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純潔了。」拉拉坐在樹陰下,她凝望著近在眼前的早晨日光,眼神幾分混濁。
「孩子,妳從來沒有純潔過。不過,今天我就打算與妳道別了,我有應當去的地方,不打算在遙遠森林逗留過久。」尼德霍格面朝棕熊骨骸露出微笑,骨骸上不剩下任何一滴血與肉沫,乾淨的像是人造藝術品。
看著眼前的死亡,尼德霍格撿起了熊的頭骨,用雙手將牠捧在日光下方。
紫色眼眸專注的凝望熊的頭骨,她的目光炙熱,臉上有幾分欣喜的笑容。說來很奇怪,但是尼德霍格很是喜歡收集骨頭,尤其是頭骨與人類的脊椎骨。
「妳這沒品的渣女人!睡過一次就要把人拋棄了嗎!」拉拉迅速起身食指指著尼德霍格大罵,經歷過昨晚她已經不怎麼害怕對方要了自己的命。
「龍族需要人類的道德與常識嗎?我們不能總是以所謂的『平凡』、『應當』來衡量事情,面對超凡之物的時候,我們就該換一個標準與思想。孩子,妳要知道,我並沒有把這件事情當成『愛』,而是當作一種『娛樂』罷了。」
尼德霍格輕蔑的笑了幾聲,隨後她將熊的頭骨收進行李袋中。她轉過頭時,瞇起雙眼用一副藐視的微笑凝望拉拉。
拉拉愣了數秒,她聽明白了尼德霍格的意思。
妳什麼也不是,少勒索他人的感情了。
意識到這層涵義後,拉拉的顏面陰鬱,她知道自己無處可去。不在世界樹裡面的森人又十分弱小,撇除猛獸還有魔獸以及盜匪的威脅。拉拉明白,自己的生命其實一直危在旦夕。
真要說的話,尼德霍格救了自己一條命,還給自己食物,那麼自己就算被她做了點「不好的事情」也是應當的。
這世上,從來沒有人應該無償付出,龍更是如此。
尼德霍格緩慢的轉過頭面對向下游延伸的溪水,她不再與拉拉說話,而是緩慢的邁步離去。聽見腳步聲之時,拉拉的眉頭深鎖,她快步地跟了上去。
兩人一前一後的遊走在河岸邊,拉拉緊跟在尼德霍格背後,還用手掌抓著尼德霍格的尾巴深怕她跑走。然而,不同於拉拉所想,尼德霍格還配合拉拉放慢了腳步,她保持著微笑向前緩慢前行。
拉拉有些不解,她的所言之意即是對方什麼也不是,但是她卻不牴觸對方跟著自己。好奇心作祟下,拉拉抬頭注視起尼德霍格的長髮與犄角,甚至改用雙手握住尼德霍格的尾巴,像是個抱緊樹幹的無尾熊一樣。
抱住尾巴的時候,拉拉感覺對方的身上有一股清淡的香氣,聞起來很像是泥土的芳香,這很像是世界樹樹根的氣味。懷念當中,拉拉閉上了眼睛,輕聲呼吸,在黑暗中彷彿回到了故鄉。
她的手掌輕輕撫摸尾巴,摸起來比世界樹的樹根光滑的多,但是拉拉卻不自覺地沉迷於這種手感。
對拉拉來說,有一種回到家的感覺。
尼德霍格感覺到尾巴上的呼吸逐漸安穩後,她輕聲地唱起歌謠,來自世界樹的古老歌謠。
悠揚的歌聲在溪水邊迴響,望著前景的藍天,尼德霍格也感到幾分懷念。
這片藍天與千年前沒有不同,但是在近萬年前就不是如此美麗的天空了。她的眼底映著漆黑的太陽與金戒指,群星於空中飛舞將天空燃燒殆盡,大地崩裂的末日在群星下無止盡的蔓延。
那是一場神明與巨龍協力對抗外敵的戰爭,尼德霍格沒有忘記那些事情,那怕如今的人們早已忘記了它。
尼德霍格也是從那時候開始,不再啃食世界樹的。
她一步一腳印的走出了遙遠森林,她的雙腳踩踏在青草上,目光中浮現出一座立於青綠草原上的鄉野城鎮。涼爽的秋日當中,小麥田猶如一片金黃色的大海在原野上飄蕩,身旁的河流向前穿過了麥田中央與城鎮的中心處。
尼德霍格睜大雙眼,望著遠處的人類城鎮,還有正在放牧的牛羊。
「看來,我的牛排有下落了。」尼德霍格舔拭嘴角,她忍不住搖晃尾巴,快步地向前走去。
「嗚哇哇,這棵樹會動!」還沉淪在回想當中的拉拉驚聲尖叫,她的雙手雙腳都抱住了尼德霍格的尾巴,倒吊在尾巴下方大聲哀號著。
尼德霍格沒有理會拉拉的哀號,她步伐快速的奔跑,凝望著遠方的牧牛,她的雙眼表露出幾分期待。
但是,尼格霍格靠近城鎮後她的笑顏當中多了幾分詭異。尼德霍格聞到了熟悉的死亡氣味,她對這種氣味最為敏感,一種箭在弦上的危機氣味。
城鎮的正門口圍繞一排木樁,大門沒有衛兵職守,只有穿著皮革盔甲的民兵在門邊戒備的凝望尼德霍格。民兵的手上沒有好武器,僅有一把破鐵劍與破木盾,可見資源之匱乏。
「喂,妳是從哪裡來的?」年輕的男性民兵瞪著尼德霍格,一生都沒看過龍族的他對於尼格霍格頭頂上的犄角絲毫不感到懷疑。
「我是從上游過來的冒險者,來自北邊的儒林城。想在這邊駐足幾日,可以嗎?」尼德霍格面露微笑地問道,她的笑顏十分優雅,一時之間弄得民兵感到幾分害羞。
「妳!妳是儒林城那邊派來完成委託的冒險者嗎?啊!感謝主,我們能得救了!快!我們去找鎮長吧!」聽聞儒林城三個字,民兵戒備的態度大幅轉變,他激動的朝向尼德霍格喊道,同時伸手指著城鎮內表現得格外興奮。
尼德霍格笑而不語,他沒有說自己是,也沒有說不是,反而是對方擅自認為她是了。眼看尼德霍格綻放微笑,衛兵更加肯定她就是儒林城派遣來的冒險者,他激動地轉身帶領尼德霍格走入城鎮當中。
一行人走入城鎮內,微風在街道上吹拂而過,周遭的磚瓦平房只有有一兩層高,且外觀都略顯破舊。尼德霍格四處張望,她能感覺到這座城並不特別富有,而且建築老舊。
相對的,街道上的居民大多正在老實的工作。有人拿著鋤頭清理著田地,也有人正在修繕建築,以及熱氣騰騰的麵包坊以及忙碌的麵包師。
這些都是平民生活的風景,和百年前相比沒有任何改變。
拉拉清醒後抬頭凝望尼德霍格的背影,她看見尼德霍格側著頭遠望街道上的工人們,眼神幾分陰沉,她僅在嘴上保持著不失禮貌的微笑。
當拉拉跟著凝望這些工人,他們的穿著大多破舊。拉拉不明白工作的意義,至少住在世界樹的森人一族,不怎麼考慮工作的事情。
生活在神話與漫長時光當中的兩人,靜靜地跟在民兵後方,望著離自己十分遙遠的風景。
「抵達了,這裡是我們的市鎮中心,我進去呼叫鎮長一聲,兩位可以在這裡等待嗎?」民兵帶著兩人來到了一座附帶警鐘的平房前,位在三人面前的平房比其他房子更大一些,且外觀多了些許裝飾。
「好的。」尼格霍格輕聲答覆,她的聲音甜美的令民兵感到耳朵發麻。
民兵面紅耳赤的苦笑了一會,隨後她轉身快步趕往城鎮中心內部。
「我說,人類是不是地位越高,住的地方越豪華啊?」此時,拉拉跳下了尼德霍格的尾巴,她站在地面上抬頭仰望鐘樓詢問。
「是的。他們有嚴重的階級之分,不像我們龍族雖然有力量差異,但我們都把彼此當作同胞平等看待。他們那怕力量沒有差異,也會因為出生來決定一個人的貴賤,生活、居住、衣服、食物也都有所不同。殘忍的是,這個階級幾乎是無法打破的東西,他只會世世代代複製下去。偶爾我不禁會想,人類為何要生育後代?來讓自己的後代受難呢?」
尼德霍格抬頭看著鐘樓,在藍天下鐘樓也顯得十分渺小,一名人類擁有的地位無論多大,也都與這座鐘樓一樣渺小。
在尼德霍格眼中,不管是國王還是奴隸,都像這樣渺小,沒有差異。
「哈,我們森人一族和人類比較像,長老的地位也高於我們。只不過,長老並不會把好處都攔在自己身上,我們的食物與長老一樣奢華、住的地方也可以比長老還大還高級、只要我們願意自己打造它。」拉拉揚起嘴角笑著,她的眼中有幾分懷念。
「我以為一個觸犯律法,並且被逐出世界樹的森人,會更加嫌惡自己的家園。」尼德霍格冷笑道。
「才不會。就算我被逐出了家園,那裡還是我的故鄉。」拉拉抿嘴冷笑。
就在兩人的討論到一半的時候,一名年長的中年男子與民兵一起從城鎮中心的木門後方走了出來。中年男子身穿華麗的衣裳,手拿一把枴杖面對兩人,嚴肅的神色看起來有幾分不信賴所謂的冒險者。
「我還期待儒林城的領主會直接派遣騎士來幫忙,結果還是一堆流浪的冒險者。」中年男子的眼神中有幾分不屑,刁鑽的態度立刻令拉拉感到不快。
「妳就是這座城的鎮長?看起來是……一位騎士爵,你何不親自去解決問題呢?」聽聞派遣騎士,尼德霍格用笑顏朝對方回話,並且她的話語有幾分譏諷之意。
鎮長的眉頭深鎖,他感到有些不愉快。但是當鎮長清楚地看見尼德霍格頭頂上的犄角,以及在身後輕輕搖曳的尾巴之時,鎮長不禁吞嚥了口水,他認識龍族這種存在。
也因為對龍族的認識,尼德霍格的譏諷轉瞬讓鎮長不敢回答。
「也罷,我就不刁難你了。我想知道的事情不需要你這個人,我大可詢問站在你身旁的小男孩,不是嗎?」尼格霍格輕蔑的咧嘴笑道,隨後她將目光挪到了一旁的民兵身上。
這一瞬間,民兵驚訝地瞪大眼睛,在領主前被提名他顯得有些緊張。
「就由你來解釋吧。」鎮長面色緊繃的說道。
「謝謝你,哈維鎮長。」民兵顯得相當興奮,他認為自己被鎮長中用了。
尼德霍格看見此景不禁冷冽的笑著,她明白,鎮長只是想避免自己在龍族面前說錯話罷了,才不是重用這名單純的少年。
「冒險者閣下,事情是這樣的。最近有一個稍有名氣的盜賊團在我們村莊附近建立了據點,我們有幾名婦女被抓走,還有財產被搶奪的事情發生。遺憾的是我們這座城鎮只有民兵難以對抗盜賊,我們害怕他們察覺我方戰力的不足便發起進攻攻佔城鎮。於是我們想委託有實力的冒險者閣下來驅趕盜賊,這件事情對我們來說攸關於生死存亡。雖然我們拿不出太多報酬,但我們希望閣下能幫助我們。」民兵神色認真的解釋起事情的來龍去脈,從他的與氣當中尼德霍格能聽明白這件事情對城鎮的嚴重性。
不過,民兵的態度稍顯緊張,尼德霍格感覺他隱瞞了一些事情。
「你聽起來有些緊張,是因為我的緣故,還是你有其他想報告,但是不能輕易說出口的事情?」尼德霍格的臉上保持一陣微笑,她注視著民兵的棕色眼眸問道。這一瞬間,民兵感覺自己的靈魂都被那副雙眼洞穿了。他低下頭來,低聲地說道:「其實,被抓走的人裡面有我的未婚妻,我很擔心她。」
「這聽起來是一件有些糟糕的事情,也許她回來時抱著別人的孩子也說不定。」尼格霍格咧嘴笑著,她的神色看起來沒有絲毫緊張,反而還有些輕蔑。
聽聞此話,民兵的面色陰鬱,他對於自己的無能感到深深的自責。
此時,拉拉扯了一下尼德霍格的尾巴,示意讓她不要去刺激對方。尼格霍格對此苦笑了一會,隨後恢復原先的冷笑說道:
「我可以答應你們收拾盜賊團,但是報酬我另有要求。」
「真的嗎?」民兵激動地抬頭,他滿懷希望的凝望尼格霍格的臉龐。
「什麼要求?」不等尼格霍格回話,鎮長出聲打斷了民兵朝尼格霍格表露出的喜悅。鎮長眉頭深鎖,他對於尼德霍格要求的報酬感到質疑,比起損失大量財富,鎮長更願選擇獨自逃亡,尼德霍格也看得出來。面對鎮長的質疑,尼德霍格笑著說道:
「我不要錢,我要一整頭牛,還有一個活人祭品。」
「這……怎麼可以?」聽聞活人祭品,民兵震驚的楞在原地,他的神色呆滯,彷彿遭受了天打雷劈。
「成交,除了我之外,要什麼樣的活人祭品我都幫妳準備。」鎮長抿嘴而笑,他笑得十分歡喜,彷彿一個人的生命對他而言連一毛錢都值不上。
尼德霍格淡淡的一笑,她的臉龐略顯紅暈有幾分期待。民兵則絕望的面對鎮長與尼德霍格,他無法相信鎮長會做出如此決定,他不希望任何人成為祭品失去生命。
但是在這陣悲哀的沉默當中,拉拉面色鄙視的盯著尼德霍格。
拉拉總覺得,尼德霍格要的不是吃下肚子裡面,而是在床上把對方弄得神昏顛倒。這能稱為活祭品嗎?拉拉不禁有了質疑。
「鎮長哈維,交易成立了。我這就去履行我的使命,而你……也要有所準備。」尼德霍格咧嘴笑道,她的尖牙透露出幾分令人畏懼之色。
「我知道。」鎮長愉快的答覆。
當下,民兵觀望著鎮長的臉龐,他的臉色充滿了失望與嫌惡。尼格霍格看見此景,她笑著轉身離去,彷彿目的已經達到了。
拉拉窺視了尼德霍格與民兵的表情變化,她總覺得有何處不對。然而她還來不及搞清楚情況,尼德霍格便轉身遠去,眼看就要跟丟,她快步跟上並且朝向搖曳的尾巴大聲呼喊:
「等等我啊!」
兩人一前一後的走出城鎮,斜陽當中兩人的影子狹長,小麥田上方吹拂著陰冷的秋風。尼德霍格保持著微笑,她漫步於小麥田當中朝著某個方向直線前進,背對陽光的她面色昏暗,紫色的眼瞳像是火焰一樣炙熱的燃燒。
拉拉凝望著尼格霍格的背影,她感覺到周遭的溫度正在降低,暗影在騷動,泥土之下有著暗潮洶湧的萬千屍骸。
「生命的讚歌往往是死亡旋律的一部份」,拉拉凝望著尼德霍格的背影時,想起了長老的這句話。
不用問她都明白,尼德霍格能夠聞出盜賊的所在地,那邊有血、有死亡、有恐懼、有淫靡……而那都是「食腐者」尼德霍格最愛的事物。
世界樹根下的食腐者,尼德霍格,妄想吞噬世界樹的邪龍,在拉拉讀過的神話裡面,每一本書都是這樣描述她的——
邪惡、喜愛鮮血與死亡、鍾愛屍骨堆砌的山脈、居住於罪惡宮殿的最深處。她享受人們的罪孽,是世界樹腐敗與消亡的開端和結束,也是腐化人心的怪物。
眼前的夕陽昏沉,陰暗的林地裡面尼德霍格的身影比夜晚還要深沉,拉拉跟在她的背後,她有些慶幸今天的自己不是獵物。
當陽光完全消失,火把的亮光城為了森林內的明燈。亮光在森林一處的洞穴門口指引了尼德霍格的前路,尼德霍格穿過樹叢,在無光的黑夜裡面出現在幾名盜賊的面前。
衣衫不整的盜賊拿著火把,留著鬍渣的他看見一名樣貌美麗至極的女子從森林中走了出來。火光映照在女子的臉蛋上,女子美的像是來自月亮的使者,盜賊瞬間就被吸引住了。
他以為,這是下午的酒喝多了所看見的幻覺,腦內更是瀰漫起無數淫靡的想像。
譬如那件長袍脫下來後,女子的肌膚會有多美麗、胸前的果實會有多麼吸引人?但是,還不等盜賊想像到,他便感覺到世界在天旋地轉。
在火光當中,黑色的鐮刀划開纖細的肌膚,血管和頸椎骨整齊地被切割開來,一名男子的頭顱滾落地面。男子的臉上竟保持著興奮的笑顏,他還沉浸在幻想中,意識不到自己的死亡。
尼德霍格的衣服上面沾染了些許鮮血,她揮舞著一把長達三尺的鐮刀,鐮刀呈現漆黑色澤,在火光下絲毫不反射任何光線,猶如一個無底的深淵一般將所有光芒吸收殆盡。
墜落到地面上的火把引起了火花,烈火在草地上擴散,尼德霍格站在濃煙中咧嘴笑了出聲。在她的笑聲中黑煙像是有生命一樣四處蔓延,死去的盜賊沒有倒下,他失去首級,卻拔出了腰帶上的鐵劍,在尼德霍格的笑聲中穿過火炎朝向洞窟內奔竄而去。
所有死去的生命,都是食腐者的士兵。
食腐者殺死的英雄,將成為食腐者的利刃。
站在尼德霍格背後的拉拉,想起了世界樹上針對尼德霍格的一串描述。她曾經不把這當作一回事,但是他看見了男子的首級從地面上爬起身子,從頸椎的斷面長出許多像是蜘蛛的腿,朝向洞窟內一邊大笑一邊奔走而去。
看見此景,拉拉想到了這句話真正的涵義,那是一個真正的人間煉獄。
尼德霍格雙腳踩踏在烈火上方,她搖擺著細長尾巴,面露微笑漫步向前走去。拉拉跟在尼德霍格的後方走進洞窟,她看見火焰沿著洞窟的地面向前延伸,將盜賊的據點化為了地獄。
可怕的是,拉拉踩在火焰上感覺不到灼熱,但是在她的眼前許多盜賊被火焰爬滿身子,他們的哀號聲在洞窟內迴蕩。烤焦的屍骸站起身子,拔起武器將同伴的生命奪走。
刀劍交鋒,金屬碰撞聲在火海中綿延不絕的迴響。
尼德霍格沿路都沒有再次揮舞鐮刀,她僅是把鐮刀當成拐杖使用,陪伴自己一步步深入洞窟當中。
「該死的怪物,去死吧!」黑暗處,一名盜賊舉著小刀衝了出來,他的神色充滿恐懼,嘴中大罵著尼德霍格。
盜賊的腳步與呼吸聲無比明顯,一具焦黑的屍骸從他背後現身,在盜賊毫不注意之間揮下了手中的斧頭。鮮血噴濺在牆面上,斧頭無情的劈開了盜賊的腦袋,焦黑的屍骸從盜賊的腦袋上拔起斧頭,繼續在火海中尋獵。
倒在尼德霍格背後的盜賊屍體在火海中站起身子,他高聲咆嘯,滿臉鮮血的嘶吼。拉拉錯愕的凝望著盜賊復活的瞬間,她看著盜賊舉起小刀朝著倖存的同伴砍去,景色不禁令拉拉害怕的嘴唇顫抖。
當拉拉走進洞窟的最深處,一間盜賊用來當作大廳的廣場,她看見灰燼在空氣中飛舞。上百位的亡者正在啃食生者,生者無論用長槍貫穿亡者的胸膛、劈碎他的腦袋、還是砍斷他的腰身,都沒能阻止亡者行軍。
尼德霍格站在廣場中心,她放聲大笑,笑聲在盜賊的據點內迴蕩。
燃燒的紅色旗幟、燃燒的亡靈、哀號的生者、飄散的灰燼、起火燃燒的地毯與木頭家具、死亡遍佈了整間大廳。
這不是一場戰鬥,而是屠殺。
忽然——成堆的屍骨濺在地面與牆面上,碎骨和腥紅色肉沫沾染在火焰當中。尼德霍格的目光向前張望,他看見一個高大的老人舉著一把大刀從大廳後方走出來。
老人目光兇惡,刀鋒上沾染了亡靈的血跡,他直盯著火海中央的尼德霍格。身披厚重盔甲的老人並不簡單,尼德霍格能看出這一點。
老人的身上與臉上覆蓋大量傷痕,加上毫無畏懼的眼神與表現,還有厚實的白色鬍子……尼德霍格知道這是一位久經沙場的老兵。
「死靈法師……是那座村莊的領主雇用妳來的嗎?」老人站在火海中問道,他的眉頭深鎖,眼中充滿了敵意與嫌惡。
「是又如何?一個壽命將盡的老人與死靈法師,這可是最好的組合,是吧?」尼德霍格張開雙臂,她的臉上浮現出一陣興奮的笑顏。
當拉拉看清楚了尼德霍格的表情時,她認清楚這頭邪龍的真面目了。
尼德霍格笑得無比歡喜,面色紅的像是蘋果,眼神愉悅的向上微微翻起,興喜的笑顏更是如同一抹天上的弦月般彎曲,她就像是一名以殺人為樂的殺人怪物。
「怪物,老夫今天必定要宰了妳!」老人舉起大刀,擺出了獨特的架式對準尼德霍格。
「宰了我?啊哈哈哈哈!老頭,你會死的很有趣。」
尼德霍格伸出手指指著老人,她的眼瞳瞪大,收縮的瞳孔浮現出龍的眼眸,此時的她看著絲毫沒有正派的氛圍。
拉拉站在一旁觀看,她立刻看出來老人是北方的大刀術使用者,強悍且威武是大刀術的招牌。如同拉拉的想像,老人正面往前衝上前,他的腳步快速且沉穩,就像是人形衝撞車一樣直逼尼德霍格的面前。
但是拉拉很快發現不對,她看見火海中的屍體崩裂開來,骨骸與血肉從地上凝結成無數的長矛。
長毛尖端是骨骸,後方是帶有毒血的血肉,一具具的屍體轉瞬成了尼德霍格的武器。
下一瞬間,鮮血與骨骸鑄造的長矛猶如一陣滂沱大雨朝老人襲擊而去。
老人瞪大雙眼,在火焰當中他抽刀架在身前想要保護自己的腦袋與軀幹,但是密集的長矛貫穿了他的大腿,刺入他的手臂。一把把碎裂的骨骸猶如長矛刺穿了老人的身體,老人的嘴中流下一抹鮮血。老人知道,刺傷自己的,都是曾經的弟兄。
鮮紅色的雨在室內落下,招式結束之時,鮮血構成的紅色霧氣在空氣中蔓延。
「老頭,放棄吧,我能讓你死的有尊嚴一點。」此時,尼德霍格凝望跪在地面上的老人,她的神色不再有笑容,而是逐漸的變得沉穩。
老人喘著痛苦的氣息,他感覺一些不知名的寄生蟲正在體內亂竄,痛苦從身體內部發出來,而非受傷的體表。老人知道,死靈法師可怕的並非單純的殺傷與控制亡靈,寄生蟲、瘟疫、毒血、詛咒也都是他們擅長的事情。
老人感覺的到,剛剛的攻擊讓寄生蟲以及毒血跑來他的體內了,尼德霍格大可看著他漸漸無力的被寄生蟲從裡吃到外,悲慘的死去,淪為一具孵化場。
但是老人仍然咋舌表示拒絕,他不甘接受這種屈辱。
「放棄吧,老頭,我是不會讓你活著的。我能看見,也能夠感覺到,你們殺了這座村莊幾十個人,被你們擄走的婦女更沒好事,不是被你們玩弄致死,就是受盡屈辱後被賣了出去。你們明明抓了數十個人,如今剩下一個人還活著。對於死靈法師而言,聽見亡靈的低語無非不可能。老頭,你做過的事情我全都知道。」
「你懂得,我的善良不多,只能用於真正善良的人。我能給你的,只有痛快的死,或是痛苦的死,自己選擇吧。」
尼德霍格的目光陰沉,她走到老人的面前,俯視著老人的身影。
此刻老人抬頭看著尼德霍格,他的神色終究出現了恐懼。老人看見的不是一名死靈法師,也不是一個普通女人,而是一條巨大的邪龍。龍正在俯視他,無情的給予他死亡這個答案。這不是問話,而是命令。
老人的身子不斷發抖,他緩慢的舉起自己的大刀,跪在尼格霍格前自刎。
鮮血滾落老人的咽喉,尼德霍格無情的撇開目光,她跨過老人的遺體,朝向大廳後方的房間走去。
一扇厚重的鐵門黨在尼格霍格面前,她伸手推開鐵門,金屬摩擦聲隨之響起。生鏽的門摩擦地面,刺耳的聲音引起人的恐懼,當尼德霍格推開了鐵門,她看見活下來的唯一一人在一間只有床的小房間裡面,那個被擄走的少女凝望著她的臉龐,眼中盡是恐懼。
當尼德霍格看見不整的衣衫與手腳上的枷鎖時,臉色十分的凝重。
「雖說這是一件四處都在發生的事情,因為人類就是如此的可悲,但是回想起遍地黃金與樹影的當年,這還真是一件……不可理喻的憾事。」尼德霍格的目光下沉,她的視線十分憂傷,語氣悲嘆至極。
直到拉拉跟著尼德霍格走進房間,少女的神色才稍微感到安心。因為會帶著一個小孩遊走的冒險者,應該不是什麼壞人。
「沒事了,和我來吧,我帶你們回家。」尼德霍格走上前,朝向棕色頭髮的少女說道。
少女坐在床上,她呆滯的凝望尼德霍格的手掌,她看見了一副溫柔的笑臉。隱約之中,她可以感覺到有許多亡靈正在尼德霍格的身旁與她低語,亡靈傾訴著自己的苦難。
那些亡靈與少女一樣,被捉來這裡受盡了痛苦與屈辱。
死靈法師能夠聽見亡靈的聲音,不是為了操控他們,而是為了為他們報仇。殺了那個傢伙!為我報仇!無數的聲音在尼德霍格的耳邊交雜,於是她殺死了所有亡靈指認的對象,最終她站在少女面前溫柔的笑著。
亡靈如是說——請讓她活下去。
少女低聲哭泣,她不僅是握住了手,還上前抱住了眼前的陌生人。她知道,自己得救了。
尼德霍格抱起少女的身體,她的目光凝重地轉身走往房間之外。但是她在轉過身子時,用手輕輕壓住少女的後腦勺,用身體遮擋住少女的視線,不讓她看見外面的風景。
拉拉困惑的轉過身子,凝望門外的世界——
大火熄滅,滿地的屍骨在洞窟內堆積,方才大殺四方的亡靈們全都倒在地上回歸輪迴。洞窟轉瞬陷入一片寂靜,但是血腥的風景實在是慘不忍睹,常人看見此景,怕不是會發瘋的。
尼德霍格遠去,她的腳步緩慢,身後除了拉拉一個生者外,成堆的亡靈正在與她一起回家。
被尼德霍格抱在懷中的少女身體正在發抖,但是她漸漸的在尼德霍格的身上聞到了一股單純的泥土香味,就像是家鄉的田野。她逐漸的放下恐懼,她擁抱著對方輕聲說道:
「妳『真香』啊。」
「聞著別人的胸部說別人很香,其實妳也挺厲害的。」
尼德霍格面色清冷的笑著,此刻的她格外冷靜。當她走出洞窟,迎面而來的是亮麗的陽光,她的瞳孔縮起顯得較為銳利。
朝向陽光的尼德霍格輕聲呼吸,她憂傷的說道:
「去吧,回家吧,讓我們在來日相見。」
看著尼德霍格朝向陽光的身影,拉拉驚嘆的瞪大眼睛,她對於判若兩人的表現很是震驚。當她看見尼德霍格陰冷的目光時,拉拉知道,尼德霍格並非是殺人不眨眼,而是一個善惡分明的傢伙。
只不過——她總是表現得像是一個邪惡的傢伙,但她本質上並不壞。
在拉拉的注目下,三人踏上了回歸的路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