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盒又是誰送的？」艾爾文舉起桌上成堆的禮盒中的一個，進行了已經不知道重複了多少次的質問。
「佩托拉。」里維將雙手不耐煩地交叉在胸前，把右腳翹在左腳上，並不知道第幾次狠狠翻了個白眼。
「確定沒有被調包的可能？」艾爾文的語氣依舊平穩，絲毫沒有半分不耐。
「我跟她確認過了，她當天從早上做好成品，到當面交給我之前，都沒有讓這盒巧克力離開過視線。」
強壓著再次湧上的厭煩感，里維卻一邊還是回答了艾爾文的提問。而後艾爾文看著手中的巧克力，似乎不自覺地捏得大力了一些，又猶豫了大概三秒，才將其放在屬於「安全」的、那少少的一堆巧克力上。
「佩托拉是你的小隊上，對你有愛慕之意的女孩對吧？」在拿起另一盒巧克力之前，艾爾文多問了這麼一句。
「都已經歸類為『安全』了，才來確認送禮者的身份，不嫌太遲了嗎？」里維挑了挑眉，露出了如同抓到獵物破綻，準備進攻的、獵人一般的眼神。
「重新確認一下總是好的，一旦有任何搞混的地方，隨時可以把它放到另一堆。」艾爾文的語調中仍然顯得像是不帶任何感情，輕輕巧巧就避開了潛在的攻擊。
「......她是我小隊的隊員沒錯。」里維似乎有些洩氣，一邊回答著，一邊又翻了個白眼。
「刻意迴避另一個問題，有什麼特別的用意嗎？」艾爾文淡淡地追問。
「她對我懷抱什麼心情我不知道。這種事情，也是你以『調查兵團團長』的身份需要知道的嗎？」面對對方的明知故問，里維的煩躁感幾乎達到了臨界點。
「你敢說，你在對巨人的戰鬥中，完全不會受任何私人情感狀況影響嗎？」艾爾文冷冰冰地問，並接著補充了一句話：「我不認為，有任何一個人類能做到這一點。」
言下之意便是：掌握最高戰力的情感狀態，是兵團團長理所當然的責任與義務。一切皆是秉公的調查與追問，從不帶有任何私心。
終究，前一刻幾乎爆發的里維，還是將情緒壓抑了下來，而後沈默不語，只是冷峻地看著艾爾文。
「這盒呢？是誰送的？」艾爾文見里維不再反駁，便拿起了另一盒尚未分類的巧克力。
「真是夠了。」似乎是沒得到預期的回應，里維再次失去耐性，狠狠地把腳往地上一跺，站起了身。
「里維，我想我說得很清楚了。你是調查兵團最強的戰力，如果失去你，對我們是無可挽回的損傷。這點所有希望調查兵團解散的『敵人』都非常清楚。」艾爾文面無表情地，持續耐心解釋著。
「情人節送禮的這種場合，有誰混在其中想毒害你的可能性，我們不能不防。」他又補充了一句。
「這種廢話，不用你說我也知道。」
里維深吸一口氣，嘗試冷靜了下來，而後續道：「我只是希望你也能相信我，不會連篩選誰給的食物不能信任的能力都沒有。艾爾文，你不會以為我對所有巧克力都照單全收吧？」
「送的人太多，難保不會百密一疏，由我再確認一次，才能確保安全。我相信你明白事情的嚴重性。」艾爾文又一次，做出了年年都會差不多重複過的解釋。
他明顯地看出來，里維幾年來情人節時、面對這些質問的心情，從最開始的玩味、甚至可說是甘之如飴的態度，一年年下來，已顯著地往越來越不耐煩的方向轉變。這其中的理由，雙方卻也心照不宣。
而此時的里維，只是再次沈默不語，而後意味深長地看了艾爾文一眼，但很快又不屑地把頭別開。
他的視線從艾爾文的臉，移向了桌上成堆的巧克力，卻沒有對焦在任何一個點上。他最終只淡淡地說：「你又還不是我男朋友，每年都問那麼多，還真都不嫌煩啊。」
「這是調查兵團團長應盡的責任。」艾爾文直勾勾地望向里維。
又是這句重複過不知千百遍的話。里維於是露出彷彿說著「算了，早該知道你會這麼說」的表情，並且「嘖」了一聲。
兩人沈默了一陣。
而後艾爾文先開了口。
「回答你前面的問題：確實，我還不是你男朋友，但每年這樣問，我確實也從來都不覺得煩。」他似乎把「還」這個字加重強調了一下。
「如果你不煩，我也沒理由像個哭鬧的小孩一樣，無理取鬧地吵著說煩，對吧？艾爾文。」里維說著，發出了一聲類似於苦笑的輕笑。
「你覺得很煩嗎？里維。」艾爾文問著，話音卻意外地柔和。
「艾爾文。」里維露出了某種玩味的神情：「你就是這點特別討人厭。」總會明知故問的這點。
艾爾文闔上雙眼，閉目養神了一回，睜開眼時卻仍沒有回應，只是繼續靜待里維的回答。
「好了，都到這個份上了，還要把這種無聊的表面工夫維持到什麼時候？」雙方都心知肚明的把戲持續多年，是時候告個段落了。里維一邊如此想著，一邊帶有些難言的不安，以及更多千頭萬緒的不可言說。
「就看是誰要先打開天窗說亮話了。」艾爾文像是在試探里維的覺悟。
「專門把苦差事都丟給別人，你可還真狡猾啊，艾爾文。」里維嘲弄地冷哼，「狡猾」兩字似乎念得特別重，像是在暗指些什麼別的，比如說假公檢查巧克力背後的小心思。
「你不也是差不多的心思嗎？里維。」艾爾文又把球丟了回去，讓里維的怒氣不禁再次竄升。
「都特別抓人說話的破綻了，艾爾文，你也不想就這樣不明不白地把話題帶過吧？」
里維確實覺得他忍得夠久了，忍受的卻不是每年被艾爾文質問每盒巧克力來源的例行公事，而是既然這份愚蠢包裝背後的意涵，明明雙方早就心照不宣，卻都遲遲不撕破膚淺表象的、這份無限拖延的荒謬。
「我確實不想。」艾爾文一貫沈穩的聲音背後，卻似乎包含了某種決心。
「那就用你那張吐不出象牙的嘴，把你藏著不說的鬼心思都給我他媽的說出來。」里維於是一咬牙，終於拋出了這個無禮至極、卻又合理無比的要求。
在這樣殘酷的世界裡，對於任何可能不利於人類未來的要素，或許都應該徹底排除——倘若他們明知如此，卻還是將自身的個人情感放在人類的集體利益之上，至少，他們都要先確定，那些舉動不會是在自己一廂情願的任性妄為下，才造就對方有所保留的半推半就。
如果選擇了滿足自身慾望的自私舉動，他們至少要能確認，這不是一個人的自我滿足，而是兩人一致的、成為共犯的覺悟。里維於是直視艾爾文碧藍如海的雙眼。
「想不到，就連你也會有這麼氣急敗壞的一天。」艾爾文回望里維，細細地端詳了對方精緻而又稜角分明的臉龐，語氣似乎有些感慨、有些得意，又有些無奈。
他們接下來要採取的行動，或許是違背人類、違背兵團的利益的。沒有一個人類，能夠在對巨人的戰鬥中，完全不受任何私人情感影響——艾爾文在不久前，才重申了這個事實。
如果跟誰建立了過深的羈絆，會不會下意識地，將對方的性命放在全體的勝利之前？就連此刻的他們，都已經無法保證自身能擁有絕對的理智，他們又怎能輕言嘗試那些，會進一步將僅有的理性燒卻的關係？
艾爾文輕輕笑了一聲，像是某種帶有不安的苦笑，但在種種無奈之中，卻又帶著幾分藏不住的喜悅，甚至是些許興奮。
「你在笑什麼？」里維問。他隱隱有種感覺，自己似乎不是第一次、也不會是最後一次問這個問題。艾爾文總有太多他猜不透的地方——他懷疑自己一輩子都看不透這個人。
或許正是因此，所以他也無法輕言對艾爾文袒露太多的自己；但或許更是因此，他無法阻止自己想進一步探索這個人，甚至是為此深陷其中、逐漸難以自拔。
「沒什麼。只是難得能看見你這麼急躁的樣子，我不知道該說有點愧疚，或是說，有點開心？」艾爾文的眼神中，似乎散發著在他一貫的嚴肅面孔上極為罕見的、一股難言的溫柔。
他們終於都不得不承認了：多年的隱忍總會有所極限。壓抑的後果，只會讓人不自覺地搖著理性的大旗，為檯面下的波濤洶湧，披上荒唐的外衣。
而難堪的佔有慾及被佔有慾，會以種種冠冕堂皇的理由，被包裝在所謂的集體利益之下；早已明白假象下本質的兩人，則會裝傻著年復一年，自欺欺人地、玩著這樣扮家家酒似的愚蠢遊戲。
里維於是也笑了一聲，笑他們過去的荒謬，也是笑此刻終於做出的選擇。他從椅子上坐起身來、繞過桌子，意味不明地在經過大門時順勢將其鎖上。
而後，他走到了艾爾文坐著的那一側，艾爾文也轉了個方向面對對方，於是里維稍稍欠了欠身，一手撐著桌子，一手卻按上了艾爾文的肩。
「你要是真有半分愧疚，倒是拿出誠意好好補償啊，艾爾文。」他低低地說道，強硬而低沉的語調中，最後帶有氣音的叫喚，又彷彿藏有幾分暗示性的引誘。
「那麼，你想要我怎麼補償？」艾爾文微微一笑，溫和的笑意，似乎仍有著些許無奈、但更多的是覺悟。他一手攬上了里維的肩，臉幾乎貼到對方面前。
「這樣。」里維順勢吻住了艾爾文，用行動展現他壓抑多年的慾望本質，而對方迎合的口與舌，則再再彰顯了雙方共同的心思。
僅僅是唇齒的糾纏，還遠遠無法平息此刻爆發的情感——深吻很快就與激烈的磨蹭和撫摸相伴隨，而在對彼此身體的劇烈渴望面前，全身的衣物，都顯得過於束縛且多餘。
直至此刻，他們都還嘗試著告訴自己，身心適度的宣洩，對長遠目標來說並非全是壞事——但在這樣的自我說服下，他們仍清楚明瞭，這一切的發生，終究是基於雙方個人的感性與私慾；對大局的顧慮，明擺著已成為當下的次要。
而這一切會迎向的明日，也還顯得太過未知。在感受對方的粗糙手掌在自己腰際撫摸、遊走時，他們的腦中，也依然盈滿對未來的不安。
但即使如此，即使是因各自的意義上、被賦予了人類希望的兩人，也會在某些時候，渴望擁有任性一回的權利。或許正是那樣的渴望，以及肩上同等的沉重背負，才讓看似迥異的他們，因為理解了彼此，而更被連結在一起。
沒有一個人類，能夠完全不受任何私人情感影響。沒有一個人類，不會因寂寞和壓抑而難受、不會渴望連結、不會渴望愛與被愛。
於是在桌前擁吻的兩人，在親吻與被親吻、撫摸與被撫摸時，也彰顯著、感受著，自己與對方同為人類的本質。
在莊嚴的辦公室裡，被視為人類希望的兩人，宣洩著屬於他們的一切，像一對普通的戀人一樣：飢渴於每一個新的發現，並為自己首次的袒露而亢奮。
然後他們喜悅著、瘋狂著、在極樂的邊緣掙扎著，並在對方的面前，先後達到極樂的巔峰——而後再次輕柔地，擁抱對方沾滿了濕黏的、身而為人的肉軀。
End
創作內容
承花 (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