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對霍子煜口裡那歷歷可見的未來,爭不贏、講不過的我只能抿上嘴,喝酒。
可即使垂眸望著自己手中的酒,不用任何餘光偷瞧,我也都能清楚的感知到霍子煜那直定在我臉上的責難目光……
只是我選擇裝作什麼都不知道,而明顯看穿我心思的他則執拗的繼續直盯著我。
於是一場無聲的對峙就這麼在不知不覺中,展開了……
自我與霍子煜相識以來,撇除打鬧,我們從來不曾真的對峙過。
認真對峙,這似乎是……頭一遭。
不得不說,這感覺,真沒比「知曉葉氏的陰謀,卻不能對艾姊他們訴說」的感覺來的好太多……
我明白霍子煜此刻的執拗完全是出於為我著想的心,可我就是……沒法不去顧慮簪池的感受、不去考慮簪池會不會受傷。
雖然,我同時也矛盾的不知道這跟眼睜睜的看著他嫁給葉清婉的區別在哪……
在一陣死撐之後,我開始感覺到了自己內心的節節敗退。這麼和一個為我著想的人對峙,我的良心終是過意不去,在這場拉鋸中敗下陣來。
仰首將杯中的殘酒一飲而盡,捧著空杯,我依舊沒有抬頭,「再讓我……想一下。」
當我這話出口後,那兩道責難的目光便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聲輕淺的嘆息……
「業界最近有風聲,延盛和榮業有意共同投資成立一個貿易事務相關的公司。」
在聽到這消息的瞬間,我愣住了,可也僅僅只是那麼一愣,一愣過後我便沒什麼不明白的了。
延盛集團除了航空外,最著名的就是他們的海運事業,有他們的海運事業作為基礎,這家由兩個親家共同經營的貿易公司肯定會比其他貿易公司都來的更具競爭力。
雖說這完全是情理之中的發展,可他們兩家聯手的速度卻是意料之外的快……
婚事都還沒辦,兩個準親家的手便已經先牽起來了。
到時若真結成了親家,關係更加緊密的他們我還有可能撼動嗎?
若是能,他們還會容許我這個想方設法伺機搞破壞的潛在危險存在嗎?
霍子煜告訴我這個消息的原因無他,就是要我看清眼前的情勢。
可情勢,我看清了。
情事,我卻還是沒出息的……拎不清。
拿過桌上滿杯的長島冰茶,我自罰式的一口氣乾完,放下,再接著拿起另外一杯。
但在杯子就口前便被一隻帶著香風的手給按住,抽走,「喝慢一點,我還想跟妳喝到天亮。」
一改先前的強硬,那原本坐在對面的人不知何時已然來到了我身邊。
喝到天亮……
我現在確實很需要。
只是,「我沒跟奕汎說會那麼晚回去……」
「假幫妳請好了,」一個有力的臂膀帶著濃濃的體香攬上我,「今晚妳歸我。」
這男人的服務還真不是一般的周到……
不過……
「我還是自己打個電話吧。」我從沙發的縫隙摸出了陷進去的手機。
這麼臨時才知會要晚歸,還不親自報備,讓他人代為傳話。如此行徑,再怎麼說帶給人的觀感總是不好,更何況對方還是我的愛人,剛與我經歷一場舊情人話題追逃的愛人……
我不希望讓方奕汎有任何一絲我在跟他嘔氣的猜想,或擔憂。
可就在這時,我的手機被覆上了一隻大掌,遮擋了大半螢幕,「我跟奕汎說了,我想留妳。」
「那麼緊張幹嘛?」下一秒,我手上一輕,手機就這樣消失在了我視線裡,「病秧子的事讓奕汎不開心了?」
這妖孽的眼光果然還是一貫的神準……
反正我什麼醜態他沒見過,對此我也沒什麼好隱瞞的,便一五一十的從那三大櫃運到他家的球冰到昨晚方奕汎的逃避,將全部的始末都說予他聽。
當我話音一落,霍子煜沒任何的評語,有的只有一聲短促而輕蔑的哼笑。
無須過多的言語,光那一個揶揄的眼神便勝過千言萬語。
我很清楚,他這是在嘲笑我明知自己對這件事的處理態度已經對自己的計畫、安全,甚至是和愛人的關係都構成威脅了,卻還是遲遲不肯動作的矛盾……
面對自家搭檔這毫不掩飾的嘲笑,我也只能……認了。
比之先前的強硬,霍子煜現在這樣的嘲諷已經算得上很溫柔了。
不過就在我暗自在心裡嘀咕時,突然一陣暈眩之感便猛地襲來,緊接著,我看到桌面上的酒杯離自己越來越近、越來越近……
不對,不是酒杯離我越來越近,是我離酒杯越來越近!
可此刻身體不受控的我什麼都做不了,只能眼睜睜看著眼前即將撞上的酒杯……
就在我的臉真的要撞上酒杯時,一股外力插了進來,猛地將我向後撈,景色飛退,酒杯離我越來越遠,我看到那滿牆復古鏡一晃而過的殘影、映照著自己的金色鏡面天花板,然後是霍子煜那張美的不真實的俊臉,弧度完美的薄唇正迅速的張合著,似乎緊張的說著什麼,可卻我沒聽見聲音。
直到過了好半晌,我才忽然意識到他先前說的好像是:「妳怎麼了?」
或許旁人會覺得霍子煜這問題很多餘吧,畢竟喝了酒之後有點失去平衡的狀況也屬正常。
但霍子煜問出這樣問題卻不是完全沒道理,因為我自進門到現在也才不過喝了三杯,我的酒量如何他最清楚不過。雖然一口氣灌完那整杯長島冰茶確實容易醉,可這樣的事我之前也不是沒幹過,就是暈,也從來不曾出現過這樣的狀況。
這真的是因為方才灌太快嗎?
這時我才突然察覺到,「我最近喝酒好像比較容易暈……」
是因為最近壓力大身體負荷不過來嗎?
還是說我年紀大了?
這陣子我不只明顯感受到了自己比以往更容易感到疲累,酒量似乎也大不如前了……
前幾天奕汎才剛燉過那什麼補氣血的藥膳湯給我喝,如今看來我這身體就是補,大概也趕不上耗損的速度吧。
「要不要我陪妳回去?」霍子煜歛盡了所有的不正經,認真的望著我。
「沒事,緊張什麼。」我毛毛蟲似的朝霍子煜的方向挪了挪,從緊緊相貼變成了近乎半個人都壓到他身上,「讓我靠一下就好。」
雖然沒再說要送我回去,但霍子煜又不放心的望了我一眼,「妳今天不要再喝了。」
「……考慮。」這是我的回應。
靜靜的「躺」在霍子煜身上,聽著他輕淺的呼吸、拿取玻璃杯的敲擊,和飲酒的咕嚕聲,我忽然意識到自己身後這個大靠枕或許也有個靠躺的期限,說不定哪天……突然就不能再這樣任我隨便躺了。
面對這躺一次少一次,卻不知所剩次數的倒數,雖然感慨,但我似乎也別無他法,只能且躺且珍惜。
頂著脖子上那暈呼呼的腦袋,我忍不住向霍子煜問出了一個問題:「如果哪天你也被送去聯姻怎麼辦?」
這並非我暈到找不著天地的異想天開,畢竟霍子煜和顏簪池都同樣出生於世家大族,說不定哪天真的就……
「我不是逃出來了嗎?」比之我的擔憂臆測,霍子煜倒顯得一派輕鬆。
「簪池也逃出來過。」最終還是回去了……
「他跟我能比嗎?」某個男人驕傲無比,我甚至能感覺到他那小小揚了揚的下巴。
就在這時,我耳邊莫名地響起了簪池的那句:我姓顏……
「你……還是姓霍啊……」當這話出口,我才發覺自己的聲音比先前的每一句都還要小上許多。
不過這回我的微小變化霍子煜並沒有察覺,「誰說我一定要姓霍?」
「不姓霍你要姓什麼?」不知為何我突然覺得這題有些好笑,「姓子,名煜?」
「跟妳姓啊。」不知是不是酒喝多了,此刻霍子煜的嗓音比以往都要低上許多,甚至有些沙啞的性感,配合著那自然隨興的話語,瞬間讓我有種電流穿透心臟的麻癢感……
可我依舊故作鎮定,「邱子煜?你想當我哥?」
「誰說跟妳姓就一定是血親?」某人吊兒啷噹的晃著腿,「男寵什麼的,隨便。」
聽到這回答我不禁愣了兩愣。
會不為利益,主動拿自己比做男寵的,這世上除了霍子煜外應該沒有第二人了吧?
畢竟不是每個人都能自信到不在乎名分上的地位關係的。
偷閒的時光不知怎麼的總是過得特別快,在與霍子煜分別後我內心不禁湧起了一股難以言喻的微小失落……
這一別,我又得回到殘酷的現實裡,面對這難纏的世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