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們怎麼去了那麼久?」雅明沒有等得不耐煩,但小簡和蔣為修回到身邊這件事顯然讓她安心不少。
當他們離開樹叢,蔣為修看見雅明的第一眼,總覺得她隨時要崩潰,但她又一次深呼吸忍耐下來。
「這傢伙說他想大便,真是懶人屎尿多。」小簡順口就將責任推到蔣為修頭上。
蔣為修咬牙切齒。死小簡才是滿嘴屎尿,扣掉那張騙人表皮和矯揉造作的動作,半點女人味也沒有,當然小簡要裝是能裝得很像啦!但若發自內心想變性,難道不該表現得溫柔婉約嗎?這樣更符合女性的形象。
不小心又記起小時候同班過的娘娘腔,和現在這個穿裙子的小簡簡直天壤之別!
好歹國小時代的簡廷箴肇因容貌行為太像女生才被欺負,蔣為修雖然嘴上不承認,心中卻默默覺得當年那個嬌柔純真的男孩內在變得有夠下流低級。
小簡提及想解除契約的目的後就停下來了,大有釣他胃口的味道。蔣為修的確被他和雅明的故事勾起好奇心,仔細想想,蔣為修還有鬼差借他的小金槌在身上,小金槌屬於神器之流,面對妖怪大概能當武器使,但鬼差又提過林照原的魂魄會吸引妖魔鬼怪,他和小簡他們上山之舉是否意味著將大哥帶入險境?
偏偏又是荳荳的大哥命令他一定得解開小簡心結。蔣為修抓抓頭髮,總之種種跡象表示雅明學妹的家族詛咒就是新考驗了。反正老鬼差說過會暗中保護他們,總是能化險為夷,這次冒險解咒就當便宜小簡了。
「再上去就沒路了。」蔣為修指著一片雜木林道。
「仔細觀察這些小樹的生長位置,還是有路可循,小心點,這邊開始逐漸進入妖怪的地盤,隨時可能迷路。」小簡指著樹叢說。
三人沿著小簡口中若有似無的小徑繼續走,在陽光相當微弱時找到一處可容約五頂帳篷的天然營地。
「今晚走到這兒就行了,再往前也討不了好。」小簡卸下背包。
「你們什麼都沒帶還真的想在山上過夜?」蔣為修叨念著開始搭帳篷。
「哼,反正我知道有個人一定愛逞英雄,笨手笨腳的,滾去煮東西吧!帳篷我來搭。」小簡看不下去,一把推開蔣為修。
他的動作比蔣為修俐落許多,蔣為修只好訕訕走到一邊。
「其實我們有帶露宿袋和登山爐,小簡說速戰速決吃泡麵和麵包就夠了。」雅明小聲地對擺弄爐具的蔣為修說。
「我怎麼知道你們的計劃?」蔣為修沒好氣地說。
「小簡將我的事告訴你了吧?」
雅明又是低著頭,但她沒說抱歉將你扯下水云云的客套話,蔣為修敏銳地發現這宅男學妹也覺得他活該,只是不敢像小簡那麼囂張。
「他說了一堆誇張內容,具體要怎麼做也沒講。反正我姑且相信你們家族是壞人,妳想脫離控制,雖然我覺得報警比較快,但這種事警察也不見得能處理好。」蔣為修聳了聳肩。
「學校和警界都有曹家的人。」雅明結巴地說。
「好吧!算妳有種。撇開破壞妖怪契約這種不科學的目的,我不討厭你們要做的事。妳和小簡是怎麼兜在一起?」
「網路……我去網咖上網,家裡電腦會被監控。」雅明捏著手指說。
「小簡說他會重考一年,我們填了一樣的學校,運氣很好也分到同一系。」
「契約要怎麼解除?」蔣為修還是不能排除一切是小簡和雅明學妹這兩個邊緣人幻想出來的奇幻故事,他認為也該聽聽學妹的說法。
「五十年前,曹家在私有林深處蓋了一間新房子送給妖怪,新娘儀式就在那裡舉行,那裡也是形同異界入口的地方。裡面有塊石頭沾了妖怪和曹家祖先的血,就是契約本身,只要由曹家的後代破壞石頭,就可以當作解約了。小簡說,這種血契對後代子孫本來就沒有強制性,只是雙方若合意就自動延長契約效力而已。所以問題出在沒有人正式抗議。」雅明下意識撥了撥一頭亂髮,彷彿希望在蔣為修面前別那麼難看。
蔣為修怎麼看都不覺得宅男學妹是當新娘的料,也不知小簡為何愛她愛得要死。
「聽起來也沒有很難嘛。為何以前那些新娘候補都敢自殺了,為何不乾脆趁機破壞石頭?」蔣為修撐著臉頰問。
「那也要她們知道可以這麼做,還有膽去做才行,難道不是嗎?有時候自殺反而簡單些。」雅明幽幽的說。
雅明和小簡在調查家族祕辛時,找到一名在偏鄉私人養老院中苟延殘喘的曹家長輩,沒想到這個奄奄一息老人身上卻有她們渴望的答案──解除契約的方法!
老人名叫曹阿才,是當時參與建造妖怪別墅的曹家人,為了確保別墅位置與妖怪的祕密,建築工作只能由自己人包攬,當時曹阿才十七歲,負責做些挑磚挖土的粗活。
曹家男人同樣有著身不由己的命運,他們同樣被從犯的鎖鍊綑綁,當時輪到曹阿才家中提供新娘,新娘是曹阿才的姊姊,曹玲芬。
曹玲芬從父親口中套出婚禮細節,新娘和初次見面的妖怪丈夫必須在血契石前發誓並拜堂,表示這樁婚姻出於雙方合意,神明便無權干涉。
當時曹玲芬已經有個祕戀的青年,這對勇敢的戀人決定潛入妖怪別墅破壞血契石,徹底解放曹家女兒的命運。
曹阿才非常喜歡姊姊,希望她得到幸福,因此一口答應為兩人帶路前往妖怪別墅,熱血的年輕人們不曾考慮後果,一心只有挑戰險惡的目標。
最終,奇蹟並未出現,他們失敗了。
曹玲芬終究成為妖怪的新娘,戀人下落不明,曹家命令曹阿才終身看守深山雞場為妖怪們提供食物以儆效尤,這是一個卑賤又寂寞的工作,好讓後來的人不敢再隨意造反。
蔣為修聽完這個不幸的故事眉頭深鎖:「那個曹阿才有說他們失敗的原因嗎?」
雅明望了望小簡,他正在釘最後一根營釘,沒注意兩人之間的對話,於是說下去:「妖怪會迷惑人心,他們當然不希望契約解除,曹阿才說他一陣迷糊後人事不知,醒來獨自躺在樹林裡,被曹家人逮了回去。」
「所以小簡才搞衣服互換之類的咒術。」蔣為修低頭拉拉上衣。
夜深了,蔣為修卻輾轉反側,一來是營火快熄了,有點恐怖,二來是夜間山上氣溫低,空氣濕冷,牙關不停打顫。
為什麼他只能露天過夜啊!乾脆讓小簡和宅男學妹自生自滅算了!
蔣為修剛冒出這個念頭,一側身卻迎上林照原被幽光照亮的臉孔,嚇得將拳頭塞進嘴裡才沒讓尖叫響徹雲霄。
「你、你在啊?」
「他們要去找妖怪,會不會太危險了?」
蔣為修連問好幾個問題,林照原都不答,這個天人轉世的魂魄真是太過分啦!
「我只是個普通大學生,萬一出事我保護不了那兩個衝動笨蛋!」
「不試試你怎麼知道?」荳荳大哥終於開了金口。
「我都冷到骨頭好痛。」
林照原看著他窩囊的模樣,仍然木著一張臉。
「做就對了。」
「等等等等,你別消失啊!」
鬼大哥查勤完又不見了,蔣為修只想噴淚,他就算虧欠荳荳和小簡,代價未免也太大。
事已至此,只好用力做體操讓身子暖起來,蔣為修換了好幾個動作,正扭腰轉動上半身,不經意看見樹幹後有道矮小人影正在偷看。
由於周遭實在太暗了,看不清偷窺者的外貌,但那雙發出綠光的眼睛怎麼想都不會是人類!蔣為修連滾帶爬衝向帳篷,剛拉下拉鏈,美工刀利刃便迎面刺來,虧他還能往後一縮及時避開。
「幹嘛?偷窺女生睡覺?」小簡臭著臉問。
「去你的!變態!有怪東西在偷看我們!」
小簡如貓般輕巧無聲地鑽出帳篷,握著美工刀在四周巡了一圈,卻沒發現蔣為修指證歷歷的怪人。
「真的!我沒說謊!」蔣為修感到一陣懊惱。
小簡摸黑拖回幾根大樹枝,折成小段陸續投入篝火,火焰總算變大了,小簡坐在蔣為修身邊道:「算了,我跟你一起守夜。」
蔣為修知道小簡不可能讓自己進帳篷睡在雅明旁邊,只好認命地幫拆柴火。
火光映亮小簡精緻的側臉,蔣為修不自覺用眼角餘光偷偷打量這個死敵,簡廷箴的確長得很漂亮,女孩子都難以生得這麼脫俗,就算中了美人計也不會懷疑自己的眼光,因此蔣為修更嘔了。
「如果雅明這件事成了,我們就兩不相欠了對吧?」
「看你的表現。」
「蛤?哪有這樣的!」
「如果事情都是我在做,幹嘛便宜你?」小簡可不笨。
「萬一那些妖怪已經發現了,正在等我們自投羅網呢?」
「那也還是要去。」
「我相信有妖怪,但你就不能找別的道士去降妖嗎?」蔣為修苦口婆心地勸告。
「修行者沒你想得那麼神奇,先別說現在一堆神棍,真的有遇過妖怪的修行人,像我叔父只會要我別管,你以為我沒求過他嗎?」小簡憤憤地說。「我不怪叔父,也許超乎他能力範圍了,但雅明這件事讓我很氣。」
「喜歡的人被迫嫁給妖怪,我知道你一定不爽。」蔣為修試著表達同理心,雖然眼前是個對他騙吻騙心的死人妖。
「才不只那樣,我最氣的是,背叛契約的人都不是受到超自然力量加害,而是死於曹家人之手。當然你也可以說契約訂定之時妖怪就有意借用人類的手讓我們自相殘殺,說到底做決定的還是自己。」
小簡折斷樹枝時過於用力,一根木刺扎入掌心,他皺眉拔出木刺,傷口滲了幾滴血。
「父母、家族有什麼權力買賣子女,還處罰不服從這種虐待的人?」小簡長髮垂在胸前,跟著他氣憤的呼吸聲輕輕顫動。
同樣出生在一般人家,觀念正常的蔣為修當然認同曹家很病態,但他覺得像小簡這樣不顧危險將自己整個賠進去也不太好。
偏偏荳荳大哥也是正義魔人,害蔣為修只能趕鴨子上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