達人專欄第十四幕：改變的齒輪
就算承受主要傷害的聖騎士，也未必所有玩家都會選擇防禦最高的重甲。
重甲的防禦確實是所有防具裡最高的一種，但由於設定上提供了高額的物理防禦，所以外觀上看起來較為笨重，全身套裝更是幾乎掩蓋了人物的曲線，顯得略嫌臃腫，甚至常被玩家戲稱就像是鐵桶一般。
遊戲外觀是一種屬於玩家的門面。
雖然每位玩家的審美風格其實各有不同，但畢竟這類有社交要素且名義上為角色扮演的遊戲類型，除了配合氣氛需要或者趣味取向，多數的玩家都不太樂意看到自己操作的遊戲角色穿得太過不堪入目。
即使用不著雍容華貴，至少也還是希望能夠體面好看。
在某些玩家眼裡，無論是不修邊幅的邋遢穿著還是全身穿得像是家裡煮飯的鐵鍋成精似的本著裝束，對他們來說都是一種嚴重的視覺打擊。
外觀追求的這件事情並沒有真正意義上的男女性別差異，總有一些講究的玩家比起熟悉戰鬥的方法，他們更願意花時間去研究哪些裝備的搭配看起來要來得更好看、什麼裝備的混搭風格看起來要更時尚、還有什麼樣的人物體型更適合裝配哪些外觀。
甚至他們想要特地提升等級，參與副本的原因，說不定也是聽說了在某個副本裡面所掉落的裝備外觀特別好看，所以出於收集目的而表現出的積極。
外觀黨不論在任何線上遊戲都不是少數。
當然官方也時常會藉機在遊戲商城提供需要額外費用的可套用外觀。名義上給玩家更多的選擇，讓玩家自由搭配自己角色的外觀，實際上則是從玩家手上收取一些額外治裝費用。
在很多免費制的遊戲裡，這已經成了一種常見的生態。
外觀黨玩家對於這種投資是永遠不嫌多的，即使他們早就有了很多套可以替換且看起來都很合適的衣服，他們依舊樂此不疲。
不過也有另一批玩家，他們並不樂於用制式搭配好的外觀，而是盡可能以遊戲中可調整的裝扮進行穿搭上的變化。如果有稍微留意的話，就能夠從他們角色的衣裝上面看到一些搭配的巧思。
出現在臨風面前的帆看起來和記憶中的形象稍微有些不同，至少在建箴的印象裡，他其實不確定帆到底是男性還女性，可這會兒碰頭之後，建箴可以明顯從外觀上看出，帆顯然是位女性的角色。
儘管還是裝備著金屬製的甲冑，四肢也有防禦用的護鎧，在外觀上卻進行了大部分的輕量化。這種裝備的特點在於，防禦能力介於重鎧和皮甲之間，但靈活程度也同樣介於兩者，算是一種各項表現中庸的裝備搭配。
建箴的理解是，這種裝備選擇其實比起單純偏向重甲或者輕甲其中一邊的配裝方式還要更難得多。姑且先不論實戰效果到底如何，但外觀的平衡性不是隨意找幾件職業合用的裝備直接往身上套就可以，而是經過仔細調校和美觀評估過的，看起來有一種講究的美感，也更容易看出角色的身體曲線。
只論等級的話，帆稍微比自己低了幾級，面對雪原的怪物應該還是勉強能夠應對。不過和自己同樣，帆赴約時也同樣僅有獨自一人。
她朝自己揮了揮手，而臨風則點了點頭，就這麼一來一往的過程中，就算是終於會上了面。
篝火兩邊，兩人各佔據一張由橫砍過的樹幹當作椅子，就這樣面對面。
「你好，風大……」帆話說到一半，稍微停頓了幾秒，又再度改口：「呃……阿風還記得我？」
比起稱呼，更讓建箴感到困擾的果然還是問題本身。
要說帆有沒有在記憶中留下印象那還是有的，但誠實地說，她並不在說到關於前公會的事情時腦中會馬上閃過ID的成員名單裡，甚至在設想重新創立Evidence計劃的時候，也未曾把她的名字列入考量之中。
不僅如此，在和那些Evidence公會的前成員交談的時候，也並沒有任何一個人提起關於帆的事情。
所以這個問題對於建箴來說，屬於並不好直接說答案，卻也並不想在這種事情上睜眼說瞎話的為難。
「多少記得。」
然而印象不深。
這個掃興的真相，建箴就沒打算明說了。
就算Evidence的總人數不多，建箴也不是每個人都知道得詳細，尤其帆這種始終維持安靜且行事低調的普通玩家，對名字留下印象大抵就是極限了
「現在你沒有所屬的公會，那是不是就代表，之前的公會真的不見了？」
聽到帆這樣提問的時候，建箴也可以大致猜到了，帆可能也和自己一樣，並沒有親眼見證到Evidence公會的消失，而是在隔天上線的時候，同樣露出了不可置信，以為是系統出了問題的想法。
「嗯，雖然不知道原因是什麼，但看起來是這樣。」
「是這樣啊……」隨著答案的揭曉，帆看來並不驚訝，也沒有困惑樣子，只是稍微有些失落的模樣。
「我本來還蠻喜歡那個公會的。」
「喜歡？哪方面？」
「我也不知道，要說起來的話，可能是待起來很輕鬆的那種感覺吧。」
建箴看了一眼帆的狀態，發現到她同樣也還沒有加入任何公會。
「我想問，如果說我現在想要沿用原本的名稱重新創建一個新公會的話，你有興趣重新加入嗎？」
彎彎繞繞也沒有意思，建箴就言簡意賅地明說了他的計畫。
反正就算講出自己的提議，也不代表帆就會欣然同意。
他們還未建成的公會現在需要最後一名成員那是事實，但關於公會的事情，建箴覺得自己既不想勉強，也不會勉強帆去成為最後一塊的拼圖。
並不只是因為自己對於並沒有把帆當作是預選對象的一絲愧疚感，也是覺得在這承繼了由艾薩斯所留下的這個公會名稱之下，他也同樣想要把那些記憶中的屬於這個公會的氛圍給延續下去。
那也是建箴最感到擔心的一件事，因為他有自知之明，她可能沒辦法達到帆心裡對於公會的期望。
但是他很了解帆說的那種感覺，如果要自己詳細解釋為什麼會對Evidence有那麼執著的情感，自己大概也沒有辦法講得清楚。但是他很能夠體會那種不明所以，可是待起來就是特別放鬆自在的那種歸屬感。
「嗯？我嗎？好啊！」
……
非常乾脆的直接給出了回覆，沒有任何考慮和猶豫。
「這麼直接？」
「不是你問我的嗎？」帆看起來並沒有那麼多的疑慮，建箴想著如果是自己被這麼問的話，就算不思索個三天時間，起碼也得考慮個三小時，絕對沒有可能這麼乾脆的給出答案。「本來剛才只是想問你後來大家都到哪裡去了，但如果你這麼提議的話，我覺得好像也不是不行。」
可能是真的對帆沒有多少認識的緣故，總覺得這個在自己的印象裡中安靜沉默的一個公會小透明，今天卻給了自己不少印象的震撼。
雖然人的印象本就是種片面的事物，即便透過時間和對話可以慢慢理解到一個人想法和行為之間的邏輯，但仍然沒辦法藉此完全瞭解到一個人的全貌。尤其由虛擬所建構而成，許多事情都沒辦法看清的這個世界裡，人與人之間又增加了更多無法看透的距離感。
就連那些從Evidence草創初期就認識的人們，自己也完全沒有把握說自己對他們有幾分瞭解。
認識和熟悉，終究是兩種不同的階段。
但是帆的乾脆在這個時候卻幫了自己很大的忙，原本遲遲沒有辦法決定的最後一位人選，也在這場意外的對談中總算有了結果。
而且帆對於公會的態度，讓建箴心底又多了幾分希望。
公會對自己來說是什麼？
其實並沒有那麼複雜，確實就和帆所說的，他所希望的只是能夠讓人安心、感到輕鬆，擁有歸屬感的一個地方。
既然帆和自己有相同的想法，那麼自己也就沒必要再糾結了。
「那……先加個好友吧，公會還沒有創好，大概這兩天就能夠給妳消息。」
「喔？這麼剛好？」
帆有些不可置信，而她不知道的是，其實她的出現對於建箴而言才真正是恍若巧合般的發展。
這一個人的差距，讓建箴終於有了創建公會的決意。
如果這最後一人最後沒有找到的話，建箴可能會選擇放慢腳步，向紅沐和冷雨冰說明當前的狀況還有自己的想法。要是她們沒辦法再繼續等下去的話，自己也不會攔著她們，而是在遊戲中先尋找能組建成新公會的成員，以及威脅宗豪給公會創立需求人數多佔一個名額，再慢慢重新找到合適的其他成員。
公會名稱，或許還是會叫做Evidence吧。
就算很多事情都已經改變了，但創建公會的原點還是一樣的。只是那些對於未來預先做出的備選方案，從帆爽快同意的那一瞬間之後，就已經成為了並不屬於如今現況的另一條不同世界線。
「該不會是因為我同意，所以公會才建得起來的吧？」
「妳覺得呢？」
不知是隨口開玩笑抑或是一種直覺，但帆的確說對了。
有時讓整座機械運轉起來的，反而是一顆不起眼的小齒輪。真正促使決定發生改變的，也或許只是出於一個看似並不重要的人，隨口無心的一句話。
建箴會相信這種事情嗎？
或許以前建箴也會為此感到半信半疑，他覺得能夠做到那些了不起事情的人天生就擁有某種特質，或者能夠吸引住人們的目光，讓人可以無條件的去相信他們，認為他們會做出一些不凡的決定。
然而，自己可能也曾是那顆不起眼的齒輪。
無論艾薩斯究竟計劃了多長時間，但的確是在那場副本後才向自己吐露了想要創建公會的想法。或許就是從那刻起始，才展開了只屬於他們的那段故事。
「別這樣吧，你這樣說我壓力很大的。」帆有些困擾地說。
「可實際上就是這樣。」
如果自己能夠再努力一些，願意去改變自己原則的話，大概事情也不會變得那麼難堪。但如果自己不去堅持自己原本期望的結果的話，他可能也不會選擇繼續下去，而是打最開始的時候就乾脆地選擇放棄。
帆，是Evidence必不可或缺，唯一的選擇嗎？
那當然不是，她甚至並沒有在建箴最初的預想之中。但在她主動向自己聯絡，當她說自己願意加入公會的那一刻，許多事情就有發生了改變。
小齒輪並不具備推動整個機具的力量，卻仍可能成為改變走向的關鍵。
「總之，先謝謝你願意回來公會。」
「沒什麼啦，只是我也玩的很隨興，可能沒辦法幫上公會什麼忙。」
建箴又看了一眼篝火對面的帆，她說不上熱情，卻也沒有妄自菲薄。印象中的她的確不是什麼厲害的玩家，但能夠獨自一人探索新區域，說明她的遊戲基底也絕對不差。
她很平凡、很實際，但就是這樣的個性，讓建箴產生一種莫名的好感。
不管怎麼說，創建公會的最後一員總算是有了著落。
也就因為這樣，看來今天勢必沒辦法太早結束了。就算升了級，還有時間探索北方新區域的環境，自己可能也還得思考關於從今往後的公會到底應該怎麼做怎麼的問題。
接下來，是輪到自己做決定的時候了。
即使到了這一刻，建箴也還是不確定他自己到底會給Evidence這個公會名稱帶來什麼的未來。
借來的公會名稱、借來的理念和想法，打散又重新結合的前公會成員，加上自己這樣一個毫無領導者魅力的公會長。許多事情光是稍微往未來延伸，都會見到許多令人不安的發展。然而不嘗試看看的話，自己果然還是覺得不甘心。
遊戲中的公會是什麼？它對自己而言又是什麼？
當初，他在台下看待這個問題。而今，他在台上重新面對這個問題。
告別了由於時間因素而不得不提前先道別的帆，建箴則重新開始了後續的忙活。手指邊動作、腦袋邊思考，不自覺地就這麼一路坐在電腦前忙到了半夜。
又過了一天時間，距離實際開學也不遠了。
年後的氣溫並沒有回升的跡象，依然像是那片北方雪原那般，冷風拍打著宿舍寢室的玻璃窗，即使沒有直接吹到臉上，仍讓人感到絲絲涼意。
只不過與之相反的是，建箴此時的胸口卻躁動著，甚至能感受到些許微溫。
或許那是自公會解散之後，自己心裡許久未曾有過的踏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