巳時,苦水舖,歲暮天寒。
道旁斜張著的酒帘被風扯得呼呼作響,竹棚下那幾檯破桌爛板凳還是擺放得很隨意,舖子裡一個客人也沒有。
老許穿著厚厚的棉衣,正坐在板凳上百無聊賴地打著盹,因為天冷了,舖子裡總算擺上紅泥小火爐暖酒,但下酒菜還是只有硬得能磞斷牙的牛肉乾、炸得過老的花生米和滷得死鹹的豆腐干,開張一個時辰,老許就自己在舖裡坐了一個時辰。
就在這時自丹陽鎮方向來了一男一女,男子身著青衫,眉目清俊,臉上帶著討喜的笑容,女子身著紫衣,膚白如雪,眉目如畫,兩人俱是衣飾華貴講究,男的手上還牽了一匹駿馬。
老許一看,可不就是兩個多月前差點在舖裡吃白食的小子和問路往玄劍山莊去的女娃娃麼?
兩人一走進苦水舖,白食小子就笑著搖頭:「老許,你這裡還是沒什麼變啊。」
老許哼哼:「喲,吃白食的小子這會發財啦?穿得一身光鮮,這匹馬又是哪來的?」
「什麼叫做吃白食的小子?」楚玉梔開始瞪眼睛:「我們可是上門的客人,你敢對阿洛無禮我拆了你舖子!」
看著楚玉梔凶神惡煞的樣子,老許馬上知道這母老虎不好惹,只有吐吐舌:「是是是,是我怠慢,兩位客倌請上座,姑娘想用點什麼?」
「你這裡還是一樣啊……」楚玉梔語氣平淡,沒有期望就沒有失望:「有醴泉春麼?」
「正好有。」
「那就來一壺吧,再上一碟豆腐干就行,我們一會就要趕路的。」
老許立刻殷勤燙酒上豆腐干,又對洛城風搭話,這回客氣了不少:「客倌這是從哪來呀?」
「我和大小姐前兩日才在玄劍山莊喝過喜酒,」洛城風笑了:「你方才說的這匹馬也是朱莊主送我們的。」
「噢,」一聽到玄劍山莊,老許來勁了:「朱莊主嫁妹可是這幾個月以來丹陽鎮上最轟動的大事!前幾天從外地來訪玄劍山莊的賓客多了,連帶我這小舖也沾光多賣了幾壺酒。」
「是麼?」楚玉梔挾起一塊豆腐干,才咬一口就皺起眉頭:「可是你這手藝一點長進都沒有啊。」
老許一點都不在意客人的惡評,愈說愈起勁:「據說玄劍山莊前陣子失竊的無量劍已被找到,是莊中管事意圖嫁禍新姑爺才鬧出的這事;我還聽說幫朱莊主找出無量劍,替新姑爺洗刷冤屈的是一位嬌滴滴的大小姐和她的護衛,也是一位少年英雄……」
老許說著說著就停了口,又一臉猶疑地看著眼前的楚玉梔和洛城風。
「說啊,怎不再說下去了?我等著聽你誇我們家阿洛呢!」楚玉梔又笑吟吟看向洛城風:「你是少年英雄哪!」
「我不是什麼少年英雄,」洛城風溫柔笑道:「不過大小姐當然就是大小姐。」
「是你們兩個啊?」
老許驚呼一聲,回頭把櫥子裡的花生米、牛肉乾和豆腐干一股腦兒全捧到他們這一桌來,又拿來了幾壺酒。
「這些酒食我來招待,大小姐,大英雄,你們快跟我說說這事的來龍去脈!」
老許一屁股坐到桌邊,雙眼放光,整個人都有了神采,他就是喜歡聽這些江湖掌故趣聞才會在這道上開酒舖的。
楚玉梔和洛城風很清楚這家舖子的手藝,因此對這些擺上桌的酒食沒有一點興趣,但總歸是老許的一番心意,當下也不推拒,楚玉梔開始講述無量劍失竊的事件始末,事情本身的確頗為離奇,兼之楚玉梔加油添醋說得活靈活現,老許聽得全神貫注,連大氣都不敢喘一口,直到楚玉梔說完,老許才暢快淋漓吐了口氣。
「我這幾年來聽到的江湖逸事就沒一件比這更精采的,」老許嘆道:「你們能找出事情的真相還君管事清白,還助他與朱大小姐得偕連理也真是不容易啊。」
「是啊,就是因為這樣,朱大哥挺謝謝我們的。」楚玉梔對著棚外的那匹馬努努嘴:「他不只送了我們這匹馬,還把鎮上的錦福客棧和錦繡布莊都送給阿洛了,我都不知道錦福客棧和錦繡布莊居然也是玄劍山莊的產業!」
她看著洛城風又噘起嘴嗔道:「這事明明我的功勞也不小,你倒是說說,他為什麼只送你不送我?」
洛城風當然知道是為什麼,但上一代的恩恩怨怨已是過去的事,他只是看著楚玉梔溫柔笑著。
「這個麼……我想一定是朱莊主看我太窮,怕我連娶媳婦的聘禮都湊不齊,委屈了大小姐。」洛城風笑道:「朱莊主真是把大小姐當親妹妹一樣疼愛。」
聽得楚玉梔又紅了臉:「你湊不齊聘禮有我什麼事?我有什麼好委屈的……」
愈說卻是聲音愈低了下去。
老許再沒眼色也知道自己坐在邊上有多尷尬,於是藉口收拾桌上殘肴便往後頭去了,他難得請這一回客,雖則楚玉梔他們只喝酒沒動菜,但要把這麼多碟子和空酒壺歸位,倒也挺費工夫。
當老許再度自櫃後的一片混亂中抬起頭來,只見桌上散放著十多枚銅錢,棚中卻已看不到洛城風和楚玉梔兩人。
抬望眼,凜洌寒風中,那一青一紫的身影正相偕走在稍遠處的官道上,漸行漸遠,倆人身旁的駿馬駝著行囊達達踏步前進,像是裝載著仗劍天涯的大夢,跟著他倆一路朝南方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