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7 龍焰
比莉置身一片黑暗，伸手不見五指。卻從一片漆黑中，看見遠處一團火光朝自己迎面而來。她能掌控火，雖然隔的老遠，她卻清楚知道，那不是尋常火光。
那是一隻浴火重生的鳳凰。
鳳凰挾帶一身烈焰朝比莉迎面飛來。從牠身上落下一個人影，那人的面容模糊不清，一雙藍的發亮的眼眸卻在黑暗中熠熠生輝。那人走向自己，卻在快靠近自己時，全身著火，頓時燒了個煙飛灰滅。
那人不會是加百列，加百列乘的是龍，那人乘的卻是鳳凰。但那雙眼睛，比莉在黑暗中看得清楚，與加百列一模一樣。
比莉頓時驚醒，才發現剛才那是夢。她好像睡了很久，又好像只闔眼一瞬，她的臉上全是淚水。比莉正想動，卻發現動彈不得。她整個人被綁在一根木樁上，眼前一片漆黑，她想出聲呼喚，卻發不出聲音。她被下了咒，困在這裡。比莉試著掙脫，這咒的法力極強，看來是匯聚了全族人的法力才能佈下的咒，這一次他們是費了十足的勁要抓她。可不是嗎？她帶走了萊拉尼，揭發了秘密，他們不會就這麼放她離去。比莉四下張望，什麼都看不見，她感應不到別人的氣息，只有她一個被困在這裡，法蘭克不在，他去哪了？順利逃脫了嗎？還是和她一樣，被困在其他地方？
什麼人？
比莉感覺到有人正往自己靠近。這人氣息微弱，要不是受重傷，就是刻意隱藏自己的氣息。
「是我。」傑德的聲音。
傑德隱身於漆黑中，比莉看不見他，但他靠的很近，他呼出的熱氣拂過比莉側臉，比莉能感覺到他身上高山冷泉般清冷的氣息，這人確實是傑德沒錯。
「我沒有多少時間，」傑德少見的急躁，他的聲音雖然仍清冷，但還是能聽出他的十萬火急，「妳要死了，比莉。這裡是忘塵谷，他們把妳帶來這裡處以火刑。但妳不用擔心，一切都會沒事的，別怕。」黑暗中感覺到傑德倉促的回頭，他的呼吸急促幾分，他很緊張，「聽我的，別怕。」他連聲音都在顫抖，卻還在叫她別怕。傑德短促的用手捧了比莉的雙頰，那是個安慰的姿勢，僅僅一瞬即分，他就消失了。
比莉頰上感覺不到傑德的溫度，他的雙手冰冷，除了冷汗，他什麼都沒留下。冷汗從頰上一路沁到比莉骨子裡，讓她不寒而慄。
什麼意思？她要死了？為什麼傑德卻說「一切都會沒事的」，還要她別怕？他知道她要被處以火刑卻還這樣說？
不給比莉時間思考，四周頓時一片明亮。巫師一族所有人出現在眼前，以三位長老為首，傑德與地縛靈等人站在長老們身旁，他雖然神色自若，但緊握畫筆的手出賣了他，他雙臂上的青筋一路延伸至手背，他在緊張。地縛靈、萊納斯、伊奈茲都在，唯獨法蘭克不知去向。
比莉的視線停在伊奈茲身上，她身上穿的，正是加百列織給自己的毛衣，她趁自己昏迷的時候偷去了。照傑德剛才所言，自己接下來要被處以火刑，伊奈茲應該是見這毛衣好看，覺得被燒毀可惜，才會先將毛衣偷走。
比莉目眥盡裂，見除了傑德等人，長老們身旁還站著另一個人。這人身型藏在寬大的巫師袍底下，帽子將頭罩住，渾身包的滴水不漏，只露出帽沿底下的面具。
那是威廉親王的面具。
威廉親王因為過於俊美，奪冠會上面對這張臉沒人敢下手，為了避免勝之不武，威廉親王都會戴著面具參賽。他的面具在這一次奪冠會上被福爾摩沙人打碎，但據比莉所知，每次奪冠會威廉親王都會準備很多面具。
這人是誰？為什麼會有威廉親王的面具？難道是亞瑟王？但亞瑟王不是已被加百列刺殺了嗎？這人的個子不如亞瑟王雄壯威武，他的身型比亞瑟王再瘦一點，雖然藏在寬大的巫師袍底下，但同樣的巫師袍，穿在他身上與穿在長老們身上不同。長老們略萎縮的身型快被袍子淹沒，這人挺拔的身型卻能將袍子撐開，這人是個健壯的年輕人。
這年輕人應該就是與亞瑟王串通好要在奪冠會上滅了巫師一族的人。他抓走了艾比蓋與加百列，接下來輪到自己了，他與巫師一族並肩，要除掉自己。
不知道為什麼，比莉盯著這人，只覺得毛骨悚然，她想知道這人是誰，又不想知道，她知道這人的真實身分會使她害怕。她豎起的一身寒毛與快蹦出胸口的心臟全是因為這人。
亨索倫：「總算抓到妳了，比莉。妳還真是個讓人不省心的傢伙，只不過放著妳在外不管，妳就能查出這麼多，甚至奪走聖泉。像妳這樣的傢伙，還是趁早收拾了，免得夜長夢多，後患無窮。」
亨索倫望著雙眼要噴出火的比莉，她是被上了鐐銬的猛獸，動彈不得，任人宰割。她連嘶吼都不能，怒目瞪視是她唯一能做的。
亨索倫：「看來不將妳的疑問解釋清楚，妳死不瞑目。妳的法力高強，就算身死，也難保不會因為怨念深重，轉而變成惡夢夜夜騷擾我們。為了日後能睡得安穩，索性就跟妳說了吧。巫師一族流傳個古老的預言，巫師一族將誕生出史上最強的幾個巫師，這其中最強者會為巫師一族帶來毀滅，要靠其他幾個聯手才能抓住他。這幾個巫師就是指你們六侍。我們以守護聖泉為由，逼迫你們修練，一方面看出，誰才是那個最強，會為巫師一族招來毀滅者，一方面讓其他幾個保持能抓住最強巫師的實力。這就是我們逼迫你們成天修練的真實原因，為了有一天能讓你們自相殘殺。至於聖泉的事，除了你們幾個，全族人當然都知道，不僅知道，也都能理解，聖之一族是作為延續巫師一族的必要犧牲，全族無異議。妳說族裡出了叛徒，那人要在奪冠會上滅了巫師一族，這是不可能的。族裡沒有叛徒，奪冠會上純屬意外，就像加百列的龍救了你們一樣意外。若說我族真的有叛徒，那也只有妳，比莉。妳為了獨佔聖泉，毀了奪冠會，刺殺亞瑟王。」
這不是真的！她沒有！但這是天下唯一知道的真相。
亨索倫：「王死了，我們不需要將聖泉分給別人。比莉，妳真的以為，沒了妳，我們便找不到聖泉了？」
亨索倫話一說完，面具人上前，手裡握著一個手掌大小的透明瓶，瓶身呈血色，裡面裝滿了血液。
那是萊拉尼的血液，那是聖泉。
為什麼會在這人手上？
比莉驚怒交加，全身顫抖，臉脹得通紅，似要滴出血來。
亨索倫：「過了今天，巫師一族的隱患就能徹底摘除，聖泉會回到巫師一族手裡。王死了，雖然天下會陷入紛亂，但這都不關巫師一族的事，畢竟驅使龍破壞奪冠會的巫師叛徒在今日被處以火刑，算是給世人一個交代，巫師一族也算是奪冠會上的受害者，既然已處死叛徒，巫師一族得以繼續偏安於自己的世界，守護聖泉，一切都會回到以前井然有序的樣子，比莉，由妳激起的浪花只是一瞬，水面終將會回到無波無瀾的樣子。雖然中途有些麻煩，但妳引起的皺褶終將會被撫平。」
是啊，就像被隱藏的真相，抹去了痕跡，彷彿從未存在過。
亨索倫欣賞著比莉氣急敗壞的樣子，彷彿他正欣賞著一件滿意的藝術品。
亨索倫：「時間差不多了，等會兒會有許多行刑見證人來見證妳的死亡，證明巫師一族處死叛徒是真的，不是為了欺騙天下編造的謊言。妳有什麼遺言要交代，就趁現在，畢竟我們得給世人一場炙熱安靜的行刑場。」亨索倫上前，似要解開比莉的禁聲咒，「先說了，別問妳愛徒的下落，沒人知道。」說完打一個響指，解除了比莉的禁聲咒。
「法蘭克呢？」她終於能開口說話，聲音卻因激動又啞又抖。
亨索倫：「解決完妳，下一個就輪到他了。可惜，法蘭克是個出色的巫師，要不是因為是妳弟弟‧‧‧」
「放過他，」比莉打斷他，這不是請求，而是要求，她的眼裡佈滿血絲，「他與這一切無關，只不過是受我脅迫，替我辦幾件事而已。從巫師一族裡叛逃的自始至終都只有我，別牽扯到其他人身上。」
亨索倫：「其他人？他可是妳弟弟，你們是血緣至親。」
比莉：「除了我能聞出他與我身上流著相同血液的味道，誰還能拿出我們是至親的證據？你們能讓他忘記，忘掉這段親緣關係，這對你們來說不難吧？如你們所言，法蘭克是個出色的巫師，他向來怕麻煩，沒有我，他是個非常聽話的巫師，這點你們比任何人都清楚。我們花了多長時間修練才抵達如今的境界，我不確定將來還會不會再出現和他能力一樣強大的巫師，但我確定就算出現了，也絕對沒有他來的好應付。巫師一族在奪冠會上折損了大半人才，你們還能承受失去法蘭克的代價嗎？與其損失這已練至絕頂的巫師，不如將他的記憶重啟，收回這失而復得的才能。」
的確，法蘭克一貫給人慵懶的感覺，要不是因為比莉，別說造反，他連反抗都不會。比莉一直告誡法蘭克，別讓他的慵懶成為他的弱點，沒想到，今日卻成為他的保命符。
亨索倫：「為了保法蘭克一命，妳甘願讓他忘記妳？」
比莉：「為了保他一命，我甘願做任何事。但開口卻是我現在能力唯一所及。」
克洛菲斯：「她說的沒錯，比起失去，我們更需要法蘭克待在巫師一族。」
奧黛特：「既然這是她的遺願，試著完成吧？畢竟要是怨念太深，形成詛咒可是很難纏的。」
亨索倫冷笑，「好，我答應妳。消除法蘭克與妳有關的記憶，讓他繼續待在巫師一族，替我族效力。」
比莉緊皺的眉心終於舒緩了些，「最後，」她盯著面具人，「那人是誰？」
亨索倫：「妳想知道？話說在前頭，妳不知道會比知道更好。」
他說的是實話，不是為了嚇唬人，卻因此讓比莉更害怕。
比莉：「這人害我徒弟，害了我，我有權知道他的真實身分。」
亨索倫：「恕難從命，我們與對方有交易，得保密對方真實身分。」
比莉冷笑，「是嗎？」對眾人朗聲說：「我掌管火，你們最好祈禱我真的能喪命於等一下的火刑，要是燒不死我，我會化為惡夢，夜夜糾纏你們，或是形成詛咒，終生纏繞你們，至你們死方休。」她一邊說著，一邊從嘴裡冒出血來，那是被氣的，在體內形成的抑鬱積血。
比莉含血吐出的話像詛咒，巫師一族個個嚇得面無血色，大氣都不敢喘一口。比莉能看見那面具人隱在巫師袍底下的身子微不可察的打了個寒顫。
亨索倫：「這一點妳不用擔心，安排了確定會致死的火焰。畢竟妳活著遠比妳死去更讓人擔心。我不害怕妳化為厲鬼的夜夜夢魘，我怕活生生的妳隱身於族人中，像個不受控制、隨時會燃盡一切的火焰。我們無時無刻，要為了這火什麼時候會燒到自己身上擔心受怕。」
克洛菲斯低聲提醒：「時間差不多了。」
亨索倫點頭，對比莉微笑，「永別了，我們的小巫師。」手朝比莉一揚，比莉頓時又發不出聲音，只剩嘴角邊的血仍不斷滲出。
人聲由遠至近，腳步聲紛沓而至，忘塵谷頓時擠滿人。這些便是亨索倫說的，所謂的行刑見證人。
比莉視線從眾人臉上掃過，許多都是奪冠會上的倖存者。他們大多在奪冠會賽場上見過比莉，也見過她與加百列乘龍逃脫。
周遭議論聲四起：
「就是她！刺殺亞瑟王的人就是她！」
「不只亞瑟王，連威廉親王也是她害死的！有人親眼看見了，威廉親王死前最後一個見的人是她！」
「巫師一族的叛徒，為了獨佔聖泉，毀了奪冠會，殺害皇室！」
「聽說她不滿巫師藉由頒發王冠將力量分給人類，奪冠會那時才會親自上場比賽。難怪，自古以來就從沒有巫師參加奪冠會‧‧‧」
「當時在奪冠會上見過她的身手，三兩下就拿下狼王，說她當時沒用法力我才不信！巫師沒用法力還有這等身手？若是真的，還是趁早除了吧！免得留著禍害人間！」
「對啊！說到禍害人間，精靈一族也是被她滅的！有人看見了！她帶著她的惡徒闖入尋謐谷，他們的惡龍吐一口火將尋謐谷燒了個乾淨！」
「精靈一族向來愛好和平，與世無爭，連這等良善的族群都不放過，這女巫的陰狠毒辣可見一斑！」
「這種妖孽不趁早除了，不知道她下一次又會危害哪一個家族，哪一族群。」
「她和她的惡徒能驅使龍，所有人都看見了！「天下之惡，乘龍現身」，也不知道這天下之惡是指這女巫還是她那惡徒。無論是指誰，兩人都難逃一死。她既然是師父，想必比較棘手，先將她解決了，再來對付她那惡徒就容易多了。」
「消滅天下之惡！獵殺女巫！」
「獵殺女巫！」
「獵殺女巫！」
比莉被綁在眾人身前公開審判，眼裡見的是來自四面八方的怒目瞪視，耳裡聽他們細數著那些不屬於她的罪狀。
比莉無視周遭一片指責謾罵聲，她在想加百列。他們今天這麼對付她，日後又會如何對付加百列？加百列有龍，本來無須擔心，但現在連他的龍都被這面具人帶走了，自己又不在了，誰來保護他？他還活著嗎？是不是已經被這面具人悄悄解決了？不，加百列與自己現在已被列為天下之惡，為了給世人交代，他們會像公開處刑自己這樣，讓加百列在眾人的見證下死去。他現在在哪裡？希望他不要像自己一樣，這麼輕易就落入他們手中。他們會因為他是人類而非巫師放過他嗎？還是會因為他是女巫的學徒對他趕盡殺絕？早知如此，當初就不該將他捲入巫師世界，他今日就還會是那個隱居山林、不問世事的小祭司，而非世人口中的「天下之惡」。
閉上眼，比莉就能回到那片山林。她伏在樹上，遠遠望著從神廟裡走出來的小祭司加百列。他是隻白淨瘦弱的小猴子，不沾染一點世俗的味道，對塵世喧囂、人心險惡一無所知。他那雙海洋之眼純淨的能洗淨一切罪惡，而他與他的眼睛一樣乾淨無瑕。他是她心中的聖泉，潤澤她的心神。卻因為她踏出一步，親手埋葬了他。若要說生平最後悔的事，不是從巫師一族叛逃，不是奪走聖泉，而是認識了他。她親手埋葬了那如傳說中的聖泉般純澈聖潔的少年。
「請各位冷靜！」亨索倫喊，「我族出了這樣一個大逆不道的叛徒，深感蒙羞，好在現在已將叛徒俘獲，不會再放任她四下作惡，請各位放心。安心欣賞接下來的火刑。」
「火刑？據說這女巫的能力就是掌管火吧？眾多刑罰，長老偏偏要選擇火刑這一種？」
「是啊！確定這火刑的火焰能確實燒死女巫嗎？」
是啊，你們最好確定等一下的火焰能確實將我燒死，比莉心想。
亨索倫：「我相信各位的顧慮會在看見火焰的同時消除。」
接下來，全場瞠目結舌，鴉雀無聲。比莉的瞳孔縮小，不敢置信。
加百列的龍出現在眾人眼前，上面坐著一個福爾摩沙人。
靜默幾秒，驚叫聲四起
「龍！是龍！」
「就是這龍毀了奪冠會！」
「不是說龍已被捕獲嗎？怎麼會出現在這裡？」
「看！上面還坐著福爾摩沙人！」
「龍在福爾摩沙人手上？」
眾人你推我擠，都急著逃命，頓時一片人心惶惶。
「各位請冷靜！」亨索倫喊，「這龍確實已被捕獲！眾所皆知，這龍本來屬於加百列‧葛蘭─一名會驅使龍的少年，那少年是這叛徒女巫的學徒，和她一樣，不久前已被俘獲。在喀絲蒂娜大陸上的傳聞是「天下之惡，乘龍現身」，但這在福爾摩沙島上可不一樣。福爾摩沙人相傳為龍的後裔，龍在他們島上被視為聖獸，是吉兆，行刑結束後，他們就會將龍帶回福爾摩沙島上。龍不會留在本島危害人間，各位大可放心。」
比莉瞪著那名福爾摩沙人，龍生性暴戾，只服從加百列與和他關係親密的艾比蓋，怎麼可能任由其他人驅使？還是福爾摩沙人？難道這人身上有與加百列相似之處，讓龍誤以為他是加百列？
眾人的視線都在龍身上，唯有比莉盯著那福爾摩沙人。她那快噴出火的視線直射福爾摩沙人，就快將他身上燒出洞，果然讓她看出來。
福爾摩沙人頸上戴著加百列的項鍊。
那項鍊‧‧‧因為一直發著光，無論是潛入尋謐谷或是暗殺亞瑟王都不方便，加百列在離開奇幻仙境前交給艾比蓋‧‧‧難道是‧‧‧
比莉頓時領悟，龍會聽從艾比蓋的命令不是因為她與加百列關係親密，龍根本分辨不出人類情感，就像牠現在不認得比莉，牠只認那條會發光的項鍊。那項鍊在誰身上，龍就聽誰的。現在項鍊在福爾摩沙人身上，龍便聽從福爾摩沙人的話。
他們抓走加百列，將他的龍送給了福爾摩沙人。同樣的，艾比蓋也落入他們手上，他們從她身上搶走項鍊，用來控制龍。
「行刑結束才走？難道火刑是指？」
「沒錯，」亨索倫冷笑，「火刑的火焰就是龍焰。」
亨索倫說完，福爾摩沙人似乎對龍下了指令，龍不認得比莉，一聲長嘯，對著比莉迎頭就是一陣烈焰。龍焰頓時將她整個人包住，炙熱痛苦席捲而來，她要被火吞噬了。
比莉最後能聽見的只有不絕於耳的掌聲、喝采聲，眾人在為了燒死她歡慶。她望著漸漸看不清的面具人，她永遠都不會知道他是誰了。
被烈焰吞噬的最後幾秒，比莉耳邊忽然響起萊拉尼的聲音：「比莉，妳宅心仁厚，必有後福。」
接著她聽見自己笑著說：「可惜世人不這麼想，他們怕我怕得很，說我是最可怕的女巫‧‧‧」
***
比莉睜開眼，不知道過了多久，彷彿她只眨了一眼，卻又好像她已沉睡了一輩子。現在應正值破曉，些許微光從外透了進來，忘塵谷不像來時一片漆黑，比莉能透過幾道微弱光線看見四周空無一人，無論是巫師一族還是那些來看她被處刑的人們都散了，一片闃靜。
我竟然沒死？受了那樣的龍焰竟然沒死？
比莉親眼見過龍是怎麼毀了奪冠會，怎麼將她與加百列從巫師一族中帶出來，那樣的龍焰即使自己用法力都抵擋不了，何況是被綁在木樁上動彈不得？
比莉低頭正要看自己手腳，不禁一愣。
她看不見自己。
她不是看不見，她能清楚看見忘塵谷的一切，她是看不見自己。她的身體不見了。
怎麼回事？難道我的身體被剛才的龍焰燒毀了？那麼我怎麼還會有意識？
比莉忙往剛才自己被綁住的木樁上看去，那木樁顯然被動過手腳，不然，能焚盡一切的龍焰怎麼會留下條木樁？不單留下木樁，木樁上的人也像被刻意留下來。比莉看著自己焦黑的屍體，什麼都辨不清了，她就像塊附著在木樁上的黑炭。她的身體還在─雖然已成焦炭，而她的靈魂神智也還未消失，雖然搞不清楚這是怎麼一回事，但這無庸置疑是個天大的好機會。只要身心都還在，她就有自信將自己煉回來。比莉悲喜交加，看著自己的屍身，盤算著該如何下手，這時卻感覺身後有人靠近。
只剩魂魄的比莉感官更敏銳，來人走路沒發出一點聲音，就連呼吸也刻意壓的微乎其微，比莉卻仍是感覺到有人靠近。那人應該看不見自己，會是誰呢？出現在剛處決完女巫的現場？
比莉回頭，只見是那面具人。
他為什麼在自己被龍焰燒死後獨自前來？他特地來確認自己死了沒？
面具人果真往比莉屍身走去，他細細端詳，似乎在確認比莉確實死了。
比莉心想：當著這麼多人面前被龍焰處以火刑，燒成這樣只差沒燒成灰了，他還不放心，還要一個人親自來確認我死了沒？接下來呢？他該不會是想鞭屍吧？這人到底是誰？我跟他有這麼大仇？
面具人將比莉的屍身從頭到腳確認仔細，見她確實死了，似乎鬆了一口氣，伸手就去摘臉上面具。
比莉屏氣凝神盯著那人的動作，她倒要看看自己是什麼時候惹上什麼人。
面具還沒全摘下，比莉就愣住了。
面具下露出的半張臉她再熟悉不過，是她魂牽夢縈的海洋之眼。
是加百列。
這人竟然是加百列。
加百列眼睜睜看眾人處死她。
加百列任由他的龍燒死她。
他是什麼時候背叛她的？他為什麼要背叛她？
比莉腦筋一片空白，眼前景象讓她前所未有的驚懼。耳邊卻響起曾經與他的對話：
「別丟下我。」
「我不會的。」
「妳保證？」
「我保證。記得嗎？你曾說過我是世上最好的師父。世上最好的師父絕不會丟下你。」
可你丟下我了。
你將我留在驚濤駭浪裡，自己抓著浮木離開了。
你踩著我的屍體躍向眾人的懷抱。
當我拚死將你護在身後，你卻拿刀抵著我的背心。
他們說你是天下之惡，我能為你與天下為敵，他們說我是天下之惡，你卻將我交出去。
比莉的心瞬間死了，剛才發現還能將自己煉回去的喜悅蕩然無存。她不確定自己還想不想復活了。
她盯著加百列，心中存著最後一絲希望，他為什麼會在火刑結束後一個人來？他真的是來確定她的死亡嗎？
但這絲希望很快就被接下來的畫面堵上了。
加百列對著她的屍身，露出個狡黠的笑容。
那笑容既得意又安心。計畫得逞露出的得意與終於鬆一口氣的安心交織出的笑容，在他臉上顯得恐怖又陰森。
他的笑容曾讓她覺得置身雲端，現在，他用同樣的笑容將她打入地獄。
他真的怕她沒死透，才趕來給她重重最後一擊，比莉心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