達人專欄129.陽炎巫嗣(中)
宛若如臨大敵，實際上確實是如臨大敵。
原因正如陽煜琳的母親，陽家預備當家之妻所言──結界法陣被破。
其實前述所謂「結界陣被破」存在著三種意涵，那也是事端為何會被視同如臨大敵。
其一，陽家自祖師爺臨終前和同門分裂出來的另一勢力「楊家」，展開長久以來理念不合、權力分配、能力干預及流派正統身分傳承的爭奪戰，最終在祖師爺阻止並將不知如何處置、其生前收留的妖狐白己(現跟隨在尹靜蕙身旁的其中一隻妖精)封印到自己身上而告終。
之後妖狐白己所在封印處因長年歷經不斷被動土改建，十多年前封印解除能力失控下短暫禍亂當地，因果循環的遇上現任證物回收小隊玄學顧問楊家後代楊燕芸、祖師爺弟弟後代的助手林孟承及尹靜蕙，先是於楊燕芸體內共存，後被尹家收服成「使儀神」。
不同於楊家，陽家在爭奪戰結束後雖然和走入現代的各個修行者、道巫、薩滿、靈修者等後裔一樣，逐漸接受唯物主義及現代科學選擇不再觸碰異界之事、持續自我研修或傳承家傳能力，但各奔東西的旁支末系，部分仍有保留定期祭祀跟供養過往祖靈先賢的習慣。眼下的「陽家」就屬選擇傳承道巫術法的後代之一。
只不過，同樣因應現代社會，陽家把這樣的作為轉成幾乎不著痕跡的低調，更可說是徹底掩蓋掉自己的家世背景，這也讓早就認為過去恩怨已是數代前歷史的楊家後裔楊燕芸這一代，包括白己在內都認為具備道巫能力修行者身分的陽家後代早就斷絕。
陽家選擇低調隱世原因無他，即是把道巫能力的傳承與修行轉變成家族特有文化的一環。如同一種家傳獨門技藝擇可繼承者、願意接承者與具備才能者延續下去。
另外，尚且還關注著玄學圈的他們深知各派暗地裡依然存有勢力角力、搶奪人才，還有濫用術法的牛鬼神蛇；將道巫能力轉為封閉的家傳技藝，也算是避免被捲入麻煩跟遭人利用的策略。
的確，陽家目前還是有在低調的招收關門弟子及替人辦事，但表面主要是從事收容孤兒的社會公益兼培養後繼者、感興趣者，同時藉由前項入股經營相關機構，以替企業工商、個人問事、宗教科儀等活動維持「家族技藝」，建立事業營運收入來源，另創品牌保持名聲。
順帶一提，前面與張天師對立的黃師傅收養的三名弟子，其實就來自陽家有參與入股經營的其中幾家育幼院。
縱使如此，道巫家史仍是陽家絕對不可也不願外傳的秘密，更遑論格具個人色彩的「能力特質」，那些都算是陽家家族技藝中的不外傳的財產和機密。
因此，此次闖入者首先打破了陽家想隱蔽家史背景的秘密。
侵門踏戶、不請自來的擅自闖入陽家，若不是資訊橫向傳達的延遲跟缺漏，那無疑就是知曉陽家背景而來者。
其二，如前所提到陽家成員格具的「能力特質」，陽煜琳口中的「姊姊」──小薰，正是現下非正統陽家人家族成員中，「結界法陣」術式掌握與施展能力最強的人。
也因此她能透過這個能力屢次最快找到利用隱藏自身氣息跟個體法術躲藏起來的陽煜琳。
機制並非像從開啟的雷達中找出躲藏者，而是利用以自己為圓心瞬間施展出結界後快速關閉(同時避免被反向追蹤)，藉此凸顯出範圍內不自然地帶跟術法痕跡的方式，把已知情報都刪選掉後，得出對象可能躲藏的地方。
然而，陽家宅邸周遭的結界法陣卻非如此，其為一種固定設置的屏障，是保障陽家的範圍雷達波段。
由於陽煜琳的活動躲藏範圍自始自終都在屏障之中，原本就身在其中，所以她就和所有出入陽家的成員和熟稔且被標記的賓客，不會使結界屏障警鈴大響，這也是為何小薰必須以像是掃雷加排雷的方式來找人。
可是眼下這名闖入者卻完全沒有使結界屏障掀起任何波瀾，這也讓對方在小薰眼中宛如「憑空出現」一般。
也意味著，就算是陽家最強的結界法陣也抵擋不了對方的入侵。
而關於這方面的謎團很快將迎來解答。
其三，即前面所提到的玄學圈內人士、派別、勢力的角力、搶奪人才及濫用術法的可能性。
如此選擇大搖大擺走入陽家的不速之客，不管是為了何種目的而來都十分棘手。
儘管陽家現在採取低調封閉的片面隱世策略，但是這樣的作法也存在一定情報和能力資訊落差上的風險。
眼前這名闖入者如果是挑明來鬥，勢必會是場硬仗。畢竟可以從容闖入實力絕不容小覷。可是這樣的實力又到達何種程度？能力有什麼樣的態樣？現有有限情報根本無從得知跟推敲。也說不定只是他們陽家不知道而已。
的確，隱世策略和環境會產生與外界的情報資訊落差，然換言之，對方也不會知曉對象陣營內有什麼樣的俗才天將。
即便普世大多認為閉鎖環境往往比不上開放世界的發展多元，可是閉門造車未必不會造就驚世奇蹟與鬼斧神器。再說，所謂的閉門造車說不定也只是單方面的流通阻斷，現階段的陽家正是如此。
因此，面對此名不速之客或許可不用完然悲觀擔憂。
那如果是為了搶人而來呢？
如前所說，敢隻身不請自來者又破結界者，肯定知曉陽家的家世背景，那還是回到那一點，對方知道了多少？
是先知而行，又或者是不知而行呢？如果是知道陽家有自己想要的「人才」或「能力」，特地前來搶奪的話那就麻煩了。這也是陽煜琳之母方才言談間會望向自己女兒的原因。
對方知道陽家現有的所有家族成員嗎？莫非正是為了小小年紀就有優秀的「隱藏偽裝能力」天分的陽煜琳而來？還是盯上陽家的其他修行者或家族成員呢？
正是陽煜琳擁有與生俱來的道巫學習及能力天分，陽家才決議由這名即使身分為「女孩子」的後代來繼承。這對於總是由長子或男性主導傳承的宗教、神學、道壇世家或修行者家族可說是少見的案例，但也是封閉的陽家難能可貴的開明。
不得不說，陽家現任家主，陽母口中的老頭、陽煜琳的祖父，從一開始就很堅持要由長子陽少庭來繼承，奈何陽少庭不具備學習跟能力上的天分，更可說幾乎與一介凡人無異，因此也就把希望放到接下來的第二胎上。
怎料命運捉弄人，下一胎出生的竟然是陽煜琳。
最終由誰來做為陽家正式的「家族技藝」繼承者議題帶來強勢的現任當家(陽母口中的老頭)和生下第二胎後累積許多不滿跟責難的陽母激烈爭論。所幸沒有引發像過去祖師爺臨終前的楊陽兩家真槍實彈鬥爭前，總算是雙方各退一步，理出一個權衡方案。
陽少庭和育幼院中一名具備學習和能力天分特質的女孩成家──此為老頭不容再讓步的形式上繼承的堅持。也就是說，陽煜琳口中的「姊姊」小薰，即是陽少庭既定的未婚妻。
另一方面，陽煜琳則確定成為正式的陽家第三代「家族技藝」的繼承者。
如此一來，任一方都不會因為時間跟時代變遷，使陽家的家族技藝就此斷絕。
當然，如果陽煜琳的人生另一半對象也是名修行者那就更好不過了，但這些是之後才要煩惱的事。
不對，或許可能成為此時此刻闖入者侵門踏入之際就須要思考的重大問題。
就和絕大部分的公司企業一樣，「人才」絕對是道巫家系最重要的財產跟基石，血統自然也屬重中之重，但隨著思想開化，就和陽家一樣，其實已經不少家族也不再固執堅持這點，因應而生的便是衍生出領養後代或收取弟子的替代方案。
假如闖入者知曉陽家一切又為了奪人而來，那很大概率就是針對陽煜琳而來。雖然這麼說過於殘忍，但決不會是為了平庸的陽少庭。
當然，也得設想其中一種可能……
滿腹思緒的陽家預備當家之妻，陽煜琳之母站在丈夫陽炎霍身後，目光緊盯那道逐漸逼近正準備跨入前廳門檻的不速之客。
不速之客身穿趨近墨黑的深藍色道袍，黑色長髮往後梳理束成髮髻，臉龐白淨俊美、鼻樑筆挺猶如有著外國血統，只是臉部與頸脖皮膚蒼白毫無血色，道服的深色調更加凸顯其宛若鬼魅的陰冷氣息。更加違和的是，此名男性臉上還戴著一副圓鏡片墨鏡。
男子抬起準備跨入門檻的右腿，但舉到一半作罷收回，此舉惹來陽家夫妻對視一眼，隨即陽炎霍總算發出正式邀請。
「進來吧！都走到這裡了，還怕進不來嗎？還是現在才發現行為丟人，準備打道回府了？」
雖然不久前一直吵著要吃飯，還差點因為飯前抽菸被妻子教訓，然作為陽家預備當家的陽炎霍仍挺直腰桿、無畏面對眼前之人。嘴上說請，口氣卻是毫不客氣。
「抱歉、抱歉，突然造訪實屬無禮，我黃某先行致歉。」然後來者同樣嘴上有禮、雙手作揖，腳下豪不客氣的跨入陽家前廳。「本人──」
「黃師傅嘛！有聽說了。」陽炎霍煩躁的揮了揮手，接著點起香菸，一旁的妻子這次沒有阻止。
「請問是哪一位黃師傅？印象中我們陽家確實在業務上有跟幾位黃師傅往來，但我有限的記憶反覆回想，就是看不出您跟哪位相像。又或者是我父親那邊單獨接洽沒有告訴我們？」
陽家惡鬼的凶狠眼神再次展露，不過對面的黃師傅態度仍然輕鬆、談吐依舊像在吟詩。
「不不不，本人今天確實是第一次前來拜訪──」
「什麼？所以你第一次不請自來就這麼高調，還……」
聽到這裡，陽家夜叉可是完全按耐不住了，如丈夫一樣打斷對方的話，結果遭到後者舉手制止。
夫妻倆又是一次眼神交換，待丈夫徐出一口白霧後對話繼續。
「不好意思，黃師傅，可能您不太懂我們陽家規則或是知道圈內的一些資訊。是這樣的，要來拜訪我們這裡，主要有透過認識的人介紹或是由我們陽家的成員、弟子引薦跟帶回，又或者您有我們合作的公司企業、個人商社等的推薦信還是邀請函？」
「以上，都沒有。」
妻子聞言太陽穴青筋又是一抽，但還是勉強壓抑下怒火，以肢體動作和眼神示意外頭待命的弟子檢查周遭。
明顯看出女主人的舉措用意，不速之客下一秒又道：「今天只有本人一個人前來，故不必過於多慮。」
「是否多慮不是黃師傅您說的算。」陽炎霍取下菸嘴道，到這裡還姑且使用敬語，只是接下來便不想再客氣。「既然你沒有任何引薦、邀請函也沒有認識我們陽家任何一人，為什麼連拜訪他人宅邸的事先告知，而不是大搖大擺走進來的基本禮儀都沒有？你又是哪個家族或道上的？」
這番言論已經是赤裸裸的責難跟質問了，可是整體看起來宛如死屍的黃師傅依舊故我，就像被設定好言行舉止的「生人傀儡」。
「本人不屬於哪個家族道上，但之後將成為所有的家系、宗族跟門道。」
「什麼？」陽炎霍挑起一邊眉毛，氣憤的往前跨了一步，只是隨即又恢復謹慎。「你在講什麼東西啊？你總不可能是憑空出生的吧？身上所掌握學習的術法也不可能天生就會啊！」
這時生人傀儡才總算有些許的情緒變化，改變如木頭呆立的站姿，舉起右手食指敲了敲腦袋，幾秒後嘴角上揚露出泛黃齒貝。
「若要這麼說來，的確有，就是『黃家』吧？不過從那天起，我就跟黃家沒有關係了。」
聽此，陽炎霍瞇起雙眼開始自腦中再次搜索和「黃家」關鍵字搭得上邊的線索記憶，這時其妻走上前開口了。
「我想就不用藏也不用講那麼多了。你先告訴我，你是怎麼進來的？」
這番話彷彿也替不速之客卸下綁手綁腳的束縛，只見對方垂下肩膀發出幾聲短促的尖細笑聲，然後左手掌伸直，右手伸出食指抵住。
「你們陽家確實設置了一道隱形屏障，而且還是由複數層結界。由感知、隱蔽、反擊、弱化等術式綜合結合的結界法陣，可說施展此術式者若不是擁有長期累積下來的實力經驗，就是具備一定程度『陣法』才能的逸才。我想就算是有實力的修行者，也未必能夠突破它不被你們察覺。至少是不被施展陣法的人察覺。
只不過，其實不要想去突破或破解它就行了。」
生人傀儡之言一出不僅使陽家夫婦感到震驚，亦讓原本躲在外部迴廊，此時悄悄進入內廳的陽少庭、陽煜琳和小薰三人聽聞後倍感詫異。
然後黃師傅將右手動作改成握拳，越過左手比劃出來的障蔽模擬。
「只要讓法陣無法察覺，或許該說『排除在外』，自然就不會被捕捉到行跡了。我想這道法陣的施術者應該到現在還是沒有辦法以能力感知到我這個人正身在陽家中吧？」
謎底儼然揭曉，急躁的陽母正想轉身確認，然小薰已透過術法能力驗證了不速之客的荒唐話語，語帶顫音的道出答案。
「的、的確……這個人，根本就沒有在陽家裡面。」
「這是怎麼回事？小薰。什麼叫他沒有在這裡？」
一旁的未婚夫雖然不懂術法，但還是看出對方的驚慌受怕，趕緊抓住其肩擔憂質問。而一旁的陽煜琳則是根本還沒搞清楚狀況，可是卻巧妙的於心中浮現那與正解相去不遠的猜測。
──什麼意思？姊姊的結界法陣沒有被突破嗎？等一下！為什麼那個人感覺一點也不像活人。
「事實就是如此。那麼進入正題，本人就告訴你們今日此行的目的吧。」
只見生人傀儡在陽家人一陣混亂之際，再度低頭彎腰、拱手作揖，隨即又抬起那戴著墨鏡、掛著詭異微笑、露出尖細笑聲的蒼白臉龐。
「我想要你們的長女加入本人接下來的『革新大業』。革新這個人間、回歸如千年前輝煌的統合大業。」
然後他舉起右手，精準指向穿越前廳之壁，陽煜琳的所在位置。
彷彿那雙墨鏡後的眼睛已經洞悉一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