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饒富興味地瞇起紅眸、唇角上揚而雙臂交抱:「噢──看來你還是個認真勤勉,會將任務目標的身家調查清楚的一流殺手呢,我的委託明明是暗殺『女星蕾麗雅』才對。」
「純粹是委託本身有疑點,一個還只是小有名氣的二線演員會被人捧著重金委託暗殺是什麼理由,但知道妳既是出身黃泉,那被人當作報復妳父親的籌碼就變得理所當然了。」
看似無情的純白色面具底下的這個男人,果然相當親切呢,雖然猜測得出他會大費周章調查任務目標底細的理由,無非也是出自於他的溫柔──即是他作為是否該為任務目標獻唱搖籃曲的基準。
不過,作為揮下鐮刀、收割他人性命的死神,根本不需要為即將踏上黃泉之路的人作過多說明,反正人死後終歸化作一縷青煙,知道自己被人怨恨的理由又能如何?
「那麼,就來測試一下你的調查深入到哪個程度吧。」
我深吸了口氣、摒住氣息的瞬間右足朝著他的方向大步一跨,足下一蹬即刻來到他的眼前,不給予他任何反應時間,在進入攻擊範圍內便即刻發難採取攻勢。
朝他左臉頰招呼而去的右拳,雖然因為他微向後仰而揮拳落空,但也明顯感覺到他的閃避反應比起完全備戰狀態要遲緩些許。
爾後我隨即揮出左拳,他已即刻作出反應仗起手臂格擋,我的左掌順勢抓住他的手腕,還沒來得及繞至他身側便被他以刀柄敲擊手骨、被迫鬆手。
我立刻向後退開兩大步拉開距離,甩了甩有些泛疼的手、一對紅眸也緊盯著他不放。
脫下罩在外頭的裙式睡衣扔在一旁,睡衣底下的是行動方便的成套黑色無袖運動背心與瑜珈褲,我由配件包中取出一對指虎熟練地套上並勾起唇角:「看樣子,你不知道我有些功底吧?」
「……所以,我改變主意了。」
他迅速將左手的匕首換成槍,往陽臺後退之際、見我才稍抬起腿,實彈精準地貫入我的腳將落地之處冒著煙硝,又一彈冷不防地由我左肩飛速而至,我側身卻來不及完全閃避,子彈仍熱辣地擦過我的肩側,血液隨即由傷處沿著手臂流下、滴落木質地板。
顯然是牽制我行動的同時,也對我作出切莫輕舉妄動的警告。
……不過,他果然很溫柔呢,以他的速度和槍法,就算無法取我性命也能直接癱瘓我的行動能力才是。
倏地,他壓低身子、舉起匕首朝著兩側揮舞,單憑肉眼無法捕捉的長鞭被他以刀身撥開,潛伏在近陽臺邊衣帽櫃的莫彷如無實體的幽靈般,不需推開門便穿越了櫃子現身。
以為出其不意能夠得手,沒料到對方卻在莫踏出衣帽櫃的瞬間便悄無聲息地來到他跟前,足下輕輕一絆、將他壓制在地的同時,便將槍孔直抵著莫的腦門。
「你們對我的調查也同樣不夠深入吧,就這點伎倆。」
我緊蹙眉宇,輕輕頷首示意莫別再輕舉妄動,他便放棄掙扎,順著對方的動作維持被挾持的姿態,緩緩向後退、退至陽臺。
我掩嘴輕咳,下一秒,他悶哼一聲。
因為遭受意料之外的疼痛感而鬆開箝制莫的雙手,莫雖然有些訝異,但即刻抓住機會掙脫的同時反抓住他的手腕繞至身後,我也在這瞬間欺近至他面前、掄緊拳頭朝他的腹部毫不容情地上勾一記重拳,讓他雙膝一軟、狼狽地半跪在地。
他顯得吃力地緩緩抬起頭、硬是由齒縫擠出質問:「……難不成、黃泉和碧落聯手了……?」
不僅是他拋來的問句,此刻莫看向我的眼神也同樣滿腹困惑,但莫沒忘記今天的目的,仍舊迅速地以特殊合金製成的鋼繩將他五花大綁,以防萬一,他繼續站在溫柔死神的身後再以自己慣用的長鞭束縛捆得更加牢固。
我先無視了莫眼神中的疑問,不以為意地聳了聳肩答道:「胡說八道些什麼?合作也是要挑對象的,碧落既封閉、內部情勢又不明朗,怎麼可能和他們合作?」
「那妳到底想做什麼?」
「我一開始就說了,想找你聊聊、拜託你一些事而已。」
於是,我瞇起笑眼、彎下腰朝那張純白色面具伸出手:「這是我安排的試鏡,在你為我唱搖籃曲之後,就已經順利通過初選了。」
尤迦南導演的作品既堅持個人美學、又能叫好叫座,無非是他在個人美學與市場喜好之中取得絕妙的平衡,所以……
我摘下他的面具,不由自主地微瞠了紅瞳。
「──試鏡,通過。」
望著他緊蹙眉宇的臉龐,我由衷感到欣喜地笑眼瞇成淺弧如此宣告。
白月光猶如輕紗籠罩著他一頭隨風輕逸的金髮、宛如海水般湛藍的雙眸清澈卻也深邃,挺拔的鼻梁、白皙如瓷的肌膚映得他雙唇紅潤而恰到好處,眉清目秀之外亦具備成熟男人的俊逸與魅力。
直白點說,他的外貌也絕對是我見過的男人之中排名前三位!
我取出手機,將鏡頭對準他時,他下意識地排斥喊道:「妳幹嘛?住手!幹這行的長相外流的話……!」
我滿不在意地低頭操作手機:「那就趁機會轉行吧,啊、或是你想先從斜槓開始嘗試起也行。」
開啟方才的照片,我遞至莫的眼前讓在身後的他能夠看清,一見到照片,身為經紀人的莫也不由得頻頻頷首,我也揚起笑容向他比了勝利手勢:「這場賭局簡直是中大獎對吧!」
「……嗯!」
「什麼轉行和斜槓?妳到底要我做什麼?!」
他不免有些慌張且氣急敗壞,臉頰因而有些泛紅又為他過於優質的外貌再添上一抹可愛與惹人憐愛的氛圍。
真是不得了的男人,即便我不是專業的經紀人或造型師也看得出來,他光是長相就擁有無比寬廣的可塑性!
「做什麼?當然是請你來當我同事囉。」
「……也就是說?」
「來當演員吧!」
我笑著向他伸出手,只見他的眉頭越鎖越緊、面部也越發扭曲。
「……蛤?!」
明白脫逃無望,擁有一張與理該低調的殺手完全背道而馳長相的溫柔死神──雷馮斯,倒是相當乾脆地放棄掙扎,既然束手無策倒不如暫且養精蓄銳、見機行事。
天空泛起魚肚白的清晨時分,我與莫將他『打包』上車,送到阿爾多的宅邸,讓人搞不清睡眠時間的阿爾多在這個時間點精神奕奕,一見到我與莫便笑顏逐開。
「你們沒事真是太好了,我本來還有點不太放心的。」
「……」
聞言,莫不由得瞥了阿爾多一眼,雖然他沒說出口,但我們兩人都明白這是他投去的滿腹怨懟,我與阿爾多相視一眼、露出了無可奈何的微笑。
莫扛起了身形比他稍高大些許的雷馮斯,彷彿對待藝術品般小心翼翼地將他擱在四人座的沙發椅上側躺下。
我微鎖眉心、雙臂交抱地凝望著被捆如蜂蛹的雷馮斯好半晌,隨後指著他、轉向阿爾多問:「現在該怎麼辦?換成任何人,被捆成這副德性肯定會生氣的吧?而且肯定一鬆綁不是我們被攻擊就是立刻逃跑。」
不僅全身捆得像蜂蛹,以防萬一,連同他的嘴和視線也全都一併給封死不留空隙。
要是這時候摘下遮住他雙眼的黑布,恐怕就能看見剛才他執行任務時都沒能見著的明確殺意吧……
阿爾多泰然自若地入座、再次捧起筆記型電腦十指飛快地在鍵盤上敲打著:「莫,可以麻煩你先把他臉上的黑布都摘掉嗎?」
他鏡面底下的草綠色雙瞳聚精會神地在螢幕上流連,也看得出他的腦子恐怕也如同他的十指飛快地運轉著。
依阿爾多所言,莫蹲在沙發座前溫柔地為雷馮斯摘下黑布、讓他的雙眼與雙唇重獲光明與自由。
眼見莫的動作這般輕柔,阿爾多不禁抬起眼笑道:「呵呵,難得見到你對除了小蕾以外的人這麼溫柔呢。」
「因為是可造之材。」
蓋上筆電,阿爾多也走至沙發座前、蹲下身子瞇起笑眼:「確實是呢,除了臉蛋以外──雖然現在被五花大綁,光肉眼看並不精確,但我猜測他的身形應該也是符合男模的身材比例吧。」
雷馮斯狠瞪著將他視為珍奇異獸般鑑賞的兩個男人、極為不悅地開口:「喂,在酒店那時候你們就在自說自話!我哪時候說過我要轉行了?應該說,你們腦子有病嗎?!特地設局抓了個殺手來替你們茱爾洛帝網羅新人,想擠進你們公司簽約的藝人明明滿街跑!」
這回,我也湊上前去,彎下腰、笑臉盈盈地面向他:「哎呀,要是能從中找到踢掉克里歐的人選的話,我也不想做這種事嘛。」
「……克里歐?那個國際影星?」
「你知道克里歐?」
我下意識地拋出問句,雷馮斯沒好氣地翻了白眼:「拜託,他算是家喻戶曉的名人了,妳以為殺手見不得光指的是必須隔絕所有光鮮亮麗的東西、甚至不能出門曬太陽嗎?又不是吸血鬼。」
「唔,這麼說也是。」
「既然有正常交談的意願……莫,可以麻煩你將他鬆綁嗎?」
阿爾多站起身、走回自己的座位入座。
莫下意識地將視線轉向我投以疑問的眼神,我也不解地皺起眉望向阿爾多,還沒來得及提出疑慮,他又接著說道:「雖然綁是綁回來了,但他本人要是沒有意願的話,我們想留也留不住,不是嗎?」
「要是知道的話,一開始就別幹這麼荒謬的事!真是……」
不過,正如阿爾多所言,要是雷馮斯本人說什麼也沒有意願的話,強留他在這裡我也無計可施,我倒也並非打算以強硬的手段逼迫他配合,所以即便心有不甘,抿了抿唇、我仍向莫沉重地頷首讓他為雷馮斯鬆綁。
向雷馮斯點頭致意後,莫花了片刻功夫為他解開捆得牢固的層層繩索,終於重獲自由的他坐起身、轉動有些僵硬的雙肩及手腕。
我和莫不由得處於戒備,擔心他會因此發難,但他卻只是淡然地瞥了我們一眼,一言不發地起身便打算離去。
「我忘了說一件事──」
悠然地捧著咖啡杯的阿爾多,甚至沒抬眼、只是半覆眼眸凝望著傳來撲鼻香氣的深褐色咖啡。
雷馮斯也不由得停下步伐,阿爾多輕酌了口黑咖啡後才說:「我想你在酒店得知自己掉入局中時,隱約就有所察覺才是……」
「……」
這些事,我從沒聽阿爾多說過,我與莫只能一頭霧水地看著他們兩人。
「──察覺了,自己被情諮人出賣的這件事。」
「……你想說什麼?」
他總算側過身子凝視著阿爾多,後者悠哉地擱下咖啡杯,以無害且優雅的微笑回應:「就算才用『雷馮斯』這個名字獨立門戶不久,但你都在這圈子待了這麼久,總不會不清楚『被情諮人出賣』這件事意味著什麼吧──前碧落影侍,十三先生。」
聞言,我訝異地瞠圓紅瞳,與莫兩人顯得有些難以置信地將視線投往此刻神情凝重的雷馮斯,不由得喃喃自語:「他是……碧落的十三影侍?」
與父親帝維瑟引領的『黃泉』得以分庭抗禮的黑幫──即是現今變得神秘且封閉的『碧落』。
據說,自從碧落的創始人──也就是『老闆』多年前人間蒸發、杳無音訊開始,碧落才會變得神秘、封閉且惡評如潮,至今,仍沒有人清楚現在實際掌控碧落的藏鏡人是何許人也。
但是他們始終能在裹世界屹立不搖,傳聞中多虧了他們有支收集情報、處理組織麻煩、宛如組織專屬清道夫存在,成員各個身懷絕技的部隊──十三影侍。
「……雖然我認為,我的身分在這個圈子裡可能算不上秘密,更不可能逃得過碧落法眼,但是──」
雷馮斯吐出這些話語的瞬間,室內空氣彷彿變得寒冷而凝結,這才是我第一次感受到來自他身上散發出的、令人不禁哆嗦的駭人殺氣……
這樣如寒風刺骨的殺意,阿爾多不可能沒感受到,但他卻依然一副老神在在的模樣、執起手機操作。
不久,雷馮斯的外套口袋傳來細微的震動聲響,他取出手機定睛一瞧、難掩驚愕地瞪圓藍眸盯著螢幕好半晌,才完全面向阿爾多問:「你是……鷹?」
「雖然不及梟的影響力,但在我這裡工作,應該勉強能給你一點庇護吧?」
是的,鷹──裹世界中,僅次於梟的情報販兼仲介人,這正是聞名國際的造型設計師阿爾多的另一個身分。
雷馮斯閉上眼、悄然地掄起拳頭:「梟為什麼……」
「不過是捨棄個殺手罷了,對他而言這不過是家常便飯吧。」
毫無猶豫說出這席話的阿爾多,此刻的語氣也是我記憶之中不曾聽過的寒冷而輕蔑,卻令人感覺莫名地寂寥。
他閉上眼深吸了口氣,似是整理自己的情緒,又變回了那個總是帶著恰到好處優雅微笑的阿爾多道:「我對強迫促成的合作沒有興趣,所以你若不願意接受我的提議選擇離開倒是無所謂,只不過──」
言及此,阿爾多站起身來到雷馮斯面前、向他遞出了一張相片:「你想調查的真相,也可能就此石沉大海就是了。」
「這張相片……為什麼在你手上?!」
「呵呵,你忘了?我也是情諮人,可不會這麼善良地提供免費情報。」
「……」
雷馮斯神色凝重地低下頭、緊握的雙拳輕顫著而沉默不語。
或許是要給他寬裕的考慮時間,阿爾多笑得燦爛、輕輕擊掌向大家說道:「對了,要是不介意的話,大家一起吃早餐吧?我昨天特地去了趟超市補貨,買了很多食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