜說你之所以會出現在北境，是為了尋我。她說的是真的嗎？」
丹尼爾張了張口，卻發不出聲音。
洛基：「你想讓我醫治娜歐蜜？」
丹尼爾：「不。我非為此而來。」
洛基：「那麼，是因為席妮？」
丹尼爾：「不，我知道你會有辦法得到遺體。」
洛基：「我不是指席妮的遺體，是指她的遺言。」
丹尼爾心驚，席妮死前曾對他說：
「替我照顧好洛基‧‧‧你知道我是什麼意思‧‧‧當時在星落城‧‧‧法蘭克說我們當中有三個人心中充滿愛意‧‧‧我知道你愛的不是我‧‧‧我也知道‧‧‧你一直在偷看他‧‧‧」
「沒關係‧‧‧你是個好人‧‧‧洛基有你我很放心‧‧‧以後‧‧‧請你照顧他‧‧‧他雖然不擅表達‧‧‧但其實‧‧‧有一顆最柔軟的心‧‧‧一切都會沒事的。」
洛基聽見了？他聽見多少？
丹尼爾一顆心七上八下，只聽洛基平和的聲音：「我不知道席妮死前跟你說了什麼，我不會過問，這是你們倆之間的事。但我現在能跟你說清楚，你不用為了她跟著我，不用為了替她照顧我這種理由跟著我。」
丹尼爾快迸出胸口的心穩穩落回去，原來洛基以為自己來尋他，是受了席妮臨終前所託。洛基仍不知道丹尼爾的秘密。
丹尼爾如釋重負，卻也有些失望，「我跟著你不是因為她。」
「嗯，那就好。」洛基點頭，「你沒地方去？」
他以為我一路從南方大陸來北境尋他，竟是因為沒地方去？
丹尼爾覺得好笑，面上仍不動聲色，「沒有。」
洛基：「之前各海島人進攻喀斯蒂娜大陸，是神兵團將他們驅趕，而召喚出神兵團的人，據說便是布魯。你們家的人要殺你，他們又能召喚出神兵團，你不能回家，你回家會沒命的。」
洛基不清楚布魯王位爭奪內幕，就像他同樣不知道，召喚出神兵團守護喀斯蒂娜大陸的正是眼前人，但丹尼爾不打算告訴他。
丹尼爾：「我此行出來，就沒想過要回去。你們呢？你和席妮，打算去哪裡？」
「柯尼莉亞島，」洛基眼睛一亮，「知道為什麼我們要去那裡嗎？」
丹尼爾：「傳說紅髮艾德將他一生的寶藏都藏在那裡。」
洛基：「沒錯，但不是我要去的原因。因為那裡有很多海豚。」
丹尼爾一愣，「海豚？」
洛基：「席妮喜歡海豚。因為牠們很聰明，且總是團隊行動。她要當海豚，不要當海蟑螂。我們要去柯尼莉亞島，我要讓席妮與艾德船長的寶藏長眠。」說到寶藏，洛基忽然想起，打開棺蓋，從席妮身旁的野花中拿出一條巾帕遞給丹尼爾，「送你。」
「玉珠？」巾帕裡面包著幾粒玉珠，玉珠色澤柔潤，在陽光下閃耀。
「這是我在狼據堡偶然發現的，散落一地，」洛基回想，「當時在地下閃著光，看著像一條會發光的碎石路，使我想起你家的現形粉。你不是喜歡閃亮的東西嗎？我想若還有再見的一天，就能將東西拿給你。」
丹尼爾感動，從來沒有人會像這樣記著他，「謝謝。」
洛基知道丹尼爾身分金貴，什麼寶物沒見過？竟然會因為這幾粒玉珠如此感動，真是讓人摸不著頭緒的小王子，洛基被丹尼爾的莫名其妙逗笑了。
洛基不經意的溫柔總能直擊丹尼爾的心，他雲淡風輕的一笑，總會飄到丹尼爾這兒，在他心河上掀起驚濤駭浪。
洛基俯身蓋上棺蓋，一把將棺木扛在肩上，丹尼爾望著他的背影，心想：我喜歡閃亮的東西，但我更喜歡你啊‧‧‧
不是所有閃閃發亮的才是黃金，看著洛基漆黑的頭髮與偏黑的皮膚，直到此刻我才明白，最耀眼的竟是如此漆黑。
「一起去嗎？」洛基轉過身說：「一起去看海豚。」
丹尼爾一愣，「我真的能跟去嗎？我就像個吸引麻煩的磁石，麻煩會一路跟隨我。」
「你也沒地方去。況且，柯尼莉亞島上沒有布魯，沒有人會殺你。」洛基說完自己覺得這話好笑，遂又笑了一下。
洛基的笑容如孩童純真，丹尼爾確信這是他此生見過最美的笑顏，但洛基鮮少笑，以前只有席妮還在的時候，這笑容才會在主人臉上一閃即逝。席妮死後，丹尼爾再也沒見過洛基笑了。
這是丹尼爾人生中最慘也是最美好的一天。就在剛才，他差點被處死，現在洛基卻邀他同行。就好像他剛從地獄爬出來直接升至了天堂。
你曾問我，為什麼我每次見到席妮，都會臉紅。不是因為她，而是因為你。因為我知道，你就在旁邊，有她的地方就有你。我之所以這麼珍惜這衣服，不是因為是席妮給我的，是因為這是你的，上面還有你的味道。
因為丹尼，我一直想將家徽改成狗，也因為他們不肯教我飛鴿傳書，布魯的信鴿享負盛名，卻不允許我碰，唯獨莊園上的獵犬和我親近，所以我想將家徽改成狗。雖然家徽沒改成，沒想到，我卻遇見了忠犬一般的男人‧‧‧
丹尼爾望著洛基看過來的目光，迎著他碧綠的眼眸，自己眼中一直以來的白日夢在他的雙瞳裡化為曙光。
曙光下，洛基看見丹尼爾湛藍欲滴的眼眸中，落下一滴藍色的眼淚。
丹尼爾望著眼前人，腦中浮現曾經讀過的詩句：
「在那般的喜樂中忘卻了我痛苦的往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