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祓禊
凌晨一點半,我從兩個小時的短暫昏睡中醒來。
張開眼睛那一瞬我以為還被困在吳法師房間裡,心中一陣悽惶,立刻繃緊身體想要跳起戰鬥,轉頭看見許洛薇的放大特寫才想起我已經到家了,許洛薇睡在我旁邊,刑玉陽也在客廳守夜。
中了符術那種分不清現實虛幻,也分不清安全與危險的感覺,我這輩子再也不想遭遇第二次。
對了,許洛薇今晚拒絕加班沒對我附身,她累壞了,附在小花身上一整天,看來我睡著以後她也趴在旁邊一起睡。基於鬼魂的奇特物理法則,鬧鐘或我翻身都不會吵醒她,說不定厲鬼也有電力用盡這回事。
人體真的很奇怪,真的很累時反而不會熟睡,可能是我還沒脫離緊警戒狀態,也可能是屋子裡多了個男人,雖然這個人是一起幹過犯法勾當又特地來保護我的共犯學長,果然還是很難放鬆。
不想再睡了,我怕天亮前會作噩夢。
我換了身運動服才去客廳探看刑玉陽的情況,他聽見響動立刻起身回頭,衣服換過了,還是寬鬆飄逸的棉布衣褲,我睡覺時他已去洗過澡,神采奕奕,幾乎看不見這一天的風波痕跡。
在深夜燈光下裡宛若滿月般白皙的臉孔,披散在肩膀上帶著奇幻風味的長髮,此時刑玉陽身邊環繞著一股奇特氛圍,我頓時聯想到《魔戒》的精靈王子。
「你沒戴墨鏡?」
「在這裡還需要戴嗎?」他坐回原位,等我走過去後反問。
「OK!OK!只是不太習慣。」
「該不會少了墨鏡妳走在路上認不出我的臉?」刑玉陽該死的懂我的毛病。
我轉開目光,趕快找其他話題:「你真的不睡?」
一邊說著我低頭就要湊過去看筆電內容,刑玉陽閃電般壓下筆電螢幕。
「我也要看證據。」
「不可以。」
「為什麼?這些證據還是我千辛萬苦才弄到的!」
「太骯髒了,妳不怕精神不濟又被勾魂或附身?」
我遲疑,都經過一番苦戰,說不好奇戰果是不可能的,但我也沒有無聊到非得檢查受害者的隱私。
「那這些資料要怎麼辦?」
「鎮邦已經說他不需要這份功勞,怎麼利用這些證據,應當優先考慮戴佳琬可以得到的最大益處,這樣也好,萬一我們和受害者的關係被查出來,吳法師又請了辯護律師對取得證據的方式作文章反而不利。」
「所以主將學長不打算自己拿這些證據檢舉壞人了?」我有點失望,但又覺得他們這些考量很有道理。
「鎮邦還沒看過所有證據,不過在電話裡他已經先提過想要利益迴避,這樣可能更好說服戴佳琬的家人吧!另外他也不想上新聞出風頭。」
「那麼證據是要交給戴佳琬家人報案嗎?反正也不知道其他受害者的個人資料。」我們不是裡世界的神祕組織,光是要怎麼正常地把證據交給司法機關,讓壞人正常地定罪就挺麻煩了。
「這正是我必須先看完證據內容再和鎮邦討論的重點,總之,影片當然不能都給,問題是,到底要不要將戴佳琬的證據部分給她的家人代為出頭?或者乾脆捏造一個不明消息來源爆料,這邊就比較麻煩,如果鎮邦不打算當受理這份證據的警察,那麼交給誰得要仔細考慮,畢竟還有其他金錢毒品交易的紀錄。不過,以戴佳琬目前狀況來說,愈快解決愈好。」刑玉陽才會急著先釐清證據內容。
「吳法師也拍了鄧榮和戴佳琬?先讓戴佳琬的家人報案控告吳法師,其他證據另外匿名寄給警察局或地檢署不好嗎?」
「恐怕至少有一次犯罪行為是在那間道場裡進行,他和老符仔仙都想要更多把柄,或者因為噁心的窺淫癖。」刑玉陽垂下眼簾,說了一句令我意外的話。「戴佳琬的家人一旦看了這份偷拍影片,或許就不會讓她回家了。」
「為什麼?」
「前面他們已經把這女孩趕出家門,我不覺得他們看了戴佳琬被侵犯的影片會急著把女兒找回家照顧,就算是進步的現代社會,偶爾還是會有把女兒嫁給強暴犯情況發生,幫亂倫性侵犯隱瞞更是司空見慣。」刑玉陽用指尖敲了敲筆電上蓋道。
「不見得會這樣吧?」我聽了有些心驚。
「是的,不見得。但『趕出家門』的動作表示戴家不是會無條件包容受害者的家庭。畢竟未婚懷孕、非處女和精神失常都是事實。有些家庭對『名譽』的重視比人命還多。」
刑玉陽最後那句話莫名地有說服力,讓我起了寒顫。
「那該怎麼辦?」
「還要等鎮邦的意見,不過,如果他也覺得不宜讓戴佳琬家人目睹太刺激的證據,也可以先等吳法師因為今天的事被捕上新聞後再由他私下勸說,讓家人接受這個女兒。他們日後想知道細節再去追問檢方,萬一戴家過度憤怒不分青紅皂白拿著證據找媒體把事情鬧大,對戴佳琬的衝擊恐怕是毀滅性的。」
刑玉陽坐在沙發上翹腳看著我,冷不防說:「總之沒有妳的事了,剩下是鎮邦的任務,至於戴佳琬之後是否願意墮胎,還是要由家人與她自己決定,說到底我們也沒資格過問。」
「戴佳琬為何會說肚子裡的嬰兒是男友投胎呢?」我現在對那個精神不正常的年輕女孩除了同情還有更多的擔心,親自拷問過老符仔仙後,戴佳琬根本是形同被符術強行綁架洗腦,她根本就沒有同意任何愚蠢的交易。
然後,她活活逼瘋了自己。
「老符仔仙的符術不至於強到讓人發瘋,妳就是個實證。就算符術解開,她恐怕已無法恢復,剩下的是精神醫學和她家人的事情。戴佳琬原本是正常人,連番遭遇了令她嚴重崩潰的傷害,為了保護自己否定現實一點也不奇怪。」
我回憶戴佳琬在療養院裡的舉止,她將強暴受孕的胎兒當成男友化身,的確說得過去,被趕出家門後,她必須有個救贖,哪怕只是想像也好。
「只有從來沒犯下罪過的男友會保護她、愛她,在剩下的人生中陪伴她,儘管她的男友已經死了。」我遲疑片刻又問他:「要告訴戴佳琬真相嗎?那樣對她不是更殘酷?」
「說了,她有機會清醒面對事實,不說,她永遠不會好。我會告訴她事情真相。」
「我是女生,照理應該是我來說比較好才對。」
「妳沒看過影片,還有,這件事妳已經做得更多了。」
「怎麼搞的,都要結束了讓我幫忙幫到底不行嗎?」
我剛說完他就塞來一杯熱騰騰的黑咖啡,剛剛對話我居然沒留意刑玉陽同時又在泡咖啡,為何有人一心二用像呼吸般自然?真讓人嫉妒。
「我不習慣黑咖啡……」我嘟噥著還是喝了,所有咖啡專家都不會容許有蠢蛋當面用奶精和糖玷汙自己的作品,並且總能用便宜的新鮮豆子創造美味奇蹟。
那股黑咖啡獨有的甘味就像冒險結束回家的心情。
「蘇小艾,這句話我不當面對妳說,妳是不會懂了。凡事要適可而止。」刑玉陽的手臂搭在我背後的沙發上,整個人傾向我,帶著一股熱氣和咖啡香味。
我嚇得抓住杯子往內縮。
「你幹什麼!」
「妳害怕?」
「沒有。」
「妳應該害怕,而且的確害怕了。」他說完收手坐了回去。
難不成他在測試我?
我臉色應該發青了,現在額頭還涼涼的。
刑玉陽是男人,這一點我沒忘,他很高,也很強,反應又快,用動物比喻就是獵豹。但他方才忽然很像個男人,我的意思是,讓我感覺不太好的那種男人,刻意表現侵略性。
「如果我和許洛薇沒及時趕到,妳會怎麼樣?一想到這一點,我就很生氣。」
我僵硬地喝了一口黑咖啡。
他不可能看見我在浴室裡拚命搓洗身上的紅腫,卻敏銳地發現我現在的鎮定是強撐出來的。
「對了,我想鎮邦也相當不高興,畢竟妳是他最信賴的學妹,他怎麼可能匆匆教訓完就放過妳呢?好好保重,我很期待那天到來,蘇小艾。」
「我錯了,對不起,幫坦一下好嗎?學長~」我忽然感受到秋決的壓力。
「不要。」
一直到下午刑玉陽離開後,我才會意他阻止我觀看證據和繼續接觸戴佳琬是擔心我的創傷症候群變得更嚴重,就不能好聲好氣說清楚?
無論如何,我還是希望戴佳琬能夠回家。
※※※
主將學長工作忙,這幾天暫時沒空檢討我,我趕緊跑到柔道社惡補對摔,一來是我意識到自己根本沒有實戰意識,緊張起來漏洞太多,二來我直覺認為主將學長不太可能只是口頭教訓。
以前主將學長就沒有這麼甜,現在當然也不會。
我有機會打倒吳法師,結果慌了手腳,這是我很後悔的一點。好幾次進入地板動作,都因為我寢技太爛沒能制伏他,不然柔道有很多動作可以在體型差的情況下勒昏對方。
畢竟柔道社男生多,立姿摔技還好,男女若要對練寢技彼此都會有所顧忌,即使性別平等的主將學長示範寢技都會顧慮女朋友心情特別紳士化避嫌(也沒必要特地去壓女生,本社臭男生一堆)。就算我本人無所謂,教練也會把我排給其他正常都會很在意的女生當對手,結果我也沒多少和異性鍛鍊寢技的經驗。連許洛薇都和我說兩個男生纏在一起又滾又夾讓她臉紅心跳。
『小艾學妹,週四我排休可以南下,妳有社團鑰匙對吧?』主將學長一會兒就來了電話。
「……有。」哇靠!我不要這種心想事成!為何不是中發票特獎?
主將學長就說了這句話,加上兩個字「再見」,掛掉電話。
好,他果然很生氣。
上帝救救我,我真的需要勇氣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