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 、 迷途精靈的晨曦
晨鳥與蚊蚋同時合奏,譜著奏鳴曲,使得斐蘭的早晨紛擾不堪。
書頁上的墨水未乾,就如樹葉上的露水。在雨月清晨的涼風中,有著來自潮濕空氣的支持,微風和晨曦都不能輕易帶走它們。
斐蘭記不清自己到底有等墨水乾才翻頁,還是一筆一劃埋頭狂寫。微風照拂到她的臉上的時候,她的雙頰上有寒冷的感覺,只是她分不清那與頭頂樹葉滴下的露珠有什麼區別。
同樣是水珠,她倒希望那不是露珠。
她也看不清,樹葉究竟是綠色還是墨色。彷彿世界都褪去顏色,只看得見隱約的光,目視所見全是灰與白。
再定睛須臾,才緩緩漫出色彩來,像是被誰一筆一劃塗上去一般。世界萬物那般精妙的作品,需要的筆劃也過份精細,下筆也小心。
她的世界是半彩色的,連溫度也是半溫不熱,不溫不火地,被吹拂的晨風填滿蕭瑟與寒冷。
晨風很冷,冷到彷彿四周都失去了溫度,腳邊的茵草像是蘸了霜雪,所觸之處只感到陣陣冰寒。
「……唉。」
書上的墨水乾不了,露水也是,一時半刻乾不了。這個潮濕的季節太無情,就算有陽光的庇蔭,在無光的早晨中仍然會冷。
斐蘭屈身翻弄起餘火堆,發現自己生不起火。
炭火燒盡,她也沒有好的柴薪,只得獨坐灰燼前,捧著牛皮書背的精裝書,目視森林深處。
直到日頭從地平那線微微探出頭來,光明破開了黑暗的帷幕。直到陽光撒在臉頰上為止,她才徐徐地將書頁闔上。
全身像是澆灌了金屬在內裡,微微舉起都感覺疲累——她失去了方向,更失去了前進的動力。
須臾,她才發覺雙足有麻木感。才發現,塔露侵門踏戶,偷偷躺在她的大腿上——
雖然疲累的感受,不是塔露害的。
斐蘭苦笑了一聲,她得說,她算符合「一根木棍」的這個形容的,塔露她……躺起來不覺得不舒服就好。
略微苦澀的笑意綻放之際,恰好,就和塔露對上了眼。塔露睜開雙眼,一雙水靈靈的大眼有著睡意未散的朦朧,但就算眼中的朦朧霧氣逐漸散去,她也沒有太大的動靜。
「嗚呃……早安,姊姊……」
她軟嚅的喃了一聲。五官皺了起來,伸了伸懶腰,雙眼才終於放晴,一如燄月的晴空一般晴朗。
看見那雙明亮的眼睛,斐蘭半彩的世界才又增添了幾筆。像是執筆的畫家見到尤物、美景,大受鼓舞、盡情揮毫。
但始終蒙上一層灰。
待到塔露坐起身子來,她才振了振衣擺,要撢去那層灰。然而,那層灰不在衣物上,更不在身上。
撢不去。她微不可察的顯露凶光,怒意在她心底積壓。
但她的注意僅在心底停留片刻。她明白,無謂的憤怒和懊悔,不能讓她前進半步。
所以她粉唇輕啟,開口道,哪怕她還只能駐足在原地。
「早安,塔露。」
她的表情或許不是很好看,但是她能拿出來最好的了。
「呃唔,好冷,火沒了……」
塔露低語著,斐蘭置若未聞,用比起平常還要更加緩慢的速度,伸展了身子。
「天氣很好呢。」
聽見斐蘭的感嘆,塔露不以為然的歪了歪腦袋,看上去像是還沒有清醒一樣。
塔露有兩種狀態,是與她關係陌生就搞不透的,那就是「醒了但是還沒」,還有「看起來還在睡但是醒了」。
現在顯然是後者。
「姊姊,今天很冷……天氣哪裡好了。」
斐蘭嘴唇微抿,似笑非笑。明明本該是明媚風光般的笑容,雙眸中卻像染進了墨汁,有不言自明的情緒在眼神之中,將她紫蘿色的眼瞳染得深邃。
塔露不知道是看見了,還是沒看見。她起身沐浴在陽光之下,她又伸了一個大大的懶腰,但什麼也沒有問。
這點漠然,卻非失去了溫度,反倒充滿了如懷抱一般的溫暖。
那份溫暖驅散了寒冷的晨風。
「姊姊,我們接下來要往哪裡走?」
她本下意識地要開口回覆,話到了嘴旁卻化了開來,幻化成微笑,有一點苦、有一點酸,但又有晨風帶來的清新。斐蘭自嘲似的笑了一聲,愣是停頓了片刻。
塔露循聲望去,發現,她的雙目比起以往都還要明亮。
「塔露想去哪裡,我們就往那裡去吧。」
「那,塔露就和姊姊去奧爾什耶吧!」
走到了塔露身前,斐蘭用手搓亂了塔露的髮絲。
「那麼,就走吧。」
斐蘭決定了方向,動身前行。塔露乖巧跟在後頭——
顯然,她的心中,早已有了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