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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專文】從瓊瑤遺書到安樂死:文人的魅力,在於撼動人心

十六夜郎 | 2024-12-06 11:21:44 | 巴幣 1126 | 人氣 153

  近期,知名作家瓊瑤的輕生引發大眾關注,其遺書更是被眾人所討論,尤其瓊瑤在當中展現富有人文關懷的思考,在道別的字句間卻無不是對生命的思考與對人們的愛,即便在人生的旅途結尾選擇自行離開,卻逆轉了人們對於死亡的負面感受,而是突顯了自己對於衰老病痛的拒斥。

  最後,她還祈願人們在將來得以找到人道的方式,令更多與她有著同樣苦惱的人們得以快樂「歸去」。

  而瓊瑤最終的呼籲使我想到,在台灣至今仍是推崇理組的風氣下,文組時常被視為「不實用」的存在。這裡並非暗示理組無用或文組多麼實用,何況未能讀文組,也未必不能進行人文素養的培育。

  然而,文組所象徵的意義在社會發展下失落了,能稱得上是「文人」這般將志向投入文藝的人更是少之又少。這樣的失落連帶著人們似乎將人文素養視為某種純粹的消遣,是文人圈子裡的沾沾自喜。

  可在面對人性深刻的議題時,數據與理論固然得以告知人們客觀真相,卻難以使人從中得到安慰;老年人在病痛中的插管、醫療下的數值都可以量化,但各種旁觀的痛苦,都不如瓊瑤一句:「我不要這樣的死亡」。

  常可見聞人們提及文組無法發大財、無法直接改善人們的生活,這固然是事實,畢竟唯有確定的事物才能理出邏輯與脈絡,而文組學科等人文素養可以是不理性、不確定、沒有標準模板的,但,它的特點正是在一件事上尋求不同的可能。例如在「存活」仍然作為生物本能的人類身上,我們是否存在別種選擇?

  一個從未培養過人文素養、不曾學習敏銳看待社會與自身、對於生命的奧秘不感到好奇的人,自然會是「務實的」,因為目光所及皆是外物,金錢與權柄,地位與名譽,就連如今Chat GPT都能幫忙人們撰寫文章、繪製畫作,務實的人自然不會願意再花心思去探究與表達自身。

  「自殺是錯誤的」這一觀念,尤其是在安樂死議題浮上檯面以前,依然長期存在於大眾心裡。在這前提下,任何理由的自殺都是懦弱、罪惡、逃避的,直到某種人性的、內省的、同理的素養在人們的心裡扎根以後,自殺、安樂死的議題才有了不同的解釋方法。

  換句話說,從未培養人文素養的人,將一生都被囚禁在他以為的常識以及不經思考的偏見之中。

  因為論及人心,窮盡一切理論都可能找不到解答,人類即便在生物學領域上早已有了明確的框架,但生命價值的傾向卻各有不同。努力拚搏每一天直到生理機能完全停止,以及如瓊瑤那樣通過選擇死亡來畫下句點,何者更能體現人性尊嚴,誰也說不準;但文組所培育的,就是察覺出這些看似只有單一解答的不同的可能性。

  「死亡」只是生物學概念,「病痛」也僅僅是生物的自然狀態,但是文學或其他藝術領域,能用故事、詩歌來重新建構對於這些概念的想像。正如在瓊瑤的遺書中,她提到人們不應為她的死亡而感到悲哀,並論及生命的美好,就在於「能愛,能恨、能笑,能哭、能歌、能說、能跑、能動、能紅塵作伴、活得瀟瀟灑灑,能嫉惡如仇,活得轟轟烈烈……」

  在注重結果的務實社會裡,最終的一無所有必然意味著努力的白費,所以在人生的旅途上,人們往往在出發前預設了將來的功成名就,待到好不容易到手之際,卻又因捨不得放而痛苦,因為一切都要失去了。

  但文人可以將路途本身視為旅行的意義,終點的虛無甚至於無關緊要,因為文人是這樣一種生物,多半不是為了什麼務實的理由而生存。為了展現人性的尊嚴,所以文人可以為其死;為了實踐心中的理念,所以文人可以為其生。

  於是在面對人生結尾的虛無時,文人自然可以懷著感性卻又從容而堅決。

  即便我們翻閱歷史,自古文人的經歷有諸多都是不夠務實的,我們甚至可以輕易舉列出連普通人標準都未能達到的名人,但他們確實是用力在愛與理解裡生活過。

  像瓊瑤這樣將一生貢獻於文學的人,以及無數尚未如同她那樣知名,卻依然同她那樣態度去做文章、畫畫作、唱歌曲的人還有許多,甚至更泛化一些來說,真正推動社會往前邁進的革命家,有許多也都自文組出身或費盡數十年光陰在人文領域裡學習。

  而人們遇見了他們才會知悉,原來世上存在著某些獨特的人群,他們長著跟自己相似的面孔,說著跟自己同樣的語言,但他們撰寫下的文字、畫在畫布上的圖樣、脫口而出的話語,竟然有著超越理性與人倫的力量,這使得他們在人群當中顯得更難以忽視。

  人們也會知道,在學校講求理性、社會講求安穩、人們講求道德的時代裡,有人依然可以用自己的方式生存且無愧於心,也正是他們教導了汲汲營營的人們,生活存在著不同面向,使人們能在沉悶的日常裡洞見出趣味,並因本以為理所當然的事情而感動、而悲痛,發現原來世間還有這樣一種風貌,以及有那樣一種遠比功名利祿更難抵達的遠方。

  社會確實是需要理性、需要科技的,以戰爭為例,一切的征伐都不因理想家的口號而抵得上實際的子彈,批判的武器是不能代替武器的批判的,但我又想到1936年的西班牙內戰,來自世界各地被稱為「國際縱隊」的志願者前往西班牙,為了信念而幫助左派政權與國民軍戰鬥。

  這些志願者可以置身事外地看著西班牙毀滅,卻選擇來到異國為了同樣的信念而戰,而因著這樣理由來到西班牙的人竟有三萬多人。這些國際縱隊的志願者還包含了耳熟能詳的卡繆、聶魯達、海明威、喬治·歐威爾、畢卡索。

  許多時候,人們畢竟是很難理解,究竟是什麼使人願意前往異鄉為陌生人奮鬥,是什麼使得這些人願意犧牲,是什麼導致人們在敵眾我寡、背水一戰之際仍然前撲後繼地投入戰場。

  就正常的邏輯看來,旁觀是好的、活命是好的,最好是不涉入任何無關己身的事件其中,但文人是另一種存在,或者說,被人文情懷所感動過的人是另一種存在。

  在國際縱隊裡,志願者入伍時會在誓詞上簽名,而誓詞的最後一段的內容是:「我自願來到這裡,為了拯救西班牙和全世界的自由,如果需要,我將獻出最後一滴血。」

  我也曾讀到過一段作家的話:「儘管明白永遠無法重建新秩序、新道德,但還是應該進行破壞……的確革命可能永遠成功不了,但是仍要掀起革命,革命的本質就是如此悲壯、美好。你問這麼做到底為著什麼,就是為了悲壯、美好、還有愛……」

  文組類型的人的局限是,縱使瓊瑤的遺書寫得多麼動人,提倡老人應當如何快樂地歸去,但我們仍然需要有人設計安樂死的器材,需要醫療體系的人來掌握藥劑與運作的可行性,這是務實層面上,投身文學、藝術的人所注定無法涉及的部分,然而,他們可以讓「死亡」這種冰冷的醫學或法律術語,以及可以讓「自殺」這種聽來具有絕望與厭世等負面觀感的行為,成為某種人性尊嚴的體現。

  更重要的是,有人會因為這些美好的事物投入務實領域的工作,成為醫生、成為理論家、成為科學家,可以讓滿懷恐懼的人自願奔赴前線,可以讓懦弱的人選擇成為勇敢的英雄。

  那麼,既然那些文人有如此的能力,為什麼願意成為這樣的人少之又少?

  因為我們雖然看見一個瓊瑤,在國文、歷史課本上看過好幾個有風骨的文人,但在現世裡有無數你所不認識的、沒有名字的文人,哪怕你認識一兩個,你也不大會愛他們身上那種腐敗的窮酸味。事實上,他們所學的基本上也都無助於自己的生活,所謂的以筆為刀或以史為鑑,則難免是參雜了文人自己的浪漫情懷,能對於他人發揮影響力的人畢竟是極其少數。

  如我這般在此寫下文字的時間,若談及直接的效益,還不如去當便利商店的條碼師還更為務實一些。

  這也回到文章開篇時我所提到的,文組所象徵的意義在社會發展下失落了,文組在台灣所能棲身的空間所剩無幾,在這前景下,仍然有人願意投身如此投報率低的領域,即使不成功,我認為依然是可敬的。

  所以人們閱讀瓊瑤的著作,幻想著那些在現實中難以實現的美夢,卻都不敢真正涉入其中,無論是其筆下的戀情,亦或是成為作家本人,都因當中的風險實在難以承受,於是只好繼續「務實」下去;但是關於情愛、關於離去的人性追問,人們會因為銘記瓊瑤而繼續探究。

  說到底瓊瑤畢竟仍是個文人,她不會不明白安樂死在台灣是有多麼難以推動,當中涉及諸多醫學與倫理環節,也並非僅靠人文關懷就能克服。

  可她還是會祈願人類要在以後找到很人道的方式,來幫助老人們快樂地歸去。因為,那些被視為只會出一張嘴、賣弄筆墨的人自知,絕大多數時候,自己提倡的一切事務都不會對社會、政府產生什麼實際影響,但提倡其實就是目的本身,是為了伸張自己的存在,是為了向他人、社會表明,仍然是有人關注這件事。

  為了讓那些毫不在乎臨終權益、病痛疾苦或者早已放棄在安樂死領域努力的人知道,仍然有人在乎這件事,而即使力量微弱,幾乎毫無希望,但仍要繼續推動,的確這些訴求可能永遠成功不了,但還是必須得推動才行。

  你問這麼做到底為著什麼,就是為了悲壯、美好、還有愛……

  那些對於人心底層的訴求,以及對於深受苦難的人的憐憫與溫暖,才是使我們支持安樂死合法化的最大理由,不是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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欹嵐
感謝文章
祈願人道安樂死合法化
2024-12-06 11:57: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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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人默默贊助你,願創作能量隨時飽滿!
2024-12-06 16:32:46
QAZ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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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12-08 12:22:07
十六夜郎
QQ
2024-12-08 12:42: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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