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來沒有人能攀上龍怒峰。
相較從來沒有人試圖定位深淵的所在地,靄龍山脈的最高峰——龍怒峰——則從千年前,就被相信著是火神審判靈魂的地方。
不過兩者在格雷聽來都是可疑的傳說,所以他出發時沒告訴任何人他真正的目的地,以免被人誤會戰爭把他逼瘋了。
長年籠罩的暴風雪,還有使人「呼吸」困難的濃厚魔力團,從能看見山巔的狹窄入山口一路蔓延到雲端裡。
厚重的雲層擋住了陽光,幾乎能割裂皮膚的強風迫使人只能小口吸氣,似乎穿再多衣服也抵禦不了的低溫,以及陡峭狹窄、沒有任何路標的……山路?不,龍怒峰上根本沒有路,恐怕連棲息在埃登山脈的大角羊都寸步難行。
當然更不用說馬匹了。米思雖然比尋常的駿馬嬌小,而且動作靈活,要爬上近乎垂直的的山壁還是太為難她了。
因此當格雷找到一處勉強能躲避風雪的山凹後,便強迫這黏人的夥伴留下,在米思淒厲的嘶鳴中,獨自繼續往遙不可及的山峰前進。
曾經的朝聖者們把山腳隘口的石碑當作旅途的終點,然後往南回到派恩,在女神之湖的溫暖湖畔度過餘下的假期。而從格雷看到石碑已經過了至少五天,惡劣的氣候與地形嚴重拖慢攀爬的速度,他完全不知道還要向上爬多久。
這次他學乖了,帶來的羅盤和懷錶都是單純機械結構,不須魔力驅動,也不會被魔力干擾。所以即使看不到太陽和星空,他也能知道方向與時間——雖然在暴風雪中沒什麼用。
乾糧和水都凍成了石頭,他索性只憑融雪補充水分,把乾糧碎塊含在嘴裡,等軟化了再慢慢吞下。
排泄?先不說缺水狀態下的他能不能尿得出來,在這種極端環境要脫下褲子是堪比再去「深淵」蹓躂一趟的挑戰。
他從來沒這麼慶幸自己的魔力多到用不完。雖然轉換效率極低,而且填不飽肚子,至少他還能用魔力修復飢餓狀態造成的身體損傷,也能保持體溫。
不過他快感覺不到手指了。羊毛、皮革、毛皮,跟當地人換來的保暖衣物裹得他動作遲緩,但他還是冷到覺得自己赤身裸體。
一團挾著碎冰的雪塊猛然撲到他用毛毯裹住的臉上。雪被呼出的熱氣融化,滲進纖維、緊貼在口鼻上。呼吸的平衡被打亂,格雷一陣暈眩,攀著山壁的手下意識抓緊。
「喀拉。」
糟——
山壁斷裂的速度異常快速,又或他早已被風雪耗盡了體力。格雷只來得及理解「他要掉下去了」,僵硬的身軀就飛離了山壁,迅速墜落。
掉落卻一下就結束了。
大腿下有什麼硬硬的東西,但不像石頭,還有些溫度。溼熱的氣息噴在他膝蓋內側,引起一陣像要抽筋的顫抖。格雷趕緊把腳尖塞進最近的縫隙,雙手胡亂往前抓,感覺穩住了才回頭往腿下看。
一隻晶亮的琥珀色眼睛正從他大腿旁看過來。馬鞍和保暖的厚毛皮都還在米思背上,鞍袋則不知去向。但讓格雷吃驚的不是應當被護壁隔離的米思出現在這裡。
「米思妳——什麼時候有爪子了?」
他聽見自己發出一連串無意義的咕噥聲,灰斑馬不發一語——不,她本來就不會說話。格雷立刻更正——用力把他往上推。
馬兒的眼眸閃現驚人的意志,碎冰與碎石劃過牠赤裸白皙的脖子,留下一道道鮮紅的血痕,但扣住岩壁的閃亮利爪完全沒有放鬆。
情況緊急,格雷決定先別去思考發生在夥伴身上的奇異變化。他把毛毯重新蓋回臉上,咬牙搜尋著,終於在右上方看到一塊確定是石頭的突起。他回頭朝米思眨了眨結霜的眼皮,米思一臉嚴肅,就像真的理解了他的意思。
米思很聰明的。
他曾對友人這麼說過,但或許他該認真思考這份智慧的來源。
「嘿!」
米思默契十足地在格雷往上跳時頂著他的屁股,把他送了上去。格雷順利找回立足點,然而當他鬆口氣、回過頭時,身下撲打的雪花裡卻不見灰斑馬的影子。
掉下去了嗎?
一股比周遭空氣還要冰冷的寒顫抓住了格雷的內臟,他立刻放出意識搜尋米思的蹤跡。
他唯一能自豪的龐大魔力此時卻像弱小的游魚,費盡千辛萬苦才勉強能穿過如同奔騰漩渦的魔力團塊。但直到抑制魔力的耳環開始發燙,他都沒搜尋到一絲活物的氣息。
山壁突然消失了。
他確定自己沒有眨眼,灰白的岩石就這麼從身下消失無蹤。他發現自己騰空而起,飛雪、碎石、凍結的血滴,全部被白茫的霧氣取代。一時間格雷以為自己終究是墜落了,跟著來救他的米思一起成為谷底的殘屑,他已經化為了靈魂。
龍怒峰就近在眼前,這樣還需要通過女神之河嗎?
格雷愣了一下,隨即為這時還在思考神學問題的自己感到好笑,冷靜了下來。
現在的狀況與其說是墜落,更像是漂浮。充塞四周的滯悶感有點像踏入密林時,被瘴氣環繞的感覺,又有點像溺水時被水流纏住。不同的是,雖然他的確大受震撼,但不覺得恐懼。
「嗚!」
雙腳毫無預兆地觸地,加了防滑層的靴底像抹了油般狠狠地背叛了他,讓格雷重重摔在凍結的硬地上。幸好衣服穿得夠多,只有鼻尖擦到破皮。他感覺自己像隻被地龍用力碾過的灰鼠,全身骨架都散了。
正當格雷掙扎著想從滑溜的地上爬起時,一陣說不上來是冰冷還是炙熱的風,迴響著嘆息般的音調將他從身下托起,穩穩地放回地上。
龍。
巨大、蒼白,猶如高聳雪峰化身的龍,威嚴地盤踞在冰晶環繞的「巢窟」之中。
白霧像盤山的雲朵在龍的四周游繞。祂鷹隼般回勾的喙泛著金屬流光,披身的鱗片在冰晶不知從何反射來的光線照耀下,潔白近乎透明,隱約能看見血管般的細細金絲在其下流動。
龍的前肢相比體型十分纖長,讓人聯想到白楊木的細枝,但在格雷眼中一點都不脆弱,反而像是在凝視著洶湧的寬闊河道,沈靜而有力。
格雷沒有看到翅膀,卻下意識覺得飛行對祂來說絕對輕而易舉。
祂。只有對神靈的尊稱能夠表達發自內心的敬畏,格雷瞬間有再度跪伏的衝動,但想到剛才托起他的風,便強迫自己挺直背脊,屏住氣往上望。
又是一聲嘆息,傳說中早已滅絕的巨獸緩緩睜開了眼,用那對沒有瞳孔的潔白眼珠看向了身前渺小的人類。
「神之子啊!」
龍沒有張開嘴,宏大的聲音直接在格雷腦中響起。即使沒有夾帶惡意,還是幾乎使格雷失去意識。
「汝為何物?」
作者的話:
先說聲抱歉,第二部上架日還沒辦法確定,請各位再等等_(´ཀ`」 ∠)_
覺得需要給自己一點壓力,所以把寫好的序章貼上來,讓大家督促我。我還是有在寫的இдஇ
少年踏上旅途,卻不知道這將改變王國的命運……
冒險者格雷與懷亞特為了委託前往王國南方、人稱深淵密林的邊境地帶。稍有波折但還算順遂的旅途卻在半中陡然變調。
憑空出現的魔獸狂潮,身受重傷的虔誠騎士,宣稱接到情報前來、但似乎另有所圖的老騎士團長,以及宛如魔神降臨的巨大蜘蛛。
他們越接近密林,情況就越加失控。格雷被懷疑與敵視女神的異教徒有關,被押入大牢。懷亞特試圖力挽狂瀾、拯救夥伴,卻開始懷疑自身的忠誠是否有其必要。
奉正義為圭臬的堡壘指揮官對犯行視而不見
開朗的同僚脫下偽裝嘶吼著復仇
騎士的庇護者撤其羽翼、將他們推至深淵
肩負守護重任的貴族領主們,在堅固城垣與耀眼華燈之下
悠然等待獵物墜入羅網
真正的操縱者隱於其後,無人知曉
狀似誤闖的少年卻像是風暴的中心,看似無關的一切其下卻盤根錯節、彼此相繫。
這本該只是趟普通的旅程,他們逐漸被拖入一場襲捲王國的狂風暴浪,逐漸被拖入深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