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於馮芷綾的質問,張定緯平靜地說:「參加低難度的遊戲沒有意義,然而也不會因此特別挑選風險極高的遊戲。」
「聽起來只是推託之詞。」馮芷綾更加不悅地說。
「參加遊戲是手段,並非目的。」張定緯說。
「不用講那些客套話。有天賦的人或許能夠攀升至更高境界,卻也需要攸關生死的磨練與挑戰。定緯,你在過去一年參加了幾場克蘇魯遊戲?」馮芷綾嚴肅質問。
應該只有『神眠村』、『砂之古城』兩場吧,依照瞭望塔工房的總人數與規模而言,這樣並不算少,不過相較其他同輩的隊伍王牌,確實偏少。李少鋒暗忖馮芷綾應該也有收集到這方面的情報,只是希望親口得到答案。
對此,張定緯沉默地沒有回答。
馮芷綾見狀更加焦躁,沉聲說:「我是十四場,每個月至少都會參加一場,兩個月前破關建議等級六十的『地殼之下』。」
「我有聽到傳言,也知道那場遊戲。遊戲場所是名為『鈷爾漢』的地底宮殿與周遭相連的廣大迷宮,該座宮殿已經被丘丘人佔據,迷宮甚至有可能遇到落單的庫多尼安,破關條件是『等待』,不過時間並不一定,最短是六天,之後是十二天、十八天、二十天……依照半完全數的數列。」張定緯說。
「是呀,你對此有何看法?」馮芷綾追問。
「破關條件是等待的遊戲,通常建議難度不會太高,然而『地殼之下』是例外,光是在那裡存活六天就極為困難。根據傳言,最久曾經有玩家在『地殼之下』待了三個多月才返回地球,畢竟半完全數有無限多個,也可能存在尚未釐清的其他條件。願意參加那場遊戲的覺悟值得佩服。」張定緯說。
「沒什麼,只要有出現外星生物的遊戲,全部殺光就會滿足『殲滅』的破關條件。」馮芷綾不甚在意地說。
「那是謬論,並沒有那回事。」楊千帆靠著李少鋒,冷淡地說。
李少鋒微微頷首,看著馮芷綾像是完全聽不見其他人的聲音,筆直凝視張定緯,深呼吸幾次才再度咬牙開口:「所以說了,不需要講那些客套話。即使是夏逸舟、秦國秧這些強者,他們年輕時也頻繁參加遊戲。有些經驗與體悟唯有透過實戰才能獲得,你卻打算將時間浪費在隊伍事務上面嗎?」
「事情有輕重緩急,每個人的目標也不盡相同。」張定緯說。
「都是藉口,你當真為了擔任秦樓月的副手,情願犧牲讓修為攀升至更高境界的機會嗎?」馮芷綾冷然問。
「我做出的決定,外人沒有置喙餘地。」張定緯依然平靜地說。
「竟然不打算辯解嗎?如果你的覺悟只有這樣,那樣真是看走眼了。」馮芷綾咬牙罵,眼瞳閃過雙重異芒,當場從樂器盒抽出短棍,踩在長桌桌面直搠而去。
「芷綾!」郭思寧驚慌地喊,卻來不及阻止。
張定緯順手抓起扶手椅,權當武器橫揮過去擋住短棍。纏繞在短棍棍尖的鉻黃、淺藍兩股真氣激烈傾軋,令房內溫度倏然降低。扶手椅碰觸到短棍尖端就宛如撞在岩壁似的被彈開,張定緯也被侵體真氣凍得手臂發麻。
李少鋒曾經在殲滅軍總部見過馮芷綾動用那招,當時她尚未徹底掌握將兩種真氣特性混合在一起的特殊變化,現在的威力遠遠提升,迅速擋在張定緯身旁進行掩護。
楊千帆已經拔出黑紋短刀,同樣翻到會議桌面,引魔加速,閃至馮芷綾身邊後騰挪至死角,對準肩膀砍出。
「外人不要吵!」馮芷綾怒然轉身,明明是來自死角的攻擊卻精準用短棍棍尖擋住。
楊千帆的身子猛然一僵,黑紋短刀如同方才扶手椅的情況被轟然震開,脫手彈飛。楊千帆臨機應變地俯身橫移,避開掃向腦袋的短棍,放棄硬碰硬地以小巧搏擊技巧去抓馮芷綾的手腕。馮芷綾搶先轉動短棍,垂直劈落,再度逼得楊千帆不得不後撤。
這個時候,張定緯已經補上空缺,卻也難以正面抗衡那個奇特變化,只能瞄準馮芷綾的手腕推壓格擋,幾招後已經被逼至會客室角落,背靠著牆壁,動彈不得。
即使知道馮芷綾不會下殺手,李少鋒三人依然各自圍住,提氣以防萬一。
「馮芷綾,請收起武器。」燕子沉聲警告。
「你們不用出手。」張定緯低頭看著馮芷綾,開口說:「白河派沒有這種獨門變化,居然有辦法另闢蹊蹺地自創攻擊勁道,真是了不起。」
「我在『地殼之下』宰掉近百隻丘丘人才順利掌握,如果待在地球,至少得多花上兩、三年吧。」馮芷綾用短棍抵住張定緯的喉結,平靜地說。
「有命名嗎?」張定緯又問。
「奶奶說是混合兩股截然不同特性的真氣,傾軋激發出數倍威力,稱為『混勁』最為直接,不過我覺得那樣不好聽,最後決定叫『澟冰勁』。」馮芷綾說。
「兩股勁道互相混合卻又不會過度干擾,寒中帶緩、冷中帶沉,放眼世界也是難以見到的特殊攻擊勁道,假以時日想必會傳至國外,甚至與蒼瓖派的黏勁、碎勁互相媲美。」張定緯冷靜地說。
「要你恭維!」馮芷綾收回短棍,偏頭說:「去拿刀,讓你在有兵器的情況下重新打一場。」
「我沒有理由這麼做。」張定緯搖頭說。
「從以前就是這樣,直到現在你依然不肯正面和我打嗎?」馮芷綾咬牙問。
「以前是……總而言之,我有身為瞭望塔副隊長的立場,馮小姐今後將繼承白河派掌門,為了我們兩支隊伍的關係,有許多需要顧慮之處。」張定緯正色說。
「講得好像你能夠破解這招似的……可惡!」馮芷綾用力捏緊手指,轉身說:「一起參加遊戲的邀約就此作罷。我可不想把後背交給窩囊廢。」
「等等,芷綾,我好不容易才說服掌門,現在居然不參加了?」郭思寧著急地低聲問。
「想參加的話,妳作為代表參加不就行了。」馮芷綾冷然說。
「不是這個意思啦──」郭思寧無奈嘆息,接著遲來意識到不應該在此談論,端正神色說:「失禮了,關於聯合參加遊戲的事情,日後會再行討論。」
馮芷綾再度焦躁跺腳,頭也不回地離開會客室。郭思寧急忙跟上。
✥
隔日星期六。
白河派一早就寄來正式文書,回絕共同參加遊戲的事情。字面寫得相當婉轉,表示派內有臨時要務,不過馮芷綾在離開時就將理由講得很清楚了。
李少鋒很快就從燕子口中聽到這件事情,難免感到一份責任。
即使被馮芷綾看破偽裝身分是宛若天災的不可抗力因素,依然在交涉時將張定緯牽扯其中。李少鋒原本想要去找張定緯聊聊,吃完早餐卻不巧被楊千帆抓到第三練武場,補足潛入任務期間落下的修練內容,又是只用單手接招;又是閃避持續砸落的火球,直到夜幕低垂才好不容易讓自家師父滿意,差點沒用爬的離開練武場。
李少鋒在淋浴間簡單沖洗過身子,在交誼廳冰箱發現片桐總一郎事先做好燉牛肉,在等待微波的時候雙手合十地表示感謝。
「──笨蛋學弟,你剛剛修練時被帆帆打到頭了?幹嘛拜微波爐?」燕子正好走進交誼廳,斜眼問。她穿著胸前寫有「先倒牛奶、後倒麥片,這樣才會脆脆的」的食物戰爭T恤,難掩疲倦地打了哈欠。
「再度體認到打開冰箱就有煮好的料理實在非常感謝。我國中時經常懶得出門買晚餐,大多都吃餅乾或泡麵,有幾次忘記補貨,乾脆就直接餓肚子。」李少鋒笑著說。
「不會叫外送嗎?」燕子說。
「那個時候伙食費都拿去買書,比較拮据。學姊剛剛在忙什麼?」李少鋒問。
「剛整理完幾項鯤島丐幫的最新情報,核對正確性,順便提交一份後續影響的報告給樓月姊,剩下幾項就交給林誠學長。難得你和夏羽拿回不少內部情報,當然要好好利用,找出對工房有利的部分。」燕子說。
「辛苦了,那麼有什麼成果嗎?」李少鋒又問。
「鍾幫主大刀闊斧地做出許多整頓,主要都是針對丐幫內部,對外只有發出接任幫主的正式書信。他們肯定會參加玉閣祭,到時候接觸時的態度與行動才是關鍵。」燕子倚靠著流理臺,用指尖捲著髮尾說。
「書信有寄給我們工房嗎?」李少鋒問。
「當然,而且整封都是親筆書寫,並不是單純簽名而已,提及期望今後維持良好關係,給足樓月姊面子。」燕子滿意地說。
「確實感到工房地位逐漸提高。」李少鋒笑著說。
「可不能得意忘形,神秘武術社的新人候補挑得如何了?」燕子轉而問。
「還在評估當中,也很靠近期末考,等到寒假會再找他們聊聊。」李少鋒端著微波完畢的燉牛肉,回到沙發區域。
「那個配吐司很不錯喔。」燕子拿起放在吧檯的一袋吐司,理所當然坐在李少鋒旁邊,繼續聊著學校生活。
由於潛入任務的關係,好一段時間不曾單獨相處了。李少鋒懷念想著,一邊吃晚餐一邊應和,不過很快就注意到樓梯間傳來腳步聲。
只見夏羽拽著張定緯進來交誼廳。李少鋒和燕子都不禁停止交談,疑惑望著一起出現的兩人。張定緯繃著臉,舉手打了聲招呼就坐到吧檯,倒了盤綜合堅果吃著。
「學長!晚上有什麼行程?沒有的話陪我去便利商店。」夏羽精神十足地坐到李少鋒的另一邊,擠著肩膀說。
「先講講那是怎麼回事。」李少鋒偏頭說。
「姆姆,我看定緯學長閒著,拉著他到練武場打了幾場,但是心不在焉的,都是我單方面痛揍實在不太好就解散了。」夏羽聳肩說。
「妳稍微看看氣氛吧。」李少鋒無奈地說。
「定緯哥沒有窩在九樓的那個房間就是不在意啦。」燕子聳肩說。
「說是這樣說……等等,學姊知道秘密基地的事情嗎?」李少鋒疑惑地問。
「工房根據地就只有一棟大樓,又不是像某些門派隊伍那樣有好幾座山,在山坳偷偷建個小屋也不會被發現。大家只是刻意沒有提到吧。」燕子聳肩說。
「我也想過要找個房間當作秘密基地,不過後來先建了地下基地。」夏羽說。
「地底的緊急避難室是共用區域,不是妳的房間。」燕子糾正說。
「知道啦,所以我才會住在旁邊呀。」夏羽說。
咦?話題就這樣結束了?所以是自己想太多嗎?但是定緯哥昨天才被馮芷綾那樣罵過,不可能若無其事吧?李少鋒用眼角偷偷瞥去,正好和張定緯對上視線。
「不好意思,讓你們費心了。」張定緯苦笑著說。
「事情的起因在我們,請定緯哥原諒!」李少鋒立刻壓住夏羽的後腦杓,低頭說。
「追究起來起因是定緯學長以前和馮芷綾的恩怨吧。」夏羽喃喃說。
「關於這件事情……我的記憶有些模糊,以前代表秦家刀參加白河派壽宴時確實見過馮芷綾,卻不曉得為何她會對我這麼執著。少鋒,能夠拜託你看看過去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情嗎?」張定緯正色詢問。
「當然!」李少鋒立即允諾,接著見到燕子和夏羽各自蹙眉,無奈地說:「為了自己人動用能力理所當然吧?」
「倘若是無關學長自身的過往,精神層面受到影響的可能性也較低,不過順利看到的成功率也較低喔。反覆施展很多次的話會……有點麻煩。」夏羽說。
「只要氣息沒有耗盡就行了,難道會有什麼其他問題?」李少鋒皺眉問。
「原本就要避免氣息耗竭啦。」夏羽嘟嘴說。
「人家是想到依照你那爛到極點的運氣,難保不小心看到白河派的什麼秘密,然後被牽扯到更麻煩的事情裡面。」燕子抿嘴說。
「應該……不至於那樣啦。」李少鋒乾笑著說。
「發動能力需要某些契機吧。」張定緯從口袋取出一張照片,遞出說。
那是以庭院為背景的男女合照。國中生模樣的黝黑少年採取跪姿,對著鏡頭露齒微笑,站在旁邊的少女手腳細瘦,四處亂翹的短髮瀏海幾乎遮住眼睛,不高興地皺著臉。
「這個是馮芷綾?變得可真多……不過眼神確實挺像的。」燕子說。
「對了,學長還沒有看過那麼久遠的事情吧,途中可以嘗試看看能否在不停止能力發動的前提之下看到其他時間點。」夏羽思索著說。
「居然可以快轉喔?」李少鋒訝然問。
「為什麼妳知道能夠快轉?」燕子蹙眉問。
「睿智使徒的能力會根據每代出現細部差異。依照銀鑰記載,有著慢轉、切割畫面等等不同的方式,數百年前某代睿智使徒似乎就無法像學長那樣身歷其境,而是會像看著電視那樣身處好幾個螢幕的獨特空間,無法確認所有細節,卻也能夠同時看到數個過往。」夏羽回想著說。
「那樣似乎挺便利的。」李少鋒說。
「學長的神賜能力是歷代最強,不用羨慕其他使徒啦。」夏羽說。
有什麼根據嗎?李少鋒暗自疑惑,然而猜到肯定會被敷衍過去,沒有追問,重新端正坐好後專注凝視那張照片,試圖看到張定緯、馮芷綾的過往,逐漸放緩呼吸,不多時眼角就閃現宛若氣泡的七彩光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