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0 同窗(中)
地縛靈奉命至喀斯蒂娜東部找尋聖泉與加百列的下落。
東邊靠近沿海一帶,海洋會讓人想到加百列,在意識到之前,地縛靈發現自己站在懸崖峭壁上,面向一望無際的蔚藍。
海風拂過地縛靈剛毅的面容,他閉上眼,就能看見三年前,同樣的海浪聲,卻看不見那片蔚藍,那是個月黑風高的夜晚,那天晚上的風浪很大,浪擊打崖壁的聲音彷彿整片海都在咆哮。但眼前的驚濤駭浪,也比不上他們當時做的事來的驚心動魄。
三年前
「你可終於來了,」地縛靈頭也不回的說:「算算我在這裡替你守幾天了?」
「謝了。」加百列從黑暗中走來,望向靠在海岸旁的船,那船不大,正隨著浪的拍打搖晃,「這幾天沒什麼事吧?」
地縛靈:「有我看著,能出什麼事?」看了眼天色,「今晚走?你還真會挑日子,選一個這麼陰沉的夜晚,只差沒打雷了。」
加百列:「偷偷摸摸,這天再適合不過。」
地縛靈:「一切按照計畫進行?」
加百列:「按照計畫。亞瑟王已經被我殺了,比莉以為艾比蓋不見了,我會將她和艾德藏在一個海島上,之後比莉會以為我也死了。你們將她送上刑場後,我會讓福爾摩沙人帶著龍過去,記住,火刑得用龍焰,得是龍焰才能成功。」
地縛靈:「福爾摩沙人?你確定他們治的了你的龍?」
加百列從懷中摸出一條項鍊,項鍊正發著光,在黑暗裡尤為耀眼,「我的龍除了聽我的話,還會聽持有項鍊者的話,我將項鍊給福爾摩沙人,他們就能操控我的龍。」
地縛靈:「你還真是計畫的滴水不漏啊。」
加百列:「不到最後一刻,一切都還說不準。你們有自信能抓住她嗎?」
地縛靈:「一對一沒人是她的對手,但一起上就不一樣了。到時候我們會全部一起上抓住她。」
加百列:「要是你們沒辦法抓住她,計畫的一切就全泡湯了。」
地縛靈:「我知道。」忽然想起,「對了,你真的會將聖泉交給長老們?」
加百列:「我只會給當初說好的量。我不會讓他們再將萊拉尼像囚犯一樣囚禁,對她任意予取予求,事成後,我會親手殺了她。」
地縛靈也看不過去長老們這樣對萊拉尼,反正只要得到約定好的量,一時之間也能堵住長老們的嘴,他對此並不在意,反倒對加百列無視聖泉的誘惑更感興趣,「我以為人人都會想要傳說中的聖泉。」
加百列:「我不需要,」望向船,「我已得到想要的一切。」往懸崖走去,「執行火刑那天我會回來。」說著縱身躍入海中。
三年後,他們的計畫失敗了。比莉沒有如預期中死去,反而最近越來越多她復活的傳聞。巫師一族沒有得到聖泉,萊拉尼與加百列則像從人間蒸發般徹底消失。
地縛靈看著泛著金光的粼粼海面,尋思著一個又一個的疑點,他只覺得,他們全都被加百列耍了,只是不知道,耍他們的只有加百列,還是比莉也參與其中。
「我可沒有。」
耳邊傳來說話聲。明明是那麼甜美的聲音,地縛靈卻在聽見聲音那一刻打了個寒顫,全身雞皮疙瘩。他想轉頭看說話人,卻覺得脖子像是凝固了,動彈不得。那人省去了他的麻煩,出現在他面前。
地縛靈在看見來人時,瞳孔一縮,顫聲:「比‧‧‧比莉?」
比莉沒死?還這麼若無其事的出現在他眼前?
地縛靈吃驚的看著比莉,雖然她確實是比莉,卻好像換了一個人,昔日她身上脫穎而出的光彩蕩然無存,現在的她挾帶著極大的怨氣與恨意,完全像是從地獄爬回來索命的厲鬼。
比莉:「你剛才在想,你們全都被加百列耍了,不知道我有沒有參與其中。我現在就能告訴你,沒有。我不知道這些骯髒計畫,無論是他自己的,還是你們與他的。」
地縛靈雖然不習慣她變成這樣,仍強作鎮定,「妳沒死,他卻帶著聖泉失蹤了,這跟當初的計畫不一樣‧‧‧他現在人在哪裡?」
比莉:「你管他在哪裡?現在是我在和你算帳,擔心你自己吧。當初他騙我說艾比蓋不見了,實則偷偷將她藏起來。不只她,還有她哥哥艾德。他怕我會為了替威廉親王報仇殺了艾德,索性將他們兄妹一併藏了。這件事,只有你知道。你替他將人帶來,在這裡替他把風,以上我說的,可有錯?」
地縛靈冷汗直流,「沒有。」雖然比莉語氣平靜,但他能感覺到她溢於言表的憤怒。
比莉:「你讓我很意外,地縛靈。你以前不是最喜歡找加百列麻煩嗎?你總看他這孱弱的人類不順眼。怎麼忽然改觀了?還替他當起看門狗了?」
地縛靈:「他是人類時我確實看他不順眼,但他後來成為了巫師,一個強大又出色的巫師,我對他肅然起敬,為了完成我們的計畫,我得幫他。妳既然說,當初他的計畫妳沒有參與其中,那三年前到底發生什麼事?妳為什麼活了下來?還成了這副模樣?」
比莉:「我不是來和你敘舊的,我就直說了。你奉命追尋聖泉與加百列的下落,前者我能幫你,後者沒辦法,因為我也不知道那傢伙現在在哪裡。」
地縛靈狐疑:「妳能幫我找聖泉?妳知道萊拉尼在哪裡?」
比莉:「我不要你去找聖泉,我要你守著它。我將那東西放在奪冠會會場,我在那裡另外建了扇門,聖泉就放在門的後面。要打開那扇門,需要湊齊三把鑰匙,我已經將一把給萊納斯了,現在,我要將其中一把交給你。」
地縛靈:「你要我們守護聖泉?」
比莉冷笑,「這對你不難吧?畢竟你愛看守東西。」
「妳到底在說什麼?」地縛靈失笑:「妳不會以為我們會乖乖聽妳的話看守聖泉吧?妳說妳將其中一把鑰匙給萊納斯了?一把給我,那麼最後一把肯定是給傑德。妳信不信我們拿到鑰匙的當下就會將聖泉帶回巫師世界?妳與其搞這些,不如現在爽爽快快將萊拉尼交給我,不用玩這什麼看門守鑰匙的遊戲。」
比莉:「我說了,要打開那扇門,需要湊齊三把鑰匙,而短時間之內,你見不到萊納斯了。」
地縛靈聞言變色,「妳對他做了什麼?」
比莉陰沉:「和我現在要對你做的事一樣。你替加百列將那對海盜兄妹藏起來,一路護送他們直到後來加百列帶著他們離開,甘冒大險幫著當時被視為天下之惡的加百列,地縛靈,你這忠誠的精神真是難能可貴。不過,你與其將這忠誠的精神用在與你交情不深的人類之子上,卻也捨不得分一點給和你一路修練至今的昔日同窗,你背叛我的同時這忠誠的精神也死了嗎?你喜歡替人看守東西,那你就永遠留守在這裡吧。」
比莉說完,地縛靈只覺得身體忽然變得好輕,一點重量都沒有,才發現自己的身體消失了,他的靈魂脫離他的軀殼,變成縷縷白煙,縛在大地上,再也離不開這片土地。
地縛靈好歹也是頂尖的巫師,忽然遭此變故,臨危不亂,他沒有像平常那樣暴怒,反而異常冷靜,集中精神匯聚法力,很快就將自己變成白煙的靈魂凝聚成形。
地縛靈冷聲:「妳這麼做是幹嘛?妳說現在對我做的事和妳對萊納斯一樣。妳把他怎麼了?」
比莉:「我詛咒他,就和現在對你一樣。如我先前所言,我將聖泉交給你看守,你求之不得吧?畢竟你們都想要那東西,為了那東西不惜背叛先前同窗。地縛靈,哪怕你有一點良知,你當初就該跟我說艾比蓋與加百列的事,而不是幫著他們瞞我,我就一定會察覺出事有蹊翹,不會這麼輕易被你們送上火刑場。三年前你願意替其他人留守在此,現在要你在這裡替昔日同窗看守點東西,也不為過吧?不用找什麼聖泉了,你在這裡尋覓你欠我的忠誠,什麼時候找到,詛咒什麼時候解除。」比莉說完,在空中漸漸消失。
地縛靈見狀,急叫:「等等!比莉!」正要跟著騰空,身體卻不受控制,彷彿渾身被千萬條鐵鍊拴住,他的腳彷彿在腳下這塊土地上紮根,他離不開這塊區域,他成了這裡的地縛靈。
比莉從空中望著咬牙切齒瞪著她的地縛靈,他在破口大罵,聲音越來越遠,比莉冷笑,悠悠的說:「一切都是因果輪迴啊。」她話裡透著寒意,毫無笑意。
***
傑德倏忽睜眼,才發現自己靠著牆睡著了,他已經好幾天沒闔眼了。
他抹了把臉上的冷汗,發現後背早已被冷汗浸溼。他又做了同樣的夢,夢到三年前比莉在忘塵谷被處以火刑。他在火刑前找過比莉,和她說了幾句話,那場景至今仍歷歷在目。耳邊響起自己急躁的聲音:
「我沒有多少時間,妳要死了,比莉。這裡是忘塵谷,他們把妳帶來這裡處以火刑。但妳不用擔心,一切都會沒事的,別怕。聽我的,別怕。」
他聽見自己為了隱匿行跡刻意壓抑的呼吸聲,他聽見自己因過度恐懼而顫抖的聲音,他好害怕,他從未這麼害怕過,這樣的聲音安慰人簡直毫無說服力,但他知道自己盡力了。
他怕被發現,離開跟來時一樣的匆忙,臨走前他用滿是冷汗的雙手短促的捧了比莉的雙頰,那是個安慰的姿勢,僅僅一瞬即分,他就消失了。他不知道此行能幫到比莉多少,他希望自己除了冷汗,至少還能留下點慰藉。
三年前的惡夢如詛咒般夜夜糾纏著他。
加百列沒有如約定將聖泉交給巫師一族,最近比莉復活的傳聞傳得沸沸揚揚,這一切到底是怎麼回事?傑德亟欲搞清楚這一切,以至於一接到找尋聖泉與加百列的任務,他來不及和地縛靈與萊納斯打聲招呼就出發了。他要將加百列那傢伙揪出來,問他三年前到底是怎麼一回事?那傢伙一點都沒履行當初的約定─無論是消失的聖泉還是復活的比莉。
可惜傑德將喀斯蒂娜西南部來回翻了幾遍,也沒看出半點端倪。但這早在意料之中,他不認為加百列會在這裡。西邊都是山與峽谷,要是以前的加百列還有可能窩藏在這裡,但誰都知道,自從他與海盜結交,比起山,他更喜歡待在海上。也就是比起西南部,加百列更有可能往位於沿海一帶的東部跑。那地方是地縛靈負責,他脾氣暴躁,若真的遇上加百列,說不定一見面就會打起來,加百列有龍,地縛靈不會是他的對手,傑德心想。
差不多該走了,這裡沒什麼異常,除了‧‧‧
傑德回身看著自己剛倚靠的石牆,這麼高大一面石牆矗立在山林裡怎麼看怎麼古怪。傑德剛才試過了,這石牆上沒有法力,只是尋常石頭。這是天然形成的?這不會是墓碑,墓碑沒這麼大,難道是什麼地標?
傑德正摸著石牆,耳邊卻傳來說話聲。
「你覺得在這上面作畫好不好看?」
傑德忙向旁躍開,提筆正要攻擊,卻在看見來人的那一刻全身一震,舉著筆的手停在半空中。
「比莉?」傑德顫聲問,不敢置信的盯著眼前人。眼前人明明是比莉,卻和從前的比莉判若兩人。傑德盯著這熟悉陌生的人,眼中透著惶恐不安。
比莉現在的樣子與她見萊納斯和地縛靈那時不一樣,她特意斂了氣勢,不再殺氣騰騰的出現,她此時不像從地獄爬出來索命的厲鬼,反倒像是真的來和老朋友敘舊的,只是她看起來沒什麼精神,神情之間有些寡淡冷漠。
「比莉?妳還活著?」傑德上前一步,「這段時間,妳去哪裡了?」
比莉並不回答,只說:「好久不見,傑德。有件事我得問你。你還記得三年前火刑,你曾來找我說話嗎?」
傑德:「當然記得。」
比莉:「你當初那話是什麼意思?」
當時她都要被處以火刑了,他卻要她別怕,還跟她說一切都會沒事的。怎麼會沒事?她都要被處死了!
沒有人知道威廉親王留下的那對銀護腕能讓人浴火重生,比莉從龍焰中生還出乎意料,傑德更是不可能事先知道。那麼,他在她火刑前說的那些話是什麼意思?真的只是特地來安慰她,還是其實另有深意?
傑德:「加百列呢?」
比莉:「我問你,你問他?」
傑德:「比莉,既然妳還活著,想必他將一切都告訴妳了,這一切都是他的主意。」
比莉:「你當初說的那些話,是加百列要你說的?」
傑德:「不,是我自己偷偷去的。我只是想在火刑前,再看看妳。」
比莉沉默,不知道在想什麼。
「既然妳還活著,過去的事就讓它過去吧。妳不可能回巫師世界了,接下來有什麼打算?妳這些年去了哪裡?」傑德難得這麼多話,可惜比莉卻一點興致都沒有。她不敢相信傑德這麼快就能釋懷三年前的事。
比莉:「你奉命來這裡找加百列?」
傑德:「是。只不過,我不認為他會待在這樣的深山老林裡。但他奪走了聖泉,我們還是得親自翻遍整塊大陸。」
比莉:「你想要聖泉嗎?傑德?」
傑德一愣,「什麼?」
比莉:「你們追著加百列,是因為以為聖泉在他手上,但其實在我手上。你若想要,當然可以分你。但你其實一點都不想要,給你,只是讓你惹禍上身。看在你我昔日交情份上,我不願看見同窗為了聖泉奔波操勞,傑德,我不要你去找聖泉,我要你替我守著它。」
傑德:「什麼意思?妳要我守著萊拉尼?」
比莉:「萊拉尼已從世上消失了,但她消失前,還留下一點聖泉,聖之一族徹底絕跡了,她留下的是世上僅有的、最後的聖泉。我將它藏在奪冠會會場,我在那裡另外建了扇門,聖泉就放在門的後面。要打開那扇門,需要湊齊三把鑰匙,我將其中兩把鑰匙分別交給了萊納斯與地縛靈,最後一把,我要給你,傑德。從現在起,你不再需要為了找尋聖泉與加百列奔走,你替我鎮守聖泉。」
「這是怎麼回事?比莉?」傑德只覺得比莉的話透露著古怪,「三年前,妳到底是怎麼復活的?」
比莉不答,看一眼石牆,「我剛才問你的,你還沒回答。你覺得在這上面作畫好不好看?」
傑德:「妳說將鑰匙給萊納斯與地縛靈,要他們鎮守聖泉,他們答應了?」
比莉:「我先問你話的,你得先回答我。」
傑德皺眉,「我問妳正事,妳先回答我,閒話稍後再談。」
比莉:「我現在說的不是閒話,而是與你的問題有關。」
傑德聽了,瞥一眼石牆,「嗯,應該不錯。」
「那你就試試吧,在上面作畫。」比莉輕拍石牆,「這是我按照你以前畫布的尺寸製成的,你應該很快就能習慣。」
「這是妳製成的?妳到底想幹嘛?」傑德的語氣越來越冷,他覺得比莉儼然換了一個人,她不再是以前的比莉,難道人復活後就會這樣嗎?
比莉:「這與我剛才說的,要你鎮守鑰匙有關。我詛咒了萊納斯與地縛靈,他們現在與鑰匙綁在一起,唯有破除詛咒者,才能得到鑰匙。但你不一樣,傑德。你本來就與我交情較好,雖然最後你仍是背叛了我,但看在你火刑前來看我一面的份上,我能給你開個特例。我不詛咒你,你仍是能來去自如,但你還是得替我守這最後一把鑰匙。我猜,沒了詛咒,你一定不知道如何守這鑰匙,不過你別擔心,我都替你想好了。」摸著石牆,「你喜歡清靜,留在這裡作畫再好不過。我在這裡給你建一個石陣迷宮吧?你在這些石牆上畫畫,能夠成功從迷宮裡走出去的人就能獲得鑰匙,怎麼樣?」
傑德:「妳在開玩笑嗎?比莉?妳復活了,卻像變了另一個人回來。妳回來是來找我們一一尋仇的?」
比莉似沒聽見,仍是自顧自的說:「就這麼決定了。」話剛說完,比莉手一揮,數個巨大石牆從天而降,落在傑德身旁,將他困在裡面。傑德正要從石陣中躍出,石牆卻開始移動,排列成了迷宮。無論傑德如何左彎右拐,都走不出去這石陣迷宮。此時,傑德終於領悟到,死而復生的比莉,法力強大到無邊無際,他的昔日同窗已於三年前命喪火海,眼前這人只是個從地獄爬出來的瘋子。
「這些夠你玩了吧?」比莉從空中俯瞰快被層層石牆淹沒的傑德,揚起一抹冷笑,「一切都是因果輪迴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