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蕙的歡送會,大嬸陳黛西帶著她那十歲的熊孩子來了,結果全場的焦點都在照顧那會亂脫褲子、不好好吃飯的死小孩上,完全忘了這次聚餐的真正目的。而我,一個理智正常的美男子,中間嘗試要和馬蕙敬酒……可惜失敗了。而且其他人聊的話題膚淺又尷尬,只會聊名牌、旅遊和存款,不然就是自己男朋友或老公在哪耍白癡的故事,誰稀罕!於是我拚命吃火鍋,拚命喝酒,像是去打仗過一樣全身都是汗與淚,明天上廁所時可能還會流點血。』
走出火鍋餐館時,許恩妃已經在外面等他。
『整個晚上唯一值得紀念的,只有我又醉又累又撐的狀況下,走出去大門,看到恩妃姐居然還在等我。她跟我說……』
「你做得很好,整晚都沒有說出任何髒話,也沒有主動談不合適的話題,用餐禮儀也維持良好,值得嘉許。但有一點可以改善,就是你喝得太醉了,在同儕面前這樣不太好,不過考量到其他部分已經大幅進步,慢慢來吧。來,讓我送你回家吧。」
『那晚後來,我醉得眼前都模糊了,但我依稀記得我上了她的車,在副駕駛座看著她的側臉,真的好漂亮哦,五官鮮明,明媚大方的,專注開車的眼神也好迷人。嘿,這周末總算有點好夢可以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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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周一,一早來到辦公室的許恩妃揉著太陽穴,相當苦惱。
紅寶石的老闆剛才發來簡訊:『我家小王子要迎娶美嬌娘了,電子喜帖已經寄到各位信箱,請各位務必攜伴前來。人來就好,毋須準備任何禮金或禮物!』
「嗯……」她咬著手指,眉頭緊皺,看著通訊錄裡每一個都是工作關係才認識的夥伴,稱得上朋友的也不適合這種場合。「該請他幫忙嗎?不行,我不喜歡藕斷絲連……」
她打了幾通電話,不是未接便是沒有答覆。打電話給遠在他鄉的親哥哥詢問,反被嘲笑:「哈哈哈!就說了妳這麼悶的個性,很難遇上正常的男人啦。真是可憐哦,我親愛的妹妹會沒有伴去婚禮——」她怒得切斷電話。
「哈囉,大恩妃老師?」敲了幾聲門,隨之而來的是姜維迦探出的腦袋:「我有問題想問妳,順便感謝妳上週五監督我聚餐,還送我回家。」許恩妃示意請坐,姜維迦趕緊入座並問:「這話說,妳那天是不是……其實是去和男朋友分手來著?」
許恩妃表情疑惑,手指抽動了一下:「不好意思?」
「我在想,妳這麼注重分寸和界線的人,居然花整晚在盯著我,還送我這種大帥哥單獨回家,可能性只有一個,那就是妳單身了?」
許恩妃又是那禮儀的微笑,一邊搖頭,「你想要說什麼呢?」
姜維迦看她這反映,下意識就想為自己猜對而慶祝,但又馬上想到這像在幸災樂禍,剛跳起來就又坐下來:「辛、辛苦啦!天下大勢嘛,合久必分,分久必合。放心,下一個會更好!」
「我們本來就約定是嘗試交往,既然相性不佳,那當斷則斷,沒有什麼好難過的。」許恩妃一如往常的犀利,但,她突然沉了下來:「不過,確實多了個問題。」
「我猜猜——」姜維迦湊上臉:「不會是妳要出席必須有伴陪同的重要場所,現在卻突然沒伴了吧?」許恩妃露出不敢置信的眼神,姜維迦發現猜對,變得更興奮:「選我、選我!我穿西裝是超級帥氣,知書達禮,堪稱人間周郎,雅痞至極。來來來,咱們要演苦肉計還是美人計?我先說,我要當美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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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個壞主意……」
傍晚,許恩妃帶姜維迦到服飾店選購正式服裝,但在等候他換裝時,她已經後悔到摀著雙眼又大聲嘆息。
「我一定是累壞了,居然甚至考慮讓他作伴……」
說時遲那時快,姜維迦踢開更衣間門:「噠啦!是不是帥到沒邊?」但她心裡不得不承認,姜維迦撤除一身街頭流氓裝扮,換上黑西裝襯衫,深紅色領帶,確實是相當雅痞,頗有風範。
「個管師,你的扮相很好,仍然請你務必注意兩件事。其一,婚禮上不要主動開口;其二,不要說任何粗話或髒話。」
姜維迦呆住了:「酷,酷酷酷,不講粗話,不講髒話……沒問題,沒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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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婚禮到來了!這是人生最重要的一天——唔,不是我結婚啦,但和我結婚幾乎一樣高興的是,恩妃讓我進入她的生活領域了,這代表我們已經不是普通的職場同儕,我們是互相照應的好搭檔,就像櫻木花道和流川楓、張國榮和周潤發、蝙蝠俠和超人、啤酒和炸雞!』
周六當天,姜維迦一早準時抵達許恩妃的公寓門口,由她開車一起前往婚禮。
路上車程,許恩妃穩穩握著方向盤,心頭思緒卻已經在瘋狂甩尾:「希望今天不要出什麼差錯,不要被當作輕浮的人。」
姜維迦突然開口:「嘿,我已經『稍微』沒有那麼輕浮了好嗎?而且我也是犧牲我的周末來陪妳演戲給妳的長官看耶。」
「你怎麼知道我在想什麼?」
「妳不只是想,妳都說出來了!我的老天鵝,妳肯定是工作到腦袋燒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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潔紗漫布如雲間,粉黛花彩繽紛鮮。浪漫優雅的交響曲演奏,沿著熱情如愛火的紅絨地毯走,悠悠人心的芳香瀰漫禮堂。在四處恭賀歡笑的雜亂談話聲中,能聽幽幽的小提琴與鋼琴交響樂。
令人意外的是,許恩妃與姜維迦抵達婚禮現場後,一切都相當順利。許恩妃帶著姜維迦一路接連與幾名同僚和家屬社交談話,姜維迦都只是在一旁擺著磣人的微笑,好像一臺友善的機器人,只有答腔,僵硬的笑聲,確實沒有主動開口。
其中,經過幾名大嬸時,她們對許恩妃紛紛說道:「恩妃呀,旁邊這位是妳男朋友麼?長得很帥啊!」,「看起來年齡很相近,面相也很速配呀。」,「什麼時候背著我們談戀愛啦?我們家那條光棍還希望能認識妳呢。」
許恩妃都是笑笑著回答:「不是你們想得那樣,哈……」
令人意想不到的是,許恩妃在婚禮開始前叮囑的所有事,姜維迦一條都沒有遺漏,非常專注地陪同了婚禮前半段,由許恩妃招呼,他只負責在背後繃著一張笑臉,脖子僵硬地點頭。
『沒錯,最佳男伴就是我,個管神探姜維迦,周郎再世姜維迦。君之所求,使命必達,叫我不動,我就不動!』
直到正式婚禮開始,姜維迦陪同許恩妃入座——伴隨司儀主持,花童捧著繡球花籃,新郎與新娘接連登臺,純白的羽毛如聖潔之雨款款飄落,小提琴與鋼琴的交響曲來到激昂橋段。老闆和老闆娘在前排已經在擦淚了,這時司儀恰好進行到:「新郎,你願意奉獻你的餘生,不論生、老、病、死,都伴隨妻子在身旁,不離不棄嗎?」
「我願意。」
「新娘,妳也願意付出相同的愛,與丈夫長相廝守,永浴愛河嗎?」
「我願意!」
「以上帝之名以及赤潭市的公證,我在此宣布你們正式結為夫婦,恭喜你們。」
伴隨眾人的歡呼與喝采,新郎與新娘浪漫喜慶地接吻,姜維迦也不自覺真心地起立鼓掌,但在這時,他卻注意到,一旁的許恩妃雖然微笑,但眼眶泛淚,卻又不讓淚珠流下。
姜維迦沒有開口,只是默默陪著她,直到婚禮結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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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下周一,姜維迦又來找許恩妃共進午餐,他一樣站在門口那遠遠的打開漢堡包裝,一邊說著:「上週真是太可惜啦,要不是我吃壞了肚子,說不定就能吃到最後招待的高級冰淇淋了耶,起司草莓口味唷。」
許恩妃搖搖頭:「沒關係,我那天本來也有事得先走,下次再請你吃吧。」
她同樣撕開了螺旋麵包包裝,沒有馬上開動,沉思了會。
「我不是怕被笑沒伴,才帶你去的。」
姜維迦視線立即飄去,漢堡到嘴邊都沒咬下去。
「我對於婚禮、看見別人幸福,感覺很複雜,所以我想找個朋友轉移我的注意力。」
姜維迦想起她當時那泛淚的側臉,也不知道該如何開口:「妳想到什麼了嗎?」
「我想到我見過的婚姻,往往都以失敗告終,有些人沒有離異,但過著不如分開更痛快的折磨,又或者,有些人從一開始就無法契合,包括我自己。」
「恩妃姐,妳……結婚過嗎?」
「我有一段感情論及婚嫁,婚前兩個月,我發現他出軌已久,他在電腦上有些紀錄沒有刪除乾淨。」許恩妃臉上是笑容,但聲音在顫抖:「我也有經歷過對方已婚卻裝作單身,還有一次只是為了錢才來找我的。或許,我就只適合好好一個人獨善其身吧。」
「哎唷,如果妳是真喜歡一個人獨處那沒話說,可妳這聽起來是因噎廢食啊。妳不是那種遇到問題就會解決的人嗎?區區感情,我們恩妃還辦不了它?」
「心裡的感覺,是無法改造的。」許恩妃看向在門口吃著漢堡的他,「你,又為什麼老是站在那麼遠的地方吃東西?」
「我?噢,妳知道,站著吃其實對消化比較好,看起來也比較帥氣,哈。」姜維迦想打混過去,卻發現許恩妃仍直視著自己,「好啦,我對同桌吃飯也有一點感覺嘛,我有點分離焦慮,和人家同桌的時候會很擔心對方突然離開或想要離開……哎,老實說,從小就沒人願意和我同桌吃飯,所以我會自己跑得遠遠的,看起來像是我自己想要一個人。」
許恩妃若有所思,許久,點了點頭,「你和周辰她們不是也會一起用午餐嗎?」
姜維迦答:「也是久了才習慣。」
許恩妃咧起嘴角,緩緩起身。
她拿著麵包到門口邊,面對著姜維迦,和他一樣,就這麼站著吃了起來。
「那麼,我也來習慣吧。」
姜維迦起初呆滯了一會,才跟著淺淺地笑了。
兩人站著,在一盞明亮的燈下,共進午餐。笑著享用食物,影子的距離更小了一些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