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0 話：認清這一點
向來瀟灑平和的尚恩難得露出焦急的神色，身體微向前傾，雙眼緊盯著她。蔡婷芸背脊冷汗直冒、不知如何啟齒，囁嚅的說：「我…我……」
尚恩終於耐不住性子追問：「妳該知道這事何等嚴重，而且跟妳脫不了關係。妳真的沒有任何話要說？」
蔡婷芸強忍住眼眶中的淚水，滿懷歉意的說：「對不起…對不起…我……」
尚恩的神情難掩失望，向後退了二步，深吸了一口氣。看見她泫然欲泣的模樣自覺失態，於是重拾紳士風度、溫言安慰她：「沒關係，這事本來也不能怪妳，是海倫和我懷抱過高的期待，妳不必那麼在意。」
蔡婷芸大感意外，沒想到會這麼容易過關，試探的問：「真…真的沒關係嗎？」
尚恩抬手順了順原本就十分整齊的頭髮，柔聲說：「沒關係的…先前金恩將軍下令全員投入分析，是海倫和我認為與其強迫妳，還不如讓妳自由選擇怎麼做，所以才另作安排。如今事態已經發展到這個境地，就算找出原因也不過是釐清因果，其實於事無補，所以妳真的不用太在意。」
蔡婷芸的心稍感放鬆，但是隨即又提了起來。她心裡清楚海倫與尚恩必然是頂住了壓力極力爭取，才能讓她一個沒受過專業情報訓練的人前去台灣探親，又千里迢迢將李廣福二老送來跟她會面。想起剛才金恩責備海倫的場面，蔡婷芸對他們深懷感謝，又為了隱瞞他們而覺得過意不去。
更讓她感到奇怪的是：「如果私藏遊戲機造成什麼嚴重的後果，絕對不是這樣三言兩語就能放過的事。但如果不是關於遊戲機。那又是為了什麼？」
她的目光與尚恩相對，尚恩似乎也察覺到不對，試探的問：「妳不知道白宮已經下令，要跟中國展開和談了嗎？」
雖然極力想要維持鎮定，但是瞪大的雙眼出賣了她、顯露出她的驚訝之情。尚恩微微歪著頭，再度出言詢問：「所以妳完全不知道這回事？不知道海倫為什麼特別讓妳去進行自由分析？那妳這段時間到底在做什麼？」
看到蔡婷芸羞愧的低下頭，尚恩微微皺眉，但是不再糾結，輕聲說：「既然如此，我們先回去參加會議吧。」
跟著尚恩走回戰情室，她聽到金恩將軍說：「…既然總統已經下令，印太司令部也已經按照命令進行調度。在沒有其他命令之前，我們其實也只能靜觀其變…」
說到這裡，他有意無意斜眼瞄了剛跟著尚恩回到戰情室的蔡婷芸一眼，然後接著說：「…只是我原本期望能提及知道通諜中所提及的內容是否正確無誤，以免白宮據此作出錯誤的判斷。如今通諜中前半的內容經過多數專家研判屬實，頂多只有細微的誤差，因此總統下令暫時停止行動。不過全軍仍處於備戰的態勢，並且嚴密監視中國及親中勢力的動態，想來並沒有完全聽信中國的一面之辭。我們首要的工作是詳細複查，並且研判中國是否用這些議題來當作藉口，暗中其實另有圖謀。」
蔡婷芸被他看得心頭一跳，暗想：「通諜？是中國傳來的那份嗎？我原本以為美國這次下了破釜沉舟的決心、志在必得，那份通諜只是走個形式、不可能改變什麼，況且已經有那麼多專家進行檢驗和分析，所以我並沒有將它視為第一優先。如今看來，難道那份通諜才是重中之重？」
戰情室上的大螢幕出現簡報，看起來是通諜的內容，旁邊有幾個子畫面呈現出相關的圖表。只看了一眼，蔡婷芸便恍然大悟，這一切為什麼跟她有關、海倫為什麼特別指定她去進行分析，以及金恩將軍和尚恩為什麼會那樣看待她。
而在中國的鬼谷，神秘的男子也為事態的進展暗自焦急。早在多年以前，當他驚覺她可能造成的威脅之後，就開始佈置反制的措施，可惜還是晚了一步、棋差一招。
臭名昭著緬甸電詐產業，其實是中國「一帶一路」計畫夾帶的陰謀。其主事者耿志遠是中國前任副總理耿飆的兒子，時任「中緬友好協會會長」，負責緬甸的滲透工作；其下配屬了眾多出身中國國安部的人員。電詐園區的創始者、被人稱為「金老虎」、「玉總」的佘凱倫，本名佘智江，就是具有國安背景的湖南人。電詐集團的高層魯志誠和趙紅兵也都出身中共國安部門，後者甚至根本就是中共國安部派駐電詐集團的副總裁。
耿志遠聯絡支持緬甸的反政府軍、勾結當地以詐騙為主的黑社會組織，並且串連對政府不滿的卸任官員，為電詐園區的設立提供資源和保護。不肯配合的緬甸政治領袖翁山蘇姬，就是在他的支持下被軍部推翻，其影響力可見一斑。
「金老虎」佘凱倫則在中緬「一帶一路」的策略下，與緬甸妙瓦底地區的軍閥、克倫邊防部隊的索契都將軍串連，共同發起建設「亞太新城經濟新區」的計畫，該計畫預計佔地十八萬畝、投資近一百五十億美元。雖然起動資金的來源不明，但是該園區的由中國北方重工集團公司負責建設，並且由中國南方電網公司興建水力發電站，為園區提供二十四小時不間斷的電力；而重要的網路系統，則是由中國聯通的子公司，也就是聯通國際香港公司負責。幕後的黑手是哪一方不言而喻。
該園區明面上是一項經濟合作，實則主要業務很快演變成網路賭博及詐騙。也許是因為太過成功、太過引人注目，「金老虎」佘凱倫在二零二二年遭受逮捕，但是這並沒有妨礙電詐園區繼續以「客服、財務、推廣」等名義招募中國人或東南亞的中國裔華人，將他們騙去當電詐奴工「豬仔」或賭場的服務人員。當時有媒體指出：每年約有七萬名華人被綁架到緬甸，俄烏戰爭打了二年半之後，俄軍這方的陣亡人數也不過如此。
終於紙包不住火，園區的昭彰惡名引起諸方側目，更難堪的是當園區被執法機關突破時，其牆上最醒目的位置赫然出現中共的口號標語，像是「不忘初心、砥礪前行、感恩奮進、萬事俱備」等，簡直是明明白白的證實是誰為電詐產業指明了方向。中共迫於輿論只好假意清剿了一波，其用意除了殺雞儆猴、讓各路神仙管束一下自己的座騎，順便進行切割、撇清責任之外；中共高層發現「一帶一路」全都賠個底朝天，只有這項計畫賺得盆滿缽滿，於是便有意將它徹底「收歸黨有」。
在預想中，園區的高層難免要有幾個人落馬、事後再作處置，其餘身份敏感的人則讓他們藉機隱退、另派人馬接手。可是執行的結果卻完全不是這麼回事，除了早就被捉的佘凱倫之外，其他人全都穩如泰山，反倒是見利起義的競爭對手被清除掉不少。電詐園區不但自身在其後持續擴大、增建，其爪牙甚至探向柬埔寨的港口及西北地區，連寮國的金三角經濟特區、非律賓、泰國、印尼乃至於中東的科威特和杜拜都有電詐園區。
這是他首次意識到不對，等仔細探查發現她介入其中之後，震驚和恐懼瞬間襲向他的心頭。他知道這套體系如果被她滲透，那麼她將有實力擺脫他的控制。而且以電詐園區的牽扯之廣，要完全消滅她將難如登天。於是當下他雖然不動聲色，明面上盡可能滿足她的要求，私下則開始安排反制的措施。只可惜她還是率先採取了行動。
然而她還是留下他的性命，只把他軟禁在鬼谷。這對他而言是不幸中的大幸，他所安排的反制措施本來就需要時間才能完成佈局，只要留得青山在，終有一加會有逆風翻盤的可能。
事態也一如他的預期，她順利的掌握中國，在穩定局勢後便進行她的計畫。期間雖然不斷對他進行勸誘，卻沒有採取任何過激的行動。於此同時，他所埋下的暗招不斷發展，只待時機成熟便能將她一網打盡。然而就在二方彷彿競速般、看下一個回合誰能搶佔先機的時候，意外的變數出現了，這些變數很可能帶來額外的助力，卻也可能成為他最大的弱點。
所以他必須更加謹慎，他所埋下的暗招和那些額外的變數是他最大的王牌，卻也是他僅有的王牌；而她是近乎無懈可擊的存在，因此留給他的機會只有一次，他無論如何也必須把握住，而在那個機會到來之前，他不能流露出任何破綻。
因此儘管心中焦急，他也只能不動聲色的觀察局勢的演變。在得知通諜的內容和美國的反應後，他心中暗笑：「嘿嘿…美國過去因為中國的不守信用，吃過太多的虧。當初允許中國加入世界貿易組織、造成『大國崛起』，事後中國允諾的項目卻幾乎一項也沒有達成，逼得美國不得不開啟貿易戰。這種傷敵一千、自損八百的措施讓美國的經濟至今都還緩不過氣來，沒想到如今居然還肯相信她的話。」
轉念又想：「嗯…美國當然不是不會記取教訓的笨蛋，看來其中還有其他的因素。想必是早就有人提出了她所指出的那些問題，才讓美國至少得要審慎考慮她的提議。不過也僅是暫停攻勢而已，軍隊看起來並沒有撤退或鬆懈。他們大概正在懷疑她到底有多真誠吧…可惜的是，她絕對是百分之百的認真，這才是最可怕的地方，只希望美國能夠及時認清這一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