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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回提要:
解圍雲谷添新圍,重華伯益文命評。
誰可獲得雲谷主,最終協議是誰贏。
依戚被丹殊穩健的大手所環抱,依偎其懷內,經過一刻鐘的休息,精神穩定許多;檮杌重設遭孟翼破壞的屏障,一如想像是以斧擊從外部強力破解,正思如何強化屏障的防護力。
銕吾協助女眷治療傷較重者,皆無生命危險,但需要休養。此事,宣告她們已難繼續工作,缺乏後續輸送糧草的人員。
前個月的好事連連真如幻夢般易逝,如磐石重的壓力壓在文命的心頭上,他倚靠於石壁旁,呼吸新鮮的空氣。
銕吾為確認文命的傷勢而來,其無嚴重的外傷,被孟翼震麻的手臂稍作休息即可。
文命覷向銕吾,吐了一口氣而說:「你們怎麼來了?來的真是時候。」
銕吾彎曲文命出血的手臂後壓緊之,試圖止血。他順勢回答:「丹殊他們說敵人的目標可能是這,就來了。」
「……敵人還有去別的地方嗎?」文命語調一沉。
「執政那邊好像被百人以上的仙人軍隊攻擊了。」銕吾為文命包紮手臂上的外傷。
「……百人以上?」文命因驚訝而動了正在包紮的手臂。
孟翼率隊十來人就讓眾人忙得分身乏術,百人以上該如何處置?即使重華調派人員較多,人類在訓練有素的仙人面前仍屬弱勢。
銕吾重新調整文命的手臂,「大家都說不用擔心,大概吧?」親近重華的人士都這麼說,身為外人的他擔心也沒有意義。
文命對包紮的白布上的鮮紅血漬有感而發:「也是。」
若無眾人相助,他亦保不住女眷的生命和雲谷,他確實是亟需救援的對象。
銕吾盯向染紅的白布,想起女嬌悲愴的神態。他明知現在的情況不適合,但之後未必有時機,鼓起勇氣先問:「文命大哥,食物沒事吧?」
「喔,沒事。他們的目的是劫糧,他們也缺糧了。」文命本憂孟翼會放火燒燬糧食,幸好其也在意這批糧食。
文命一如往常乾脆簡潔,寥寥幾句就結束話題。銕吾抱持趕著鴨子上架的心情,吐口沉悶的大氣後說:「文命大哥……」
「你怎麼了?」文命發覺銕吾的異狀。
「大嫂……她……她小產了……」銕吾越說越小聲。
此處如此寧靜,銕吾的聲音即便小如蚊子飛過,文命仍聽得一清二楚。
文命悲從心生,臉色倏地哀戚,久久說不出話來。
「大嫂身體沒問題,但心情……爍玉姊要我跟你說,你才安慰得了大嫂。」銕吾索性一次說完。
「……」文命對銕吾沉重點了頭。
只有像銕吾這樣率直的孩子,才能以這麼快的速度,說完這種難以啟齒的話題;如把快刀直入他的心頭,比起凌遲來得仁慈多了。
銕吾沒看過文命這般神情,內心五味雜陳,連是否吭聲都失了主意。
文命必須感謝銕吾的通知,但現在的他無法表好情緒,低頭道:「我靜一靜,等下再回來。」
「好……」銕吾目送文命的離去。
文命走到源頭處,那邊有飛瀑湧出,特別適合沖頭醒神。
「咳……」
銕吾原地嘆了一口氣,真覺自己不會找時機,不禁抬頭望日。
檮杌使用折返術,迅速回到銕吾的身旁,即見其露出不符合性格的氣餒神情。他擔憂詢問:「怎麼了?」
「我剛跟文命大哥提大嫂的事情,他似乎很難過。」銕吾回應。
「那是一定的。」檮杌雖非人父,但目睹多場悲歡離合,能體會這種心情。
「咳……」銕吾再嘆一口氣。
「他遲早得面對,何況這件事本來就跟你無關。」檮杌安慰地說。
銕吾覺得檮杌的說法有些冷淡,但總是出自好意,改問:「依戚還好吧?」
「力量耗費太多,休息一陣子就好。」檮杌不打擾情侶間的互動。
銕吾摸了頭,再問:「那些糧食要怎麼送出去?」
「吾也在煩惱。」檮杌重設屏障時,瞧見一車車的糧食,不出動百人大隊根本運不完。
「那、那該不會我們得用提的吧?」銕吾想起上次的取水慘狀,嚇得不淺。
「誰知。」檮杌無力趴下身,他真不想被當馱獸。
「叩--」
銕吾聽到叩叩聲,納悶尋找聲音的來源。
檮杌豎起耳朵,比銕吾更快發現來自天上的聲音。
「叩-叩-叩-叩-」
一群飛鳥輕啄屏障,牠們不如文命所言堅持的鳥兒,僅以小巧的喙敲擊屏障邊緣,引起內部人員的注意。
「好可愛的玄鳥。」銕吾笑著說。
這群飛鳥皆是玄鳥,比起大芒、小芒的體型大上許多,或說牠們才是符合常人所認為的玄鳥姿態。
檮杌不如銕吾興奮,警戒地說:「……牠們發覺了屏障。」
「牠們不是被阻隔在外嗎?」銕吾還記得之前堅持的鳥兒的下場。
「牠們不是撞上屏障,而是對著屏障……雖然看不出惡意,但牠們的行為不太對勁。」檮杌對飛鳥彷若受指示行動也很在意。
「喔……」銕吾不解摸了頭。
丹殊和依戚聞聲前來,抬頭望向打招呼的飛鳥。飛鳥持續敲擊,合奏獨奏間不失抑揚頓挫,配以長音短音,頗富節奏之美。
「叩--叩-叩-叩-叩-」銕吾順著節奏輕哼,尾音也隨之上揚。
「……你聽得懂嗎?」檮杌的眼睛瞇成一條線。
依戚攤了手,坦然表示:「聽不懂,但肯定是種暗號。」
「那些玄鳥不帶攻擊意圖,也不像被控制,但我確定不是巫者所養的鳥類。」丹殊沒在飛鳥身上看到巫者的專屬印記。
銕吾索性跟飛鳥揮了手,飛鳥放棄敲擊,振翅與他打了招呼。
「哇~真厲害耶。」銕吾雙手揮動,飛鳥也是極力振翅回應。
這種靈性唯有大芒、小芒可以比擬,卻非巫者所飼,眾人對飛鳥的來源耿耿於懷。
文命早已心亂如麻,不請自來的飛鳥敲擊聲更擾心神。他不得不前來確認,對壯觀的飛鳥表演秀,皺眉問道:「那些鳥哪來的?」
銕吾看向文命,「剛才來的,牠們似乎想說啥。」
「有什麼好說的?這裡有穀粒,等下送出去得注意別被牠們啄走了。」文命對這批劫糧大隊甚感困擾。
經文命提醒,銕吾乃問:「對了,文命大哥,我們等下要怎麼運糧啊?」
「本來是要請女眷送到定點後,再讓姚重華派員接手,但他們現在也不在,才會找你們過來吧。」文命頭痛了起來。
「重華遭逢仙人軍隊襲擊,晉城內則須處置太陽事,目前無人空閒。」丹殊承認此事困難。
「……不行就只好找晉陽幫忙了,雖然我很不願意。」文命肯定探勘隊的忠誠,但不信任其口風。
「不失為辦法。」丹殊道。
銕吾和依戚持續觀察飛鳥,兩人都從飛鳥的體型中,感受到大芒、小芒體型之嬌小。
檮杌見狀,打了大呵欠,不悅地說:「吾不想當馱獸,顯然那兩人也沒意思。」
文命神情微妙,丹殊凝重不語,他們再厲害,也沒有運輸百臺推車的閒情逸致。尤其,依戚氣力大損,實需獲得充足的休息。
「……好,算我輸,我去通知探勘隊。」文命放棄堅持。
「嗯。」丹殊點了頭。
文命即將縮地前,飛鳥紛紛飛離,他為之眼神一閃。
一團幾近直線的煙霧停在屏障的外圍,煙霧中隱隱散發微幅仙氣,引起眾人的警戒。煙霧逐漸散去,留著一頭捲短髮的俊俏男人停在屏障前,對眾人微笑示意。
分隔線
銕吾聽出伯益敲擊屏障的節奏與飛鳥接近,露出好奇的雙眸。
伯益滿意銕吾的反應,貼心告知節奏的內容:「這--裡-有-人-嗎?」
眾人沒見過伯益,從其姿態中,也很難推敲是敵是友。
銕吾沒有眾人的顧慮,逕自問:「大哥,你是誰啊?」
「既然你誠心誠意地發問了,我就大發慈悲地回答你。」伯益說了一串沒意義的開場白後,即道:「我是伯益,東夷族人,重華請我過來這裡確認有沒有人。」
他敏銳感受這裡的人缺乏幽默感,必須直接切入正題。
「喔……你就是那個伯益?」銕吾雖這麼說,但他沒有判別的基礎。
「……」丹殊和依戚不因伯益自報家名放鬆戒備。他們從伯益的從容態度中感受其不弱的實力,而目前的他們並無太多的餘裕。
文命表現得更為直接,以不善的態度質問:「……我為什麼要相信你。」
伯益或許猜得眾人回應,神情如常表示:「重華懷疑這附近有敵人,請我前來掃蕩,一路上也清除五、六名仙人了。這裡有屏障,但你們看起來不像敵人。」
兩邊的認識基礎一致,丹殊乃冷靜詢問:「重華在哪裡?」
「……你是丹殊嗎?」伯益不確定地問。
「是。」丹殊道。
「重華有向我提過你,現在才看到你背後的大劍。」伯益受屏障阻隔,視線不佳。
「那,他人呢?」依戚不讓伯益唬弄過去。
「他駐紮在山下的村莊外。」伯益對一群男人中有朵美麗的花頗為好奇。
文命眼睛微睜,小聲嘀咕:「……那就在附近了。」
「不遠,下山就到。」伯益道。
重華離眾人不過山上山下的距離,但讓伯益先行通知,可見其是打前鋒的戰士,若有意外,隨時支援。
「若他是敵人的話,我們等著被包山了。」依戚慶幸遇到的不是敵人。
「那就要看你們的回應了。」伯益單手插腰。
「原來是銅製腰帶啊……」銕吾順著伯益的手勢瞧見了銅色腰帶,雖早知銅具有極好的延展性,但首次發現作成一條腰帶。
「那是軟劍。」丹殊觀察到繫在伯益腰間的銅色腰帶不為美觀所設,而是不折不扣的武器。
「那也能當劍?!」銕吾驚呼。
伯益笑而不語。如他所言,他推測眾人不是敵人,先以飛鳥打招呼,而非直接亮出武器破壞屏障。
面對伯益先禮後兵的舉止,眾人實無其他的選擇。何況,這項選擇僅為難文命。
文命稍微側過身,對銕吾輕聲說道:「你們先過去,我釐好思緒再去。」
「可以嗎?」銕吾疑惑看向伯益。
「你們都認識就可以。」伯益從此確定文命是雲谷的現任管理者。
「重華也認識他。」丹殊為文命再爭取些思考時間。
伯益輕點頭,予以告誡:「是嗎?那不要讓大家等太久了。」
銕吾對伯益的這句話冒出冷汗,不禁縮緊了身子。丹殊輕拍他的肩膀,安撫他受到生命威脅的心情。
分隔線
伯益帶領眾人到重華的駐紮地。駐紮地就在雲谷的山腳下,近百人規模,入眼所及都是穿著軍裝的東夷戰士。
這裡沒有運糧車,眾人合理推測這裡是作戰基地,顯見重華視雲谷為敵方的所在地。
「大人。」
伯益走在前方,東夷戰士立即向他出聲示意。他僅是微笑應對,一心向前走。
銕吾有上次工坊的經驗,懂得不要隨便左右張望,何況這裡殺氣騰騰更甚之。
丹殊和依戚暗中觀察東夷戰士的程度。他們舉手投足都符合指示,是訓練有素的精兵,有與仙人一戰的實力。
伯益經營外守衛通報後入帳,眾人終於見到了重華。
重華僅著簡易的戰袍,以硬甲保護肩頸、胸口等重要部位,內裡仍穿協助施術的深藍袍裝。他手持白玉管,吐息稍亂,正於營內凝定心神。
「是你們,還有一人呢?」重華平靜詢問。
「他正在調整情緒。」丹殊回應。
重華點了頭,放下濯琚,神情稍見紓解。以他目前的情況,再來一批仙人軍隊,情況將會相當棘手。
「你遭遇仙人軍隊了嗎?」依戚一時無法從重華和伯益迥異的精神狀況中判別究竟。
「過河前遭遇,與我方裡應外合後擊潰了。」重華說明。
「敵人是潛伏於河邊嗎?」丹殊問。
「敵軍似乎想在河南處擊敗我軍,幸賴伯益迅速喚來援軍,自河北處襲擊敵軍背後,殲滅之。」重華是主帥,又須保護糧食,與敵人僵持一段時間。
「你們不是在南方易糧嗎?」依戚疑惑地問。
「我從敵人口中聽得雲谷,率寡兵先至。」重華回應。
「這裡有東夷族駐紮?」丹殊眼神一斂。
「這裡暫時沒有其他的軍隊。」伯益某種程度回答了。
「敵軍的本營離這裡不遠,本以為他們與三苗族或共工族共謀,但似乎是單獨行動。」重華因此得在營中喘息。
「敵人的實力如何?」依戚問。
「不弱。但群龍無首,態度驕矜,很好誘殺。」伯益才是真正對戰者。
重華點了頭。敵軍若非輕易遭伯益引誘,而是堅持包圍他的話,他將難以保護主軍和珍貴的糧食。
「群龍無首……所以他們的主帥不在這裡?」依戚不通軍略之學,也知此乃兵家之大忌。
「你的意思是,敵人的主營在這附近。」丹殊瞭解敵軍必須回身奮戰的原因。
「我一路尋搜尋氣息,最後落點在這邊,發現被隱蔽的山谷。一開始我有感受到其他的氣息,最後只剩你們,姑且以為是你們擊敗了敵軍。」重華對隱蔽的雲谷採保守應對,以免遭到意外的襲擊。
「我們遇到共工的部屬,已經解決了。」依戚說明。
「……你們怎會知道他是共工的部屬?」伯益至今無法確認敵人的來歷。
「之前在觀星臺遭遇過,叫孟翼,是使用大斧的壯漢。」依戚喚醒重華的記憶。
「孟翼?」伯益確定沒聽過這號人物。
「他曾與共工的另一名部屬合作,應是共工軍的成員。」丹殊解釋。
重華自然記得此事,幽幽地說:「所以,不是那一位。」
銕吾處在狀況外,心神不寧往帳外看去。
「你怎麼了?」伯益關懷銕吾的怪異舉動。
「沒、沒什麼。」銕吾急忙揮手。
依戚扶了額,嘆道:「你這樣會被當可疑人士的。」
重華不認為銕吾是可疑人士,但因伯益與眾人沒有接觸,有基本的懷疑心實屬必要,亦不出言阻止。
丹殊理解銕吾的心情,因為文命調整情緒的時間有些長。
伯益始終保持警戒狀況,顯然有話想說,但不適合主動破題,交由重華處理。
重華改變姿勢,問道:「還沒問你們,怎會出現在這邊?」
「你通知巫者遇襲的消息後,我們懷疑敵人的目的是劫糧;我們因出使獲知后土布施糧食的位置,陶唐國君亦派員委託我們護糧,遂往其地。」丹殊回應。
「承光府主人為何會將糧食安置在共工的領地上?」伯益不會天真以為共工想要收攬晉城民心。
「共工的領地,你是指哪裡?」依戚疑惑地問。
「從這裡到剛才的那座山谷都是共工族的領地。三苗族將此地獻給了共工,尋求庇護,那座被隱蔽的山谷就是他們的糧倉。」伯益對領地附近地理也有掌握。
「……哪裡有三苗族?」銕吾見過最多三苗族的地點在晉陽。
「如果他們跟三苗族聯手,剛才怎麼會是單獨行動呢?」依戚沒忽略重華的情報。
「合理懷疑三苗族被共工族哄騙後,心生不滿,不願幫助之。」重華平穩回復。
「……」依戚盤起手。
她很肯定雲谷是蘇里的根據地,三苗族的領地至多是雲谷的周圍,合理懷疑重華是套話。
身為朋友,有些話不好明說。丹殊看向帳外,將後續的發言權交予來人。
守門護衛監視文命掀帳入內,文命恢復一貫的自信風采,劈頭就是挑釁:「三苗族幾乎退出山西,恐怕不是共工的傑作吧?」
他犀利的問題直戳東夷族長年以來的「擴張」行徑,懂的人就懂。
「……」伯益不受這句挑釁影響態度,暗中對文命的直言嘖嘖稱奇。
重華確認文命已在狀況內,直接切入主題:「文命先生,希望你向我說明,為何你會待在那裡。」
「現在,雲谷是我的。」
事實上,三苗族、人界的共工族及共工的聯絡關係並不明確,重華卻將其混為一談,說來說去,都是為了爭奪雲谷。文命不迂迴,先行宣告雲谷的所有權。
伯益觀察文命的穿著,不似東夷族,也非三苗族,甭論辛國人,哪一部族敢如此明目張膽示威,他為此興味盎然。
現在的重華不止是晉城的執政,更是東夷族的首領。他端正姿態,展現東夷族共主的威嚴,嚴峻表示:「我欲知你是敵是友。」
雲谷所有權涉及各族的權力分配,非他一人可做主。他所征服的這片土地,將會賞給有功部族,雲谷就是如戒指上的那顆珍珠。
「如果我跟你說,是我提議后土布施糧食,你會相信嗎?」
重華的氣場著實驚人,文命若要在此局中取勝,除了初生之犢不畏虎的勇氣,更需要強大的說服力。
文命這話聽來狂妄,但重華甫從丹殊的口中聞知此事,除非兩人聯手蒙騙他。他明白丹殊的性格,僅問:「你和承光府主人有何關係嗎?」
「他是我爹的師傅,我不想讓他在大戰中為難;而且,百姓受缺糧所苦,我也不想看百姓飢餓度日。」文命坦然地說。
銕吾亟欲點頭如搗蒜,但依戚看住他,不讓他多餘的動作影響談判。
「請問尊親大名?」
「黃熊族的鯀。」
從重華和文命一來一往的對答中,伯益眼睛微睜,顯然知道鯀是何許人物。
文命沒有錯過伯益的微妙神情,但那是他所想像最尋常的反應,不如重華神態自若值得推敲。
「請問你有證據證明是你向承光府主人提議布施的嗎?」重華平靜詢問。
文命指向銕吾,平穩地說:「我請他們向后土表達意志。」
依戚瞇起眼睛,對文命的拖人下水之計頗有異議。如果丹殊和重華之間的交誼不夠深厚,就會變成互相猜忌,極可能逼丹殊選邊站。
「我是指伯伯。」文命的手指低下幾分。
「……你伯伯?」伯益沒看到藏身於地下的檮杌,不怎相信文命是稱呼銕吾。
「他不是指我啦……」銕吾尷尬搔著臉。
重華從鯀的譜系中,得知文命與檮杌的關聯性;檮杌確實是后土的愛徒。文命藉此舉,表達他和后土之親近。
「丹殊已提起出使事,而我要的是直接的證據。」重華輕易跳開了文命所挖掘的陷阱。
文命不慌不忙,將懷中的信件射向重華,「給你。」
重華優雅接信,信件外觀的署名確實來自承光府;此信已被開啟,他無須破解即可閱覽。
「文命:
吾從檮杌聞之,鯀有子,甚喜。吾長嘆彼之英年早逝,幸遺一子,猶未晚也。
汝提議布施嘉舉,為百姓謀福解困,頗有乃父之風,吾甚欣慰。縱吾非入囹圄之境,亦樂為汝倡之。願汝續行善舉,以告鯀之齎志宿願。
今受恩之重,吾當湧泉報之,惜時局之匆匆。望後日之穩健,舉杯暢談當年,足解吾之惋嘆。
句龍。」
重華無法隱藏激昂的情緒,向文命展現極重的敬意。
「……信上寫了啥嗎?」銕吾沒看過信件,但從重華的態度,必是書寫了不得的大事。
「當然是誇獎我了。」文命也沒說謊。
重華將信件轉交伯益,伯益閱後,亦是難以置信的神情。
后土素得人界百姓之敬重,陶唐國君求見多次不可得,重華亦未曾蒙恩,文命竟有此機緣。
在這種情況下,文命取得與重華談判的基準點,才有宣示的資格:「雲谷本是敖岸山神熏池的領地,由其子蘇里繼承;跟三苗族並無關係。蘇里協助共工,不久前晉陽夫諸為患,我循路發現雲谷,驅逐蘇里後,這裡就歸我管轄。」
「蘇里長期煽動三苗族作亂。」伯益聯結了共工和三苗族的關係。
文命不受在場氣勢壓迫,發表豪語:「我不管他是誰,也不管東夷族和三苗族的恩怨。總之,雲谷是我的。」
文命只有一個人,是否獲得雲谷,關鍵點仍掌握在重華的手中。
「……」
重華再度閱信,確認信件無偽,沉思著。
雲谷附近地理著實重要。它是晉陽湖與忻定盆地的交界處,為有邰氏北上,共工族南下的扼要處。目前,忻定盆地可供重華駐軍,便知此地原屬蘇里所有。
換言之,現在可供獎賞的地理有雲谷及忻定盆地,但在場眾人皆無法擁有忻定盆地--除非眾人有意和有邰氏為敵。在此與有邰氏為敵,與陶唐國為敵一樣是不智之舉。
因此,實際上能封賞的只有雲谷。
如今,受隱蔽的雲谷褪去了神秘的面紗,既是居高臨下的眺望點,又是可遇不可求的大糧倉,怎不引得覬覦?即使東夷族在此幾無著力點,但以此為基地向外擴張,也符合東夷族的利益。
「丹殊,你知道雲谷多久了?」重華暫且轉移焦點。
「陶唐國君由晉陽姬公子接待我們出使,由他帶我們到登天點時得知。」丹殊回應。
「你瞞了許久。」重華聽似責備,但語氣更像兄長發牢騷。
「若不是銕吾,他不會讓我們知道的。」依戚強調文命在場只信賴銕吾。
「喔……」銕吾摸著頭,從沒想過雲谷會變成爭論要點。
出使必經登天點,本應由晉陽處理之事,竟由外人文命負責。這不僅是姬朱的疏失,更是巫者的失職,然而重華怎不知皋陶不擅巫術,棄在族內族外斡旋之辛苦。
重華行事素以周全稱,這次的疏忽源自於親友間的關懷,但無妨於大局,他僅需微調。他回歸原點:「我奉命在懷龍溪畔迎接承光府主人所贈糧食,你們都在這裡,糧食是否還在雲谷內?」
「是。」文命點了頭。
「我有一個提議,你們雙方姑且聽之。」重華話說得婉轉,但不容忽視。
「……」文命和伯益沉默。
重華當作是兩人的默許,開始說明:「運輸糧食之功勞,我打算交給伯益,請陶唐國君賞賜;雲谷暫由文命先生管轄,請你保密承光府主人曾寄信給你一事。」
「『暫』由我管轄……這句話聽來不安心啊。」文命呿了一聲。
重華進一步說明:「我不會向國君提起此事,並請伯益約束部族,但願文命先生常行善舉。」
「未來的大舅子,你對他太好了。」伯益坦白吃味。
眾人尚且好奇那神秘的稱呼,文命即不以為然地說:「哪裡好?他說不會,你就不會嗎?這種保證完全沒有用。」
「重華保證你在雲谷的管轄,還對你不好?這次我寶貝兒子發了不少兵,好不容易找到禮物送給他,現在送不了,還要勞煩未來的大舅子額外破費。」伯益以逗趣的家族說法,隱喻複雜的部族利益。
「我會給予相應的獎賞。」重華不讓伯益難做人。
「……」文命不受伯益的趣味說法放下戒心,沉思重華是否值得信任。
文命不滿意,伯益同樣不滿意,重華必須取得利害平衡。重華穩健地說:「今天遭遇的情景,對我們而言,都是最好的結局。」
「怎麼?我需要感謝他嗎。」文命呿了一聲。
「你要謝就謝吧。」伯益無奈攤了手,姿態看起來還算瀟灑。
「……」文命已知重華和伯益間的默契極佳,兩人沒有半句討論,使他始終無法摸清重華的目的。
重華釋出善意,主動解釋:「雲谷出自天界封賞,只有天界能決定雲谷的所有權。文命先生獲得承光府主人的承諾,之後再以此請求雲谷的所有權,未有不妥。」
他的隱藏之意,即是文命先占先贏,再得后土的奧援,其他各族縱使以武力驅逐,也贏不過后土的名義。因此,他以東夷族共主的想法是:不如先退一步,給雙方留個情面,未來還有機會合作。
伯益早在后土的那封信,便知重華的考量,態度如常。
「……我如何相信你會說話算話?」文命布施已成定局,也欲獲得重華實質上的保證。
「我書寫信件,之後請你將一部分的糧食送到晉陽,並交付信件予皋陶,由他核對,將晉城的糧食之功泰半歸於你。」重華請素有公信力的皋陶加入保證行列。
「不能書寫契約一類的信物嗎?」依戚發出旁觀者的看法。
伯益確認在場瞭解重華婉轉者甚少,不得不直接說破:「重華的官方回應是『不知道有雲谷的存在』,有那紙契約在,陶唐國君問起怎麼說明?」
「……」文命再度沉思,他一向對於言語的保證不存信賴。
久久不語的丹殊,為僵持的局面提出想法:「重華重信用,你不用擔心。」
文命略感煩躁,他必須當場決定「信」或「不信」。
「銕吾,你覺得呢?」他索性詢問不在狀況內的銕吾的意見,如擲硬幣純靠運氣。
「啥?」銕吾發出極度費解的疑惑聲。
「你信不信他的話?」文命沒禮貌地用手掌對著重華。
其實,他只有兩種選擇,即是「願意」跟「非常願意」,但他不想親口說,拉著銕吾背書給個臺階下。
依戚再度瞇起眼,始終對文命「愛護」銕吾的方式很有異議;丹殊相信重華的智慧,不論銕吾回答為何,都不會影響判斷。
銕吾沒聽懂討論,但他聽得懂文命的問句,如丈二金剛摸不著頭腦地看向重華。
重華任銕吾看著,尊重其後續的任何說法。
銕吾如眾人所願,提出始終惦念的事情:「……我是還沒拿到金屬啦,但會給吧?」
「……噗!」
文命忍俊不禁,丹殊和依戚也難掩笑意,這確實是銕吾心心念念的大事。
「……你欠他東西?」伯益嘖嘖稱奇。
重華曾閃過無數種說法,但沒有想過結果竟是這麼單純,雍容表示:「我返城就交給你。」
銕吾終於獲得明確的說法,向文命點頭說道:「那應該行啦。」
若非熟知銕吾的性格,文命直想說他才是恬恬食三碗公半。他順勢而說:「好,我就信你這回。」
兩邊終於達成協議,如此才能再談下件事。
「文命先生,請你留下來與我們共同商議後續運糧的事宜。」重華邀請文命加入討論。
「那我們呢?」依戚問。
「感謝你們的幫助,請返城休息,之後我會給予相應的報酬。」重華放眾人自由。
銕吾笑著說:「……不是說有啥天狗的?」他計算時間也快到了。
「天狗?」伯益因詞彙意象而有興趣。
重華肯定此非指天上的飛狗,何況銕吾就養了一隻來自天界的大狗。他分析內容後說:「他指的是星象,應是晉城內的消息。」
博學的文命自然聽過,好奇地問:「你們怎麼會突然提起天狗?」
「陶唐國君將在天狗之時處置太陽。」丹殊簡潔回應。
此話一出,重華等人皆展露訝異的眸光。
「……他終於要處理了。」文命還嫌太晚了。
這則消息來得突然,重華尚未獲得情報,直接詢問:「何時會有天狗?」
「之前說是三天後,算時間快到了。」依戚打算看完再出發。
重華點了頭,嚴肅表示:「感謝你們的情報,我們得動身了。」
「有需要幫忙的嗎?」丹殊沒看到浮游,無法認為運糧隊解除危機。
「如果可以,請你們回城幫助巫者。」重華較擔心登比和契的狀況。
天狗食日,一向被視為凶兆,極易引發動盪。重華得盡快輸回糧食,平復不安的民心。
即使是分秒必爭的時刻,文命還是得說些話,他乃向重華表示:「我有話要跟他們說,等下再回來。」
「請。」重華尊重文命的請求。
文命搭著銕吾的肩,向丹殊和依戚揮手示意,將在帳外談些私事。
重華目送眾人離去後,伯益才攤了手。
伯益出自一族之長的威嚴語調,鄭重地說:「重華,你的條件給得太優渥了。」
「你不是想要減少皋陶一些壓力?雲谷適宜交付給第三勢力管理。」重華平靜地說。
「……」伯益只是點了頭。
正因文命非屬利害關係的三部族,重華考量將雲谷交給中立方,較不易起爭奪之紛爭。
重華知曉伯益沒有被說服,繼續說:「若非敵人首領被他們引走,我使用靈喚未必成功。」他多少認為此戰大勝的僥倖成分居多。
「這是兩回事。」伯益嚴肅地說。
「現在是用人之際,我欲收攬文命先生。」重華索性道出真正的想法。
重華愛賢重才,且對自己的能力極有自信,相信沒有駕馭不了的人。因此,他身旁才會圍繞這麼多的出色賢士。
伯益是灑脫,但他看人不同重華這般大膽奔放,發表肺腑之言:「我觀那人不是池中物,就怕你養成一隻大老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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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命走到帳外稍遠處,不特別避開東夷戰士的目光,顯得坦蕩蕩。不過,銕吾發覺他搭肩的力道有些沉,便知他尚有煩心事。
丹殊和依戚不打擾朋友間的交談,與東夷戰士互看,都對彼此特殊的穿著很有興趣。
「我會先待在這裡運糧,晚些再回晉城。」文命告知決定。
「文命大哥,那……」銕吾覺得有些尷尬。
「你幫我向兇女人說一聲,女嬌先交給她照顧了。」文命於公於私,都得暫時擱置安慰女嬌一事。
銕吾不信文命如此冷漠,但聽得出其逃避心情,問道:「文命大哥是想怎跟大嫂說話嗎?」
「……這麼明顯嗎?」文命攤了手。
「嗯。」銕吾直率點了頭。
連銕吾都瞞不過,或說文命無意隱瞞。他神情倏地黯淡,嘆道:「她的體質不易懷孕,也很難保住胎兒……這點,我很久就知道了。」
銕吾沒想到文命說灰心話,試圖激勵:「大嫂很年輕,還有機會的。」
「……」文命對銕吾哀戚搖了頭,手掌按在肩上的力道頗沉。
「……文命大哥?」銕吾感受事態的不單純。
文命一言難盡,最後苦笑以對,發表不負責任的浪子宣言:「再讓我逃避一下。」
「文命大哥……」銕吾真心覺得不妥,但身為外人的他難以置喙。
「放心,我這次運完糧就回去了。」文命已為自己訂定最後的期限。
常保光亮的天空突然暗了一邊,變得越來越暗,就像待在晉城的土頂之下。
銕吾抬起頭,不解喃喃:「天黑了?」
丹殊走了過來,予以說明:「那就是天狗。」
「我沒看到狗啊……」銕吾本以為會看到像是檮杌的巨狗,一口吞下了有如大餅的太陽。
「那只是種譬喻。」依戚微笑地說。
檮杌默默浮出地面,與銕吾共同觀看第一次的天狗。
如餅的太陽漸漸被天狗吞沒,但天狗沒吃乾淨,留下了一圈的餅屑,整個天空僅有些微的光亮。
「哇……」
銕吾目不轉睛欣賞天狗,檮杌擔心陽光傷到他的眼睛,設置了具黑面的簡易屏障。
文命已交代事宜,不再打擾銕吾觀賞的雅興,輕拍其肩膀後說:「我要去討論了,晚些見。」
「好。」銕吾應了聲,著迷盯著太陽的變化。
在玄淵城中,幾乎不可能見到天狗食日的情景,因此依戚對天狗現象相當陌生,與銕吾同樣好奇。
丹殊曾見過幾次天狗,知曉其時間不長,任兩人體驗難得的天文奇景。他朝晉城的方向看去,對討伐太陽之事頗為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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