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的台北街道顯得格外寂寥,路燈孤獨地照亮著黑暗的人行道。微風夾帶著一絲涼意,像是在輕輕提醒著我現實的殘酷。每週三、四次這樣的夜晚,已成為我生活的一部分。儘管知道這樣的作息不太健康,但對我而言,這是唯一能暫時釋放壓力的方式。
抬頭望著夜空,一輪皎潔的滿月高懸。銀白的光芒灑落在城市的每個角落。突然間,我有些恍惚地想:如果我是狼人,這滿月之下,我會變成什麼樣的人?
這個荒誕的念頭讓我苦笑。或許,這只是我內心逃避現實的另一種方式吧。真正去面對問題,何其痛苦;正視自己內心的掙扎,又需要多大的勇氣?
我知道,在一些人眼中,我只是個固執、不切實際的傻瓜。夢想遙不可及,前路迷茫,可為什麼,還是無法放下呢?
經過這段時間,我的內心逐漸動搖。有時候,我甚至懷疑我們這群歌迷是不是像某種「邪教」團體,把我奉為神明般崇拜。我不否認,有些心靈脆弱的人需要一個寄託、一個支柱,才能讓自己安心。但我從不信神,甚至不認為神明真的存在。
思緒飄忽間,我已經走到了公寓一樓。家住在二樓,得爬一段老舊的鐵製樓梯。這階梯滿是鏽蝕,每踏一步,都會發出刺耳的金屬聲。我放輕腳步,儘量不弄出聲響,免得打擾到鄰居。這種努力總是徒勞,就像我一次次將自創音樂寄給唱片公司,卻從未收到回應一樣。
我發現自己常常陷入莫名的悲傷中,最近這種情緒更加頻繁,更加深刻。難道我得了某種心理疾病?小時候,我曾被診斷出自閉症,但隨著年齡增長,這些症狀逐漸消失。到了國中,我已經和其他人沒什麼兩樣。為了融入,我刻意模仿、迎合周圍的行為,努力成為「正常人」。
這樣的努力,在旁人眼中可能很可笑。但隨著年齡增長,我發現許多同齡人也有類似的掙扎。他們本來就正常,卻還是拼命想要變得「更正常」。這到底是為什麼呢?
回到家,我打開燈,把衣服脫下,隨手丟進洗衣籃,赤裸著身子走進浴室。
鏡子裡的我,面色枯槁蒼白,五官顯得更加瘦削。那張臉說不上無精打采,但也稱不上精神奕奕。看著自己,我想像自己滿臉通紅,像熟透的番茄,但現實中並沒有那麼誇張。
摸了摸臉頰,冰冷的觸感從指尖傳來。我嘆了口氣,決定還是快點洗個澡,早點休息吧。已經快凌晨十二點了,今天算是比較早回家。但我的精神狀態糟糕透了,腦袋裡塞滿了像垃圾堆一樣的負面想法。
或許,睡一覺起來這些煩惱就會消散。可惜,這不過是自我安慰而已。只要我還沒真正走出來,這些陰影就會像幽靈一樣,緊緊跟隨著我,即使短暫好轉,也只是暫時的。
溫熱的水流沖刷著身體,像一股無形的暖流,短暫沖散疲憊。然而,心中的煩惱並沒有被帶走。煩惱這種東西很奇妙,有時轉個念就能輕鬆化解,像輕輕打死一隻蚊子。但如果無法轉念,它就像擾人的蚊子,在耳邊嗡嗡作響,揮之不去。久而久之,甚至會成為夢魘,影響自己的生活和周遭的人。
洗完澡後,我感覺清醒了些,手腳也不再冰冷。
我撿起地上的垃圾和散落的書本,分門別類地整理好,順便擦了擦桌子。平時很少打掃,除非房間亂得看不下去,或是到了該大掃除的時候,才會動手收拾。
雖然房間沒有難聞的氣味,但穿過的衣服隨處可見,從地板到矮櫃,甚至床上,都散落著。我早已習慣隨手一丟,凌亂已經成為日常。
這樣的生活,或許正是我內心狀態的真實寫照。
我躺在地板上,四肢大字形地攤開,雙眼無神地望著天花板。
真累啊。也許剛才不該喝酒,應該直接回來沖個澡,然後躺下休息。不過,聽了大家的關心並吐露了心聲,心裡似乎舒坦多了。
沒有他們的陪伴和支持,我恐怕也走不到今天吧。腦海中浮現出我們在公園的合照,照片中每個人臉上都洋溢著燦爛的笑容。那張照片被我裱框,掛在牆上。每當感到沮喪時,我總會拿起吉他彈奏幾首曲子,看看這張照片。想到還有那麼多人在支持著我,我便能重新振作起來。
但我總是胡思亂想,這個習慣無意間給自己帶來了許多不必要的壓力。可習慣這種東西,並不是說改就能改的。時間一久,無論好壞,都會成為一種慣性。就像那句老話說的,萬事起頭難。
我關上電燈,掀開棉被躺下。腳邊似乎有一本書,但我懶得移開,心想等早上再處理。
闔上雙眼,睡意卻全無。明明剛才還困得不得了,現在卻一點睡意也沒有。翻來覆去後,我索性睜開眼,凝視著黑暗中的天花板。
腦袋裡空空的,身體疲憊不堪,但大腦卻像一台無法關閉的機器,思緒不停運轉。
好久沒回家了,也沒打過電話。家裡的電話號碼我沒告訴任何人,除非我主動聯絡,否則他們根本找不到我。丟下家裡的店和父母,懷抱著遙不可及的夢想北上,如今一事無成。回家?恐怕只會被罵個狗血淋頭吧。我根本沒有回頭的資格。
七年了,我對家裡不聞不問。作為一個孩子,我很失敗;作為一個成年人,我同樣失敗。這樣的我,居然還能若無其事地活著,難道我真的毫無羞恥心?
想到當年摔碎吉他、怒吼著離家的場景,我不禁咬緊牙關。隨著時間過去,仇恨已逐漸淡化,但並不代表我能原諒那一切。我甚至連自己都無法原諒。真正困難的,不是原諒別人,而是寬恕自己。
掀開被子,我走到冰箱前,拿出一瓶海尼根。這冰涼的啤酒,是我唯一的安眠藥。
希望今晚不是我人生第一次失眠的紀念日。
隨著啤酒滑入喉嚨,那股嗆辣感從鼻腔竄出,胃裡翻攪著。再次關燈,躺回床上。這一次,眼皮變得沉重,昏昏欲睡。
不知不覺間,我做了一個奇怪的夢。
夢裡,我背上長出一對黑色的翅膀,羽毛柔軟而漆黑,如同無邊的夜幕。我在無垠的天空中飛翔,四周飄浮著朵朵白雲,耀眼的陽光灑滿全身。
我不知道自己要去往何處,只是一味地飛著。心中隱約覺得,我應該有一個目的地,或是某件非做不可的事情。
我想停下來,降落到地面上,卻發現那雙翅膀不由自主地揮動著,彷彿強迫我繼續飛翔。
起初,飛翔是一件快樂的事。但久了,就不再如此。特別是,我還有懼高症。幸好,腳下的雲層遮掩了一切,讓我暫時忽略了恐懼。
然而,那份壓力,依然緊緊攫住我。
要徒手摘下這對翅膀根本辦不到。它們堅硬得像鐵片,彷彿與我的身體緊密連結,無法掙脫。
我陷入困惑中,感覺身體像被無形的泥淖困住,動彈不得。驚慌間,我猛然驚醒。抬頭看了看鬧鐘,時間是凌晨兩點多,我才睡了一個多小時。
這還是我第一次因惡夢驚醒。以前,即便夢境再可怕,也總是一覺到天亮。這很不尋常,或許接下來會有什麼不好的事發生──
糟糕,又開始胡思亂想了。我討厭自己這種習慣,總是動不動就往負面的方向思考。
所幸睡意依然濃厚,我翻了個身,側躺著繼續睡。這次,夢境沒有再侵擾我,直到鬧鐘響起,我才從混沌中醒來,按掉鬧鐘,房間已被清晨的光線照亮。
坐起身,我看向冰箱,想起裡面還有幾片吐司。簡單抹點醬,烤來當早餐吧。
牆邊靠著我的吉他。它陪伴了我無數個日夜,而我卻如此軟弱無能,對不起它,也對不起自己。將吐司抹上醬,放進烤箱後,我拿起吉他,開始彈奏。一串串輕快的音符從指尖流瀉而出,填滿了房間的每個角落,像是久違的安慰。
回想起來,曾經的我,每天清晨都會起來演奏自創的曲子,不滿意的地方反覆修改,再不經意地彈奏幾遍。時間飛逝,發現自己依然沉浸其中。如今,這樣的時光卻越來越少了。
音樂不再只是愛好,而是融入骨血的執念,幾近瘋狂。這份執念甚至讓我懷疑,是否該去看心理醫生。夢裡,我經常站在舞台上,彈著吉他,面對人山人海的觀眾。歌迷們揮舞著寫有我名字的板子,舉著我的照片,熱烈歡呼。父母作為特別來賓,走上台與我相擁,說著感慨萬千的話。那些往日的情懷,像潮水般湧上心頭。
我彷彿聽見自己從當年離家出走的故事講起──直到如今出人頭地,在台灣擁有百萬粉絲。但那只是夢。現實裡,我的歌迷寥寥無幾,死忠的也只有幾個。作為一名普通歌手,或許已經不錯了,但這並不是我想要的。
我追求的,絕不僅是這種平凡的存在。這些年來,我付出了太多努力,不可能因為一點挫折就輕易放棄。
心中的壓力,像是積滿的水庫,隨時可能潰堤。這種焦慮不是一朝一夕形成的,而是多年累積的結果。原以為一覺醒來,情緒會好些,但顯然,我低估了自己的煩惱。這一次,我必須正視問題,不能再逃避了。
吐司烤好了,我匆匆吃完,換上西裝,檢視公事包裡的文件。看了看時間,已經八點多,是該去公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