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降臨,廊外的蟲鳴聲起,跟著蛙鳴此起彼落,喧囂得月色都蓋在雲層底下,星點在雲間的縫隙露臉,窺看人間的燈火。
月光照應著瀚旦園的荷塘,卻微弱的進不了房內,窗邊點著燭火,照亮整間臥房。
若說入宿瀚旦園有什麼好處,便是那為考生設置的食堂跟這放膽使用的燭火,姜璧桬看著手中竹簡,思考著竹簡上的點評,那大氣揮毫的朱砂字,那字跡鐵畫銀鉤、龍飛鳳舞,卻又嚴謹的收斂,姜璧桬沒有想這樣的字竟然能毫無違和的寫在片片竹簡上,就是看著有些癟屈,這字體應該在大張的布畫上,恣意的展現氣勢。
嗑叩——
輕微的一聲聲響敲醒了姜璧桬的思緒,他放下手中竹簡,抬頭看窗還是一樣的景緻,沒有變化,但升起的好奇心讓他起身往窗邊探尋,搭著窗框往外看出去,廊上的燈籠一盞盞的隨著風輕微搖晃,荷塘遠遠的微弱螢火一閃一閃,不知哪扇窗傳來的竹片碰撞聲,應是哪位考生跟他一樣也在燈下研讀竹簡,除此之外沒有其他動靜。在姜璧桬打算關窗的當下,在窗框外側一條白色的東西扁平的貼在木框上,奮力的擠著縫隙,看起來相當賣力想掩飾自己的身軀。
「……」哪裡來的蛇?
姜璧桬毫不費力的從頭部將那條白蛇拎起來,白蛇吐著蛇信跟他對上了眼,蛇尾巴卷了卷,彷彿"嘿嘿"的心虛兩聲,看起來冒著冷汗的慌張樣,讓人打從心底的起了憐憫心,好不可憐。
「你在這裡做甚?」姜璧桬扁眼的觀察著那條蛇,那條蛇彷彿連害怕都不知道,愣愣地看著自己被人類抓起來。
或許是因為緊張,這條蛇通體的雪白身軀泛著淡淡的粉,看起來像害羞的潮紅。
「當飛賊也沒你這麼癟屈……」姜璧桬看著白蛇模樣感到好笑。
那條白蛇被姜璧桬拎進了客房,放到案上,呆立著看他也不知道要跑,捲縮著身體像做錯事被抓包的小孩等著被興師問罪。
「是條蛇看到人都知道要跑,你怎就縮在那了?」姜璧桬看著這條笨蛇覺得牠可愛的緊。
若這條白蛇是個人類,一定就是傻呼呼地被賣掉還替別人數錢的那種。
姜璧桬伸手摸了那條白蛇,蛇身冰涼,鱗片溫潤,是讓人舒服的觸感。牠身上有分散的金黃鱗片,背上的銀灰色格子紋路微微的光澤,眉心上長了個像寶石的七彩突出物,還有那蛇眼金燦燦的相當漂亮。
「你莫不是迷失在這吧?」姜璧桬說完覺得自己在犯什麼蠢,自己跟一條蛇自言自語,竟然還覺得開心。
好像很久沒這樣無顧慮的跟誰對話。他一直很害怕麻煩別人,若是可以,順其自然的配合別人,讓自己看起來很好已經是一種習慣。最好也不要讓人發現自己的心思,不嶄露頭角。
那條蛇發楞的看著他,吞吐著蛇信,在案上的竹簡爬行著,低頭彷彿在看竹簡內容。一個字一個字的爬過,最後窩在竹簡一角,捲成一團的縮著,又看了姜璧桬。
竹簡上並不屬名,這樣評點的考官才不會知道是哪個考生,只有手上有名單的官員才會知道竹簡上標記的意義,那跟考生木牌是成對的記號。
「敢情你還會認字?」姜璧桬坐在案邊看著那條蛇煞有其事的盯著他的竹簡。
那條蛇吐著蛇信的點了兩下頭,在姜璧桬還來不及反應前,非常迅速的跳到他懷裡,看著窗戶的方向。
「你要我放你走?」依照白蛇的反應,姜璧桬猜測是這個意思。
白蛇搖頭晃腦了好幾下,蛇尾巴拍著,輕咬著姜璧桬的手心。
「……」
這條蛇反應太有趣,讓他有些捨不得放牠走。
白蛇抬頭看他,一臉委屈巴巴,牠又沒做錯事,為什麼想把牠圈著?
「唉……走吧!可別再亂跑,不是所有人都跟我一樣。」
姜璧桬將白蛇放到窗邊,看著那抹白色身影爬了出去,消失在漆黑的廊道上。
心裡頭空空蕩蕩,是陌生的情緒,"不去想就沒事了"姜璧桬這麼告訴自己,竹簡擱置,他已沒有心思再看下去。他隨手捻熄燭火,將那月色遮擋在擱下來的窗扇後。
遠遠的廊外,那抹白色身影停頓許久,才躊躇緩慢的離開。
與這寧靜的夜不同的是……董府的廳堂內。
家族長輩坐於上座,子子孫孫在底下垂首,就任御史的董恭站在後輩的位置,董賢及董寬信在董恭身後,廳內氣氛凝重,隱隱有什麼要發作。
「王家那需給答覆。」
族老雖然看似要與族內商討決定,但答案早就不言可喻,說商討僅僅是過個場。
大漢一直一來以舉薦或徵辟任官,原意是讓能者上位謀相符的官職,但也造就世家藉此方便,上下相聯的賣官販爵,為官者收受賄賂或藉此勒索的事件屢見不鮮。
自哀帝上位,推行一連串政策,將大漢脫胎換骨,官制上下清洗一番,連著扶持百家思想而起,現下正舉行的科舉制度便是眾多政策的其中一項。
科舉制度考百家經典,世家們硬著頭皮,捻起百家經典課讀,還去宮辦的學塾就學,書不知念了多少,倒讀出些妖言惑眾讓族老來氣,世家們眼看局勢不妙,正商討著如何突破這層困境。天雖然看似沒有動作,但難保某些軼聞又捲土重來。
「既然各位如此決定,我再說說另一件事吧。董恭!」上座的族老開口,底下沉默的聆聽。
「我與宮內內務院有相識之人,內官尚需舉薦,我打算讓董賢入宮,若能就近親近聖上……王家那邊……」董恭看了一眼族老,族老示意董恭繼續說下去。
「王家那邊答應倒也無妨,待局勢明朗再做選擇也不遲。」董恭說完轉向自己身後的兒子。
「董賢,另外殿試好好努力,若入殿試,依靠王家就不是最佳選擇。」
王家已沒落,在京城卻還擁有非常大的影響力,雖然王家無人在朝廷中,但百官還是有幾分賣王家人面子。
再大也比不過聖上的臉面。可以引起聖上的注意,冤枉路便可少走幾步路
「父親,孩兒知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