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澡堂,已是漫長的八月黃昏。
「要上嘍!要上嘍!要上嘍!」。
我敲打著浴盆來提振士氣。
目標只有一個,那就是邀請明石同學去看五山送火。
吉田山附近有個適合觀賞的秘密場所。那是去年散步途中發現的,當時的我暗自發誓總有一天要帶心儀的對象來。秘密武器此時不用,更待何時。
正要度過高野川時,我赫然看見橋對面的御蔭通,有個熟悉的身影。是明石同學,我立刻停下腳步。而對方似乎沒有注意到我,直直地往下鴨神社‧糺之森的方向走去。
我想起拍攝結束後,明石同學說了「我會去古書市集一趟。」
想想也好,舊書市集的書架上,應該不乏五山送火有關的書。只要在與明石見面時將那些書拿到手,圍繞著五山送火的話題便會自然地展開。這時邀請明石同學一起去五山送火,便會成為一名紳士不得不為的事情了。
「這可是千載難逢的機會啊!」
我跟著明石同學,進入糺之森。
糺之森搶先一步入夜。我走進通往下鴨神社的小徑。小徑的兩旁是南北狹長的馬場和許多並排駐紮的白色帳棚,遊客們逐漸減少,預定閉園時間的通知聲從擴音器中響起。明石同學沒有因廣播駐足,像是韋馱天般在帳篷和帳棚間飛速移動。
就結論而言,我沒能和她說上話。
第一,明石同學的腳程實在太快,想要自然地和她搭話是不可能的。
第二,我實在不忍打擾在專心找書的她。以及第三,我在舊書市集的帳棚下取回冷靜。
對明石同學而言,我不過是「小津的友人」和「樋口的鄰居」而已,不過是圍繞在電影「幕末軟弱者列傳」中,努力助她一臂之力的其中一員。對她而言自己的貢獻,也沒有多到足以被她看見的地步。與明石同學的距離並沒有所期待得那般親近,我不過是她眼中不起眼的小石子罷了。
假設我真的去邀請她。
「你願意和我去看五山送火嗎?」
她或許會皺著眉頭回答道
「為甚麼非得要跟你去不可呢?」
那冰冷的聲音光是想像就令我直打顫。
越是思考步伐越是沉重,漸漸地追不上眼前的明石同學。
直到完全停下腳步,我目送著走遠的明石。
「今天就到此為止吧。」
如此說著,便原路折返。
不知不覺已經走向鴨川河畔。
我坐在樹蔭底下的長凳,看著閃爍的河面。
我的確沒能邀請明石同學,但我相信沒有人會愚蠢到對我投以「真是沒膽」、「真沒男子氣慨」或是「真是優柔寡斷」等膚淺的言論。正因為給予明石同學身為人的基本尊重,才壓抑自己單方面的情感,這次的戰略性撤退可說是我,作為懂得人情世故的紳士最棒的證明。猶豫不決是紳士的品格。就算客觀而言會被大眾認為是噁心的行為。
從鴨川的堤防,能夠看見被夕陽染紅的大文字山。
「說到底邀請對方去看五山送火甚麼的,不是很老套嗎。」
對生活在京都的學生而言,葵季、祇園祭、五山送火和鞍馬的火祭等,都是能夠邀請心上人的活動。我也曾有羨慕他人能夠在特定節日邀請心儀對象的時期,但感情這種東西是需要雙方配合,謹慎經營,而非像是觀光活動依照時程莽撞地進行。
今天不行的話還有明天。
明天不行的話還有後天。
後天不行的話還有大後天。
回到下鴨幽水莊就有冷氣可以吹,我是生活在有冷氣的美好四疊半環境的人類。縝密的計畫、早睡早起、肉體的鍛鍊、知識的精進。如此充實的每一天長久累積,我也能成為與明石同學般配的男人吧。如此一來我們就能逐漸形成親密的關係。猶如器皿注滿水便會滿溢而出一般,會發生的事情就是會發生。
我彷彿看見了光明。
「好!」,我抱起浴盆站起身來。
接著從夕暮的鴨川回到下鴨幽水莊的我將面臨的,是那個爛到極致的事件。然而,這卻成了改變我的命運,又或者說是銀河系,乃至全宇宙大危機的開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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