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穿越者誕生於世界的時候,一生大大小小的資料都會被記錄在系統中,以推算未來能在正確時間點可以穿越。
我們不清楚第一個統計這系統的人是如何發現穿越者的,但可以知道有紀錄以來,穿越的資訊都在戶政事務所。
出生與結婚,死亡與喪偶,好多事情都登記在這裡,可以說是生存在這片土地的客觀證明。
如同生命劇本般的,也幾乎反向證明,每個穿越都是註定且是必然。
穿越者來到我們凡人世界,即使不受待見,依然有著他們需要來到此地的意義,需要體驗這裡的世界冷暖,才能帶著一部份的記憶在異世界更好的發展。
黃科長擔任前任的穿越司機時,曾經說過,他相信每個衝撞都是一個冒險的展開。
「司機就是一位將乘客帶去新的地方的職業。」在該死的穿越者會議之後,他抽著菸如此說道,彷彿他真的是一位普通的司機:「但我們最終要戴乘客回家。」
像我們這種不曾能穿越的凡人而言,來到這世界,責任和意義都需要找尋,但那些穿越者即使開局不好,但是他們有第二個世界和人生可以選擇,屬於他們精彩的未來已經降臨,已比我們幸運了。
這世界不是他們最後的歸屬,而是身為司機的我們總是要將乘客帶回家的。
今天是假日,我去了連鎖玩具店,幾個小鬼吵著要架上的玩具,我在恐龍區猶豫,又去玩具車附近張望,我看了玩具槍、又看了玩具球,怎樣都拿不定主意。
而我絕對不會買任何汽車相關的玩具給胡燦。
最後我晃到了娃娃屋區,滿是粉紅色的背景,好幾種芭比陳列,我視線捕抓到了一個裝扮像是童話王子的男娃娃,它有著燦爛的微笑,金色頭髮和藍色眼睛,它和它的公主一起站在城堡門口,彷彿幸福快樂永遠下去。
「…..不知道王子的生活,跟凡人差多少?」我喃喃自語。
一名店員朝我走來,他和藹地問道:「需要找什麼嗎?我幫你找?」
「我也不確定,」我不明地愧疚說道:「我在想我兒子喜歡什麼生日禮物。」
「兒子?請問多大了?」幸好他沒問為什麼要在芭比娃娃區找兒子禮物。
「要滿16歲了。」
「這歲數似乎不是和這裡的玩具喔,這裡的年齡層是3~12歲唷。」
我微愣,好像忽然才意識到自己在說些什麼,幾聲歉意後離開。
因為和妻小分居多年,腦袋還停在他小時候的模樣。
我散步回家,line上問了艾蜜莉意見,她說在忙,可以先去她家等著。
『你有帶鑰匙吧?』她問。
我回了『是的老婆』的貼圖後,對著螢幕呵呵笑。
分居多年但是我們都有彼此的家裡鑰匙,偶爾兒子不在的時候會偷溜出來幽會,搞這種偷偷摸摸其實別有一翻風情。
不知道現在時間兒子在幹嘛?
正這樣想的時候,一聲呼喊:「老爸?」
我抬頭,看到胡燦雙手靠在橋上,陽光灑在他的臉上,我這時也才注意到,現在已經黃昏了,夕陽的光芒與他的燦爛金髮容為一體,彷彿整個人都在閃耀。
「胡燦,你怎麼在這裡?」
他倒是更怪的問我:「媽媽的家在附近啊,我剛補習完出來透透氣。」
「補習?我不是說過不要花錢在這種地方嗎?上課好好認真聽就好了啊!」我抱怨,胡燦和我們相處有限,不趕快回來好好帶出去玩。
「別這樣說,是我要去的,我想學音樂。」他說。
「學音樂有什麼前……」我想起來他即將要穿越的異世界很看重音樂。
我閉上嘴,認分的點點頭表示明白。
哼,皇宮貴族,盡是做些老百姓吃不起飯的工作。
我來到他身邊,跟他並肩。
胡燦看我學他,朝我露出微笑:「好難得喔,老爸沒有趕我回家。」
「幹嘛趕你回家,你媽又不在。」
他笑容很溫暖,搭配金色頭髮被夕陽渲染,藍色眼睛彷彿發光,整個人在光影下撐托出了高雅的氛圍。
他真的是我們兒子嗎?出生在一個普通公務員世家的孩子?
「胡燦啊。」我忽然喊道。
「怎麼了?」
「你以前都這麼安靜,不吵不鬧,也很自律……你有沒有想過要做什麼冒險嗎?」
「嗯?冒險嗎?」胡燦認真的想:「大概想當的禮儀大使吧?」
這是什麼冒險啦。
「哈哈,真挺實際的…..」我違心的鼓勵。
「因為需要很多禮儀訓練,我覺得這是很大挑戰吧。」
不要連說話都很皇宮貴族哇,我是老百姓,不能做點打籃球之類的日常活動嗎?
更何況,你在未來會很多冒險吧?不如趁機體會一樣平民生活也好啊?
我如此想時,又冒出一個念頭:異世界的王子應該很棒吧,有錢有權,不像你父母只是公務員……
我揉揉眉頭,感到氣餒。
不懂他。
但我又能說什麼,分居多久了,我都未曾好好坐下來跟他談談,即使常常探望兒子,我們也依然共同財富養育他,他依然長成了一個熟悉的陌生人。
我別過頭看向夕陽,想著異世界他是否也有如此的場景可以眺望。
「咳咳。」我乾咳幾聲:「對了,你想要什麼禮物嗎?哈哈我想給你最適合的啦哈哈……」
胡燦朝我挑眉,露似笑非笑表情,似乎看透我不會選禮物的拙劣演技,但他選擇善良遞我一抹微笑
「我不缺什麼啦。」他說道。
媽呀,這是十六歲的少年會說的鬼話嗎?幹,還是他年齡跟他過年的那個說以前抱過他的親戚一樣。
「什麼鬼話,好好想想啊!」我困擾,他媽的怎麼這麼難溝通。
——還是,這是穿越者的特質?我腦中一閃而過。
無欲無求,無法在這世界產生歸屬感,甚至難以得到快樂,這一切都凸顯著自己的存在被這世界的運氣所排擠。
「咳,我說,胡燦啊,那就來個父親和小孩、而男人之間的談話吧!」我裝腔作勢道,繃著一張臉認真說:「有什麼心理不快的都可以跟我說,不然總是見你鬱鬱寡歡!」
16歲的孩子,各種煩惱都會有,身為過來人,總是能開導他一些的吧?
上次他說的對世界的陌生感,我想多聽點,我想知道穿越者那種痛苦源自於哪種本能想法嗎?是什麼讓他總是不快樂,什麼事情梗在心懷嗎?我能不能藉機多了解他?好鋪陳未來他對穿越的未來一切美好想像?
胡燦望向我,映襯夕陽的藍眼裡有我讀不懂的情緒,他首次將目光從我身上移開,我竟然突然感到害怕。
如果他問出我不懂的穿越者感受怎麼辦?
我能幫助他嗎?
「其實我一直很困惑…..那個老爸…..」他輕喊,聲音像是魔法混入風中:「你和媽媽為什麼要離婚呢?」
我腦袋一片空白。
胡燦繼續平淡的說著:「我覺得只是睡一覺,突然之間父母就分開了,我剛開始以為你們只是鬧脾氣,畢竟你們感情一直以來都很好,直到好一陣子都沒見到你。
「而我問你們,卻只說是對方的相處問題,我以為你做了惹媽生氣的事情,但也生氣我媽過於武斷,你們這麼大了還搞這種突然離婚,而且幾乎非常有默契地把扶養權和財產都弄好了。
「直到有一次…..媽媽晚上跟朋友哭訴,過程中都提到我,而非你……」他語氣帶點顫抖:「我逐漸意識到問題,可能出在自己身上…..」像是準備坦承可怕罪惡般,他緊皺那年輕的臉,看起來痛苦不已。
「直到我發現問題出在自己身上,我很慌張,以為得病了,但是我很健康,然後焦急問你們,卻依舊如故,但你們都不圓謊點,好幾次看到你們偷偷見面交流,依然親暱像是純粹分居的夫妻。
「我無法從你們口中知道些什麼,到現在我還是生氣,我討厭我自己,我造成這個家分開,我成了外人,是我破壞了你們的感情——」
「不是的!胡燦!」我激動得脫口而出,不安又內疚,化為一股憤怒,我表情一定爛極了。
我很抱歉!我很抱歉!我內心脹滿碎語。
「不是你!」我怒道:「我不准你這樣想!」
——在我糾結著胡燦是因為穿越者特質而鬱鬱寡歡的時候,竟然忘記了,此刻的他還在我們身邊,他是我們的兒子,還不是任何世界的王子。
他如今的煩惱,依然不是國度的毀滅、皇宮的狡詐,而是最常人遇到的一切。
「那能告訴我嗎?」他說:「像父親與孩子的對話、像男人之間的對話?」他向我,眼神堅定,彷彿瞬間成長了大人。
我猶豫不決,想著特穿員到底能不能告知穿越者實情,和一堆該死的解釋我將撞死他,只為了他更好的未來?
最終的糾結卻成了嘆氣:「對不起,胡燦…..」我沉默不語。
聽到我的回答,胡燦從痛苦的失望逐漸變回那鬱鬱寡歡的少年,好像身體裡那個英勇的男人被打敗,成了躲避的小孩。
他體貼的對我微微笑:「沒關係,我說出來好很多。」
「不是,我們不是不願意告訴你!」我說道:「我們只是需要一點時間,這事情不能輕易的坦白,我知道你可能會怨恨我們當時的行為,但是……」
誰能責備一個為了保護孩子,選擇離婚的女人?
誰能輕易的接受自己才剛生下的孩子,只能活到16歲?
艾蜜莉得知我們兒子是穿越者,且知道遲早被我撞死的時候,她嚇壞了。
誰能責怪一個為了孩子當機立斷遠離丈夫的女人?
身為往後負責胡燦的特穿員,我愧疚於身,不敢追回,明知道穿越固然註定且必然,躲不過,卻無法理直氣壯的說自己可以做好父親的同時,也狠下心撞死他。
「我們離婚的確是因為你。」我淡淡說。
胡燦難受的詫異閃現臉上。
「但那因為我們愛你。」
我們太愛你了,所以盡可能地想辦法想讓你留在身邊,哪怕那是徒勞,時間依然來到了十六年。
胡燦是肉體穿越,他連一點都不剩的消失在光束中。
我們愛了十六年的人,最終會離開到我們,甚至連戶政事務所的我們都要親自把你除名,簡直像是從心頭肉狠狠挖了一遍又一遍。
「我們愛你。」我說。
「我知道。」胡燦看向我:「我一直都知道,所以我更害怕那是一個讓我無法接受的理由,無論那是什麼。」
他只有十六歲,但他已經鬱鬱寡歡,過於成熟。
是我們要造成的嗎?
「……我們……去兜兜風好了,」我突兀的提議:「到處逛逛,也許就會知道你想要什麼了。」而他依然貼心地答應邀約。
往停車場走去。
司機就是一位將乘客帶去新的地方的職業。
我能載著他遊歷,眼看這世間分分秒秒的景色,感受時間滴答作響的流逝。
我們都經歷過非穿越時間穿越過去的下場,我們的孩子我們更不可能因為情緒化而穿越失誤。
無法成為盡善盡美的父母,也希望成就他最後的完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