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8 話：完全沒有意義
蔡婷芸對於李廣福無意間提及父親其實並沒有太深的感受，除了最近讓她心情更受震動的事情太多之外，她對蔡飛鳶的感情也漸漸變得複雜，因為她發現父親在家庭之外的生活，似乎有另一番面目。如今看到李廣福反應如此激烈，她反而有點過意不去，連忙安撫：「沒事的，您不必在意。」
看到丈夫神色不寧，李太太也邊埋怨邊緩頰：「人家都說年輕的時候尿忍得住、話忍不住；老了換話忍得住、尿忍不住。你這老頭尿忍不住就算了，連說話都沒遮攔，真是的…」
蔡婷芸強忍住笑意、連聲安撫。李廣福臉色才平靜下來，打個哈哈說：「是是是，人越老越像個孩子，想到什麼就說什麼。哈哈…」
三人又閒聊了一陣，蔡婷芸想起弟弟的遊戲機，於是問李廣福：「阿伯、伯母，你們想不想參觀一下美軍的航空母艦？我帶你們去逛逛。」
李廣福看來很有興趣，於是連連點頭說：「好呀，走走走，去看看。」
李太太卻搖搖頭說：「你們倆去就好，我在這裡歇一下，等你們回來。」
看她微有倦容，李廣福和蔡婷芸也不勉強她，二個人說了聲：「那好吧，我們去去就回。」就離開餐廳。
蔡婷芸領著李廣福在允許通行的區域走馬看花，還遠遠對正在艦橋忙碌的海倫等人點頭致意，然後帶李廣福來到她的艙房，正想介紹：「這就是我的房間。」李廣福卻搶先說：「這裡方便說話嗎？」
蔡婷芸轉頭一看，發現他語氣雖然聽起來輕鬆，神色卻是十分凝重。於是她留意監視器的角度，稍後側過身體遮擋、用手指往監視器的方位一比。李廣福點了點頭、不再多說，一邊聽蔡婷芸介紹，一邊往她艙房內張望。
蔡婷芸也不敢多說，一邊思考在哪裡才能放心交談，一邊從枕頭底下拿出蔡知歲的遊戲機，放進上衣的口袋裡，想找機會拿給李廣福看看。
李廣福在艙門口也注意到那個遊戲機，雖然有印象但不是很肯定，於是隨口說：「嗯？還記得妳大哥那二個兒子嗎？他們好像也都人手一台。」
蔡婷芸點了點頭，從他的神情中看出有什麼心事，只是苦於有口難言，於是語重心長的說：「真希望有機會能好好聊聊。」
就在這時，她口依裡的遊戲震動了一下，隨即李廣福的胸口也響起一陣「嗡嗡」聲。他從外套的內袋裡掏出手機，外表看來跟海倫交給蔡婷芸那部差不多，顯然也是美軍交付的設備。他瞄了一下螢幕，神情產生微妙的變化，然後將畫面展現給蔡婷芸看。
蔡婷芸看了也是微微一愣，在身體的遮掩下拿出口袋裡的遊戲機，發現螢幕上出現一模一樣的畫面，看起來就像是個遊戲。畫面下方有個對話框般的界面，乎要她輸入角色的名字。
蔡婷芸心中一凜，無法理解這樣的事情如何發生，李廣福卻笑著說：「這遊戲看來蠻有趣的，我們一起玩玩看吧。」
說著在遊戲中輸入：「李廣福。」
蔡婷芸一看就知道這位長輩跟父親不同，對於電子遊戲是全然的陌生，不然也不會在遊戲中輸入自己的真實名字，然後隨即意識到不對。
她之所以知道李廣福輸入自己的名字，是因為她的遊戲畫面上出現了這三個字。猶豫了一下，她也輸入自己的名字、按下「確認」，然後看到遊戲畫面發生變化，而「蔡婷芸」三個字也被傳送給李廣福。那個看起來像是對話框的界面，實際上居然有類似聊天軟體的功能。
二人對望一眼，都意會到這是偽裝成遊戲的對話系統。蔡婷芸笑著說：「果然有趣，我們來玩吧。」說著二人便巧妙的轉身，使得他們在監視器畫面看來似乎正在低頭玩電子遊戲，實則開始筆談。
李廣福在手機上輸入：「沒想到阿鳶真的敢那麼做；更糟糕的是，他居然把自己的兒子也牽扯了進來。」
蔡婷芸聞言一驚，手一顫、差點讓遊戲機掉了下去，嘴裡脫口而出：「什麼！？」手上同時輸入：「您說什麼？知歲怎麼了？」
李廣福回覆：「妳弟弟那房間的佈置，看起來就像是晶片的設計圖。而且從幾處細節看來，就是你老爸打算做的事：變造晶片。」
蔡婷芸心中震驚，表情卻似乎十分投入遊戲。她從軟體的推算基本上可以肯定父親的計畫已經被付諸實施，但是沒想到弟弟居然涉入其中，那看似雜亂無章的佈置，居然是晶片的設計圖，於是輸入：「您確定嗎？」
李廣福回覆：「晶片雖然說是『片』，但在微觀下卻是立體的結構。過去阿鳶那小子在跟我討論設計的細節時，總喜歡隨手堆疊擺放我辦公室的文具和書本，用來展示他的構想；所以我一眼就能認出來。」
他猶豫了一下，接著輸入：「按照我這幾十年來的工作經驗，晶片的構造我閉著眼都能畫出來。那照片中有幾處不起眼的細節，那些角度怪異的燈光，正好指示出電子訊號的細微變化。雖然不影響晶片原本的性能，但是據我判斷，搭配特定的編程，極可能使這些晶片產生額外的功用。」
蔡婷芸輸入：「比方說，透過一串指令就能癱瘓晶片的功能，對嗎？」
李廣福回覆：「癱瘓恐怕是其中最微不足道的一種可能。看這變造的程度十分複雜，我猜阿鳶這小子打算做的事絕不只是癱瘓這麼簡單，而是透過特殊的指令集，完全控制晶片。這下麻煩大了。」
蔡婷芸趕忙輸入：「怎麼了？」
李廣福回覆：「台海衝突之後大事接連發生，我們的晶片製程基本上沒有太大的變化，就連亞歷桑那生產的晶片也是。」
深呼吸了幾下，平撫驚訝的心情。她意識到這代表著目前美軍，甚至其他盟軍所使用的晶片，幾乎都經過變造，這點由她的程式先前顯示：「對本機性能進行驗證，確定存在命題所指的情況。」也可看出端倪。
蔡婷芸接著輸入：「知歲怎麼可能跟這事有關係？爸爸死的時候他才幾歲而已，而且他也沒有接受過晶片方面的教育。」
李廣福思考了一下，輸入：「這我也不清楚。不過那房間的佈置絕對有內情。會不會是妳媽媽？」
蔡婷芸陷入沉思，難以判斷年幼喪父的弟弟，和護理專業距離晶片十分遙遠的媽媽，哪一個的可能性更低。這時看到畫面上出現：「丫頭妳也蠻厲害的，居然能設計出這樣的系統。我這手機是美軍的設備，妳居然能繞過安全機制，偷偷在上頭安裝應用程式；果然是虎父無犬女。話說這樣安全嗎？他們會不會監聽到我們的對話？」
蔡婷芸大吃一驚，她聽李廣福提議玩遊戲，還以為這是他的設計；沒想到他也誤認為是她做的。她驚駭的盯著手中的機器，隱約意識到：「如果知歲刻意將這遊戲機交給我，那麼他涉入其中的可能性大大提升。但他又是如何捲入？難道…」越想越是心驚，臉上再也藏不住恐慌的情緒。
李廣福看到她的神態，知道大事不妙，於是輸入：「這機子是誰給妳的？難道是知歲？」
從她的表情得知自己的猜想無誤後，李廣福輸入：「難道這小子是個天才？聽說自閉症患者會有過人的才能，就像是電影『雨人』那樣。不過…他又是怎麼知道變造晶片的事？」
蔡婷芸擔心的正是這件事，就算弟弟有異於常人的天賦，在無人引導的情況下自學成材，也不會那麼湊巧涉獵變造晶片這件事。她所能想到唯一的合理解釋，就是當年陷害她父親的幕後黑手，後來又盯上了她弟弟。
「如果真是幕後黑手引導知歲完成父親未竟的事業，那麼必然已經將成果握入掌中…」
一念及此，蔡婷芸就好像剎時間墜入冰窖，同時理解為何她的程式找不到敵人測試或試運轉的痕跡：「如果這一切，就跟無人機生產線一樣，並非出自父親自身的想法，而是出於幕後黑手的指使。那麼多半在害死父親後，幕後黑手又看上了具有特殊才華又容易控制的弟弟，將『變造晶片』的計畫完成。如此一來當然就不需要測試，因為一切原本就在幕後黑手的掌握之中。」
想到這裡，她的雙拳不禁握緊，彷彿要將遊戲機捏碎；臉漲得通紅、牙關也咬的緊緊的。在她分析出父親的死很可能不是意外之後，也曾有過憤怒甚至仇恨的情緒，但是在推斷出「幕後黑手」的真實情況後，這些情緒便消減了許多。如今發現弟弟步上父親的後塵，心中悲憤交集；洶湧的怒火就像潮水，退去的那波再度湧回、疊加著新的一波，在她胸口掀起淘天巨浪。
李廣福臉色驚慌、連聲詢問：「丫頭，妳…妳沒事吧？有什麼事跟阿伯說。」就好像他看著蔡婷芸長大，卻從來沒見過她這個樣子。
等怒火稍息、再度取回理智，蔡婷芸才聽見老人關切的探詢、看到他老臉上擔憂的神情。然後她頹然癱軟，背靠著艙房的外壁、身體慢慢下沉，直到坐倒在地，然後雙臂搭在膝蓋上、將臉埋進去啜泣了起來。
她很清楚，如果對手如她所想的那般，那麼她的憤怒和仇恨完全沒有意義。
達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