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一) 小公主
「我說，」吉賽兒低聲問辛西亞：「那個巫師打算在這裡待多久。」
辛西亞：「直到妳哥哥停止煮紅茶。」
說罷兩人齊回頭看坐在廚房吧檯「品茗」的法蘭克。法蘭克手捧著一杯紅茶細細品嘗，旁邊一大壺紅茶都是他的，因為是加百列煮的，沒人敢，也沒人想喝，畢竟加百列煮的紅茶味道一言難盡，喝過的人只知道此生不會想再品嘗。而法蘭克既然喝不膩，遂整壺茶都屬於他。
「你怎麼還在？」剛進門的艾瑞托一看見法蘭克就說，他還記著初遇法蘭克時對方贈的見面禮─毒性足以毒死整個刺客一族的豌豆。是以艾瑞托對法蘭克始終沒有好臉色。
「坦白來說，這句話對你也適用。這裡是加百列‧二世的家，」法蘭克啜飲一口紅茶，「你和我一樣是客人，沒資格趕我走。主人都沒說話了，你一個客人吵什麼？」
艾瑞托被法蘭克說的無語，好在這時身後的加百列‧二世進屋了：「誰趕你了？你們都是我重要的客人，重要的朋友，」搭著艾瑞托的肩頭，「想待多久就待多久。」對法蘭克說：「你也一樣。」
艾瑞托心中感動，他是福爾摩沙人派來的叛徒讓他在喀斯蒂娜大陸上無容身之處，他不可能回福爾摩沙島，要不是加百列‧二世讓他留在隱士島，艾瑞托真的無處可去。
艾瑞托說不出話，只對手仍搭著自己的加百列‧二世說：「你不會是用拿魚網的手碰我吧？」
加百列‧二世一臉真誠：「是，水都蹭你身上了。」
不等艾瑞托反應，加百列‧二世抓著漁網就往廚房跑，邊跑邊喊：「晚上吃燒魚！」
***
「開動！」加百列‧二世一聲令下，眾人捧起碗筷狼吞虎嚥。加百列‧二世雖然茶煮的一言難盡，卻很會做飯，燒得一手好菜，尤其是燒魚，他不像他父親是採果樹的山猴子，也不如母親擅長打家劫舍，他是勤勤懇懇的漁夫，只會煮自己捕獲來的魚，那漁網還是他自己補的。
辛西亞的臉自登上隱士島後就用島上的聖泉醫治好了，這件事只有她與加百列‧二世知道，他們要守住聖泉的秘密。辛西亞不再戴面罩，能跟大家坐下來一起面對面吃飯。辛西亞的真容美的動魄驚心，縱使每天看，直到現在艾瑞托與吉賽兒也沒能習慣，與辛西亞說話大多不敢正視她的面容。
加百列‧二世倒是沒有這個問題，無論辛西亞戴著面罩只露出一雙眼睛，或是以盛世美顏之姿露面，他看著她的目光並無二致，自始至終，從未改變。
「不來吃點嗎？法蘭克？」加百列‧二世望向坐在廚房吧檯的法蘭克，法蘭克正以壺就口，飲下最後一滴紅茶。
「巫師不用進食。倒是這個，」法蘭克晃晃手中茶壺，「空了。」
「沒關係，空了我再煮。」加百列‧二世像在逗孩子：「你過來吃點吧？剛才不還說我燒的魚很香嗎？」
加百列‧二世做飯時法蘭克就一直黏著他，雖然他不吃人類的食物，卻很愛看加百列‧二世做飯，應該說，無論加百列‧二世在做什麼，法蘭克都愛看。他不知道是真的對加百列‧二世正在做的事情感興趣，還是純粹只是太無聊，才會這麼寸步不離的守著加百列‧二世，畢竟法蘭克就是因為無聊才登上隱士島。
法蘭克說伊奈茲去了柯尼莉亞島，她好不容易恢復了自由之身，一刻都閒不下來，迫不及待前往柯尼莉亞島。她想親眼見證，傳聞中有著與她一樣紫羅蘭色眼眸的柯尼莉亞島人，是否和她一樣擁有預知能力。伊奈茲走後，百般無聊的法蘭克便登上隱士島，揚言要找加百列。加百列‧二世告訴法蘭克，父親出門了，父親回喀斯蒂娜探望娜塔莉。法蘭克不想去黑之森，既然沒有大加百列可跟，不如就跟著小加百列吧，從此展開加百列‧二世走到哪法蘭克跟到哪的旅程。但加百列‧二世的日程簡直無聊到令人髮指，他每天就是大海與家裡兩點一線往返，過著規律平淡的生活。更可惡的是，這傢伙過著淡如水的生活竟然還能一臉享受，彷彿享盡清福，甘之如飴，時不時能聽見他爽朗的笑聲─他與他妹妹，這對兄妹真是與他們滿心想建功立業的父親大相逕庭。法蘭克用「一代不如一代」的目光看著葛蘭兄妹，頻頻搖頭嘆氣，不勝唏噓。
縱使一代不如一代，小加百列仍有事勝過大加百列─小加百列會煮紅茶。
在小加百列之前，法蘭克不知道什麼是紅茶─雖然眾人覺得，他到現在還不知道。眾人認為加百列那從茶壺裡倒出來恐怖的水，不能被稱為紅茶。
小加百列雖然不像大加百列胸懷大志，至少會煮紅茶給法蘭克喝，大加百列可從來沒煮給法蘭克喝，只會做那看起來很難吃的糕點，還都只做給比莉吃，沒自己的份，兩個加百列在法蘭克心中的地位高下立判。
總之，因為加百列‧二世的日常太過無聊，他去海邊時，法蘭克不會跟去，他會待在家，與紅茶一起，等著加百列‧二世歸家。
在法蘭克看來，葛蘭家的男人都很喜歡收留人。當初加百列收留了半人半精靈娜塔莉、聖之一族萊拉尼、海盜兄妹艾德與艾比蓋；如今加百列‧二世收留福爾摩沙的內奸艾瑞托與刺客一族的遺族辛西亞。葛蘭父子除了愛四下收留無家可歸的人，將他們聚集起來同居，還喜歡侍奉他們─畢竟葛蘭父子手巧，生活技能滿點，從小自立自強，什麼事都能、也習慣自己處理。與這樣熟稔生存之道的父子一比，任何人看起來都變得「沒那麼會生活」，何況艾瑞托─從小被訓練成為奸細、辛西亞─從小被訓練為刺客，簡言之，這兩人都不知道如何「正常生活」，因此生活各方面還是得由葛蘭兄妹打理，而吉賽兒沉睡了三年，雖然如今十八歲，但心智仍停在十五歲，所以生活上大小事仍是都交給加百列‧二世。坦白來說，在法蘭克眼中，就是幾個不懂生存的孩子纏住加百列‧二世的手腳，讓他縛手縛腳，絆住他的未來，讓他走不開，每天只能過著單調乏味的生活，而這加百列‧二世還能每天笑得這麼開心，無視自己被拖累的人生，小加百列果然比他父親單純。
「不准挑食，」加百列‧二世攔下正從碗裡挑菜到艾瑞托碗裡的吉賽兒，「大病初癒，妳得補充營養。」說完將挑好刺的魚肉送到辛西亞碗裡。
吉賽兒不情願的將菜往嘴裡塞，「是中了魔咒，不是生病。」
加百列‧二世：「無論何者，妳都躺了三年。必須多吃多動─說到多動，妳又把工作丟給艾瑞托了？我以為今天是輪到妳跟我去捕魚？」
吉賽兒：「是嗎？我記不清了。」
「說謊的味道。」法蘭克適時插嘴。
辛西亞忙說：「吉賽兒在家裡做家事呢。」
「坦白來說，我只看到妳在做家事，她沒有。」法蘭克適時補充。
「閉嘴，法蘭克。」艾瑞托快聽不下去了。
加百列‧二世：「又何須法蘭克說？我會不知道？這小崽子狡詐得很，在外的事交給艾瑞托，家裡的事交給辛西亞，」對二人說：「知道你們疼她，但疼歸疼，不能慣著，明白嗎？」
兩人聞言齊點頭。
「我知道的，加百列，你別擔心，」長兄如父，吉賽兒很聽加百列的話，「明天我起個大早，和你出海捕魚。」
加百列‧二世：「明天我休息，輪到妳和艾瑞托。明天我不在場，妳可別偷懶，把工作都交給艾瑞托。」
吉賽兒吐舌：「我才不敢呢。」
***
加百列坐在陽台，迎著海風，聽著浪聲，仰望滿天繁星。今晚的夜色似乎特別濃重，星星顯得格外亮，這樣暗的夜，空中有什麼都看不清，但果然他才剛一坐定，他的小烏鴉就跟來了。
辛西亞遞來一杯熱茶。
「星落城的茶？」星落城的茶味道特別，異常好喝，加百列一嘗便知，「我一直省著喝，家裡還有剩？」
辛西亞覺得加百列這副模樣好笑。這人對天下人爭得你死我活的聖泉不為所動，卻對星落城的茶葉如視珍寶。
辛西亞笑：「你父親去黑之森探望娜塔莉，亞力士‧拉瓦也在那裡。記得嗎？他妹妹在星落城，他能從妹妹那裡弄到這些茶，所以，」愛憐的碰了碰加百列‧二世的眼角，「這茶不用省。你父親臨行前也是這麼交代的。」
「是嗎？」加百列笑，又啜了口茶，「我怎麼沒聽見。」
「你只聽見他要你好好照顧吉賽兒這句，」辛西亞在他身旁坐下，「但這又何須叮囑？他知道不用他說，你都會的。」
「她是我的小公主，」加百列‧二世握緊辛西亞的手，「妳也是。」
辛西亞笑：「你似乎對你的小公主嚴苛了點，飯桌上一席話，不認識她的人會以為她驕縱任性，實則她很乖巧，這一點，你心知肚明。她不是偷懶，只是三年沒動了，手腳不太靈活。」
加百列‧二世低聲說：「我知道。」似乎只要對著辛西亞，他就會忍不住放低聲音，好像她是什麼驚弓之鳥。
「我知道，」辛西亞同樣低聲說：「我只是不明白，既然你都知道，為什麼飯桌上還要那樣敲打她？」
「弦外之音，」加百列的海洋之眼隔著杯中熱氣看過來，像海上泛著一層薄霧朦朧，他狡詐的朝辛西亞眨眼，「我在飯桌上敲打得不是吉賽兒，她也知道，不然早跟我鬧了─她很乖巧沒錯，但也沒那麼乖巧。」放下手中茶杯，「那些話是說給妳與艾瑞托聽的。」輕觸辛西亞的側臉，「都多久了？你們怎麼仍舊把自己當外人？搶著替吉賽兒做事？她剛醒時那段時間手腳是不太靈活，但父親看過也說沒問題，接下來只要正常生活就能恢復常態。這點眾所皆知─至少今日飯桌上的人都明白。但我不明白的是，妳和艾瑞托怎麼仍是不敢讓吉賽兒做事？你們跟她客氣，就是不把她當家人。這點吉賽兒跟我提了幾次，飯桌上這一場戲也是她要求的。我不用妳與艾瑞托做什麼，什麼家事、捕魚，這些我一個人都能做，我要的只是你們別老是將自己當成隨時要被驅趕的異鄉人，兢兢業業的待在我們身旁，葛蘭兄妹可不是刺客一族、福爾摩沙人。我知道你們特殊的經歷，讓你們養成順服的性情，一時之間難改，但我只希望，你們能試著任性一點，艾瑞托我管不了，至少，」將人攬入懷中，「我的小公主可以。在我這裡，妳可以盡情撒野，妳永遠都是自由的。所以，別再像被什麼束縛著了，好嗎？」
辛西亞被加百列‧二世攬在懷中，良久無語，仰望星空，只見月亮從雲層探出頭來，雲開月明，皎潔的光輝籠罩二人，辛西亞只覺得比陽光還溫暖。
歐文正於此時登上隱士島，他正在遊歷各島，才剛從黑之森來，還遇上加百列‧二世的父親。
歐文剛被領進門，站在門廊看到在陽台相擁的加百列‧二世與辛西亞，月光籠罩二人，歐文頓時憶起忘塵谷的壁畫─格外柔和的月光，一直照耀著鳳凰。
他記得辛西亞(Cynthia)是月亮女神的名字。
歐文輕觸口袋裡頓悟劍的劍柄，臉上浮現輕淺笑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