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許久未得一日好眠的玲音,竟然一口氣從凌晨兩點睡到了早上十點,她將此怪罪於員工宿舍的床過於舒適,讓她一躺下去就有如置身雲間般,渾身的疲勞瞬間被帶走。
彈性適中的床墊和如同雲朵柔軟的暖被,只是這裡員工宿舍的標準配置,這讓她開始揣測,Mr.Smart替她與勇治找的公寓應該跟這裡的等級差不多,想到這,她心中便有股小小的興奮與期待。
「要是連浴室都有這麼高級就更好了,最好能夠每天都泡個熱水澡放鬆......。」
玲音嘟囔著,一邊起身準備迎接新的一天,她走到窗邊拉開厚重的窗簾,直射進來的陽光刺痛了她的眼睛,她嚇得不輕,趕緊又把窗簾重新拉上。
「......這陽光差點要了我的命......。」
應該是透波藥劑的藥效過了,才讓她對紫外線這麼敏感。
玲音拿起小袋東翻西找,在裡頭找到了裝著透波藥劑的玻璃瓶,二話不說便吞了兩粒,才開始早上的例行盥洗,她打開了馬上有溫水流出的水龍頭,牆上的鏡子乾淨到絲毫不留指紋,她還調皮地擠眉弄眼了一下。
「SmartBrain還真是大手筆啊,連擠牙膏都是自動的。」
她一邊刷牙,一邊在心裡嘀咕着,嘴角浮現一抹笑意。
連自己都能睡得如此安穩,勇治一定也得到了一夜好眠。
這段跟自己浪跡天涯的日子,還真是委屈他了。
將嘴裡的泡沫漱乾淨後,玲音快速地洗了個臉,溫水撫過臉龐,瞬間讓她感覺精神抖擻,她看著鏡子,思緒不自覺地飄回前一天晚上,與勇治在手機訊息裡的對話。
「SmartBrain真的值得信任嗎?」玲音問。
「至少目前他們提供的資源,對我們有幫助。」勇治如此回應。
玲音甩了甩頭,將這些雜念拋開。
此刻的她暫時不去糾結這些無解的問題,她應該珍惜這難得的平靜。
「好啦,該開始準備出門了!」
她打起精神,走回臥室開始挑選今天的衣服。
衣櫃內的衣物整整齊齊地摺疊好,從貼身衣物到外套,一應俱全,甚至還散發著淡淡的清香。
她笑著搖了搖頭,選了件合身的白襯衫和西裝褲,換好後站在穿衣鏡前整理了一下衣領。
「上次穿著西裝的時候,是大學的入學典禮呢......。」
不知道是因為西裝襯衫太合身,自己的胸部顯得特別豐滿,又或者是她正想像著勇治看到自己穿著西裝的模樣會是什麼反應?玲音竟為此害羞了起來。
「嗯......好像少了什麼,畫點口紅吧。」
玲音走到梳妝台邊,看著自己毫無血色的嘴唇跟蒼白的臉,一眼便知是純血者,這樣走出去一定會引起旁人注意。
玲音輕輕抿著嘴唇,看著鏡中的自己,思考該用什麼顏色的口紅來掩蓋那股蒼白的冷意。
「還是不要太鮮豔吧,低調點就好。」
她拿起一隻粉米色的唇膏,輕輕地將唇膏塗抹在嘴唇上,仔細地補上一層,直到嘴唇看上去多了一抹健康的色澤。
「這樣應該沒問題了,至於這頭白髮......。」玲音揪了揪灰白色的髮絲,在想該拿它怎麼辦,不過她對此又搖了搖頭:「算了,我是Mr.Smart的客人,應該不會被找碴的。」
這頭白髮是父母給予自己的身份象徵,玲音對此引以為傲,她弄了些定型液抹在掌心,將頭髮抓出一些俐落的線條。
準備就緒後,玲音抓起桌上的手機和房卡、帶上小包,並換上黑色皮鞋,推開門走出房間,邁入純白色的長廊。
已經許久沒有穿正裝了,她忽然覺得自己就像SmartBrain裡的員工,走路都有風。
路上,她決定先去勇治的客房與勇治會合。
玲音來到了勇治的房門外,按了按門鈴,卻遲遲沒有回應。
少女見狀,微微皺起眉,低聲自語:「這傢伙,不會還在睡吧?」
她拿起手機,撥打勇治的電話,只見勇治的聲音從電話另一頭傳來,聽起來並不像剛睡醒:
「喂,玲音?妳起床了啊?」
「勇治,你不在房間裡嗎?」
玲音帶著些許擔心地問,只見勇治停頓了一下,隨後回應:
「我很早就起來了,我現在在餐廳吃早餐,想說讓妳多睡會兒。」
「好,那我去餐廳跟你會合,等等見。」
玲音隨即掛斷電話,但還是忍不住在嘴上碎念著:「笨馬,起床了怎麼沒順便叫我呢?」
她邁開步伐,朝餐廳走去,黑色皮鞋踩在長廊的大理石地板上,輕到幾乎聽不到鞋底的聲音。
來到餐廳門口,她推開透明的玻璃門,目光掃過一排排整齊的餐桌,現在還沒到午餐時間,所以餐廳內只有三三兩兩的人,玲音一眼便注意到坐在窗邊、背對著自己的勇治。
他跟自己一樣,也穿著白色襯衫與黑色褲子。
玲音抿了抿嘴,腳步輕快地朝他走去,鞋跟踩在地板上依然幾乎無聲。
她走到勇治的背後,伸出手按在他的肩膀上,調皮又輕輕地說聲:
「早安呀,笨馬。」
勇治並沒有被此嚇到,相反,不論玲音的腳步聲有多輕微,他總能聽得見,所以他只是微微地回眸一笑,用那溫和的笑容反將玲音一軍:
「早安,大小姐,睡得好嗎?」
「......咳咳。」
玲音啞口無言,只是裝作若無其事地清了清喉嚨,隨即在勇治正對面的位置坐下。
玲音坐下後,雙手交疊在桌上,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勇治的早餐上。烤吐司冒著些微的熱氣,草莓果醬的鮮紅色在陽光下顯得格外鮮亮,煎蛋邊緣的金黃更是讓人食慾大開。
「你就吃這些?」 她挑了挑眉,語氣中滿是懷疑,「這樣的早餐外面哪裡都吃得到呢。」
「我以前早餐都是簡單解決的。」勇治不以為意,只是淺笑。「畢竟每天都有趕不完的設計稿啊。」
「那你這麼久沒畫畫,會不會生疏啊?」玲音好奇地問:「我也很久沒有練習急救術了,感覺生疏不少呢。」
勇治聽到玲音的問題,像握著畫筆一樣握著奶油抹刀,臉上帶著幾分釋然的笑意。
「畫畫這東西,說生疏倒也不至於,只是……可能會慢一些吧?妳也知道,手感這種東西是可以找回來的。」
他頓了一下,目光停留在桌上那盤簡單的早餐上,語氣稍微有些感慨:「只是,現在畫畫對我來說,更多的是一種逃避吧。」
玲音微微一愣,沒有馬上接話。
她明白勇治話中的意思,他的畫筆曾經為了理想而揮舞,但現在或許更多是為了躲避現實中的壓力。
木場家遭逢的巨變,對勇治的打擊真的很大......。
玲音得什麼想辦法讓勇治釋懷。
「沒事啦,手感這種東西,練一練就回來了。」玲音咧嘴一笑,「或者再多吃一點,別虧待了你的肚子。」
「說得也是。」勇治熟練地用餐巾抹了抹嘴巴,接著拿起白盤。「妳想吃點什麼,我幫妳拿。」
「我自己去拿就好。」她站起來,嘴角如彎月,顯露一抹輕鬆的笑意,「能請勇治順便幫我倒杯冰咖啡嗎?不用加糖,謝謝啦。」
「好。」
勇治點了點頭,笑著起身走向飲品區,玲音則輕快地轉身朝自助餐台走去。
她一邊挑選著食物,一邊回頭看了一眼勇治,他正站在咖啡機前,熟練地倒著冰咖啡。他的動作從容而穩定,那抹溫暖的笑容依舊掛在臉上,但玲音知道,勇治內心仍受到過去的暗影與良心的譴責,無法忽視自己身為使徒的事實,導致他不能真正地以人類的心面對整個世界。
玲音目光微微一沉,拿著盤子的手頓了一下。她看著勇治的背影,一股心疼油然而生。
當她回到座位上時,勇治已經在位置上等候玲音,只見他輕輕地將那杯黑咖啡向前一湊,並順手插上一支吸管。
「吶、妳的無糖冰咖啡。」
「謝謝。」玲音抬起頭暖暖一笑,望向難得穿著正裝的勇治,眼睛為之一亮,「原來你還隨身帶著西裝?我們露宿街頭的時候,我怎麼都不知道。」
「呃,不是。」
勇治有點尷尬地搖頭。
「這套西裝是我在房間的衣櫃內發現的,上面寫著『木場勇治先生 收』幾個字,可能是Mr.Smart嫌我寒酸......特地替我準備的吧?」
「喔......。」玲音吃了一口鬆餅,說:「那我應該也回去翻一下衣櫥,說不定Mr.Smart也替我準備了一套衣服呢。」
勇治聽了,輕輕笑了一聲,語氣帶著幾分玩笑意味:「妳確定不去翻翻看嗎?說不定真有,畢竟妳可是Mr.Smart的特別客人呢。」
玲音挑了挑眉,假裝不在意地說:「嗯,也許吧。不過,萬一那衣服不合我的風格,還不如穿自己的來得自在。」
她說著,又喝了一口冰咖啡,冰涼的口感讓她神清氣爽。
勇治看著她的模樣,忍不住笑了:「就算妳穿得簡單,漂亮的氣質還是擋不住的,不用擔心。」
「你這人說話真不誠懇,是不是跟木村學的?」玲音瞇起眼睛,語氣帶著幾分調侃,「我可不接受虛情假意的讚美哦。」
「是真心的,絕對是真心的。」勇治舉起雙手,像是在投降,「我只說實話喔。」
玲音輕哼一聲,低頭繼續吃著盤中的鬆餅,但嘴角卻悄悄揚起一抹笑容。
用餐完畢後,玲音看著面前空空的盤子,若有所思。
「我們今天有什麼行程啊?Mr.Smart似乎是說今天會帶我們到他安排好的公寓?」
「嗯,他昨天說大概是下午。」勇治拿起手機,找到自己的行事曆,「不過既然他現在沒打電話來通知我們,這段期間我們要去哪?」
「嗯......老實說待在SmartBrain的感覺並不自在......。」玲音的聲音忽然變小,小到只有勇治聽得見。「畢竟......我們還惹到了兩個Lucky Clover的成員......。」
「說得也是。」勇治點頭如搗蒜,沒辦法認同她太多了。「要是在這遇到影山或北崎,就尷尬了。」
「那我們就先出去晃晃,等到傍晚時分再回來,如何?反正Mr.Smart找不到人,應該會打電話給我們。」
勇治聽了玲音的提議,點點頭表示同意:「好啊,出去走走也好,免得待在這裡壓力太大。」
他收起手機,站起身來,順手把自己的盤子和杯子放到餐盤回收處,然後轉身看著玲音:「走吧。」
「嗯。」
玲音也起身,將餐具一一歸位,整理好隨身物品後跟上勇治的步伐。
幸好,他們在走到一樓的這段路上,都沒遇到Lucky Clover的那兩位成員。
走出室外,內外的溫度差甚鉅,讓勇治有些後悔沒多穿一件大衣, 玲音注意到勇治微微縮了縮肩膀,不禁調侃:
「怎麼,剛剛就知道吃早餐,忘了穿大衣了?」
勇治苦笑著搓了搓手臂,說道:
「是啊,裡面暖氣開得那麼強,害得我都忘了現在還是冬天。」
「早說嘛。」玲音拍了拍勇治的背,接著從自己的手袋中拿出一件勇治的黑色外套。「還好我有預先幫你收好,果真派上用場了。」
勇治看到玲音遞過來的黑色外套,頓時有些意外,他接過外套,笑著穿上。
「妳真是未卜先知啊,這麼冷的天還能幫我想得這麼周到。」
「哎哎,這下又多了一個讓我可以叫你笨馬的理由囉!」
「好好好,妳贏了,大小姐。我承認這次是我疏忽了,不過嘛……也多虧妳有遠見,不然我今天還真要凍成冰馬了。」
「哼,知道就好。」想到勇治先前被寒流凍到青火纏身的景象,玲音便不敢大意,「說真的,勇治之前不是因為寒流而失溫了嗎,怎麼還這麼不注意呢?」
勇治只是傻笑,沒有多說話。
兩人並肩走在楓都的街道上,冬日的陽光明亮,驅走些許寒意。
街道上行人稀少,大部分人還是裹著厚厚的外套,腳步匆匆。
「對了,我們還沒決定好目的地呢。」
看著玲音盡是一股腦地向前走,令勇治有些納悶。
「不想跑太遠的話,去附近的神社走走怎麼樣?」玲音伸了個懶腰,語氣中帶著幾分隨性,「雖然櫻花還沒開,但應該還是有一些花可以看,既然我們錯過了新年參拜,還可以去神社祈福一下。」
勇治聽了玲音的提議,點了點頭:「這倒是不錯,走走散散心也挺好的。」
他望了望前方的街道,語氣中帶著一絲期待:「神社嗎?那裡應該挺安靜的吧,正好可以讓我們稍微放鬆一下。」
「當然。」玲音笑了笑,語氣中帶著幾分調皮,「到了神社記得投幣祈福喔,別忘了向神明許個願。」
「妳該不會已經想好要許什麼願了吧?」勇治反問道。
「願望再多也不嫌多呢。」玲音邊說邊思考,「我可是花季年華的女大生,有很多想要實現的事呢。」
勇治搖了搖頭,輕笑道:「說得也是,那我也想想該許什麼願。」
兩人並肩走著,沿途的街景雖然冬日萧瑟,但偶爾也能看到一些頑強的花草在寒風中綻放,為灰白的街道增添了一抹生機。
來到別院附近,周圍的環境更加寧靜,只有幾隻麻雀在樹枝間跳動。
遠遠地,他們看到了那座小小的神社,朱紅色的鳥居在冬日的陽光下顯得格外醒目。
「到了。」玲音停下腳步,指著前方的神社,語氣中帶著一絲欣喜,「這地方看起來比我想像中還要漂亮呢。」
勇治點了點頭,目光落在那條通往神社的石階上:「確實,這裡的氛圍挺不錯的,感覺很安靜。」
兩人沿著階梯而上,來到神社前,清新的空氣中帶著一絲冷冽,讓人感到一陣心靈的平靜。
玲音站在祈福的地方,從口袋中掏出一枚硬幣,輕輕地投進賽錢箱,雙手合十,閉上眼睛默默祈禱。
勇治看著她,嘴角揚起一抹笑意,也學著她的樣子,投下一枚硬幣,虔誠地合掌祈願。
「妳剛剛許了什麼願?」
男子好奇地問,只見少女睜開眼睛,嘴角帶著一抹神秘的笑容。
「秘密,不告訴你。」
「有什麼好秘密的。」勇治伸手逗弄了一下玲音的鼻子,「那我跟妳說我的願望,妳會告訴我嗎?」
「那你先說說看你的願望是什麼吧?」 她雙手抱胸,目光帶著幾分狡黠,「如果你的願望讓我滿意,我可能會告訴你我的。」
勇治看著她這副模樣,忍不住輕笑出聲:
「妳還真會討價還價,好吧!我的願望其實很簡單,希望未來無論遇到什麼,都能保持當初與妳相遇的那份初心。」
「這願望嘛,還不錯。」她的語氣中帶著一絲輕快,但目光中卻多了一份難以言喻的深情,「不過,要實現這個願望可不容易呢......。」
勇治微微一笑,語氣輕鬆地說:「所以我才需要向神明祈求啊,畢竟,保持初心比想像中困難得多。」
「還真會找藉口,不過嘛,看在你這麼有心的份上,我就告訴你我的願望好了。」
少女抬起頭,直視勇治的眼睛,誠懇地告訴他自己的願望:
「我的願望是……希望我們都能找到屬於自己的幸福,找到以人類之身活下去的方式,不再被這些奇怪的鳥事困擾。」
「妳的願望,比我的還要偉大呢。」
「哪有,只是我覺得,現在這樣的生活……有點累了。」
玲音用手指輕輕撫過自己的白髮,眼神微微閃過一絲疲憊。
「雖然我是純血者、你是使徒,但我一直在想,有沒有可能回到過去的生活,像以前一樣……簡單而平靜。」
勇治聽到玲音的話,神情微微一愣,隨後嘴角揚起一抹笑意。
「……或許不容易,但也不是完全不可能,等到我們找到控制殺意的方法,就能真正用人類的身份活下去了。」
「確實,那聲音真的是慢性折磨。」
玲音按了按一下自己的太陽穴,無奈地回答。
「走吧,後面好像還有一個小花園,我們去看看。」
玲音跟著勇治一起往神社的後院走去。
後院裡種滿了各種植物,雖然是冬天,但有些耐寒的花卉依然頑強地綻放著。兩人走在石子小路上,四周一片寧靜,只有偶爾的風聲和樹枝的輕輕搖曳。
「這裡真安靜。」玲音抬頭看著那些耐寒的花卉,嘴角露出一抹淡淡的笑意,「雖然沒有櫻花盛開,但還是挺漂亮的。」
勇治走在她旁邊,目光停留在一株開著小白花、結著紅果的植物上。
「這應該是珊瑚櫻吧?在這樣的季節裡能看到它,還挺讓人欣慰的。」
玲音轉頭看了看他指的地方,微微點頭。
「嗯,在嚴寒中生長,跟我們的境遇挺像的,不過,它們有一點比我們更厲害。」
勇治轉頭看著她,帶著些許好奇。
「哪一點?」
「它們從來不抱怨啊,不像我們,總是有那麼多牢騷和不滿。」
「妳又怎麼知道植物沒有知覺了?說不定它們也會有難過的時候呢。」
她輕輕蹲下身,伸出手撫過珊瑚櫻的紅果,指尖感受著它的冰冷與堅韌:「也許吧,也許它們也有自己的情緒,只是我們無法察覺。」
「植物的堅韌就是它們面對困難的方式。它們不說話,卻用源源不絕的生命力,向這個世界表達著它們的存在。」
玲音輕輕嘆了一口氣,站起身來,拍拍手上的灰塵:「聽你這麼一說,倒覺得它們比我們更有智慧了。」
「至少它們知道如何用自己的方式去適應環境,不像我們,有時候明明可以選擇放下,卻偏偏要對抗到底。」
勇治語氣平靜,卻透著一絲自嘲。
這時他忽然站起身來,因為他聽到後方有逐漸靠近的腳步聲,而這個腳步聲......是他以前時常聽過的聲音。
現在的他在外面是「穗澤步」,所以他不敢貿然轉頭,深怕任何舉動都會暴露了自己的身份,只是拿起手機,傳了一封訊息給玲音:
「後面有人來了,先不要叫我勇治,叫我穗澤或阿步。」
玲音低頭看了一眼手機螢幕,眉頭輕輕一皺,隨即面色如常地收起手機,嘴角帶起一抹若無其事的笑意,輕聲說道:
「穗澤哥,你怎麼了?忽然站起來,是不是看到了什麼有趣的東西?」
在說話的同時,玲音悄悄將視線向後瞥,不遠處確實站著一個留著極短髮的男人,他直直看著勇治的背影,眼神中充滿了疑惑與好奇。
這個男人,莫不會就是勇治先前提過的......。
千惠的哥哥、森下義正?
玲音的警覺心忽然拉高,不論如何都不能讓勇治的身份在他面前暴露。
「喔。」勇治刻意壓低嗓子,讓聲音聽起來盡可能不同。「我剛剛發現了旁邊這朵花真特別,妳看這麼多花,只有它是藍色的。」
玲音聞言,立刻朝著勇治的目光看去,仔細端詳那株花,實則是在借機拖延,她知道現在的一舉一動都可能引起背後那個男人的懷疑。
「這花的花瓣還有點像蝴蝶的翅膀呢。」
玲音輕聲說,希望對方的目光能因此稍稍分散,可是事情往往沒那麼順利......。
可惡,這男人怎麼還沒走?一直盯著是在幹什麼?
玲音在心裡嘟噥道,勇治也是一樣戰戰兢兢的心境。
這神社的附近那麼安靜,說不定那男人早就聽到方才自己與玲音的交談內容,動了好奇心才會走過來。
這時玲音站直身軀,目光看向更深處的花園。
「穗澤哥,不然我們再往前走走,看有沒有別的有趣的花。」
「嗯,好。」
勇治點頭,語氣平靜,但內心緊張得不得了。
義正的觀察力與直覺一向超群,勇治只能裝作若無其事地整理了一下外套,接著一同往花園深處走去,步伐穩定而自然,但眼角餘光始終注意著背後的動靜。
那個男人似乎終於忍不住了,腳步聲輕響,他開始向他們靠近。
勇治沒有回頭,低聲回應:「看來他注意到我們了……妳先試著和他聊幾句,看看他到底想做什麼,我再想辦法應對。」
玲音放慢腳步,假裝剛剛才注意到背後的腳步聲,隨即轉過身,露出一抹友好的微笑。
「午安,先生,您也是來賞花的嗎?」
聽到少女的問候,那男人的眉毛微微動了一下,立即露出笑容回應道:
「是啊,剛剛聽到了交談聲,還以為是我的大學同學呢......。」
「同學?」
這時候不能刻意躲避,玲音確定順著男人的話語,猶如平時閒談一般追問下去。
「是啊,我有一個同學跟這位先生的身高差不多,神韻跟聲線也很像。」
男人微微一笑,指了指勇治,目光依然帶著些許探究,而勇治在不知何時竟戴上了一副眼鏡,這快速的喬裝技法,讓玲音大開眼界。
「是嗎?那真是太巧了。我們是因為工作的關係來到楓都出差,請問先生您貴姓?」
玲音自然地回答,把自己裝成真的是商務客一樣。
「我是森下、森下義正,請多指教。」
「我是星見、星見玲音。」
當義正與玲音握手的那一刻,他還是忍不住瞥向勇治的臉。
在義正的記憶中,勇治已經死了,千惠也在兩個月前意外身亡,一時之間痛失兩個至親,其實他此刻的狀況幾乎是一蹶不振,但「穗澤」的出現,給了他一點點的安慰。
「穗澤先生,您的背影和我同學很像,讓我一時間有些恍惚,還請見諒。」
勇治輕輕推了推眼鏡,露出一抹淡然的微笑:「森下先生說笑了,這世上相似的人很多,或許真是巧合吧。」
義正點了點頭,嘴角勉強帶著一絲笑意,卻沒有立刻轉身離開,他的目光再次掃過勇治的臉,彷彿在尋找著某些蛛絲馬跡,勇治此時此刻也堅定著偽裝,不敢馬虎。
「嗯,他叫木場勇治,也是我妹妹的前男友……只是他們都已經不在了。」
「不......不在了?」
勇治故作鎮定,即便他就是事件的當事人。
「是啊,勇治在兩年前遭遇車禍變成了植物人......在前一陣子走了,而千惠......在勇治去世後不久,和她的丈夫受到不明生物的襲擊,身體都變成了沙子......警方現在都還追查不到那怪物的身份......。」
說到這裡,義正的聲音跟手臂都止不住地劇烈顫抖著,他所描述的,和勇治那時和玲音懺悔的內容完全相符。
勇治聽著義正的敘述,內心如翻江倒海,卻努力保持鎮定。他微微低下頭,掩蓋住自己可能流露出的情緒,雙手緊緊握拳,藏在外套的口袋裡。
義正所謂的不明生物,正是那個在怒火與混亂中,被使徒的力量吞噬的他。
「勇治在病床上臥床那麼久,走了也是種解脫吧......我現在只希望警方能早日找到那個怪物……我妹妹和她的丈夫,他們不該死的……。」
看著義正的反應如此悲憤,並不像是演戲,看來千惠跟一彰生前並沒有跟他說實話,包括......他們在勇治醒來之後,陷害勇治的經過。
「聽到這樣的事,我感到很抱歉。」勇治看著義正如此痛苦,罪惡感更深了。「我會替你與你的家人祈福,他們一定也不希望你如此悲傷。」
玲音在一旁靜靜地看著這一切,她能感受到勇治內心的掙扎與自責,卻無法替他分擔分毫,她只能安慰義正道:
「森下先生,警方一定會找出真相的,令妹與令妹夫一定也希望......您能繼續堅強地活下去。」
義正聽到玲音的話,沉默了一瞬,隨後輕輕點了點頭。
「也許吧……只是,每次想起他們,我就覺得自己很無力,什麼都做不了,只能等待……」
這樣的安慰聽久了,也麻痺了。
「謝謝妳……今天能遇見星見小姐與穗澤先生,也算是一種難得的緣分,祝你們此行旅途愉快。」
他的目光再次掠過勇治,停留片刻,似乎還想說些什麼,或捕捉什麼。
義正最終只是深深地嘆了一口氣,轉身離開,直到他的背影消失在小徑的盡頭,玲音這才輕輕吐了一口氣,拽了拽勇治的袖口,問:
「……你還好嗎?」
勇治看著義正離去的方向,神情複雜,眼中閃過深深的自責與悔恨,一股難受的噁心感突然襲來,他捂了捂嘴巴,口中勉強擠出幾個字:
「……我需要......去洗手間。」
玲音看到勇治的異樣,眉頭微微皺起,立即伸手扶住他。
「......我真的......不擅長說謊......好難受......。」
玲音看著勇治那張滿是痛苦和掙扎的臉,心中一陣刺痛。
「我明白……我們先去找個地方休息一下,好嗎?」
一路上,玲音的手始終輕輕扶著勇治的手臂,給他一支持與安慰。
才剛抵達神社的洗手間,勇治便靠在洗手台邊乾嘔不止,玲音看著勇治靠在洗手台邊,臉色蒼白,乾嘔得幾乎喘不過氣來,心中滿是自責和心疼。
她一邊輕輕拍著他的背,一邊柔聲安慰道:
「深呼吸......慢慢來......。」
勇治的手緊緊抓著洗手台邊緣,頭低垂著,喉嚨不斷發出壓抑的聲音,過了好一會兒才稍微平靜下來。
他緩緩抬起頭,眼中泛著淚光:
「玲音……我看著他……明明他那麼相信警方,那麼希望能找到真相……可是我卻什麼都不能說……我……我真的……快受不了了……!」
勇治的手狠狠地敲在洗手檯的磁磚上,玲音連忙抓住他的手腕,阻止他繼續傷害自己。
「勇治,這一切不是你的錯,義正是無辜的,但你也是......那時候的你已經被逼到絕境了,是他們的選擇把事情推向了最壞的結局,而不是你。」
「可我殺了人是事實......就像......你同學被錢利誘而放火燒了你家一樣......,我的所作所為害了義正活在仇恨和痛苦裡,而我……卻還活著……。」
「我同學的狀況跟你的狀況是兩碼子事,你現在是穗澤步,是一個有機會改變未來的人,或許未來某天你必須給義正一個交代,但那一天還沒到之前,我們要先找到讓自己堅強起來的方法,對吧?不然我們為什麼要來許願呢?」
人為什麼要許願?
或許是為了在無法掌控的現實中,尋找一絲心靈的寄託。
當現實的壓力與困境讓人舉步維艱,許願便成為一種宣洩的方式,也是一種自我安慰的儀式。
生而為人,必定為了許多煩憂所困。
這些煩惱、掙扎、希望與追尋,正是活著的證明。正是這些細碎的情感,拼湊出生命的每一個瞬間,讓人感受到「活著」的實感。
勇治站在冬日的陽光下,目光微微抬起,看向遠處的天際線。他恍然大悟,心中那份沉重的罪惡感,似乎被一絲光亮所穿透。
自己還存在著良心與煩惱,這不就是自己與怪物最大的區別嗎?
他在心中默念著這句話,仿佛找回了一點迷失的方向。
過去的錯誤已經無法挽回,但良心的重量與煩惱的存在,證明自己還有選擇的餘地。
他不是怪物。
他是一個背負著罪責、渴望救贖的人。
「謝謝妳......我冷靜多了......。」
「笨馬,不管怎麼樣,不管發生什麼事,我都會陪著你的。」
玲音話一說完,順勢抱住了勇治,這次她感覺到從勇治的手臂回饋的力道,比以往更加強勁。
她緊緊貼在男子瘦削骨感的胸膛上,假裝那裡還聽得見心跳。
「你當初是怎麼追到千惠小姐的?」
像勇治這樣習慣把話說一半的人,不擅長表達自己的情意,又是如何找到對象的?
「其實……我並沒有『追到』她,是千惠主動靠近我。」
「所以你們就這樣在一起了?」
「嗯......簡單的說就是這樣吧,因為我從沒想過,我這樣的個性會有被女孩子喜歡的一天。」
玲音隨即抬眼看著勇治,帶著微微的試探。
「那現在呢?如果有個女孩子像千惠一樣主動,會怎麼樣?」
勇治被她問得愣了一下,隨即輕輕笑了一聲,語氣中帶著一絲自嘲:「現在的我……應該沒資格再讓任何人主動靠近吧。我做過太多錯事,早就失去了那種資格了。」
「誰說的?」玲音輕輕拍了拍他的手臂,語氣中透著一絲不容置疑,「喜歡一個人,從來不是因為對方完美,而是因為那個人值得被喜歡。就算你犯過錯,你依然有值得被喜歡的地方。」
勇治聽著玲音的話,心中一陣悸動。他低下頭,目光觸碰到她那雙清澈而堅定的眼睛,一時間竟說不出話來。
玲音輕笑了一聲,鬆開了懷抱,又回眸露出一個看似調皮又搗蛋的微笑:
「不過嘛,像你這麼遲鈍的人,大概還是要女孩子主動才行吧?」
玲音暗示得如此明顯,勇治心想,既然自己也對她有好感,或許是時候回應她的心意了,在玲音向前走了幾步之遙後,勇治的腳步漸漸加快,然後伸手牽住了她的手腕,沒有放開。
「那就讓我也學著如何主動吧。」
玲音的反應沒有很大,只是靜靜地看著自己被勇治握住的手,嘴角緩緩上揚。
「笨馬,說你鈍,你還真鈍,現在才想明白。」
「是啊,在感情上我確實很遲鈍,但至少……還不算太晚,對吧?」
勇治羞愧地笑了笑,玲音又傲嬌地把頭別了過去。
「話先說在前頭,我還沒答應要當你的女朋友喔。」
勇治聽到玲音這麼說,忍不住笑了起來,看著玲音並沒有甩開自己的手,他的心裡已有把握與勝算。
「所以我會學習主動,讓妳看到我的誠意啊。」
玲音聽到勇治的話,忍不住輕哼了一聲,她抽回勇治握住自己手腕的手,調皮地鑽進他粗糙的手心之中。
「笨馬,不要連牽女孩子的方法都要我教好嗎?」
勇治微微一怔,看著玲音的小手主動滑進自己的手心,他心頭一陣悸動,隨即露出一抹傻裡傻氣的笑容。
「抱歉。」
他輕輕握住她的手,像是捧著一件珍寶般小心翼翼。
-To Be Continue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