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1.殘火毒魂
不請自來的活屍訪客以術化解陽炎火焚,然即便被即時返家的現任當家持利刃法器刺穿胸膛仍氣息尚存、意識未失,許是其中可能還盤踞著靈魂。
能看出其精氣實則受方才「火牢」摧殘反映出傷害,現下呼吸紊亂、從容不再,儘管與當家之刃破胸無實際關聯。
這裡便說明「談判破裂」情況為對方預想場景。
所謂和陽家夫妻對談時表明肉身是見面「禮物」之餘,也是對敵的手段策略。戰死無非是最為悲觀、極端、失敗的結果,只不過如今亦正為黃師傅不久前對陽炎霍所問──
為了守護家人,是否曾經想過像自己一樣,讓這一切永遠不變呢?
兌現這段話語並非全然只是作為道巫之人從其身上感受到的異樣,的確是看似畫大餅宏願的一隅實景、小試身手,進一步驗證陽母口中不可能發生的可能。最重要的「它」還是即將送上門換取陽煜琳的重大禮物。
活屍一息尚存亦說明在被當成虛言下的「真實」正如陽家合作策略的鋪陳,已經悄然奏效。
它即將觸發早就植入對手內心,搔弄那自古以來蟄伏人類基因、求生本能中禁忌慾念的「術法」,伴隨矛盾、諷刺的浮現,給予身心靈衝擊的可怕效應。
只不過,陽家也不是省油的燈。
一分前的真火「火牢」與其說是策略鋪陳結合家族成員術法屬性主攻之計,倒不如說,主要富含防禦及試探意味。
能在對手出手前就予以制服著實再好不過。雖然如此一來就失去藉由其他術法洞窺對方實力,並針對那身詭異獲取更多情報。所以該說現在的情況是意外還是剛好呢?情勢也開始因活屍未死走向詭譎。
而有想從對手身上得到更多情報的想法可不光只有陽炎霍夫妻,其實還包含後到的現任當家。
「沒死?這東西果然不簡單。」
現任當家、持長劍襲屍者──陽孫炙見不速之客竟尚未倒下略感驚異,但還未超出意料之外,故再笑道:「也好,單純用劍刺你心窩也只是想試試能耐是否如此不過。沒想到活到這把年紀還能欣賞此番光景也算是無憾了。話說能活捉,總勝過死無對證──」
「爸,你話太多了。而且說法也不對,這名黃師傅本來就不是活人。」
彷彿陽家人各個皆擁有急性子與脾氣火爆的個性,即使是自己人也逃不了說話被打斷的難堪。
面對陽炎霍的提醒,老父眉頭緊蹙,不過並非只為說話被打斷、逾越輩分的無禮,他瞇起注視身前活屍的目光挾帶一絲不安的暗忖跟決定。
「嘖!這個人是什麼情況老子還看不出來?」
接著老師傅用鋒刃輕劃拇指,快速將血畫於劍身。血色符文陡然畢現,過程伴隨口語持咒術法顯現。
下一秒滾燙真火現於劍身竄入黃師傅體內,很快又壟罩全身。
由於以上動作皆在身後進行,這次不速之客不是無法反應,是根本就不知道反應,回過神已又置身火浴之中,不禁口吐驚詫,然來不及完全傳到眾人耳中就和真火融為一體。
陽孫炙見火燃起迅速抽劍回鞘,動作快速老練,宛如身經百戰或習劍多年的老道者。
雖然這次仍是針對特定對象的真火術法施展,不會輕易燒及旁物,一旁的小薰還是再展開阻隔結界預防萬一,竟沒想到這一次都已經徹底燒到見骨的「黃師傅」精神意識竟然尚在,即便聽得出自身存在似乎真的快被燒到灰飛煙滅了。
「……不、不……陽家人……這一切……才剛要開始……」
正當眼前血肉隨火奔騰、崩解、散落,形姿可說與一具骸骨沒什麼兩樣之物仍像不放棄般,吐露細如懸絲又像落下何種詛咒文句同時,觀看這過程的其中一人突然像發現什麼發出短促驚叫。
「糟了,大家快散開!」
夜叉話音未落,陽家父子這才驚覺情況有異,遺憾還是來不及應對。緊接著前廳中央的火屍猛然像顆炸彈爆開,火、肉、骨,加上人體器官組織等物輻射噴濺、沾黏,散落到廳堂各處。
在最前面的三人無疑是直接遭受衝擊,夫妻倆被彈飛到神明桌前、撞上牆壁,只有現任當家趕緊蹲下身運炁施咒因應,勉強後滑至門檻前停了下來,只是也已經全身染腥。
察覺巨大動靜的陽家子弟總算魚貫入內,有人見狀還一時反應不過來,有人則已經去拿來滅火器滅火或是上前關心前廳內的成員狀況。而躲在牆後的陽少庭和陽煜琳也聞聽動靜來到現場,前者放下懷中的妹妹跑上前查看母親等人傷勢,徒留心神尚未平復又對此幕茫然的陽煜琳呆立原地。
沒想到抬頭見孫女入廳的陽孫炙不顧身上狼狽,忽地大聲吆喝對方離開,可惜已晚。
「陽家的氣魄與精神,本人今天著實深切體驗到了。真的沒想到會把我黃某逼到這種地步。」
熟悉的嗓音,裡頭卻是參雜不久前令人不適、奸詐狡猾,此刻少了尖細音色的不速之客說話語調。
熟悉的身姿,卻能一眼看出內部早已不是原本那對於繼承家族技藝因心有餘而力不足變得更軟弱溫吞的人格。
因若是原本的他,怎可能一手抓著那擺放於陽家祖先與神明所在廳堂桌上,象徵傳承,形似小型斜刀的「陽延玉璋」,架在一直以來親愛的家人、寵愛的妹妹脖子上呢?
沒錯,趁著方才紛亂之際,陽少庭,不,是看起來是「陽少庭」的男子,此時竟蹲下身來,以左手環抱陽煜琳、右手持玉璋,如同歹徒挾持人質般,正與陽家眾員對峙著。
「啊──」
未婚妻的驚叫是上一秒未婚夫急迫與溫柔的關切轉為下一秒威脅親族的冰冷顫慄,見狀的陽家之母立刻將她拉至身後,驚訝大過憤怒。
「少庭……不,我知道。」
原本還想對著那張熟悉臉孔呼喊兒子姓名的母親,出口同時經丈夫來到身旁提醒對方已非肉身主人後重拾冷靜。期間陽家現任當家亦上前來,觀察眼前異狀,試圖看出葫蘆中的把戲。
「『奪舍』嗎?」陽孫炙瞇細雙眼看似老練沉穩,實則怒不可遏。「還是『勾魂』?『攝魂』?『附身』?不……看起來更像召鬼方面的邪術。莫非是中了《濛魂咒》?可是可以看到少庭的魂跟魄都還在……」
「爸,該不會是分身、迷魂或靈魂分割那類術法吧?」
「荒唐!分身不過是比江湖迷信還要更江湖迷信,結合其他例如你說的迷魂之類的騙術!我們圈內人用詞得更精準一點!但或許還真有可能是迷魂結合分割那種伎倆……」
「如果少庭的魂魄都在,難道是先使用『勾魂』──」
「算了,這件事可以晚點再討論。」陽孫炙不耐咋舌,游移目光看了身旁的兒子與媳婦後更顯現出夾雜不安的憤恨。「實屬不妙,明顯我們中了對方的計了。而且還是老早就佈下了局,今天才派這鬼東西和我們見面。」
與此同時,性情大變的「陽少庭」再度開口。
「如何?這份禮物不知你們陽家人是否滿意。」不管是譏笑口吻還是表情眼神,顯然這句話是衝著方才教訓自己的陽炎霍而來。「當然,這可是一份『大禮』,我想你父親應該已經知道了吧?」
聞此,陽孫炙怒目相視但無語。不僅是經驗豐富的他已經看出這名不速之客能夠窺探人的心思的本事,亦提前嗅出對方此番作為用意為何。
「黃師傅,所以你現在是想要我們放你走出陽家,並且讓你帶走我的孫女嗎?抱歉啊,剛才我還是偷聽到了一些。或許我隱藏氣息比你用邪門歪道闖進我們家的伎倆還要高明了點。」
「陽師傅,我不想跟你逞口舌之快,但如果您願意就這樣放我和貴孫女一起走出這個地方,當然是樂觀其成。」
「不不不,既然你現在可以操控我的孫子,還給我們下這種埋伏,就說明了你的功課其實做得很足啊。我這副老眼大概也清楚你想搞什麼把戲了。」
陽孫炙嗤之以鼻道,接著卻是側身舉起迎送手勢,並指示所有人讓道。
「爸,你在做什麼?」
「爺爺?」
此舉不禁引來壓抑護子衝動的媳婦與未來孫媳婦的不解,但立刻就被陽炎霍安撫下來。
「那就請您離開吧!黃師傅。今天有招待不周的地方還請見諒。希望我們日後有機會再見。」
當然,這番舉措不只是陽家人備感錯愕,其實頂著「陽少庭」皮囊的活屍之魂反而也因此收起表情轉為幾秒的沉思。
這過程,血肉與室內器物被火焚燒的焦味、屍塊噴濺瀰漫的腐臭、眾人的緊繃喘息,加上陽煜琳不知所措到連呼喊都哽在咽喉的啜泣充斥其中。異樣狂嵐間隙的沉默,更顯氛圍的詭譎緊張。
良久,活屍才又吐露言語,也點燃陽家與邪物最終回合衝突的信號。
「不……還是希望我們可以合作──」
「如我所料,以拖待變、邪門歪道、速速湮滅!」
陽式作風又一次打斷對方話語,四字訣令一出,併出迅雷疾風的劍刃出鞘,但鋒刃並非指向自己兩名孫子,刀柄精準擊中「陽少庭」持斜刀玉璋的右手。
接著急閃而過的護子夜叉來到對手面前,不待反應,扳開那隻挾持女兒的手並將其往後拉開,隨即轉身拎抓己兒衣領,左腳穩踩、右腳絆倒對方,以一個過肩摔完美制服。
期間可見淡白急雷光絲閃過,實為陽母施展攻擊與束縛之法結合自身高強體術的表現。「陽少庭」背著地重重落下發出吃痛悶叫,下一幕則有陽炎霍手持編繩法器,上前準備綑綁。
豈料瞬間悶叫止歇,極短幾聲尖笑後是呼應最初侵門踏戶的誑語,附身陽少庭者風格的言語。
「那就請陽家的各位好好考慮我黃某的提案吧!期待你們三天後的回應。假如你們那時已經得出答案,並且全員還健在的時候。」
隨後像常見的武俠玄幻等影視作品,令人不適的尖笑迴盪,最後如煙遠去。
但是,亡羊補牢,也是陽家的後手策略才正準備展開。
「小薰和各位進行術法痕跡和靈魂的追蹤!可不能讓對方不著痕跡的來又囂張的揚長而去!」
陽家夜叉立刻大聲呼令,接著身帶目光轉回一片狼藉,不久前還講述陽家道巫家史,曾經風光,如今低調靜謐,事實上還蘊藏著澎拜底蘊,沉穩、安定、內斂、和諧的神聖廳堂。
看著那彷彿於殘火與腐肉老窖中昏厥,兩名自己的親身骨肉。
陽炎巫嗣與邪道活屍的攻防、咒術的交纏,看似告一段落,實則已悄然侵蝕發酵。
而衝突餘燼之中,現任當家正手緊抓那不速之客遺留異物,俯視低喃出物品上頭那明顯跨越禁忌也隱約對觀者闡述自己是尋求某種突破的陰溼撰名。
「屍替……魂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