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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題 達人專欄

漫畫《炎拳》解析

魚子壽司 | 2024-09-03 08:12:34 | 巴幣 2650 | 人氣 2313

「你不需再殺害任何人了……」
「讓你一直扮演哥哥的角色,真是對不起。」
「你不再是復仇者、也不是主角、不是神、不是炎拳……」
「這次,成為你想要的自己吧。」
「這就是我的心願。」
「活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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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炎拳》包含的是對人與身份的觀察,儘管觀察比較分散,但最後還是會有「這次,成為你想要的自己吧」和後續「活下去」的願望。不同於一般所說「不要理會旁人目光,做你自己就好」,或者是「無視他人的目光,走出自己的道路」,雖然這句話的含意依然是「成為你想要的自己」,但這句話歷經末世對人的考驗,歷經他人擅自的期待,亦歷經不可補償的罪過,非常沉重。

這句看起來輕飄的說話經歷了很多,累積了很多才能成為體悟。在這之後,艾格尼失去了記憶,以薩恩的身份活下去,在最後依然覺得背負「薩恩的身份」太過痛苦,再次嘗試自我了斷,涅妮特臨終前告訴他「如果說以薩恩的身份活下去,讓你覺得很難受,那麼即使不惜變成別人,也要好好活下去」後,即使拿到可以終結自身生命的藥亦沒有死去,同時成為了他想要的自己,在最後找到他想陪伴的人。即使他們不知道對方是誰,不知道對方的身份,但他們很快就睡著了。

圖/炎拳

沒有他者就不復存在的身份

在《炎拳》裡,「身份」是沒有直接提及但聯繫、建構整個故事的事物。

身份是一個很有趣的事物,它沒有實體卻實際存在,人一出生除非真的很不幸週遭的人都死絕,或者把自己生出來的人完全沒有社會意識,不然人一出生就會被賦予身份——「某人的孩子」,儘管這個身份沒有實體,只要沒有他者就不復存在。

「某人的孩子」的判定基於看看誰把他生出來,之後就是判定性別——也就是對有些人來說是「絕對的身份」——判定是男是女,或者兩個性徵都有的雙性人,之後他就會基於這個身份被教育,以男/女/其他性別的身份活下去。

但是身份是流動的,身份是由他人所賦予的,身份之所以存在的原因不在於自己擁有什麼,沒有什麼,而是他人在想什麼,然後依照這個想法看待自己。

對生在社會的人來說,身份不但決定他人如何看待自己的方式,還決定了自己到底是誰,應該以什麼準則、方向行動,擁有什麼權利、義務和責任,「身份」是大至社會,小至兩人決定幾乎所有事情的最重要存在。然而「身份」歸根究底都是他人所賦予、其實沒有實際出現,只要沒有這個概念就不會存在,判斷相當主觀,看似有根據卻可以是毫無根據的存在,事實上身份這回事對人類來說是極不可靠,它實質上決定不了什麼,卻是目前為止最為可靠和不可或缺的存在。

在《炎拳》,「身份」的不可靠同時不可或缺的特質被放大,徹徹底底被檢視——決定「人」的身份與遭遇的是前人所建立的虛構宗教。

圖/炎拳

當常識變成了信仰,做壞事毫無惡意,而且理所當然

我們通常不曾懷疑自己的常識從哪裡來——因為它們是常識。常識來自父母,來自學校與社會的教育,我們首先會把與自己看起來極之類似的生物視為「人」,而作為「人」,他不是資源、牲畜或者是死物,他是活生生的人類,所以不能隨便殺掉、不能吃、不能隨便對待,對他們做一些「非人」的事。

所以我們這個社會才能運作下去,我們才不用生活在社會時提心吊擔地活下去——我們不會被隨便殺掉、被吃、被隨便對待;如果我們做了這些事,或者我們被這樣對待,那是不對的,這些都是不應該發生的事,所以發生這些事時,社會都很哄動,然後在檢討「我們到底在哪一步做錯了?」。

這裡展示常識的重要,常識至少在最低限度塑造了我們對「人」的身份認知,決定了我們是如何判定與對待「人」。至少生活在這個社會,不會被隨便殺掉、被吃、被隨便對待;即使離開了社會,在杳無人煙的地方居住,我們不會看到人就隨便殺掉,不會看到人時把他們當成食物,亦不會隨便對待他們,反之亦然。

圖/炎拳

常識很重要,常識塑造出來的身份都很重要,然而它們必須可靠的同時其實很多時候都不可靠卻被當成真理。有些常識歷經驗證,在社會運作歷久不衰,但是隨著時代變遷,又或者常識的背後其實僅代表個人思想——結婚一定是一男一女,男女一定要組織家庭傳宗接代,男的就要像男的一樣活下去,反而亦然——那時候的行為不是發自內心,而是盲目相信「這是常識」的話,無視常識背後的含意,就會造成荒謬;這時候常識不再是為了保護自身與他人而擁有的知識,而是變成不顧一切的盲目信仰。

擁有盲目信仰的人沒有惡意,正因如此,他們會很理所當然地做壞事,成為壞人。

圖/炎拳

在《炎拳》,決定「人」的身份與遭遇的是前人所建立的虛構宗教,貝亨杜魯閣是人類最大的勢力,所有事情基建於人們深信實質卻是虛構的神明。神明決定把人類分為兩種,「利用他人的人」與「被利用的人」,「取暖的人」與「受凍的人」,也就是「人」與「木柴」。不論是哪一種人都不能隨便殺掉,也不能吃掉,因為他們都不是食物,但是前者可以把後者當成奴隸,當成資源,因為木柴天生如此,前者利用後者是理所當然。所以前者會把後者當「人」對待,同時會利用他們娛樂、發洩性慾,或者燃燒他們的生命以拿取資源。

如果上述的規則只是人定下來,那就會被其他人質疑——為什麼要把人分成兩種?人就是人,但如果是神明說的話,那就不應該被質疑——人從小被教導「神明」是全知全能的,是人類的主宰,只要跟隨衪的教誨就能在末世裡活出正確的人生。

《炎拳》的社會就是這樣運作,人不會把人隨便殺掉,殺掉的話不會吃掉,吃掉的話就不是人了;貝亨杜魯閣的人相信自身的行為是正當的,即使不斷抓人當奴隸,不斷抓特定的祝福者當木柴也是如此;鐸馬放火燒死全村人是因為在他的認知中,他的行為受神明認可,他的火焰就是用來懲罰那些背棄神明的人;貝亨杜魯閣毀掉之後,取而代之的艾格尼教也是如此:告訴人們那些看起來根本是人肉的食物是「艾格尼神明大人的肉」,這樣就不是吃人肉了,而且還有延伸的教義——吃了艾格尼大人的耳朵能治病,吃了艾格尼的嘴巴就能得到神力。

圖/炎拳

有些人知道這些常識其實不代表什麼,卻因為知道這些常識出現的原因而選擇跟從。猶妲看到貝亨杜魯閣即將毀滅時鬆一口氣,認為終於可以解脫,有一位手下把猶妲的反應看在眼內,那時確定了「神明」不是真的,不過第一時間不是責怪猶妲欺騙他或感到憤怒,而是感到焦慮——猶妲不幹那位騙他們的「使者」,那誰人把奴隸和木柴留住?他認為沒有奴隸和木柴的貝亨杜魯閣就會崩潰,所有人都會死,所以他馬上擔任「神明的使者」,嘗試把人都留住,即使他明白自己的行為沒有「神明」背書,做的都是非人的事情,為了生存與他人的生命還是做了下去,選擇殺死或殘害那些不被選中的生命;來自遠方、身體能力強大的女性攜眷來到貝亨杜魯閣,是因為聽說過艾格尼的神跡,相信衪可以拯救自己的家人——就算自己能活下去,作為普通人的家人始終會因為寒冷和肌餓而死亡,但是他們看到的不是神跡,而是一個強大的再生祝福者利用自己的血肉餵飽所有人,但是為了活下去,他們必須吃人肉。

圖/炎拳

也有一些人知道常識不過是信仰之後就崩潰。鐸馬對貝亨杜魯閣的神明很虔誠,除了身體力為亦跟隨神明的教誨做人,不隨便殺人、不吃人、散播教義,只因懲罰那些背棄神明的人而施放火焰,他是一個正直的人。但是知道神明是虛構的角色之後,他明白到之前的行為都是錯的,他大半生的所作所為不但是錯誤而且是罪無可赦,當他發現放火把人燒死時沒有神明的正當性,那他不過是殺人犯而已;當他看到同僚把人當成奴隸和木柴然後當成理所當然時,他只是一名幫兇,是一個壞人。

有些人隱約知道自己在做壞事,只是對自己有利所以把其當成理所當然:當艾格尼把阻止他的士兵一個又一個燒死,被稱為「木柴」的人類嘗試聲援而被士兵隊長殺害,士兵隊長命令手下都跟著做,有些士兵不敢,而不敢阻止的原因是「殺掉他們的話,那個火之惡魔可能會用炎拳懲罰我們」。

圖/炎拳

也有人在常識崩潰之後,扭曲自身的常識,深信自己依然是一個善良、沒有做過壞事而不需負責的人,一切的錯都是那個害他們錯解事實的人所害的:貝亨杜魯閣的人後來也信了艾格尼教,深信活了下來的自己是單純善良的,之前是被猶妲所瞞騙,被艾格尼燒死的家人們則去了一個「安詳且安寧的世界」,沒有怨恨亦沒有責任。

世界沒有惡意,卻充滿惡意,亦不止惡意

人是有獨自活下去的可能,但獨自活著的前提是從一個社群離開,始終都要先與他人相處下去,而相處的過程就會有「常識的侵蝕」,有些人——可能是遠至之前素未謀面、聊天陌生人,近至伴侶、家人——以「常識」擅自決定自己的身份,決定自己的行為和思想,而自己是覺得不合理且不可接受。然而「常識」——又稱為「信仰」——的強大,在於信仰者不覺得自己在做壞事——他們沒有惡意——為了自身的信仰,他們什麼事都能夠做出來;為了自己的信仰再次得到印證,他們可以無視他人的痛苦,告訴自己與別人「我是為了他們好」,然後繼續加害下去。

在《炎拳》,有一對同性戀者從貝亨杜魯閣逃了出來。儘管他們沒有做錯事,旁人依然會以「常識」迫害他們,而最後需要付出「代價」的都不會是前者而是後者——為了能夠做自己,不成為抹去自我的一體,他們只能選擇逃出去。

圖/炎拳

而反抗這些常識的是艾格尼,儘管艾格尼大鬧貝亨杜魯閣的印象是「炎拳」、「神明」、「惡魔」或者是復仇者,目標看起來是「演戲」和「復仇」,但他的目的其實是想反抗這些常識,解放木柴與奴隸們,這是他發自內心想做的事。當他看到被囚禁的木柴與奴隸們時,有這一段獨白:

「就算殺死鐸馬,露娜也不會復活,為了忘卻痛楚,只好不斷憎恨,到最後都忘了,自己是在演戲。」
「真正的你,原本是什麼樣的人?」
「認為壞蛋死了也沒所謂,但又不希望有人死在眼前。」
「不能容忍眼前的惡行,不能容忍眼前的死亡,這是我自己的正義。」
再續,在他對抗殺人犯們時,曾有這一段宣言:
「那些傢伙……毫無惡意地……把他人當作物品來利用……」
「忘了我們是活生生的人類……把我們當柴燒……還一副理所當然的態度……!」
「把一切都歸咎於冰之魔女……建立了這個把我們當柴用的世界!」
「我絕對不要輸……絕不能白白死去!」
「沒錯……我打從心底厭惡著……雪、飢餓,以及瘋狂!」
「一直以來,我都不想屈服於這一切!」

圖/炎拳

《炎拳》的「常識」比現代瘋狂,在漫畫裡,「飢餓」和「瘋狂」的背景是「斷手」和「燒焦的人」,如果配合艾格尼「被鐸馬用火燒的時候,雖然恨他,卻也覺得這是無可奈何的……因為我也覺得吃人肉維生的村莊……太瘋狂了!」的獨白,他反抗的是「需要吃人肉才能維生的飢餓」和「毫無遲疑,借神之名執行火刑的瘋狂」,他秉持自己的正義,以人的身份解救他認為被這些常識迫害的人。

只是艾格尼沒有想到他的舉動有了其他效果,那就是讓他人賦予了不同的身份——在木柴與奴隸眼中,從來沒有人嘗試反抗過這個世界的常識,這個全身被火焰燃燒著的男人是第一人,登場的強大、不屈、外表的威懾,和「我不想屈服於一切」的話語令他們相信這位與傳說神明同出一轍的男人是支持他們的神明,然後給予他們勇氣,從而反抗、逃脫、團結。

之所以「常識」——也就是信仰——所塑造的身份沒有惡意的同時充滿惡意,是因為身份那「決定他人如何看待自己的方式,還決定了自己到底是誰,應該以什麼準則、方向行動,擁有什麼權利、義務和責任」的特點,意味人們會因為身份而擁有動機,決定他們之後會做什麼,會對那位擁有身份的人作出什麼樣的行為,亦會有不同的想法。所以身份本身不是一件壞事,因為他人的身份,其他人可能擁有希望、快樂與勇氣,而他人所賦予的身份也是如此,所以有時候,人不會因為別人的迫害而逃離,也認為無需逃離,反而會忍受其實不必要的傷害去爭取自身的身份,這不僅是生存的事,而是生存的意義。

圖/炎拳

不過「身份」的背後往往有著他人的惡意與期待,而在末世的《炎拳》,艾格尼背負的身份過於沉重——神明是非人所擔任,衪背負的是在末世裡不讓任何人餓死的使命,殺死那些嘗試用「常識」迫害他們的人是衪的責任——艾格尼以「認為壞蛋死了也沒所謂,但又不希望有人死在眼前,不能容忍眼前的惡行,不能容忍眼前的死亡,這是我自己的正義」的信條行事,無意成為他人的神明,但是他的舉動救了很多人,又殺了很多人,讓他人不至於餓死也只有餵食人肉一途。

他的能力有限,他不能不殺人然後把所有人拯救,然後在不餵食人肉的情況下讓他人不至於餓死——即使是成熟的大人亦不能拿出令人滿意的方法,而艾格尼的時間早在八年前被鐸馬燃燒那一瞬間停滯,至今身體長大了,但心靈依然是15歲的少年。

圖/炎拳

艾格尼背負的身份不止於此。艾格尼一開始能夠活下去,不是因為自身的信條,而是妹妹臨死前對他說「活下去」,並與艾格尼碰拳,代表不可忘記的約定。妹妹只來得及說這一句,令艾格尼對妹妹的遺言想像延伸到復仇——不要忘了是誰殺死了我們,「她要我活下去。憎恨之火籠罩全身,我一定要他化為灰燼」。

艾格尼一路走過,從一開始想像鐸馬醜惡的嘴臉,到與其見面後發現不如預期;當托嘉塔要求艾格尼扮演一個「身心總是燃燒火焰的復仇者,盡可能明顯地表現情感,態度最好是復仇以外的事情什麼都不管,有時候會因為燃燒的痛楚而看見妹妹的幻影」的主角時,第一反應是:「我才不演這種東西!」;在拯救木柴與奴隸時發現自己雖然恨他但認為他沒有做錯,甚至聽到他說要打倒冰之魔女而覺得他很酷,發現自己只是為了忘記痛楚而憎恨鐸馬,實質上自己只是在演戲,對「復仇」一事沒有太大興趣,他的內心深處是想反抗這個世界。

現在雖然憎恨鐸馬但對復仇沒有太大興趣,相比復仇,他有更多有意義的事去做:作為神明讓所有人都活下去,或者是去打倒冰之魔女讓世界回復原形,所以當他聽到鐸馬還活著的消息時,他猶豫不定,沒有馬上動身。

圖/炎拳

為了讓托嘉塔感到有趣,為了他還可以留在自己身邊,同時為了解開心結,艾格尼決定與鐸馬見面。艾格尼說這是「有始有終的復仇」,但是自己已經不止有復仇的選項,他想和鐸馬談談——「我只是想要一個結果,這樣我才能繼續前進,看是要殺死你,或者即使殺不了……也想要個結果……要殺死鐸馬……還是不殺……我打算談過再決定。若我殺你後死去的只有你一個人……那……我會殺死你!」

艾格尼始終被鐸馬說服,因為鐸馬不但有他需要守護的人,他亦無法說服鐸馬把人交給他照顧,同時無法說服自己——他無法駁斥「靠著吃人肉延續性命的村莊,在艾格尼死後會留下吃人肉文化」的說法,亦無法駁斥自己在貝亨杜魯閣時有「不管理由如何,殺這樣多人實在太過份了,連無辜的人都一起殺掉了」的想法,同時艾格尼得到鐸馬除了性命外,全心全意的道歉:「我不會責備你,我沒有權利責備你,因為放火燒你的我沒有正確的學養,當時我所擁有的學養是錯誤的」、「原來,一直以來我只是因為相信了那男人演的戲,用火燃燒了其他人」、「我知道自己做了不能被原諒的事!以後我一輩子不管做什麼,都不可能被原諒!可是我真的不能死!拜託!」,被托嘉塔暴打的時候沒有反抗,不小心弄傷托嘉塔時說「抱歉」,那個人並不醜惡,而是落魄窮酸。

圖/炎拳

艾格尼明白這是合理的結果——放過鐸馬,亦放過自己,自己不想再殺人了,亦沒有道理把他殺掉,自己有其他事情要顧,鐸馬的確還有需要他的人在,但是在情感上,他不能這樣做。

艾格尼說過「露娜不是那種人,她不會為了別人的死而滿意」,但是艾格尼從一開始想像的「活下去」,是充滿憎恨與憤怒的復仇,與妹妹的約定亦是復仇。當艾格尼離開,準備回到營地時,腦海想的都是被鐸馬燒死的人的畫面,想起原本笑容滿臉的妹妹被燃燒,極度痛苦,最後燒得面目全非的殘骸,想起鐸馬從未露過、艾格尼一直想像的醜惡嘴臉,卻在最後想起鐸馬被小孩保護的模樣。

艾格尼的心中依然保持理性——說鐸馬已經知錯悔改,說鐸馬的事相比自己之後還要管的事不重要,但是心裡的妹妹告訴他:「哥,拜託你……為了我殺掉鐸馬吧」、「他只是演戲,假裝悔改而已」、「為了活下去,演什麼戲都願意,這你是最清楚的了,哥」、「哥,為了我,成為炎拳吧」,最後,艾格尼抹下僅餘沒有被火焰覆蓋的臉,眼前一黑,成為了托嘉塔口中的主角,也是「炎拳」。

圖/炎拳

艾格尼醒來之後發現自己正在捏住鐸馬,後者被活活燒死,其他孩子亦被他燒成殘骸。「炎拳」這個身份是他無意識時出現,無意識代表失去自我,前面的鋪排代表憤怒——復仇純粹為了私慾,而這個欲望出自作為村裡唯一倖存者的憤怒——如果不去復仇,那就沒人會為他們復仇,沒有人知道我有多痛苦,為了讓他人感受到同樣的痛苦,「主角」對鐸馬使出了炎拳。

失去自我似乎是開脫的藉口,但對艾格尼來說不是。儘管他失去了記憶,但他知道一切都是他親手造成,「炎拳」這個身份完成了復仇的「責任」,伴隨而來的是罪過——他因為一己私慾,而殺死小孩和一個已經沒有道理再去殺他的人。

所以,艾格尼醒來之後有以下一番說話:

「托嘉塔……妳曾對我說過,要我當主角。」
「我當主角,妳當導演,涅妮特當攝影師,鐸馬則是反派壞人的角色。」
「而事到如今……我才明白……終於……知道我是什麼。」
「我……我……我才是壞人啊。」
「故鄉的村子被燒掉,妹妹被燒死,我只想讓對方跟我一樣痛苦。」
「我燒死了多少人?根本不應該因為救了人就得意。」
「我……自從被火燒的那個時候開始……所做的就只有殺人。」
「當時我真的應該,跟露娜一起死去。」

圖/炎拳

扮演神明、扮演主角、扮演炎拳……這些身份的背後背負太多期望和罪過,他殺了很多他不想殺的人,拯救不了很多他想拯救的人,而這就是本質是一個身體雖然強大,心靈只是15歲少年需要背負一切的結果——他無法承擔所以崩潰,同時不肯定自己到底是誰——他的想法總是與他的行為和結果對不上,與他人的評價對不上,而做過的事無法回頭。

在大樹幾乎殺死所有人,艾格尼毆打猶妲的時候,他的願望就是「希望奇蹟可以出現」,希望所有人會復活、露娜會復活,告訴他「哥哥!謝謝你救了我」,如果奇蹟能夠出現,他願意一輩子繼續被火燒,但是奇蹟沒有出現,一切都不能挽回,正因如此,所以沉重。

圖/炎拳

大樹消失,餘下失去火焰的艾格尼與失去記憶的猶妲,前者假裝後者是妹妹,後者失去記憶倒是過得很開心,而艾格尼看似「重獲妹妹」同時沒有了火焰纏身的痛苦,不過他還是不斷嘗試自我了斷——他還記得自己之前做過什麼,他認為自己唯一可以去做的就是去死,但是總是死不了;同時鐸馬的女兒要求他「殺死炎拳」,艾格尼成為炎拳時失去意識,不等同自己,但是自己的確是「炎拳」,這個要求時常提醒他自己是一個十惡不赦的人。

15歲的自己,那個「不能容忍眼前的惡行,不能容忍眼前的死亡」的自己經常在看著他,在他自我了斷不成功或者與鐸馬的學生們相處得平淡和睦時鄙視他——「你為什麼還不去死?」他就這樣抱著悔疚生活了十年;同時,他依然有利用「炎拳」的角色殺死敵人,保護現在是自己妹妹的猶妲,亦會繼續演戲,說「妹妹他需要我」,又知道自己其實在演戲,一直妹妹跟他說「活下去」為止。然而無法逃離罪惡感,自我了斷的嘗試從未間斷,只是自我了斷都會假裝成意外,而不是主動離開。

「接著而來的,是超乎想像的痛楚,我的胃開始能夠接受食物了,但我失去了味覺;我愈來愈擅長假笑,感情不再表現於臉上;後來,大家都信任我了,我卻再也睡不著覺。」

圖/炎拳

艾格尼脫離這個狀態的契機是在薩恩派人抓猶妲的時候,他得到了「拯救全人類」或者「拯救長得像妹妹的人」的選項,看似能夠贖罪,但是這個選項的背後依然代表「殺人」——想殺死全人類拯救妹妹,還是拯救全人類而殺死那個虛假卻生活了十年的妹妹?

艾格尼無法決定,在當天晚上,艾格尼問妹妹:「露娜,假如……妳人在一間有暖爐、很溫暖的屋子裡……然後發現外面有很多快要凍死的人,那些人當中還包括泰娜她們和我,但是妳不能夠讓所有人都進屋子裡……只能讓我以外的所有人,或是我一個人進去,這種時候……妳會選擇讓誰進去?」

「假設中的我……會輕易地殺害別人,即使殺人也不會感到任何一絲罪惡感,而且那個我其實並不是妳哥,而是……毫無關係的陌生人。」

「假如是這樣,妳會如何選擇?」

妹妹問完「如果我不讓那些人進來,他們都會凍死嗎?」然後得到沉默的回應後,妹妹依然說「那……我可能會選擇哥哥吧」,即使哥哥其實不是哥哥都沒闔係,泰娜和十歲的依雅死掉都沒關係,到最後都會選擇哥哥,因為他只是愛眼前這個人而已;如果是陌生人的話,那就現在開始當家人,那就再不是陌生人了。

圖/炎拳

艾格尼再一次成為炎拳拯救妹妹,期間他想起與神父的對話。當時他與妹妹被以老人為首的村民所救,村民們沒有要他們付出什麼,不過為了報答他們的恩情,加上艾格尼不希望老人們就此餓死,他主動把自己的肉提供給老人們。這個舉動雖然是自發的,但是他內心認為吃人是不對的——即使是強盜都不吃人——被吃的應該只有牲畜而已,所以他提供人肉期間,曾經認為自己不是人而是牲畜,因此向神父告解:

「神父……我在想……就不定其實我不是艾格尼……」
「我之前待過的地方,那裡的人們都叫我木柴……因為他們都砍下我的手腳,丟進暖爐裡燒。」
「看著那暖爐裡生起的火……會讓我覺得,其實我真的是木柴。」
「而現在……我的手腳是大家的食物,我知道這樣想很傻……但我覺得說不定我其實是豬、或者是雞……」

神父這樣回應:

「艾格尼……人沒有辦法只靠自己去明白自己是什麼樣的存在。」
「雪只有在被人看到時才知道是白色的,只有在被人觸摸時,才知道是冰冷且令人厭惡的東西。」
「火只有被人看到時才知道是紅色的,只有被人觸摸時,才知道是溫暖且危險的東西。」
「艾格尼也一樣……只有在跟別人接觸、被別人看到的時候,才會知道自己究竟是什麼。」
「就算你以為自己是木柴或者是豬、雞,但我們眼中的艾格尼,既不是木柴也不是豬。」
「看著你,我們會感染你的朝氣……跟你交流,我們會感受到你的體貼與善良。」
「自己究竟是什麼,必須要透過他人的評價才會知道。」

圖/炎拳

神父這番話,是希望艾格尼明白在他們眼中,艾格尼是一個體貼和善良的人,而他們喜愛艾格尼,然而根據艾格尼之後的行為,他比較像把這番話了解成「就算他人無法了解自己在想什麼,他人評價的自己才是自己」的想法,而沒有了解到神父的心意。

同時老人們雖然不接受死亡但不懼怕死亡,當時村莊的資源很少,但是他們依然願意把資源用來拯救艾格尼他們,原因是「我們已經活得夠久了,應該把火留給有未來的孩童」,儘管《炎拳》裡的角色對死亡之後的畫面有很多想像,例如艾格尼一直在想像死亡之後就可以與妹妹和父母團聚,死後世界是一個風和日麗,擁有陽光海灘的理想鄉;托嘉塔為了回答艾格尼「死後世界到底是怎樣」的問題,說出他最理想的答案——無盡的電影院,但是《炎拳》裡老人對死亡的看法、艾格尼的疑問和托嘉塔說出答案時的無奈神情,暗示大家心底裡都知道,死了的話什麼都沒有,所以老人們不懼怕死亡,但不接受死亡——「就算要承受所有痛苦,也一定要抗拒死亡」,死了就什麼都沒有,死亡需要有其意義。


圖/炎拳

艾格尼想起這番話的處境正值鐸馬的女兒——要求艾格尼殺死炎拳的泰娜嘗試阻止艾格尼的時候。泰娜早就知道艾格尼是炎拳,但是到最後已經不想艾格尼去復仇了——一同生活了十年,他已經知道艾格尼是一個怎樣的人,她只想他活得好好的,說「這裡除了你以外的所有人……都真心希望你幸福啊……」

這句話串連所有的「活下去」——妹妹最初的活下去,是希望哥哥不會就這樣死掉,因為死掉就沒什麼都沒有了,只要活下去還有得到幸福的希望;薩恩說「連同我的一份活下去」,是覺得「活下去」是一件幸福的事;托嘉塔的「活下去」,是明白「艾格尼光是活著就痛苦不已,但是艾格尼必須活下去,是因為死去的人希望他能夠活著時得到幸福」;失去記憶的猶妲所說的「活下去」,只是因為她愛艾格尼而已。

圖/炎拳

艾格尼那時想起神父的那番話,暗示他可能明白還是有人跟他接觸過後,發現他是一個溫柔的人,那才是他真正的自己,是名叫「艾格尼」的人;然而這始終代表不了什麼,即使他沒有惡意,即使他的內心從來都不想傷害別人,但他還是做了很多傷天害理、且不可挽回的事;辜負了很多人的期待——儘管都是別人擅長期待,但他真的很想滿足他們;留下了很多還不完的爛債,別人不以他的內心,而是以他實際的行為與造成的結果評價了他整個人,「自己究竟是什麼,必須要透過他人的評價才會知道。」,在很多人的眼中,他不是艾格尼,而是炎拳。

再者,當時作為他妹妹的猶妲從海裡救了他出來,那時抱著他希望他活下去的「露娜」真的很溫暖,即使猶妲只是「樣子看起來像他妹妹的人」,他早就不能把猶妲置之不理。他想拯救猶妲,這意味要殺很多人;他不想泰娜傷心,需要找一個藉口讓他放棄自己,所以他做了一直以來都在做的事——演戲。告訴泰娜他不是艾格尼而是炎拳,一直以來都是想向鐸馬復仇,但說的時候一直在哭;當泰娜的女兒情急之下燒了艾格尼,讓他的外表變回「炎拳」時,他只告訴泰娜的女兒「以後別再發出火焰了,妳的火是不會熄滅的」就轉身離去,拯救猶妲。

圖/炎拳

在拯救期間,他以「炎拳」而非「艾格尼」的身份行動,復仇者視他為魔鬼,亦有人臨死前視他為神明,稱呼他為「艾格尼大人」,而他彷如神明賜死,說「我不是艾格尼」;薩恩相當激動向群眾向艾格尼訴說他的艾格尼到底是哪一種模樣——艾格尼是會用火焰拯救他的神明,他不是一個普通人,從外表到內在都重新描述,由他重新定義,「艾格尼」只有一種模樣,所以看到艾格尼扮演的炎拳時,他極力否認眼前的是艾格尼:「臉不一樣!」、「臉不一樣的話,就不喜歡啊!」、「我的艾格尼大人可是為正義而活……剷奸除惡的……真正的英雄!他是神啊!只要我求救,他就會救我!是我所仰慕的對象!是這個世界的主角!但你這張臉根本是壞蛋的樣子嘛!」

艾格尼正在扮演炎拳的角色,但他的確是艾格尼;而薩恩一直在否定眼前的存在,把艾格尼現時的所作所為歸咎於「真正的艾格尼大人被囚在身體裡」——艾格尼大人只有一絲與自己的印象不一樣,就不是艾格尼大人了——誓要把眼前的人消滅而拯救艾格尼大人。

圖/炎拳

薩恩把艾格尼打到失去精神錯亂——他想起自己眾多的身份,而這些身份需要做的事都是殺人。他記得現在好像要殺了誰,但忘了要殺誰:鐸馬、冰之魔女、猶妲還是炎拳?薩恩問他是不是在演戲,艾格尼的火就幾乎熄滅了——火焰在事物化為灰燼之前都不會熄滅,那是代表艾格尼當時聽到「演戲」後就沒在再生——既然是演戲,不是真心想做,那就沒有再演下去,也沒有活下去的理由。

不過艾格尼在彌留之際想起妹妹的身影,現在他想起自己活下去不是因為要扮演誰,也不是要殺害誰,而是他很想拯救那個很像妹妹的人。最後艾格尼用餘下的火焰殺害了薩恩,因為他想活下去。

艾格尼拯救了猶妲,卻幾乎什麼都不記得了,殺害薩恩之後只記得好像要殺害誰;猶妲恢復了記憶,擁抱了艾格尼,抹去了被火焰掩蓋的臉孔,然後親吻了他。說:

「你不需再殺害任何人了……」
「讓你一直扮演哥哥的角色,真是對不起。」
「你不再是復仇者、也不是主角、不是神、不是炎拳……」
「這次,成為你想要的自己吧。」
「這就是我的心願。」
「活下去。」

她摸著的那艾格尼沒有被燃燒的臉,就這樣破碎,變成灰燼。

圖/炎拳

一直以來,艾格尼擁有多個身份,而這些身份讓他擁有動機——哥哥要保護妹妹、復仇者要完成復仇、主角需要完美、神明需要拯救信徒——為此,艾格尼做了很多他不想做但就是做了的事——為了保護妹妹而殺害了很多人,為了復仇燒死了他絕對不想燒死的人,為了當上主角他而掩蓋自己的情緒,為扮演神明就給了信徒吃人肉。這些都不是他想要的,卻做了出來,決定了他的身份,所以迷茫,不知道自己是誰。

擁有身份,或擁有他人給予的身份無可避免,所作所為的後果亦揮之不去,卻忽視了身份背後的那個人——即使他會扮演很多角色,有很多面向,但單一身份不會決定他整個人,而他可以成為任何他想要的身份。身份表現自己,卻無法決定自己,只有自己才能成為自己。只要自己真心想成為,而非他人賦予而接受,那慢慢扮演下去,就能真的辦得到,成為「你想要的自己」。無論擁有什麼身份,那份真心才是最重要。

圖/炎拳

艾格尼沒有被燃燒的臉,就這樣破碎,變成灰燼。灰燼最後重生了一個完全沒有記憶的人,那個沒有破碎的身軀變成了殘骸,成為了大樹的養分,同時那個人失去了記憶,意味重生,那個人終於可以成為他想要的自己。

他失去了記憶,以薩恩的身份活下去,在最後依然覺得背負「薩恩的身份」太過痛苦,再次嘗試自我了斷,涅妮特臨終前告訴他「如果說以薩恩的身份活下去,讓你覺得很難受,那麼即使不惜變成別人,也要好好活下去」後,即使拿到可以終結自身生命的藥亦沒有死去。

托嘉塔曾經對艾格尼說過,「他無法成為想要的自己」,因為他發瘋過一次,根本想不起原本的自己。曾經是艾格尼,現在是薩恩的他失去了記憶,但是他依然能夠成為想要的自己——他最後找到他想陪伴的人。即使他們不知道對方是誰,不知道對方的身份,但他們很快就睡著了。

圖/炎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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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則留言

2024-10-11 04:01:29
一千個人,就有一千個哈姆雷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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