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共地界,宸翰宗邊界,畢斯卡搓了搓手指,第四次按下小門鈴一號‧改。
肩上的竹籃歪了一下,裡面的葉子堆差點灑出藍外。他摀住竹籃,笨拙地將傾倒的葉堆掃了回去。雖然在虺寨試過幾次,他還是不太明白竹籃該怎麼挎,這種精巧的技術對熊羆太難了。
嫩葉堆仍在不斷逃逸,宸翰宗的主人還未有出現的跡象。畢斯卡乾脆把籃子放到地上,撐著手指做起倒立伏地挺身,舒展筋骨。時間的間隔差不多了,他抬手按了第五下門鈴,遂發現魔石中最後的一點魔力被用光了,順手幫宸翰宗重新補滿。
雖然說他來得早了一點,但平常老二在他按第二次門鈴的時候就會出來了。人類的女性在見客前需要花那麼久準備的嗎?總覺得今天站在公共地界等待的時間,已經比虺民穿褲子的時間還要長了。
難道老四所擔心的事情終於發生,老二太得意忘形,把廚房一把火燒了?
大男孩擔憂了一陣,環起胸口,自言自語地安慰:「多半是睡到忘記我要來了。」
今天畢斯卡比平時更早來訪。下午是虺寨的春季圍獵,獵人們要去薩滿住的紅水沼,捕獵深沼裡潛伏的魔獸。紅水沼是虺寨三大沼澤之一,橫跨五族領地,佔地比虺寨的居住地區還要大好幾十倍。
據說這本是上個月就該舉行的活動,薩滿卻堅持天象有異,一個人封住了紅水沼的結界,逼虺主硬是將狩獵日挪到今日。圍獵會一路舉行到深夜,參加儀式者不得中途退出,除非受重傷不得動彈,否則會視為對全族的不敬。
考慮到畢斯卡肩負宸翰宗監督者的重任,又是異族的孩子,卡芙蘭便讓他提早離開。
他做完第四組一百下道立挺身,伸了個懶腰,正準備再按一次門鈴,白色的身影從霧氣結界內衝了出來。
飛揚的紫羅蘭髮色撞上胸口。同一時間,高坑的破音幾乎穿破他的耳膜。小妖精跌坐在地,發出一聲駭人的尖叫,摀著可憐的鼻子淒慘哀號。
畢斯卡摀住耳朵,無辜地退了一步,對於被撞到還要被叫感到極度無奈。
小妖精瞪了畢斯卡一眼,丁香色大眼裡淚光閃爍。畢斯卡無奈地讓開道路,千林卻沒有跑開,衝上來急急地推了他一把,調頭又往宸翰宗內衝去。
畢斯卡滿頭霧水,看著小妖精跑到邊界,一回頭見他還站在原地,焦急地大喊:「快點!快點!」
熊羆少年挽起籃子,等著莫羽出現。宸翰宗只有莫羽有待客權,沒有莫羽的領路,他只能呆站著乾瞪眼。
千林頓時急了,撲上去扯畢斯卡的手臂,又抱住大腿,努力往霧氣結界拖去。發現撼動不了熊羆酋子絲毫,小妖精著急地憋紅了臉頰,才終於想要到換一個詞──
「救,救命。救命!」
話一出口,小妖精再也忍不住,放聲大哭。畢斯卡面色大變,濃厚的黃光聚於腳下,將她一把撈起,衝進領地間的分界。
「在哪裡?」
他跟隨千林的指路衝上山道,轉進聽雪峰的偏崖。看清涼亭內難以理解的情景時,畢斯卡的腳步停擺了一瞬。
莫羽在長椅邊緣端坐,靜靜地垂著腦袋,一手點在桌上,一隻手摀著口鼻。鮮血從指縫間淋漓灑下,染濕了小人的裙擺,並順著腳邊緩緩淌下石磚,一路流進涼亭底座的符文。
符文陣法被污血浸滿,誇張的量彷彿取之不盡。吸飽了腥紅的紋路染著黑氣,浮動的文字詭異無比,長滿圓弧鈍角,繞圍著小涼亭環成一個正圓。
畢斯卡無法理解眼前所見之物。他深吸一口氣,呼喊著老二的暱稱大步上前,卻在準備跨過符文圈的瞬間被一道透明的氣牆彈了回來。
小妖精輕易地鑽了進去,一扭頭見他在外面,衝回來抓住他死命往裡拖。但不論怎麼努力,畢斯卡都過不了空白的邊界。嘗試了幾次,畢斯卡往後退了兩步,魔力匯聚於右手。
「後退!」他毅然喝道。
千林左右張望,露出一瞬茫然,然後轉身撲到莫羽身上,將腦袋埋進莫羽的胸口。
畢斯卡一拳揮出,往莫羽斜對面的亭柱打去。第一次只用了三分力道,生怕害脆弱的建築連同鄰居一起化為灰燼。誰知道地面震了一下,涼亭卻紋風不動。他連敲三擊,一下比一下用力,打在空氣牆上卻比撓癢還不如。
不明的結界堅固無比,且他越是用力,發出的力道越是反彈。第三擊用上七成力道,胸口竟隱隱有些發麻。
他倒吸一口冷氣,轉動著手腕焦急思索。正要換試別的方法,眼尖地發現莫羽的指頭抽了一下,立刻撲上透明的空氣牆大聲呼喚:「老二!妳怎麼了!回我一下!喂!老二!」
畢斯卡一下又一下地拍打氣牆。小妖精茫然地在兩人之間打量,忽然急中生智,手一圈抱住莫羽身子,用力往下拖去。
女孩被帶得歪向一邊,慢慢滑落桌面,黑色的霧氣從指尖飄散。隨著手指和桌面斷開接觸,周邊的符文淡了下去,繾綣的圓弧鈍角字符憑空消散。
阻攔畢斯卡的屏障驟然崩塌。畢斯卡衝上前去,小心地撈起躺在地上的莫羽。然而結界和毛骨悚然的文字雖然消失了,莫羽的血卻越湧越多,很快連胸襟都零星打濕。
畢斯卡思緒一片空白。恢復冷靜之後,腦海內第一個浮現的是卡芙蘭的臉。他扛起莫羽甩過肩膀,另一手拎起千林,往山道下奔去。
虺寨的大門才剛關閉,立刻又被去而復返的畢斯卡敲開。
紅水沼澤與廣場森林的沿岸交界,聚集了許許多多的獵人。成排的小船朝湖心立首,昂然如乘風破浪的蛟龍。排著隊伍的儀式參加者們低頭檢查裝備,各個摩拳擦掌,準備在圍獵中大展身手。
西里昂背著慣用的短矛,卡芙蘭則背著一柄繩鉤,繩子的另一端是一把彎鐮刃。兩人即將出獵,在水邊等待夥伴檢查船體,熱切地討論著待會的路線。
「卡芙蘭,你有邀畢斯卡嗎?」
舜華的嗓音忽然從背後打斷。卡芙蘭和夥伴聊得正開心,看也沒看老大,下意識答道:「沒有呀?」
「哎呀……」虺主蜷著舌兒感嘆了一句:「那看來事態可嚴重了呢。」
兩人回頭,順著舜華的動作往後一看。畢斯卡背著昏迷的莫羽,身後頭墜著一隻邊哭邊尖叫的妖精,和尾隨在三名孩子後面的虺民守衛。
「卡、卡芙蘭,卡芙蘭,卡芙蘭!」
可憐的熊羆男孩被嚇得話都說不清楚,一見到幾人就衝了上來,只知道連聲喊卡芙蘭的名字。幾名相熟的長老們圍上莫羽,驚異問道:「怎麼回事?她怎麼傷成這樣?你們遇到了什麼?」
「我也不知道,到宸翰宗的時候就這個樣子了啊!」
畢斯卡語無倫次,勉強在大家催促下交代了經過。見諸位長老彎起的眉頭,熊羆酋子陷入新的慌亂,差點連話都說不出來。
他憑著一股衝動跑到了虺寨,但現在看見了虺民的臉孔,才赫然想起這裡是後山的領土,而他們是異族的幼年體。
「我該怎麼幫她,我──」
不等畢斯卡說完,舜華甜甜地鼓起掌來。
「太棒了!終於有朋友要光顧本領產業了!」
「上船,送薩滿。」卡芙蘭比向一眼望不見盡頭的沼澤,果斷命令:「你跟著一起去,畢斯卡。」
兩名虺民從草叢中推出小船,朝他們招手。小船原本坐了半滿,就只等西里昂兩位出發,見狀紛紛跳下木船,讓畢斯卡抱著莫羽優先乘上去。
「你回來是對的,我們可不像那些古板的傢伙。先幫助莫羽小妹妹最要緊。」西里昂拍了拍畢斯卡的肩膀:「緊急事態顧不了那麼多了,其他的規矩都晚點再說。跟我們走吧!」
「嗯。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