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魔非常滿意寒巧凝,她是目前看到的修士中,資質最好的身體。本來想說會再等上幾日,結果運氣不錯,年輕自負的修士總會迫不及待地確認戰績,在身體尚未康復的狀況下,粗心地解開封印。
『呵。』
它輕輕揮手,像蒼蠅纏著自己的老修士飛出去。不懂那人怎麼覺得使用靈石搭配符紙替配劍上靈氣能傷及自己?動作慢如龜,別說傷到一根髮,連踏入十步內的範圍都辦不到。
寒巧凝艱難地呼吸,這隻妖魔人形的速度竟是如此恐怖,肉眼難以捕捉,力氣也與巨人形不相上下。妖魔作勢要張嘴將她吞下,寒巧凝沒有一絲畏懼,甚至並不緊張,妖魔被逗樂了,上個敢直視雙眼的修士帶給它許多樂趣,那段時光,好快樂啊。
殺了好多好多人,吞噬好多好多魂。
院裡發出的聲響早已引起眾人注意,他們連忙趕來,突然一陣風刮過,鮮血飛濺,有個人捂著腹部勉強爬起,注意到屋膽上的異狀,瞬間臉色刷白、指著大喊:「在那裡!」
『嘻嘻……快……看啊……快……看……』
妖魔很享受他們的恐懼,才故意沒置人於死地,吸引越來越多人趕來,將他們高昂的氣勢擊碎。剎那間,所有人都成它的玩物,被它激怒、被它擊潰、倒在血泊中。
他們全被妖魔留住一口氣。
吞噬足夠的恐懼,它已經擁有能奪舍的力量,就在眾目睽睽下把自己散成一團黑霧、高高舉起寒巧凝,一雙帶著笑意的腥紅眼珠在黑霧團裡轉,鄙視這隻初生之犢不懼虎的小輩。
明明動彈不得,那雙眼倒是挺有精神,不見一絲畏懼。
它喜歡。
妖魔鑽入寒巧凝的七孔,所有人見到這一幕都心涼了……妖魔奪舍。
黑霧完全鑽入寒巧凝體內的同時,一顆老舊的頭骨掉落到地上,碎了。
妖魔欣喜若狂,它感受到這身體的前途無量——笑容卻猛然僵硬,因為下秒,它感覺到魂魄如火舌吞噬,痛得橫衝直撞,想離開這副身體。
它不敢置信,正常來說,痛苦的不會是她。
眼下妖魔完全鑽入寒巧凝體內時,眾人都絕望了。尤其是趕來的芳長老,看到她被奪舍,氣急攻心而吐血,舉起劍對準寒巧凝——隨著一分一秒過去,她沒有出手,寒巧凝也沒有動,保持跪姿待在屋簷上,後援趕來都摸不著頭緒,原先奄奄一息的人們也逐漸能動,默默地圍在一起,排列出陣式。
只要芳長老一聲下令,他們就會動手。
就如先人那般。
——找到人時,孽子動也不動地跪在地上,低頭不發一語。
——斬首後,我的手不止沾了血……
眾人屏息凝神,耳邊只剩蟲鳴鳥叫,以及微風掀起的細語……
寒巧凝的身子突然一抽,所有人不自覺抖動;芳長老深呼吸,不知是無法運丹才導致手使不出力,還是由於失血太多讓腦袋遲鈍了,竟是遲遲下不了命令。
眼見機會流失,寒巧凝緩緩抬起頭,和藹地一笑。
她原先清澈的黑瞳,帶有淡淡紅暈。
「寒巧凝……」芳長老細語呢喃,眾人也內心一沉。
「晚輩在。」
芳長老愣住,懷疑是不是太希望她沒事才出現幻聽?
寒巧凝覺得還是有些頭重腳輕,決定先坐著,道:「晚輩似乎能壓制妖魔。」
「什麼?」
「雖然感覺微妙,但無四肢受限於他人之感,意識也清晰,能正常運丹。」寒巧凝不清楚怎麼回事,她被妖魔奪舍,沒有感受到折磨,只有侵入時非常不適,接著腦中一片空白,現在只覺得頭重腳輕,彷彿有股脹氣卡在經脈中。
「吾瞧瞧。」
「主母!」
「長老!」
芳長老一拐一拐地上前,寒巧凝連忙跳下屋簷扶住她。
眾人驚訝芳長老如此魯莽的行為,她不怕那是妖魔的偽裝嗎?然而芳長老真不怕,要寒巧凝掀起袖子,伸手把脈覺得有異聲,改用雙手拇指按壓確認,隨後又捏捏她的額頭,震驚道:「爾有佛骨。」
「佛骨?」突然冒出這東西,寒巧凝愣住了;芳長老持續道:「因此,妖魔入體如自掘墳墓……但不可大意,爾眼中紅光未逝。」
「是,晚輩會注意。」寒巧凝知道這句也意味著佛骨並非萬能藥,若她有異心、偏離正軌,怕是會引起更糟糕的後果,畢竟妖魔再可怕,都沒墮佛恐怖……她沉思後道:「芳長老,可以請您幫一個忙嗎?」
「當然可以,說吧。」
「晚輩想請您幫忙寄封信給……」她話還沒說完,感覺到熟悉的靈力,仰首一看、張開雙臂——突有一人從天而降,寒巧凝接住對方還在原地轉幾圈才停下。只見一名身穿墨如蘭袍的年輕女修,緊緊抱著她不放,十分激動喊著:「還好嗎!」
「很好喔。」寒巧凝笑著、耳朵嗡嗡響。不意外另個人安靜落地,鞋尖碰地的剎那,一股強勁又純淨的靈力掃蕩方圓百里,將妖魔先前肆意揮灑的魔氣淨化乾淨。
鎮雲門眾人以為看錯了,這位不是名震天下的……戰仙尊?
這位不速之客面無表情地將年輕女修拉到自己旁邊,寒巧凝重獲自由正要行禮,戰仙尊伸指抬起她的下巴,直視兩眼中的紅光,問:「為何?」
不知是否淨化得太乾淨,她一來,周圍氣溫驟降到令人哆嗦的程度。芳長老擔憂寒巧凝受傷,趕忙上前道:「戰仙尊可願聽吾一說?」
「嗯。」
丹玄青趁機憐如雪沒注意時,再次跑到寒巧凝身邊,看到寒巧凝的雙眼真有紅光,拉著她不停轉來轉去,似乎想找理由說是角度問題,但怎麼看都是紅的,丹玄青越來越著急。
「怎麼回事呀?為什麼?為什麼?怎麼可能……」
「真沒事,不要緊的。」
寒巧凝依舊泰然自若,丹玄青都替她急得腸子快打結了,聽到後方的女長老說「妖魔鑽入寒巧凝體內,但因有佛骨暫且無礙」時靈光一閃,貿然湊上去插話:「真是妖魔入體,非自墮入魔?」
「是。」芳長老嚇到,她怎麼覺得這位女修身上有股邪魔之氣?
「那好辦了。」丹玄青頓時笑容滿面,右手輕碰左胸口,握拳、向外揮,竟是憑空拔出一把花裡胡哨的劍,對準寒巧凝揮去。
芳長老來不及阻止,劍已劃過寒巧凝的左肩至右腹部,她感到窒息,原以為下秒會鮮血飛濺,卻見到人安然站著、衣袍甚至無損,只有一團稀薄的黑霧被打到地上。
黑霧剛蠕動一下,丹玄青擲劍定住,咧嘴一笑。
被佛骨折磨到不成人形的妖魔僵硬住,為何有同類的氣息?
而且這把劍在吃它!
「髒。」憐如雪在指尖凝聚三昧真火,彈過去。妖魔頓時燒成灰燼,什麼都不剩。
「齁。」丹玄青鼓起臉頰,本來想餵自己的萬鬼兵馬一點養分,反手將問心收回。
憐如雪捏捏丹玄青的臉頰兩下,走去摸摸寒巧凝的頭,確定體內沒有殘留魔氣才收手,道:「可有其他事?」
「弟子無,但想詢問師妹能否幫我主母逼出體內的魔氣?」寒巧凝聽出憐如雪趕著去處理其他事,擔憂地看向芳長老;丹玄青望過去,難怪剛剛覺得那位長老有些奇怪,像顆芝麻包,立刻點頭:「若是師姐的祖母,可以呀。」
「師妹,是主母,不是祖母。」寒巧凝小聲提醒,丹玄青「喔喔」兩聲,不懂兩詞差異,反正把魔氣逼出就可以了。
她直接握住芳長老的雙手,輕輕鬆鬆將魔氣逼出來,轉頭問:「還有其他人需要嗎?」
芳長老不敢置信,原先要等上一年半載才能淨化乾淨的經脈,此刻沒半點殘留的魔氣,甚至已經可以運丹?世上從未有醫修能做到這種地步……芳長老猛然憶起關於戰仙尊的一則傳聞,她有位弟子是鬼王。
丹玄青沒理會面前的長老為何呆滯,在原地轉一圈,各個都只呆望著她。丹玄青猜是在害羞,乾脆凝神感知周遭的氣息,跑到幾個快變芝麻包的人旁邊拔掉魔氣,接著重新感知一次,確定剩下的人靠自己就能排除,才回到憐如雪身邊。
她驕傲地抬起頭,一臉「快誇我」的表情。寒巧凝不禁掩嘴笑,憐如雪戳丹玄青的額頭一下,轉向大弟子:「若已無事,走。」
「是。」
「晚輩暫且告退,還請諸位前輩珍重,來日再叨擾。」寒巧凝向族人們行禮,雖然靈力尚未完全恢復,但是已經能御劍飛行——師徒三人就這麼離開了,來得匆促、走得瀟灑。
他們回敬完禮,早已不見三人背影,一名長老驚嘆道:「原來她是戰仙尊的弟子啊。」
「分寒氏似乎向來如此?不鳴則已,一鳴驚人。」
「芳長老覺得……」
「芳長老?」
眾人一時找不到她的蹤跡,正緊張起來時,有人發現芳長老跪坐在一面倒塌的牆前,小心翼翼地捧起地上已經碎裂的頭骨,用著拇指輕輕按一按,似乎在仔細感受它的形狀,隨後垂下肩膀,看著天空喃喃:「佛骨啊……」
——斬首後,我的手不止沾了血,也摸到了淚……
烈陽高照,但是因有涼風,寒巧凝覺得挺舒服,往右方看去,丹玄青果不其然被師尊背著,此時正懶洋洋地享受陽光。
「師尊,我們要去哪呢?」
她覺得前進的方向有些奇怪,師尊怎麼會跑來這?如果是為了任務,遠水救不了近火,到玄靈派請求支援會更快些。
憐如雪默默地拿出一個袋子,寒巧凝覺得眼熟,隨後哭笑不得。
她們抵達時,毫不意外看到某人背影慘澹地蹲在路邊,拍賣所的大門緊閉,上頭掛著一張「已滿」的告示牌。
憐如雪捏捏背上人的大腿,丹玄青揉著眼睛醒來。
「怎麼嚕……」
「看,笨蛋。」
「唔……長得好像師伯……」
「師尊,別這樣……」
若芷真哀怨地轉過頭,這次她出遠門,只記得帶錢囊,忘記帶靈石了。
拍賣所的任何東西,都只能用靈石交易,位子也是。
「提醒過妳。」憐如雪淡道,若芷真自知理虧,感傷地飄起來抱住寒巧凝:「巧凝——師伯好難過!陪我吃糖葫蘆!」
「好的,但是路上都沒看到,等會弟子做幾支給您可以嗎?」
「可!當然可!只要是巧凝,師伯都喜歡!」
「師姐窩也想吃!」
「吃。」
「妳們別跟我搶,自己覓食去!不過巧凝怎麼摸起來不對……」若芷真聞到她身上的血腥味跟藥膏,就知道哪裡受傷了,心臟咯噔一下:「巧凝怎麼受傷了?先去找客棧!」
「師伯,弟子沒事。只是一路趕來沒淨身,帶了些血味而已。」
「對吼,師伯!師姐被、呃,奪舍?不對,神識沒被侵佔……反正被一隻妖魔騷擾了!」
「巧凝!這種事要先說!如雪!妳怎麼不先講!」
「哼。」
「弟子真沒事,師尊才——」
「有沒有事我說了算!」
寒巧凝嚇到,她被若芷真一把抱起……對方嚴肅的神情寫滿對自己的擔憂,心跳隨著若芷真跑動而加速,不自覺紅了臉依偎在她懷裡;丹玄青見狀連忙挪動腳步,憐如雪直接從後方攔截、依樣畫葫蘆地抱起她追上去。
「慢。」
「好啊,妳專程來氣我是不是?」
沒想到在這裡,也有打打鬧鬧的日常。
寒巧凝沉浸在她特有的苦味中,希望本家的事情也能如此平靜落幕。
說實話,她很在意芳長老若有所失的眼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