廣袤的中部平原上,三天兩頭就會形成一場龍捲風。
我們駕著老破的中型廂車在鄉間小道上奔馳,頂著上方匡噹作響的風速計,雜亂無章的佈線接向塞滿後側的設備與機盒,螢幕上的畫面不斷輪換,並被一旁的電腦詳盡記錄了下來。
即使在科技發達的今天,衛星、無人機、探空氣球,直接從空中為人們擷取了第一手的影像與訊息,但我們始終相信,總有一些東西是這些高科技器具無法代勞的。
沒有人喜歡一天到晚盯著地圖只為了看著上方的小點緩緩移動;那些數字對我們一點意義也沒有,我只希望你能告訴我所以我應該要做些什麼。
然而我們不同,即使某種程度上我們正在做著科技正在做到的事。我們寧可親眼見識那番壯景;用我們這雙眼睛清楚見識,並讓持續關注著我們的成千上萬雙眼睛一同見識。
於是哪裡有龍捲風,我們就去哪。
我們跟隨風的路徑而行,自號為「跟風者」;我們不追逐風暴,在畫面與安全的權衡下,車況與路況不允許我們這麼做。
那道龍捲風始終保持在視野右前方差不多距離的地方,我們的車速與它的移動速度大致相同。
「跟隨風而行」並不如聽上去那般刺激,這多半要歸咎曠野上一成不變的景致,即便颳著強風的景象蕭瑟如同積旋濃墨的東方山水。
墨綠高拔的玉米田迭代枯黃平野,暗紅色穀倉與成綑乾草堆,搖搖欲墜的風扇葉,時不時出現的遠雷,還有更遠處綿亙的蔚藍山巒。就連電台上也始終哼唱著輕快的鄉村歌謠。
真要說有什麼最大的不同,就是每隔一英哩會出現的里程告示牌了。
里程牌上的數字默默增加,玉米田邊的柵欄排排站上了幾隻烏鴉。
我幾乎忘記是否曾在柵欄上看過那些烏鴉了,但我很清楚那歪斜插在間隙小路上的稻草人,總會在細削的手臂上左右各站著一隻。
比起那個,車頂上的風速計聲響似乎更該令我們憂心。
里程數又加一了,遠方的風暴依舊沒有什麼變化。
一切似在掌控之中的我們有餘裕注意起作物枝葉相互挲摩而出的聲響,從而知悉群鳥們的從容如何而來。
牧場上的風車依然搖搖晃晃,我看見穀倉的窗門些許敞開,或許讓強風穿堂而過相比閉門抗拒來得安全。
成綑的乾草確實緩緩地滾動著,俯拾而過的鳥兒加入遠空翱翔的那一群,嗥唳聲幽微卻又尖銳。
在注意到任何不對勁以前,里程告示早已化整為零,大概是邁入了下一個十英哩的計數週期。
遠方的龍捲風就在這時突然有了變化:只見風暴的顏色愈來愈淡,型樣愈來愈稀疏。那螺旋的腰身漸漸寬展,捲揚起的物體輪廓愈發清晰,紛亂向地面墜去。
沿著高壓間移動的龍捲風走到了鞍場盡頭,終因無法自持而消散殆盡。
於是我們煞停了車子,在泥濘的路邊打上閃燈;柵欄對面小徑的上的稻草人正對我們親切微笑。
「現在怎麼辦?繼續開嗎?」
「回去吧。前面沒有我們要的東西了。」
看來往回走是正確的決定 ── 就在掉頭開了一小段路後,龍捲風終於又出現在了我們的右前方。
告示上的里程數悄悄增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