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的街道依舊燈火通明,林立在街道上的酒館內有著熱絡的聊天聲響。
離開迷宮的冒險者聚集在各家酒館內分享情報。尼德霍格與他們不同,她坐在一處建築物的房頂上方,屁股下是一張樸實的搖椅。在夜色當中,黑色的龍尾巴輕輕搖曳,她手拿一杯紅酒幽靜地品嘗。
尼德霍格抬頭仰望著無光的夜空,星辰大海早已被城市的燈光所覆蓋。
「尼德霍格小姐,妳希望我們做什麼?」哈洛維站在屋頂的一處,沐浴在燈光下朝向尼德霍格的背影問道。
「你們想要立刻登上塔頂,但那是一件不可能的事情。」尼德霍格在夜色中高舉玻璃杯,精緻的玻璃表面反射出她的臉孔。冰冷且陰沉的目光、冷豔美麗的臉龐、勾起微笑的嘴唇述說著殘酷的現實。
「我會努力變強!」哈洛維緊握住拳頭,他認真地說道。
尼德霍格聽聞,她的眼角閃爍出一絲感嘆。她緩慢地轉過視線,撇著身後的哈洛維說道:
「我遇過很多異世界人,他們大多懷抱著努力就能改變一切的心情前進。說實話,我並不討厭這種心態。但是啊,哈洛維,許多事情不是努力就可以橫越的。」
「這是……什麼意思?異世界人?」哈洛維的眉頭垂下,他疑惑地問道。
「異世界人指的是一些從別的世界轉生而來的人們。據說他們的世界叫做地球的樣子,大多時候這些人都有著強大的力量。但是,他們可怕的並非力量,而是思想。不過這個話題並非我想要描述的事情,暫時放在一旁吧。我想說的是,回你的老家與你的青梅竹馬們過安穩的生活吧。你們想做的事情,我會幫你們完成。」尼德霍格回眸凝望玻璃中的自己。透過這雙紫色的眼睛,她窺視著命運。
儘管尼德霍格十分清楚,塔頂存在的東西絕非是這三人可以對抗的。但是她仍然選擇了窺視命運,因為她不喜於前幾趟旅途的命運作人。
「但妳不是要讓我們同行的嗎!」哈洛維聽聞,他沒有在乎尼德霍格用來解釋異世界人的話語。他僅僅在意尼德霍格要把他們勸退。
「你們答應過的,我的命令要絕對服從。回去吧,孩子們。」尼德霍格緩慢地站起身子。她放下玻璃杯,抬頭仰望天際。
哈洛維的眉頭深鎖,他沒料到這個要求是用來把他們趕回去的。他曾經以為,這個要求是用來令高等冒險者操控低等冒險者用的。
「我實在不懂妳這個人。妳答應我們,又拒絕我們。幫助我們,卻又不打算幫到底。妳是個很矛盾的人,這是為何?」哈洛維緊握住拳頭,他壓抑著不愉快的心情開口問道。
「為何?只是因為我想那麼做,不必有太深的理由。難道今天你想吃一份燉飯需要理由?或是你不希望別人死去需要理由?我們可以有一千零一個理由,但是更多時候的我們只是順著自己的情感去選擇。而我,只是想從一百個命運裡面,找出一個幸福的命運,這需要理由嗎?」尼德霍格緩慢地轉過身子。她用一副輕蔑的微笑面對哈洛維說道,站在月光前方的她身影格外陰暗,唯有閃耀的紫色眼眸深植對方的記憶。
哈洛維不禁陷入沉默,縱使他能回答這是不一樣的事情,但是他沒能說出口。在他的目光當中,尼德霍格邁步來到了他的身旁。搖曳著尾巴的尼德霍格接著說道:
「人啊,只要活得足夠久、年紀夠大,不禁就會感到感嘆。放棄與逃跑,經常比堅持有意義。這是我的結論。」尼德霍格將雙手安放在腰上。她任由長髮隨風飄舞,臉上洋溢著笑容說道。
「逃跑?」哈洛維回首盯著尼德霍格的側臉追問。
「沒錯。贏不了、辦不到,不如就逃跑吧。而且關於洛基的事情,我比你們熟悉的多,這一次我不是『過客』與『恰巧』遇到,而是屬於尼德霍格本該去做的事情。所以——請你們這些配角離場吧。」尼德霍格講完話,她朝向天空伸出手。指尖像是在抓握某種東西,但是哈洛維壓根看不見尼德霍格的手指在抓握什麼。
「洛基……請問妳與洛基究竟是?」
哈洛維抿了嘴唇,他出聲問道。作為配角,他像是曾經的尼德霍格,朝向旅途中的其他主角問道了對方的故事。尼德霍格閉上眼睛,黑暗吞沒了她的視野。她緩慢地張嘴說道:「我們是——黃金時代的遺留者。」
「黃金時代?」哈洛維困惑地問道。
「沒錯,是這個世界最為輝煌,最為亮眼的時光。我們將之稱為『黃金樹年曆』。而她是黃金樹年曆當中的邪神,我則是當中的邪龍。我們的關係一直很不錯,本該如此的。是的……本該……如此。」
自己的話語聲引領了自己的思考,尼德霍格在黑暗中抓握著離去的昔日。
世界本該美好,在黃金樹年曆的時代下,繁華的都市屹立於大地之上。
眾神與群龍是世界的主宰,作為統治者領導著自己的子民與城邦。高樓大廈林立、繁華的摩天大樓使城市永不陷入黑夜、人們的生活豐富多彩、每個人都能完成自己的興趣、且世界上不存在戰爭。
代表飢餓的神,因為他的存在人們知道飽腹的幸福。
象徵恐懼的神,她令人們知曉危險的存在以及生命的重要性。
傳遞災難的神,她給了人們面對危險的變化能力與存續能力。
主宰死亡的龍,她使人們理解生命的循環,與出生的可貴。
在黃金樹年曆當中,真正意義上的邪惡是不存在的。尼德霍格還記得,自己想要咬斷世界樹這回事,那也是她在與朋友緹坦尼亞聊天時所開的玩笑,當晚他們還搞在了一起激烈了一晚。
能幸福的活著,人們為什麼要爭奪彼此的幸福?
在群神之中,尼德霍格與芬里爾以及洛基還有耶夢加德的關係特別良好。
睜開眼睛,尼德霍格看見熟悉的花海。花海是他們經常聚集的一座庭院,庭院外圍被無數的高樓大廈包圍,這是一個社區當中的寂靜角落。幽靜的藍天漂浮著輕盈的雲朵,四人坐在一張雪白的桌子前參加茶會。
那一天,他們聊天的主題是如何設立一個良好的制度確保世人能夠平等的共存。其中芬里爾特別喜歡這樣的主題,因為她是一個充滿知性,善良且甜美的神。尼德霍格不理解的是,為何異世界人將她的名字帶回自己的世界時,卻把她變成了可怕的怪物。
洛基對於這個話題也十分上心。她譏笑著異世界人推崇的文化,在她眼底那些迂腐的制度是十分可笑的。於是她獨自建造了高塔,用來譏諷異世界人所描述的家鄉。
耶夢加德則不怎麼在乎這個主題,她是個懶惰鬼。總是吃飽睡睡飽吃的。但是她總能在眾人快要吵架時,適當地打斷話題。
至於座在眼前的自己,尼德霍格看見的是滿不在乎世人的自己。
——因為尼德霍格沒有自己的國度與領民。她是一頭只在乎享受當下的「笨龍。」
花瓣在聊天聲當中飛舞,尼德霍格搖曳著自己的尾巴。凝望著自己時,她有些感嘆。感嘆這個時光已經不付存在,懷念這個逝去的過往。
某一日,世界的和平消失了。
星辰墜落大地,伴隨而來的是燃燒的天空,化為漆黑的太陽。大地跟隨天空陷入火海,萬千流星從天而降,藏在其中的是非神非人的怪物。這些怪物樣貌扭曲,彷若來自宇宙之外的領域。
異世界人稱他們為——克蘇魯文化產物。但是神與龍不同,他們稱這些東西叫做「諸神黃昏。」
為了自己的領民與世界,神與龍族和它們展開了大戰。
的確,芬里爾吃掉了墮入漆黑的太陽,為了自己的領民犧牲了自己。永遠的死在了寒冷的宇宙當中。
也如同異世界人所描述的,耶夢加德最終與一些怪物的勇士同歸於盡。她也如同尼德霍格一直熟識的她,在最關鍵的時刻犧牲了自己打出了翻盤的機會。
然後其他的神祉也相繼犧牲。主宰死亡的龍「尼德霍格」也被迫對上一個被異世界人稱為「烏洛波羅斯」的存在。她的翅膀幾乎全毀,身體受了重傷,卻因為自己的能力苟活。最終,付出巨大的代價殺死了不可能會死的存在。
壯烈的勝利應當讓她感到欣喜,但是當陽光映入她的眼簾,幸福沒有到來。
只有滿目瘡痍的世界,死去的眾神,一去不復返的時光。
尼德霍格十分清楚,這不是她要的結果。但是,她也沒有能力去改變結果。已經發生的事情不會改變。更糟糕的是,維繫時代的世界樹被這些怪物控制了。
於是尼德霍格必須咬斷世界樹,再重新種下這一棵大樹。
最後,她又因此成為了邪龍。而她的友人洛基,則為了隱瞞這些星辰的存在,成為了所謂的邪神。僅存的兩人都該在自己的領域好好待著,住在世界樹底下的尼德霍格,高塔之上的洛基。
直到有一個人出現,拜託尼德霍格離開世界樹根,命運才再次開始迴轉。
閉上雙眼,風景再次遁入黑暗。尼德霍格開口接著說道:
「但是高塔之上的她,最後因為無法治癒的傷痛去世了。徒留下這座高塔作為她的墓碑存在。如果有人冒充她,我自然不會放過對方。」
「——」哈洛維沒能回答尼德霍格的話語。他瞪大雙眼震驚地凝望著對方,在他耳中這一切遙遠的像是一件無法體會的事情。
旁觀者既不知道對方的感受,更不曉得她所經歷過的往事。只是看著一張美麗的臉龐正清冷地望著黑夜,長髮隨風飄舞透出幾分悲傷。
「所以,請你們退散吧。這一次,該我自己去面對了。」
尼德霍格的眉頭深鎖,她握緊拳頭,將記憶握在手心。她的表情轉瞬變得十分嚴肅,語氣也沒有留給對方選擇的餘地。
此時,哈洛維的臉上浮現出一陣微笑。他開口答覆:
「祝妳好運,也許幾年之後我再回到這裡,妳已經成為新的傳說了。那時候,我又可以作為主角去吟唱當年的傳說。」
「那是當然。」尼德霍格用手輕輕撥弄長髮,她的臉上浮現出笑容。在一陣笑容當中,她開口答覆對方。
此時,哈洛維轉過身子離去。前去譜寫屬於他的故事……
徒留即將譜寫這則故事的尼德霍格在此睜開雙臂,大聲地吶喊:
「膽敢使用那個名字的混帳小子!老娘會宰了你!」
——黑夜之下,拉拉漫步於街道上。
嬌小的她身披紅色披肩,紅色的帽子正巧遮住了她的腦袋,只露出一對犄角嶄露身分。今晚,她不站在酒館前,而是一間素材店前方。她伸出小手推開樸實的木門,看著裡頭昏暗的風景找尋目標物品。
作為森人一族的拉拉,自然是擅長製藥的。而她打算購買一些草藥與礦物,嘗試製作一些藥劑用來治療一些特別的傷。這是她在第一次被尼德霍格抓在空中飛行時就想到的事情,直到今日才會機會實施。
木頭櫃子與貨架散發著濃郁香氣,對於拉拉來說任何植物都有獨特的芬芳。她沿著貨架來到一處角落,看著無數藥草與礦物,她伸手拿取素材。
可就在這時,她的耳朵聽見了腳步聲。原先她不怎麼在意,直到對方在自己的身後停下腳步,拉拉才回眸注意起對方:
「請問您找我有什麼事情嗎?」拉拉用甜美的笑容詢問道,這也是她一慣在人前喜歡保持的模樣。只不過,自從跟在尼德霍格身旁,她就經常失去形象。
「這不是上次的森人小姐嗎?」站在拉拉背後說話的人發出了令人感到悅耳的話語聲。但是拉拉睜大眼睛一看,對方是勇者小隊的聖女瑟蕾娜。
儘管瑟蕾娜矇住眼睛,但是她雙目並未失明。頭紗之下的臉龐十分貌美,細緻的紫色頭髮猶如絲綢一般柔順。此時,拉拉知道對方正在注視自己,那怕她配戴了一條眼罩,拉拉都認為對方看的見自己。
「勇者小隊的聖女大人找我有什麼事情嗎?」拉拉的臉上維持著笑容,她出聲詢問。
「從上次見面我就有點在意妳了。今天我特地來找妳,不料妳已經下迷宮了。無奈之下,才會在如此深夜前來攀談。我由衷希望妳不會介意我的存在。」瑟蕾娜蹲下身子,她平視拉拉的姿態說道。
一舉一動都透露了瑟蕾娜能看見眼罩外的風景,她絲毫沒有想隱瞞的意思。拉拉也聽聞過,部分聖職者雖然沒有失明,卻會佩戴眼罩。因此拉拉並不打算追問這個問題。
不過,拉拉的確把自己的戒備藏在心底。她用一副笑顏說道:
「我不介意。但是……您若是來邀請我替補死靈法師索菲亞的位置,我不可以明白地說。我沒有打算加入勇者小隊。」
「不,這世界上沒有人可以替代索菲亞。那怕是妳想要替代她,我也不會允許。」輾轉間,瑟蕾娜變臉的速度比翻書還要快。她的語氣嚴肅,裡頭暗藏著幾分殺意。拉拉光用聽的就能明白,索菲亞的位置是對方的底線。
對此,拉拉用傻笑裝作聽不出來,把自己偽裝成無知的小女孩來逃避責難。這招似乎有用,瑟蕾娜收起了憤怒的情緒。她輕聲地說道:
「我來找妳不是為了讓妳加入勇者小隊,像是妳那麼可愛的孩子不該面對如此殘酷的戰爭,永遠不該。如果真的變成那樣,我寧可世界徹底毀滅。我想和妳談的是關於索菲亞的事情,因為妳的身上……有她的氣味,我想妳會不會知道她的行蹤。我能夠拜託妳嗎?」
「索菲亞不是被你們逐出隊伍的嗎?難不成你們正在追殺她?」拉拉的眉頭深鎖,她明顯的表現出不愉快。透過這種方式,拉拉試探著眼前的聖女。
事實上,拉拉的確有些不愉快。至少她相信尼德霍格,要是勇者小隊真的在追殺自己相信的人,拉拉也不是會手軟的人。她會選擇跩著尼德霍格,逃去遙遠的東方。
逃跑一直都是她的人生哲學,除非她的敵人是植物。
「的確如此……勇者萊茵哈特他放逐了索菲亞。但是我向妳保證!我不想傷害索菲亞,我只是……想拜託她回來隊伍裡面,想向她道歉、想替夥伴的愚蠢贖罪!」瑟蕾娜顯得幾分緊張,她悲傷地開口答覆。
「——」拉拉沉默了一會,她含住嘴唇遲遲沒有答覆。
嗅著對方身上的腐土氣味,拉拉並不想相信她。因為人類的話語可以欺騙人,誠實的人又少之又少。
「萊茵哈特與其他的夥伴都很嫌棄索菲亞,他們認為索菲亞是玩弄死者的壞人。因為他們看不見鬼魂,便什麼都不曉得。在那片戰場上,戰死的士兵渴望自己多些力量能夠守護家園,索菲亞賜予了他們這份機會。士兵們並不憎恨身體與靈魂為人所用,反而為此感到感激。感激有人給予了自己保衛家園的機會,給了自己奮力一搏的可能。直到大戰結束,索菲亞更是獨自站在戰場上為亡靈們歌頌安魂歌。她是我們的好夥伴,不是什麼壞人。」瑟蕾娜氣憤地握住手掌,她的一字一句都透露了她的怒火。
「既然如此,妳為何不反對他們把索菲亞逐出?因為妳不是勇者?」
拉拉的眉頭深鎖,她終究表現出了幾分不愉快。她總覺得對方有所隱瞞。
「他們趁我不在的時候就趕走了索菲亞,當我回到據點,事情已成定局。我……十分想改變這一切。」瑟蕾娜的手放在胸前,她看起來十分懊悔。
「我明白妳的懊悔了。但是,很可惜,我並不知道索菲亞的行蹤,我只認識一個叫做尼德霍格的夥伴。」拉拉的面色清冷,她在答覆之後轉過身子。選擇無視了瑟蕾娜的請求,繼續挑選起草藥。
「尼德霍格……我曾聽聞索菲亞提起這個名字。她描述尼德霍格是自己的死靈術導師,也許她會知道索菲亞的下落!妳願意帶我去見她嗎?」瑟蕾娜激動地握住拉拉的手掌,她的語氣充滿了懇求。
這貨竟然挖坑給自己跳,該死的笨龍!拉拉在心底咒罵道。
不過,拉拉的臉上擠出了微笑。她有些僵硬地說道:「抱歉,她現在不適合見人。」
「難道她受傷了?我可以替她治療。」瑟蕾娜的語氣堅定,完全沒有退讓的意思。看見她如此堅定的模樣,拉拉感到有些難以拒絕。於是她試探性地問道:「我先確認一下,妳記得的索菲亞長什麼模樣?」
「灰色的頭髮,綠色的眼睛,是一名人類女子。」瑟蕾娜困惑地回答。
聽聞這個答案,拉拉鬆了一口氣。她這下知道尼德霍格從來沒有在勇者小隊展現過真身了。拉拉這時才抿嘴笑道:「看來妳不是隨口說說的。我帶妳去找尼德霍格吧。」
「謝謝妳,森人小姐。」瑟蕾娜揚起嘴角,愉悅地回答。
「不用謝我。我們見的只是索菲亞的老師,不是索菲亞。」拉拉輕聲回答,隨後她抱著素材前去結帳。
「不……我會見到我的索菲亞。由衷的感謝妳,被逐出世界樹的拉拉小姐。」就在拉拉背對瑟蕾娜之時,瑟蕾亞用非常細小的聲音自言自語道。
此時她腳下的影子劇烈的翻騰,室內的燭火飄渺不定,她的笑容格外地陰森。
這不會是一個平靜的夜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