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上午『珍迪亞公主』圓香與集團的新駙馬爺,來到自家酒店召開宴席,詳細情況請關注本台報導......」
記者琅琅地念著提詞器上的口白,一列閃光燈向著黑馬拉的敞篷豪華馬車眨眼拍攝,神崎替圓香遮著眼睛防光,待輪子停了,與她一同下車。上過捲的長髮繞到肩前,安安分分的,少見地梳好的頭髮顯示出他對此活動的莊重,這次的主角是他。珍迪亞是國內數一數二的集團,業務範圍包山包海,無所不包。光夫的父親坐擁幾十項專利,一手創建了珍迪亞的基業,集團交棒給光夫後,光夫繼承父親的遺志,將兵器的開發推展到極致。神崎的戒指、短刀、長刀與五股金剛杵全部是出自珍迪亞的軍火。這些兵器被投入到戰鬥員的實戰中,可說是支撐起整個體系的一根大柱。
這天是神崎與其子在光夫家族面前的初次亮相,座上賓尚有各階層的戰鬥員。神崎難得地穿著一襲端正的白西裝、白褲,繫著藍絲綢領結露面,戴一條鍍金珠鍊的紅寶石項鍊,圓香則牽著二寶出場,成為萬眾矚目的焦點。
等司儀宣布完了,神崎由側翼登上舞台,接受來自皇帝的冊封。光夫自襄儀之手接過一頂銀閃閃的皇冠,朗聲說道:「我代皇帝陛下行使職權,神崎因保衛疆土有功,今日起封為大公。」
台下掀起一波鼓掌的浪。
儀式結束後,神崎提著個提把呈「ㄇ」字型,上部有交錯編條的黑色竹籃子,裡頭放流沙包等糕點,逐一請每桌的人吃。那頂皇冠戴在頭上,還真像是選美小姐。宴席的座位,按照身分地位的高低,由前往後排,神崎一家坐最前排,惹惱了不少人。大半的賓客都在心裡偷笑著,靠岳父打造基石的米蟲根本不算是真男人。護國將軍有什麼了不起?不過就是拳頭大顆、身手敏捷,國家收稅金養他一個,有沒有都無所謂,反正這個職位他不坐,別人也會坐。
「你把包子都分完了,我吃什麼?」圓香故意裝得生氣,跺了下腳。
「別急,我們還可以試試別的甜點啊!」神崎的笑容不輸豔陽,搭著圓香的肩,一家三口繼續發放美食。
他們倆前進到有兩個老女人的一桌,圓香記得藍頭髮的是富美,桃紅頭髮的是留美,兩位表姑媽邊將純金牛奶壺裡的白稠甘露倒進茶杯裡,邊敘聊著自己的人生觀。「不婚不生多好啊,妳看看我們兩個,逍遙自在,從來沒有為情所困。」
「姑媽們,我跟他的進展是快了一點,可是這不代表我們不會教養小孩。」圓香抓抓頭,憨笑著說。
「當然啊,不過往後十年你們要累得像條狗囉。」
「姑媽說的是、姑媽說的是......」圓香只得陪笑,事實上她覺得這兩個老婦的舌頭長到可以打成一團結,如果舌頭能夠拉出來,她絕對要把她們的舌頭大綁特綁一頓。
「對了,神崎不是惡魔嗎?為什麼妳會看上一個......」富美用懷疑的目光打量神崎。
「姑婆,我也是惡魔喲!」二寶用他的小蝙蝠翅膀飛起來,神崎張翅接住他,演出一支父子舞。
神崎過了良久才開口:「我改變不了我的種族,但地位可以透過後天的努力來改變。我或許不配這頂皇冠,假使是那樣的話,兩位也可以向我發起挑戰。」
留美替姐姐富美講道:「欸,我們今天是來喝茶的,不是來送戰書的,誰要跟你......」她眼珠子瞄到神崎左肩的金箔片,瞬間寒毛豎立打了顫:「這、這,我們混了四十幾年都沒有金牌,富美啊,起來叫長官好!」
富美迷迷糊糊處在瞌睡邊緣,經留美一搖才完全清醒,跟著複述一遍妹妹的話:「長官好!長官好!長官啊,小女子有眼不識泰山,如有冒犯之處,還請您大人不記小人過。留美呀,妳幹嘛不提醒我注意軍階?」
「我以為圓香挑的對象隨便一個都好嘛,怎麼知道這次來的是隻金鳳凰?長官啊,我們姐妹倆退休好幾年了,早就不熟悉戰鬥員內部的狀況了,還望您別介意啊。」
「我沒事啦。只是我希望妳們以後對惡魔族的族人友善一點。」神崎簡單表示完,便帶著圓香和二寶前往下個區域。
留美望著他漸小的臉,意會到他相貌像絕世的美人,一點也不像是普通惡魔。
宴會上大家開心喝酒吃肉,長桌一字排開壯觀無比,宛如某家某戶要娶新娘。
「快看呀,那是光夫的新女婿......」
「人長得妖媚,做將軍的實力他有是有,但是大公的頭銜可不是誰都擔當得起的。」
質疑與流言中神崎選擇大步邁前,圓香擔憂地緊跟在他身邊,他親自抱起二寶,哼著柯特比《波斯市場》中的〈乞丐求乞聲〉,本來一無所有的人被拱上台面一定要受到異議的洗禮。筵席中各種心態的妖魔鬼怪都有,勢利如富美留美,看笑話如大部分客人,神崎深知這種場合少動嘴為妙,稍有不慎唯恐觸犯天條,公開的社交場所注意言行、注意輩分、注意保留多少自我,乃是基本中的基本。他只需要一個適當的時機讓眾賓客認識他,而那個機會近在眼前。
惠美主動走過來,稀鬆平常地打了個招呼:「喲,大將軍,你今天倒是出盡了風頭啊。」
「託妳的福,兩年前讓我立下赫赫戰功,我才戴得住這頂皇冠。」神崎講話一半道謝,謝意中暗藏諷刺,跟惠美呈現龍虎對決之勢。
「惠、惠美女大公?她在跟那個無名小子談話,我沒聽錯吧?」光夫的家族成員光看就要昏了過去。
「你自己一路拚到今天的,我能有什麼話說呢?」惠美當眾握起他戴著白手套的手,受招待的賓客無一不傾目注視。西裝袖子滑開,原來他還配戴了一條銀色珠飾手鍊,璀璨透亮的,客人們的下巴都合不回去了。
「珍迪亞控制的是整座島嶼的軍事網路,這只是最外層而已,乍看之下戰鬥員好像順利管理了全島,實際上,西部解放陣線正在悄悄醞釀禍端,兩年前的游擊隊之亂只是個警告。北部峽灣旁的聖露斯法諾市也在追求獨立,聲勢一發不可收拾,就連首都千代目市,都還為了新議案的通過而陷入紛爭。這些還沒獲得解決之前,僅憑我一個人的力量是不夠的,還有勞妳惠美女大公的相助。」
神崎將水晶胡椒罐擺在最外面,代表戰鬥員總局,兩個成對的水晶醒酒器放在裡面一層,藉著不對齊來表示游擊隊跟「西部解放陣線」的主從關係,又拿兩個鑲嵌有琺瑯肖像畫的純金咖啡杯並排,一個是聖露斯法諾市的獨立浪潮,另一個是千代目市的議場混亂。國內的政治局勢,藉由他移動手邊物品所製造出的圖像,變得一目瞭然,他簡直能稱得上是天才。
俯視桌上的瓶瓶罐罐,還真像行星繞著太陽公轉的星圖。
幾乎沒人再敢對神崎有意見,能掌握兵力的將軍占多數,但要同時當個智將與懂得政治運作的謀略家,那是難上加難,一千個找不到一個。惠美說:「神崎是我引薦的人,你們大家可要好好對他。」
「多謝妳的美意,不過光榮由我自己爭取就好。」神崎回應道。
看似結成同盟的兩個人,內心卻洶湧地對立著。這場明爭暗鬥的年度大戲,群眾只知其一不知其二,看得是相當過癮,人類的本質就是好事。
神崎一手摟圓香,一手緊抱二寶,圓香提著空去的籃子,物歸原處。他到前台盤點剩餘的甜品,思量著要包幾個回去。「琉璃姑丈沒來,不然他就能一睹你擺的水晶食器陣了。」圓香半分可惜地說。
「他不喜歡人多的地方,人多口雜,是非也多。我在他面前也不會顯身手,故意讓人去對比高低。那些客人怎麼對待我,就怎麼對待琉璃,何況他又是被招贅進來的,我在那裡愛現,一定會有人比較我們兩個,我沒有存那個心讓他難堪。」
神崎的思慮周到,奠基在他善良的本心,圓香痴痴地盯著神崎,好一段時間沒有說話。
回到堡邸,圓香的房間一團亂,神崎快手快腳地摺好棉被,這張床的就是這張床的、那張床的就是那張床的,收齊衣物,堆積的物品也都被他放回原本的架子上,整間房乾淨得好似新居。
「你都記得我哪本書放在哪裡喔?好厲害喔!」相比之下,圓香認為自己真是個白癡。
二寶溜了進來,把神崎的長腿當成樹幹攀爬上去討抱抱,神崎一手將他抬到胸前,確定二寶的兩隻手都貼緊自己的後頸部,輕拍二寶哄哄他,才繼續夫妻的交談。「不僅如此,我還記得我跟前妻幾月幾日去過哪些地方。回憶是少數能夠對抗時間的,在心裡,一切就像昨天。」
「你好恐怖。」圓香發顫地指著他。
「我前妻也這麼講。有一次我帶她出去玩,只是指著張長椅說:『這是我們坐過的椅子。』她就嫌我大大小小的事都記得,怎麼不把腦力花在別的有用的地方。吵架時翻舊帳,我翻得比她詳細多了,她罵我愛記仇。可能也是因為這個緣故,我前妻才怕我,跟我分開的吧。」
「記性好說真的不是罪過,你受苦了。」圓香張開雙臂從側面抱住神崎,連同二寶一起抱。
「是啊,『忘記』是主耶穌給的恩賜,我被記憶詛咒了。」神崎悵然若失地說。
艾森豪城堡裡,瀰漫著一股溫暖的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