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先繼續監視白家,若白霏有需要便當他的傳話人,隨時回報白少動靜。等會幫我傳封電報給兄長,問他近日徐都督有何動靜。」
夜丹思索良久,才下了指令。
眼下不好輕舉妄動,還是得先摸清局勢。
做生意最忌諱的,便是在沒有把握的情況下輕易出手,得百分百確定於他有利,才能走下一步棋。
「是。」
隔壁房。
白霏坐在梳妝台前,盯著鏡中秀麗的容貌出神。不知是不是假裝久了,即使卸下妝容,仍有幾分陰柔,真像個女子。
他聽力一向好,方才李葦說的話早便傳入他耳裡,心中五味雜陳。若白家真想利用他對付夜丹,只怕是打錯算盤。
他們之間根本就不可能,只要坦白他是男兒身這事,夜丹對他的愛意,便會頃刻消散。
如此一來,又如何能以他作為籌碼,對夜丹不利?
白霏嘆了口氣,把珠花頭飾取了下來,放在手裡把玩,任頭髮散亂垂在肩上。縱然清楚最好的選擇,仍是有些猶豫。
若是可以,寧願什麼都不說,默默離開這是非之地。
可他無法棄夜丹於不顧。
至少在離開之前,還是得找機會跟夜丹好好坦白,事先做好應付白家的準備,才是最好的。
夜丹傷好之後,便迫不及待帶白霏上戲園,進到最好的包廂看戲。
儘管徐都督的人並未放棄殺他,但近日他兄長已暗中派兵隨行,真遇事也有人會擋,便沒顧慮那麼多了。
此次演的是花木蘭,那名花旦化了妝,扮成俊俏小生,嘴裡唱著慷慨激昂的京調,訴說他雌雄莫辨的身姿。
白霏垂眸,盯著他入神,全然沒注意聽接下來劇情,有種仿佛看到自己的錯覺。
當戲子演出花木蘭身在軍營,身著男裝總得萬分小心,始終無法放開跟他人相處,內心好似跟著觸動了。
他又何嘗不是活得戰戰兢兢,總害怕有人看穿他女裝底下的男兒身,猶如花木蘭,一但識破真身便會遭罪。
可他又哪裡有選擇。
夜丹對這齣戲並不感興趣,轉頭望著他,發現他看得專注,目光卻越發黯然,有種說不出的淒涼。
這景象有種引誘人心的美,莫名有些恍神,胸口卻隱隱刺痛。這感受難以形容,好似能理解他的痛苦,卻不知緣由。
當戲曲終了,花木蘭得了恩赦,終於穿回女裝,回到從前自在的生活,跟心愛之人廝守。
戲中人得了圓滿的結局。台下的他則仍身著女裝,掩飾著真身,不敢教人看穿。
白霏跟著拍手,倒不是他演得好,只是戲中人,深深吸引著他。
散場之後,夜丹跟在他身旁,想執起他的手卻遲遲沒有動作,生怕會冒犯他,便縮了回去。
「這戲你喜歡嗎?方才見你看得入神。」
「嗯。」
「那下次還來?」
「不,對聽戲還是不感興趣。」
白霏這才回神,趕緊拒絕他。方才雖看得入迷,但並非喜歡才如此,不會想再看一次。
「不愛看人唱戲嗎⋯⋯」
夜丹仍看不出他眼裡複雜的情緒,只好試探問:「那你對什麼有興趣?」
「⋯⋯不。並非不愛,只是總想到自己。」
白霏別過頭,語氣有幾分低落。每當見著戲子,總會思及他的處境,難以釋懷。
分不清究竟是他身在戲裡,亦或是現實如此。不得不扮演假象,始終得不到實感。
「想到自己?這話如何說?」
夜丹揚起眉毛,很快聽出這其中的重點,猜想這便是他不願為人知道的秘密。
白霏沒能馬上回答,踏出戲院大門,迎著正午的陽光,不自覺抬手遮擋,感到有些刺眼。
沉默良久,白霏喉間微微滾動,垂眼開了口:「夜⋯⋯咳,丹先生,若我也如那戲子般,不過是入戲太深,從未展露真面目,你當如何?」
他男性特徵並不突出,身著女裝若不仔細看,不一定教人看得出來。只要保有距離,一輩子不為他人發現,也並非不可能。
他可以像之前,逃避這個問題。可眼下正是坦白的好機會,若沒能說出口,只怕便再沒機會了。
他也想毫無顧忌行走在陽光下,同能接納自身的人暢談,無須再擔心受怕。但真說出口,亦並非能實現。
說與不說,都不過是他心中那道坎,過不過得去。
「這⋯⋯聽得不是很懂,你是想說⋯⋯你所有的一切,都只是演出來的嗎?」
夜丹透過單邊眼鏡,盯著他秀麗的側臉,忽然不知如何回話。
白霏確實如戲子般,初見便令人驚艷,可相處久了,便能窺見藏在底下的真實面貌。
可他不認為白霏是戲子,更不覺得那身全是偽裝。
真正吸引他的,至始至終都是那驚心動魄的美。
恰如白霏今日的裝扮,那頭飾微微搖曳,總能襯著他淡淡的妝容。若非天生麗質,只會教人感到華而不實。
他並非那樣的存在。
「便是如此。」
白霏鼓足勇氣,側頭看了他一眼,給了肯定的答案。
從穿上這身裝扮一日,他便是在演,演他母親理想中的白霏。不為他人察覺是男兒身,不受他人惦記的存在。
可他母親忘了,無論是何種身份,都有與生俱來的課題。直到走到這一步,才些許明瞭。
夜丹停下腳步,迎上他勾人的灰眸。若這話為真,便是從頭到尾都在欺瞞他。
可他思索了所有可能性,卻仍沒個答案。
無論有多荒謬,都不信白霏對他有惡意,否則無須為他做這麼多。
「⋯⋯我不知你有何苦衷。但你會這麼做,想必有自己的道理,我並不覺得如何。只是有一日,記得告訴我真相便是。」
既無惡意,即便是刻意為之,也沒有苛責的理由。雖說他不喜歡,可站在白霏的立場,並非難以接受。
白霏乃私生女,受盡他人冷眼,一直以來都活得艱難。這其中的難處,他也是過來人,又豈會不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