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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空孤兒院,院長辦公室。
「小若依,有一封指名給『冒險者』若依.帕拉丁的信喔。」負責收發文書的員工,發現信函上署名的寄件人非同小可,在分類文件的時候特別把那信放在最上層,好讓這名各方面都還需要旁人協助的院長,得以第一時間閱覽。
努力與成堆公文奮鬥的若依抬頭,這名收發員仕事已久,她自然也聽出對方話語中用字遣詞的不尋常,在說了聲「阿姐辛苦了」以後,也在批閱工作告一段落的同時,按按乾澀的雙眼稍作休息,才拆封那來自大樹的重要書信。
閱畢,若依短暫思索這封信為什麼也會寄給自己的原因。辦公桌上的雜物往兩側堆疊,躺在桌面正中央的事物除了信函,還有她久未更新等級的冒險者資格勳章。鐵質為主的陳年舊物邊角磨損,甚至長出斑駁的鐵鏽,無論緬懷或排斥,當事人總歸視那段經歷,為人生中不可分割的一部分。
「遇到命中注定的他,可能就是『我』啟程的原因。」
以這句話作為開端,若依.帕拉丁回到十多年前的那個午後,當時那抱著修女哭哭啼啼的身影,無論什麼時候回想都讓人感到害羞呢。
※ ※ ※ ※
「嗚嗚……我、我、我不想離開這裡,人家只想專心服事修女大人跟各位前輩們的說。」
勉強湊出還算連貫的字句後沒過多久,若依又「哇啊!」放聲大哭,打掃的雜役婦也悄悄放下手邊工作,默默旁觀著女孩跟長輩間的互動,或著說耍賴。
用一記瞪眼嚇得看戲群眾們迅速返回其工作崗位,執掌地方修女院的年長修女堅定地推開若依,絲毫不在意衣服沾到鼻涕眼淚,低頭並對準備進行修業巡禮的若依說道:
「若依,妳的過去,還有畏懼陌生人的理由我們也清楚,但巡禮乃羅夫勒芙教兄弟姊妹們必經的儀式;不只是妳,我、我的老師、老師的老師等歷代前輩們,她們全都在妳這個年紀的時候,動身、啟程、悟道。」
「惟有切身經歷信念,方能體會信念」,無論一神或多神體系的信仰,都有是類不入世何以出世的教義。
見若依不再放聲痛哭,年長修女繼續交代道:「除了各地的教會,必要時妳還可以跟冒險者公會尋求旅行面的急難救助,所以我們嚴格來說,並不是一個人修行。」
修女特別在地圖上指點位置。「西南方據點,也是離這裡最近的據點,那裏的辦事員跟我認識,我有特別請他留意幾個信得過的冒險者,如果若依妳哪天感到寂寞了,就試著與更多人締結羈絆吧,就像妳對我們敞開心胸那般。」
「說不定妳會遇到小飛俠、白馬王子等等,所謂命中注定的他,然後疏遠了這裡也不一定。」隨口念出若依床頭櫃底部蒐藏的童話故事的主角稱謂,這名手臂與雙腿一樣粗壯的魁梧女性,露出與外表不相符的,略顯俏皮的微笑。
以神為主
除了宣示終身侍奉的神職人員,羅夫勒芙教並不反對信徒們嫁娶,甚至跟異教徒結連理也無妨。
「我、我才不會忘記大家的。」
聞言,若依有點不服氣地鼓起雙頰,眉頭皺起;與其說反駁,更像是藉機掩飾自己,自以為無人知曉的嗜好,無預警被人揭穿的尷尬。
手忙腳亂地拾起腳邊的行囊,一想到這是院內眾人打破規定特別為她整理的家當,再瞥了眼年長修女堅定的雙眼,若依心裡明白,這回沒法再像以前般過(耍)關(賴)。
「那我走了……再見,芭芭拉修女長,還有大家也是。」
「又不是從此以後不再相見,這麼大反應幹嘛。」厚實的手掌拍在若依肩膀,送行的年長修女搖搖頭,看著脫離巢穴的雛鳥低語。
從表面上看,若依的修業旅行有個美好的起頭……只是天賦能力的偏科,讓她註定沒辦法單靠自己處理旅行路上會發生的生活大小事,修女也知道這點,才特別叮囑若依先到冒險者公會求助。
「若依姊妹真的沒問題嗎,她不是到現在都只學會了防禦類神術而已。」深知若依底細的雜役人員遠眺女孩消失的方向輕聲詢問,年長修女聞言,意味深長地微笑。
「神會為她安排一切的。」
此時剛踏上旅程的見習修女,正頂著全覆式保護罩,筆直穿越最近不太平靜的邊境森林;幾隻普通的灰狼試圖襲擊看似孤單無助的旅人,卻屢屢碰「壁」。
體質差點的爪牙全斷,身體四肢均有骨折跡象,較精壯的個體,也無法打破那層殼,只能看著若依逃跑的背影恨得牙癢癢的。
「我一點也不好吃你們快點去找其他獵物果腹啊啊啊!」
鳥群被尖叫嚇得從枝梢間飛起,若依踩著保護罩的球形外觀拔腿狂奔,缺乏主動攻擊手段的她只能用這種看似滑稽但確實有用的方法脫離戰場,路上還有幾隻灰狼被她當地毯踏過,發出淒厲的哀號。
光球般的保護罩一路滾動,最後在湖中停止它的旅途。
並不是若依操作,也不是掉入水中浮沉,而是湖泊忽然間產生人為的質變:整片湖面凝結出冰結的結晶,蔓延到保護罩表面,硬生生停下保護罩的滾動。
「FUXK,哪個渾蛋跑來森林裡面擾人清夢啊。」一個用半邊面具蒙著面,穿戴全身式披風隱藏身體暨裝備的冒險者,嘴上罵嘞嘞地朝若依開炮,又伸手拾起她放在地上的長劍起身。
從眼角額頭等露出的皮膚,約略能判斷對方倘若是人類,該不超過30歲,聲音粗糙又尖銳,矛盾得讓人懷疑那人是否用上特殊技術改變聲線。
「啊,那個,打擾到妳安眠真的很不好意思,只是……可以請妳先解除妳的冰魔法嗎?人家這樣子嗚嗚動不了啦嗚嗚。」若依說沒幾句,又因為緊張而差點哭出來
那人回答:「妳解除保護罩不就可以脫身了嗎?妳的老師只教妳魔法沒教妳應用?」
「可是我的老師說這森林對新手來說很危險……在離開這裡以前我不敢解除保護罩。」
「嘖嘖,真不知道是妳的老師沒教好妳還是妳不受教,妳這樣子反而更浪費魔力。」
「別罵我的老師啦,我會聽話的……」若依正準備解除魔法,卻聽到她忽然大吼:「先等等!」
「怎、怎麼了嗎?」若依緊張地開口,卻沒得到答覆,只看見那人往若依後方凝視,當騷動聲轉成狼群的嚎叫,就連萌新如若依,也明白發生了什麼。
「有、有狼群耶……」若依話還沒說完,就被那人打斷。
對方甚至翻起白眼:「妳這不是在說廢話嗎……算了.總之呢,狼是種既記仇又團結的生物,牠們如果追著妳來,肯定是妳對牠們做了什麼,無關對錯。」
「吚!那怎麼辦呢,妳要不要先逃跑?我的防護罩很硬,牠們進不來的。」
「……妳以為我是誰?妳就乖乖待在裡面,其它的,交給我。」
聽到對方過於天真的發言,那人輕嗤,說到交給我,劍已出鞘;就在這時,一片灰壓壓又毛茸茸的狼群穿過樹林,領頭狼甚至飛撲而起,往湖中金光閃閃的若依張開大嘴,然後——也沒有然後了。
那人只對狼群揮出一劍,連她什麼時候放出魔法也來不及看清,狼群就一隻不留地變成冰雕,當那人收劍回鞘,冰雕就一個個原地碎裂,留下散落滿地的冰凍狼肢。
啪!連若依最有自信的保護罩也承受不住那人的劍壓,從中斷成上下兩截,化作光的粒子消散,只是裡面的人毫髮無傷,展現劍士對力量與技巧的精準掌控能力。
「那、那個,還是謝謝妳……」若依話還沒說完,又被對方打斷:「我只是來這裡狩獵侵擾村民的野獸的,從沒想過幫妳。」
說完,那人揹起行囊,語氣冰冷地說道:「我要回公會回報了,只要妳不給我不礙事,倒是可以跟著我折返……算是妳幫我吸引狼群的答謝。」
若依小心翼翼地踩著結冰的湖泊,直到雙腳踩踏地面為止。
一路上她與那人始終保持著一段距離,那人似乎也刻意地不跟若依親近,就連若依主動示好,開口詢問那人怎麼稱呼時,也只得到一句「妳沒必要知道」的冷回應。
若依.帕拉丁,實歲15歲,在匿名冒險者不知道算熱心還是冷漠的幫助下,就這樣有驚無險地抵達冒險者公會辦事處。
由於地處偏鄉,建築物只有一棟樸素的兩層獨棟木屋,但至少是掛牌經營的正規場所,而號稱說要來公會回報的匿名冒險者,已經在眨眼間不見人影,若依只能自己一個人前進。
「這、這裡就是冒險者公會嗎?你們好,我是芭芭拉修女介紹來的……」
推開木製門板,若依小心翼翼地探頭,朝內部自我介紹道,並正式開始她的修業旅行。
※ ※ ※ ※
回到現實,重新審視自己最初的旅行,若依忽有所覺,這股感覺甚至催促若依拿起手機,打電話給她平常幾乎不會主動聯繫的某人,待電話接通,若依鼓起勇氣問道:
「ㄐㄧ……加拉哈德姐,我以前在西方進行修業巡禮的時候,跟我組隊的蒙面女劍士是妳嗎?」
「……妳這已經不是後知後覺可以評論的了。」
傳聲筒那端,傳來她的姊姊,也是在外遊歷的聖騎士加拉哈德,沒有承認也沒有否認的回答,語氣混雜了不滿、傻眼等複雜情緒,每次對著自己的「妹妹」,她都難以保持謙和的心態應對。
加拉哈德續道:「有些話,看在妳這幾年還算努力的份上就不多說了,還有其他問題嗎?」
「……沒有了,還有,打擾到妳真的很不好意思喔,加拉哈德姊姊。」
小小的反擊結束,若依匆忙掛斷電話,在電話徹底斷開連結以前,還能聽見話筒另一端傳來「就算加上名字也不准叫我姊姊」的抗議聲。
若依點開文件檔,在繼續繕打以前,忽然間回到頁首,給其中一段話增字:
「遇到命中注定的他,還有她,可能就是『我』啟程的原因。」
(繪師@Aqu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