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有動畫電影《機動戰士鋼彈 閃光的哈薩威》和電視動畫《機動戰士鋼彈 水星的魔女》第一季的劇情透露。
※文章較長,圖片較多。
追憶昨日,還是展翅前進?
在《機動戰士鋼彈 水星的魔女》之後再觀《機動戰士鋼彈 閃光的哈薩威》
以任何人都無法追上的速度/踢起地面,飛舞於空/這個詛咒與被詛咒的未來/由你的手來改變/不是逃走而是前進,一定/可以抓住很多東西/可以變得更強
誕生於這顆星球上/繼續活在這個世界上/為了能夠愛上這一切/為你獻上滿滿的祝福
--《機動戰士鋼彈 水星的魔女》片頭曲YOASOBI「祝福」
A long time ago, there was a king of worlds
Who led me down my path
Through night and day, he showed the truths
Of the worlds and the shapes that I need to be
--《機動戰士鋼彈 閃光的哈薩威》主題曲[ALEXANDROS]「閃光」
.目錄
-前言
-閃光:對於過往革命年代的鄉愁
-「殺人」
-「米奧琳涅.連布蘭」與「琪琪.安達露西亞」
-「革命」:米奧琳涅的革命與哈薩威的革命
-結語:追憶過往昔日的《閃光的哈薩威》與向未來前進的《水星的魔女》
.前言
《機動戰士鋼彈 水星的魔女》的第一季在2023年1月8日播出無比精彩同時又給人強烈心靈打擊的
最後一集。在第二季於4月登場以前,接替週日下午五點時段的是三部鋼彈系列電影的TV播映剪輯版,首先登場的是在2021年上映的《機動戰士鋼彈 閃光的哈薩威》,也是接下來三個月中的三部鋼彈電影中最好的一部。
《機動戰士鋼彈 閃光的哈薩威》是個人挺喜歡的電影。雖然早在Netflix上看過好幾次,但巴哈姆特開放預購時我還是買了限定版Blu-ray,還拿到一疊厚厚的琪琪複製原畫(A-on Store限定特典)。本作的電影院場刊(パンフレット)我也有一本。同時,《閃光的哈薩威》本身也是值得玩味的研究對象。
當然,那是經歷過《機動戰士鋼彈 水星的魔女》洗禮過之前的我的事了。並不是說因此不喜歡《閃光的哈薩威》了,我還是覺得《閃光的哈薩威》是很有意思、個人也挺喜歡的電影。但是,在經歷過《水星的魔女》之後,在看完《水星的魔女》第一季之後發現在精神與內心深處早已與《水星的魔女》、與米奧琳涅.連布蘭與蘇萊塔.墨丘利產生靈魂緊密連接的我,再也無法以知曉《水星的魔女》以前的我的眼光看待以前的鋼彈了。當然這不一定是負面的意思,只是,現在不管是考察什麼鋼彈作品,都會不自覺地想要以《水星的魔女》為參照組做對比。比如說在《水星的魔女》第12集首播前寫的拙作
「有關於《機動戰士鋼彈 鐵血的孤兒》與《機動戰士鋼彈UC》的一些再考」。
《水星的魔女》具有強烈地對於既有的鋼彈作品,或說是對於鋼彈的傳統印象的逆命題的色彩。比如說,相較於總是以男性少年為主角的歷代鋼彈,《水星的魔女》第一次以女性為主角。以往的鋼彈作品不乏見到以男性為主要視角的異性愛描寫,然而,《水星的魔女》中最重要的情感描寫卻是女性之間的同性愛。人們在談鋼彈時常常會說道作品中有著「男人的浪漫」,但是《水星的魔女》卻提示了相對於男人所支配的現實的女性想要改變世界的理想。《水星的魔女》對於「鋼彈」的定位也是對於傳統鋼彈的一大挑戰。《水星的魔女》對於「身為兵器之宿命的鋼彈」提出了質疑。在《水星的魔女》中,鋼彈本來應該是能夠改變世界的不平等、給予被世界傷害的人們第二次生命的「希望之光」,而不該是「兵器」。成為「兵器」的鋼彈,反而是被迫墮落了。《水星的魔女》中對於鋼彈=GUND-ARM應有的樣子的定位,無疑是對於「鋼彈=王牌兵器」的傳統印象的挑戰與否定。當然,嚴格來說《水星的魔女》並不是第一部挑戰「鋼彈=王牌兵器」這個既定印象的鋼彈作品,至少在將鋼彈定位為「人類革新的象徵」「促進互相理解的橋樑」的《機動戰士鋼彈00》中就做過一次了。
《水星的魔女》的系列構成與劇本大河內一樓在
雜誌アニメージュ2023年1月號的訪談中提到,《水星的魔女》是一部比起「『機動戰士鋼彈』更是『水星的魔女』」的作品。而對於所謂「像是鋼彈的鋼彈」,大河內所舉出的其中一個例子就是《閃光的哈薩威》。
雖然由我來說可能不太準確,不過,《閃光的哈薩威》是一部即使之前沒看到鋼彈也能好好欣賞的作品。雖然設定在宇宙世紀0105年,劇情本身和《逆襲的夏亞》有所關連,但是《閃光的哈薩威》在製作時確實是有意識想要盡可能消除觀影門檻的。電影本身重現大堡等地風景、不論是登場人物的衣著還是景物都比起百年後的太空時代未來更接近今日現實世界的的寫實主義風格,我想多少也有帶有這方面的意圖。但是,就電影本身的味道與風格而言,《閃光的哈薩威》確實是一部很「像是鋼彈的鋼彈」的作品。
在看完《水星的魔女》第12集後,我個人陷入了被我稱之為
「水星的一周」的狀態。因為實際是對於《水星的魔女》這部作品以及米奧琳涅與蘇萊塔等等在《水星的魔女》的世界中努力生存的人們投入了太多情感,結果第12集的衝擊反而大到讓人受不了。雖然深刻體會到自己對於《水星的魔女》以及米奧琳涅與蘇萊塔的熱愛的我想要寫一篇《水星的魔女》第一季總結心得,但是一方面在「水星的一周」之後我懷疑自己目前的精神狀態否能夠再完整重頭到尾再看一次第一季(其實這三個月間我把《水星的魔女》第一季各集都反反覆覆看了好幾次,但是一直沒有從「PROLOGUE」和第1集開始從頭到尾按照順序再一口氣完整全部重看一次全13集的現有內容),一方面也是在準備的過程中發現這是一個遠比我一開始以為的還要更加浩大許多的工程。再加上,《水星的魔女》第12集首播結束後開始播出《閃光的哈薩威》TV播映剪輯版,又勾起了我心中對於《閃光的哈薩威》的興趣,第1集播出當天還在我自己的推特帳號上寫了一大串
心得考察,然後後半段又不禁和《水星的魔女》開始比較起來。
雖然《閃光的哈薩威》是我個人挺在意、看完之後也有不少想法的作品,不過在上面那串貼文以前一直沒有好好寫過相關的東西。這次趁開始動筆《水星的魔女》第一季總結文之前的機會,決定來好好寫寫我個人的《閃光的哈薩威》心得。一方面,也是想要讓個人能夠將熱情投入其他作品,看能否減緩已經要兩周化的「水星的一周」的糟糕狀況。雖然,《水星的魔女》促發的心結與心痛,應該只能由更多的《水星的魔女》來治療。
不過,如同我前文所言,在看過《水星的魔女》之後,總是會想要以《水星的魔女》為對照組來看其他的鋼彈作品。因此,這一篇《閃光的哈薩威》論不僅僅只是單純的《閃光的哈薩威》論,而是以存在《水星的魔女》強烈存在感為前提下的《閃光的哈薩威》論。或許更該說,這是一篇以與《水星的魔女》之比較為方法的《閃光的哈薩威》論。或許也可以說,這是一篇45%《水星的魔女》和55%的《閃光的哈薩威》所組成的鋼彈論。或許該說,這篇以與《水星的魔女》之比較為方法的《閃光的哈薩威》論,同時也具有先行發表我的《水星的魔女》論部分內容,以及我的《水星的魔女》愛與米奧琳涅愛的濃厚意圖與色彩。當然,除了有動畫電影《機動戰士鋼彈 閃光的哈薩威》的劇情透露之外,也有《機動戰士鋼彈 水星的魔女》前傳與第1季(第1~12集)的劇情透露。
本文不會再詳細介紹一次《閃光的哈薩威》的劇情。這部電影除了Blu-ray外,也可以透過Netflix等線上串流平台欣賞。個人是比較推薦至少看過一次《閃光的哈薩威》後再閱讀本文。另外,本文所討論的《閃光的哈薩威》範圍只限於在2021年上映、由村瀨修功執導的動畫電影《機動戰士鋼彈 閃光的哈薩威》,嚴格來說是將來會陸續上映的《閃光的哈薩威》三部曲的第一部。雖然本文部分段落會將電影與富野由悠季的原作小說互相參照,但原則上本文討論的範圍不包含原作小說或是漫畫版,合先敘明。
.閃光:對於過往革命年代的鄉愁
《機動戰士鋼彈 閃光的哈薩威》是一部製作精美的傑作,當然,電影中有很多令人印象深刻的片段。不論是片頭的劫機、馬法堤組織對於大堡的襲擊與哈薩威的逃亡、在火光下的哈薩威與琪琪、哈薩威升空迎接Ξ鋼彈、哈薩威和阿姆羅的對話等等,要說道為人津津樂道的片段可是多不勝數。但是,如果要說整部電影中最重要的片段的話,我和網路上不少人一樣,都認為「哈薩威=馬法堤.納比尤.艾林與計程車司機的對話/對決」是整部《閃光的哈薩威》最重要的部分。甚至可以說,整部《閃光的哈薩威》的精神和想要傳達的訊息都濃縮在這個片段裡了。
「為什麼馬法堤不去和獵人戰鬥呢?」
「就是說啊。他們才是該被清掃掉的對象呢。」
「馬法堤就是太有學問了啦。說是最後要大家一起上宇宙是吧?對於那個我就不懂啦。大堡的汙染沒有麼嚴重吧?」
「但是.綠地不是減少了嗎?魚也抓不到了吧?」
「足夠餵飽島上的人了啦!」
「馬法堤在說的似乎是千年以後的事情喔!」
「哈哈哈哈。那個人喔,實在是太閒啦!生活過日子,可是沒有空閒去想那麼遠的事情的喔。」
「太閒?」
「不是嗎?要取得地球居住許可證,可要煩惱要如何給那些大人物錢,可沒有那個餘力去考慮後天的事情哪。」
「後天的事情嗎......?」
--計程車司機與哈薩威.諾亞的對話
《機動戰士鋼彈 閃光的哈薩威》
《機動戰士鋼彈 閃光的哈薩威》的主題是什麼?這個問題的答案,或許因人而異.又或許,不只是單一選項的回答。不過,至少對我而言,我在整部《機動戰士鋼彈 閃光的哈薩威》上強烈感受的事物,正是對於1960年代新左翼運動的鄉愁。
新左翼運動,顧名思義是有別於傳統左翼,也就是不滿日本共產黨或是蘇聯等等「老左翼」的方針與做法的左翼人士所發起的組織與運動。社會學者安藤丈將指出,「老左把階級問題視為最優先,以革命性的改變作為自身運動的目標。相對於此,新左則同時也重視階級以外的問題。例如反對戰爭行為,即使自己沒有直接受害;抗議大學校方強化對學生的管束;抗議歧視社會弱勢的聲援行為等。此外,必須強調的一點是,新左運動是在1950年代後期在工業社會出現的一種普遍現象」(《新左運動與公民社會》34頁)。
新左翼運動出現於1950年代後期,在日本的一個標誌性的時間點則是1960年的安保鬥爭。安保鬥爭中許許多多的學生、知識人、勞動者等等市民站上街頭,擠滿國會議事堂前的大道,抗議岸信介內閣強硬通過新美日安保條約。之後,整個60年代一直到70年代初期都是新左翼運動蓬勃發展的時代。勞動運動、大學鬥爭、反越戰運動、三里塚鬥爭等等,一直到70年代初期,日本經歷高度經濟成長期的同時,身處於與美國的軍事同盟為前提的保守政權長期執政下的高度工業化產業資本主義化社會的年輕人們、有志之士們,對於各種不公不義的現象發起許許多多的反抗與鬥爭。他們對抗不公不義,並且,想創造一個更加美好的世界。
然而,另一方面,新左翼運動也有暴力的一面。這裡所說的暴力,不僅僅只局限於與國家權力機關之間的衝突而已。雖然常常被統稱為「新左翼」,但不同的新左翼組織彼此之間並不總是互相合作的關係,甚至有時候因為左翼理論上的不同、價值觀上的不同,或是組織之間的敵對競爭意識而互相敵視。日本的新左翼的運動在1960年代末期具有高度包容性的反越戰運動到達高峰,然後在1970年代初期衰退。
一般認為,日本的新左翼運動的衰退和其鬥爭抗爭的手段「太過暴力」有關。其中最為人所熟知的,或許就是1972年的淺間山莊事件。擁有槍枝等軍火的武裝團體聯合赤軍竟然可以為了「總括」(簡單而言,團體內部對於身為左翼鬥士的構成員的集體檢討)而殺害自己的同伴。淺間山莊事件震驚了當時的日本社會。當然,像是赤軍那樣子持有槍枝甚至去搶銀行殺人劫機的武裝團體是極端的少數派,但是當時也有許多即使發生在今天社會恐怕也會「被震驚」的事件。比如說,東京大學安田講堂事件。
1969年的安田講堂事件是日益激進化的抗議大學當局權威式管理的學生運動「大學鬥爭」的一部分。抗議的學生團體們佔領了包含安田講堂之內東京大學校區,並與試圖排除佔領的警察機動隊(鎮暴警察)展開激烈衝突。最後安田講堂被燒毀,東京大學還停招了一年。
在日本,隨著新左翼運動與警察之間的暴力衝突日益嚴重,新左翼運動也逐漸失去了大眾的支持。甚至有些地方的居民還組織了自警團,一旦發現有社會運動者就予以驅離。新左翼運動已經不只是「失去了大眾的支持」,甚至是「被大眾反對」了。
紀錄參加三里塚鬥爭的新左翼團體「中核派」與鎮暴警察之間的衝突的影片。相較之下,太陽花學運中被部分人認為是「暴力」的抗議行為還真的一點都不算什麼。
有關於日本新左翼運動的介紹,中文書可以參照安藤丈將著、林彥瑜譯的《新左運動與公民社會》(遠足文化出版)一書。總之,曾經(其實,現在也是)夢想改變世界而不惜行使暴力的新左翼運動者,正也是因為其日益升級的暴力行動,而逐漸失去了大眾的支持。村上春樹在《挪威的森林》中也對於大學鬥爭的學生運動投以冷淡甚至是嘲笑的眼光。
在1960~80年代的新左翼運動中出現武裝組織不是日本特有的現象。這裡說的「武裝組織」,可不是指像上面影片中的「中核派」般手持Gewalt棒和警察對打這種程度的「暴力」。而是像赤軍一樣,擁有槍枝等熱兵器,為了革命大義可以行使殺人等級的暴力。赤軍不僅僅出現於日本,當時的西德(聯邦德國)也有出現赤軍組織。而如果將觀察「革命年代」的視野擴張到在先進資本主義國家發生的新左翼運動以外時,在東南亞、中南美洲等地的歷史上可以找到更多例子。
革命失敗真正的原因是什麼?或著說,夢想以暴力改變世界的「革命先驅」最大的敵人是誰?是掌握國家機構的權力者嗎?是控制大企業的資本家嗎?這些都是「革命先驅」的敵人,都是「革命先驅」直接進行攻擊的對象。但是,他們是真正讓革命無法成功的人嗎?某方面而言,「革命先驅」最大的敵人其實是「拒絕理解自己理想的大眾」。始終,任何革命要能成功,都需要得到大眾的支持才行。可是,如果大眾拒絕理解自己的理想呢?如果大眾根本不關心「革命先驅」們所關心的有關於世界的構成與將來應有的走向等等的大問題呢?對於世界的將來毫無興趣的大眾,或許才是想要改變世界的「革命先驅」真正的、最大的敵人。
或許,在《閃光的哈薩威》所蘊含的「對於過往革命年代的鄉愁」之中,對於日本的新左翼運動甚是後來的赤軍旅占了主要成分。但是,我想「對於過往革命年代的鄉愁」並不僅限於日本的過往,而是更加廣義地,對於在那個曾經高喊革命理想與激情的年代中的革命家與革命運動的鄉愁。
「哈薩威=馬法堤.納比尤.艾林與計程車司機的對話/對決」可以說是就是「革命先驅」與「對於世界的將來毫無興趣的大眾」之間的對決。對於計程車司機=對於世界的將來毫無興趣的大眾而言,馬法堤=革命先驅所說的偉大理想根本是「和自己無關的事情」。計程車司機為了要能活過「明天」就已經筋疲力盡了,哪有餘力去思考「後天」的事情呢?因此,在計程車司機眼中,一直說著「後天」該如何如何的馬法堤是個「閒人」。馬法堤所說的「後天該有的樣子」對他來說毫無吸引力。比起地球的未來、人類的未來云云的大問題,還不如想想要怎麼維持住自己的地球居住資格還比較有意義。
馬法堤=革命先驅雖然一邊進行武力鬥爭/恐怖攻擊,一邊向市民宣傳自己的理念。但是大眾根本不在乎馬法堤的理想。比如說,在大堡襲擊後哈薩威前往港口時,馬法堤組織駭入了廣播系統向市民說明自己的崇高理念。但是,即使電視螢幕中的馬法堤宣傳人員講得多麼激動,港口中的市民其實都根本就不在乎他們的理念內容,只把馬法堤當成「隨自己高興亂炸一通的該死恐怖分子」。
電影在這裡,和原作小說做了一個不同的安排。在馬法提組織駭入港口的廣播系統開始強制放送他們的大義後,雖然在港口的人們有的停下腳步觀看,但還是有不少人根本就不在乎。而在電影的港口場景中唯一對於馬法提大堡襲擊做出口頭上的評價的兩個路人,都是在痛斥馬法提是擅自亂炸一通的恐怖分子。可是,在原作小說中「大眾」對於大堡之戰的評價並不像是電影般盡是對於馬法提給予負面評價。小說(新裝版上冊229頁)反而是安排了兩個路人對於大堡之戰中的責任歸屬進行爭辯。先說話的那個人把馬法提視為擅自妄為的恐怖分子,然而後說話的人卻反駁說聯邦軍才是造成大堡損害的罪魁禍首。
很明顯,電影與小說對於「大眾對於馬法提的理解」有不同的安排。雖然不論在電影還是小說一開始,我們都透過琪琪的嘴巴聽到「世人很喜歡馬法提呢」這個描述,但是,在電影中實際出現的大眾、哈薩威實際交手的大眾,不是覺得馬法提「就是太閒了」,就是認為馬法提只是一群大量殺人恐怖分子。我們在小說之中可以看到大眾對於馬法提看法的分歧,但是在電影中,大眾完全拒絕了馬法提。電影中哈薩威的革命,可以說比小說中哈薩威的革命還要更加遠離大眾,革命的前途顯得更加黯淡無光。
在「哈薩威=馬法堤.納比尤.艾林與計程車司機的對話/對決」之中,哈薩威並沒有成功說服計程車司機。可以說,在這場對決中,是「革命先驅」輸了。哈薩威=馬法堤.納比尤.艾林=革命先驅的身影,彷彿與新左翼運動者以及其他那個年代的革命家們的形象重疊在了一起。他們都是對於世界的未來進行了深刻的思考,並且憂心於世界與人類的未來,而不惜以把他人捲入的武力鬥爭也要試圖改變的理想主義者。然而,大眾根本不在乎他們在說什麼,反而因為他們的暴力行為而拒絕他們與他們的理想。
在整部《閃光的哈薩威》之中,在哈薩威身上,我所看到的是,創作者對於那個曾經有著想要改變世界的激情理想主義者們的濃厚鄉愁。
順帶一提,在「哈薩威=馬法堤.納比尤.艾林與計程車司機的對話/對決」的最後,電影與富野由悠季的原作小說採取了不同的處理方式。在小說中(新裝版上冊133頁以下),哈薩威雖然也沒有繼續回話,但是緊接著是其內心的描寫。小說中的哈薩威承認計程車司機說的話有其道理,但是哈薩威其實內心也是想阻止日常生活中聯邦政府對於一般人的壓迫,只是哈薩威認為聯邦政府太過強大,所以必須選擇一擊擊潰其中樞的方法才能促進真正的變革。如果依照小說中的描述,會覺得哈薩威並沒有在與「計程車司機的對話/對決」中被擊倒,反而更偏向哈薩威「知曉了庶民的痛苦與想法,所以再次體認到馬法堤必須努力革命」。但是,電影中的哈薩威卻反而像是被計程車司機徹底擊倒了,輸得體無完膚一般。將哈薩威描寫為「哈薩威=馬法堤.納比尤.艾林與計程車司機的對話/對決」中的失敗者的轉變,反而更加體現出了對於那個因為被大眾所排斥最終迎來終結的革命年代的鄉愁。
.「殺人」
「不,我只是想到,不論理想多麼崇高,如果殺了那麼多人的話,馬法堤自己總有一天也會成為祭品。」
--哈薩威.諾亞
《機動戰士鋼彈 閃光的哈薩威》
對於新左翼運動的鄉愁,不只呈現於哈薩威以及拒絕理解哈薩威的大眾的描寫之上。《閃光的哈薩威》在將同情與惋惜投射於「革命先驅」的同時,也深刻地描寫了「革命先驅」殘暴的一面。《閃光的哈薩威》不僅僅只是浪漫化「革命先驅」而已,更以被捲入「(武裝)革命」的一般人的視角描繪出「(暴力)革命」在高歌理想以外的另外一面。馬法堤.納比尤.艾林組織的成員們是心繫全體人類的未來、謳歌改變世界的理想的革命家,但同時,他們也是可以毫不留情地以MS燒毀城市、將一般人捲入與政府軍=體制之間的戰鬥的殺人者。即使嘴上說著「為了地球」、「為了全人類」,但馬法堤.納比尤.艾林所做的事情,就是「殺人」。而且是為了肅清不正的權力者,可以毫不在乎地把沒有罪的人們也捲入屠殺的無差別殺人者。
《閃光的哈薩威》這部電影了不起的一個地方就在於以一個被捲入MS之間的戰鬥的一介人類的視角,深刻地描寫出馬法堤的武裝革命在「理想」之外「殘忍」的一面。其實在富野由悠季的原著小說(新裝版上冊第163頁以下)中就有哈薩威與琪琪被捲入MS戰鬥的描寫,但相對起原著小說的描述,電影中的描寫更加讓人感到恐懼以及戰爭的殘暴。相對於電影的敘事方式,原著小說的這段描寫更像是「哈薩威的冒險劇」。但是,電影的描寫,卻更接近「以一個不幸被捲入戰場的普通人的視角強迫體驗日常是如何被剝奪、毫無道理的破壞與死亡是如何突然從天而降」的述說方式。
原作中甚是還強調馬法堤不會主動攻擊城市,造成大堡之戰的損壞傷亡的主要責任應該由不惜向城市開火的聯邦軍部隊來承擔。但是,在電影中馬法堤的駕駛員們在大堡之戰中對待一般人與城市的方式,似乎和肯尼斯上校的部隊一樣,根本就不在乎他們的交戰地是人們所生活的城市就隨意開火。光束從天而降直接集中街道,原本前一秒還在那裏的人們瞬間成為屍塊。但是,不論是馬法堤還是聯邦的駕駛員,似乎都不在意因為他們的戰鬥而造成的後果。
「對於不幸被捲入的靈魂們,在此至上哀弔之意。原諒我們吧。」在對飯店發動攻擊之前,小說版的高曼也說了這句話。但同樣的一句話,在電影版描寫中更加令人感受到馬法堤的殘酷。電影版中的馬法堤比起小說版的馬法堤對於自己的刺殺閣僚行為會造成無辜的人們的傷亡一事有所自覺,但是電影版中的馬法堤,讓人感覺更不在乎那些無辜之人的死傷。對於電影版的馬法堤來說,造成那些人死亡只不過是「為更美好的將來的必要犧牲」罷了。
可是,透過電影跟緊哈薩威被捲入戰場的鏡頭,我們深刻體會到馬法堤說得輕鬆的「為更美好的將來的必要犧牲」是什麼。即使理想多麼崇高,即使說是為了全人類與地球的將來,即使說是為了正義,馬法堤所做的事情,仍然是不折不扣的無差別殺人。
對於過往時代曾經高舉改變世界的理想發動武裝革命們的革命家們,《閃光的哈薩威》在記憶起他們身為理想主義者的一面、在緬懷與追憶起他們為了理念而戰鬥的同時,也深刻體現了他們的「革命」在理想之下的另外一面。對於那個曾經想要透過暴力革命改變世界的時代的濃厚鄉愁,深刻貫徹於《閃光的哈薩威》之中。
《閃光的哈薩威》點出了「革命」暴力血腥的一面。武裝革命不是什麼該被隨便浪漫化的事情,武裝革命的暴力所帶來的破壞與死亡,是不折不扣的事實。雖然強調的方向不盡相同,但《水星的魔女》也傳達了「殺人」這件事該有的重量。
《閃光的哈薩威》中一開頭的劫機犯殘忍地殺害了閣員夫人的那幕令人印象深刻,子彈似乎透過螢幕也打到了觀眾身上。《閃光的哈薩威》在大堡之戰中透過將視角置於被捲入戰爭的一般人,讓人不得不正視以理想(馬法堤)或是秩序(聯邦軍)之名的「殺人」的恐懼。這些都是傳達暴力與殺戮的重量的優秀詮釋。不過,至少就我個人而言,最感受到「殺人」這件事有多麼沉重的,還是
《水星的魔女》第12集的C-PART。
原本對於眼前的死亡還會感到無比恐懼與不安的蘇萊塔.墨丘利在母親普洛斯佩拉的「鼓勵」下,心中道德對於「殺人」禁忌在蘇萊塔本人沒有意識到的情況下被取消了。在第12集的C-PART,蘇萊塔以宛如在第1集中打破壞米奧琳涅的溫室的古爾.杰特克屁股的方式,「教訓」了打算對米奧琳涅與戴林格的恐怖分子。蘇萊塔全身沾滿了鮮血,以沾染了血肉的雙手與無邪的笑容說著「米奧琳涅桑,我來救你囉」。在米奧琳涅的眼前,一個原本還是活生生的人瞬間化為了屍塊。而做出這件殘忍之事還能露出開朗無邪笑容的,竟然是那個應該是膽小但是善良的蘇萊塔。「眼前的蘇萊塔,真的是我所認識、我所深愛的那個蘇萊塔嗎?」,米奧琳涅當下,肯定對於眼前的蘇萊塔趕到陌生與恐懼。我和在被迫目睹毫無尊嚴的死亡的米奧琳涅一樣,精神衝擊穿過了螢幕直擊心臟,讓人宛如陷入與米奧琳涅一般全身沾滿血肉的同時,又不禁對於眼前的心中所愛之人感到無限恐懼的精神狀態之中。米奧琳涅所受到的精神衝擊與無比的心痛,也直接穿過螢幕直接插進我的心臟。
透過巧妙的畫面描寫與聲優精巧的詮釋,《水星的魔女》深刻地描繪了「殺人」這件事應該有的重量。在看完第12集後我甚至連續好幾天都對於蘇萊塔感到一股恐懼,而且還陷入了(到目前為止)
將近兩周的消沉與心痛交替出現的憂鬱狀態之中。
前幾天外出時順道買了HG Demi Trainer。在欣賞讓我靈魂震盪(沒有誇飾)的《水星的魔女》第12集以前,我本來打算說把夏亞的A12部隊章貼紙貼到組好的HG Demi Trainer之上,然後再發個「這個Demi Trainer看起來真強呢」之類的推文。這個想法在實際買到HG Demi Trainer又在心中浮現了起來。但是,想起這個念頭的我當下心中湧出一股惡寒與噁心。MS,可是殺人的機器,不是在玩的啊。《水星的魔女》深刻地傳達了「殺人」這件事是多麼沉重的事情。「殺人」不是一件應該戲謔化的事情,而有著必須嚴肅以對,甚至對於殺人者或是被迫目睹殺人者必須用靈魂來承擔的重量。
不論是在電影、動畫、小說、漫畫、電視劇等等作品之中,描繪「殺人」的作品多不可數。可是,其中嚴肅面對、認真處理「殺人」這件事該有的沉重的作品,有多少呢?大眾文化中的「戰爭」常常被娛樂化(近期的一個顯著例子,就是
《捍衛戰士:獨行俠》※),而讓人們忘記了「戰爭」是多麼嚴重的事情。「殺人」也是。對於「殺人」的娛樂化、甚至是戲謔化可以說是屢見不鮮。但是「殺人」是一件必須嚴肅對待的沉重之事。《水星的魔女》與《閃光的哈薩威》各自以不同的方式傳達了「殺人」的嚴肅與沉重。
※順帶一提,比起把「戰爭」演繹為「爭奪全國大會獎盃!」的競技電影的《捍衛戰士:獨行俠》,《水星的魔女》中阿斯提卡西亞高等專門學園的「決鬥」反而更具有「政治性」色彩,某方面而言,「決鬥」反而比「戰爭」更加嚴肅。決鬥的參加者能夠自己決定敵人,並且透過「決鬥」來實現自己想要的結果。如果參照卡爾.施密特有關於「政治性」的理論,比起被施密特稱為宛如參加比賽的運動員般參加戰爭的士兵,「決鬥」的參加者反而更加具有「政治性」色彩。「決鬥」也比運動大賽化的「戰爭」更加嚴肅。
然而,另一方面,我們也必須注意到馬法堤與蘇萊塔之間的差異。馬法堤--不論是哈薩威本人,還是其他馬法堤組織的構成員--有意識到自己的行為是「殺人」,而且也認知到「殺人」是一件嚴肅沉重的事情。但是馬法堤並沒有因此而放棄「殺人」,反而是認為「殺人」是為了正義的必要之惡。相較之下,蘇萊塔其實主觀上欠缺「殺人」的自覺。他根本沒有意識到自己做了多麼殘忍的事情。《水星的魔女》第12集C-PART一掌讓人化為血肉垃圾的蘇萊塔,在進行這個行為時主觀上的意識恐怕是更為接近第1集時教訓古爾的「媽媽沒有跟你說不可以這樣做嗎!」的「阻止壞孩子」心態。可是,並不是說「對於殺人有所自覺」就比較好,或是比較沒那麼糟糕。「堅信自己的殺人是為了正義的必要之惡」或許才是更大的問題。
.「米奧琳涅.連布蘭」與「琪琪.安達露西亞」
「為什麼每個人都在這樣擅自決定?!這可是我自己要打的架!」
「就讓我做自己想做的事吧......別擅自決定別人的人生啊!」
「什麼鬼決鬥啊。每個傢伙都這樣!我是公司的附屬品?別開玩笑了!在滿17歲之前,我一定要從這裡逃出去!」
--米奧琳涅.連布蘭
《機動戰士鋼彈 水星的魔女》第1集「魔女與新娘」
《機動戰士鋼彈 水星的魔女》第9集「若能再往你的方向踏出一步」
「人是有源源不絕的義務的。」
「是啊,『義務』呢。」
「活著還真是麻煩呢。」
「我對於『活著』可沒有那麼執著喔。」
--肯尼斯.斯萊格與琪琪.安達露西亞
《機動戰士鋼彈 閃光的哈薩威》
對於已逝青春歲月的懷念,或許正是老化的象徵。從對於「對於新左翼運動的鄉愁」這點而言,或許可以說《閃光的哈薩威》是相當「大叔」的電影。事實上,在有關於女性角色的描寫的層面上,《閃光的哈薩威》也確實是相當「大叔」的電影。
1960年代的新左翼運動是一群想要改變世界的人們所意圖想要發動的變革。但是,夢想新世界的他們,其實也承繼了部分舊世界的腐敗氣息。在那個年代想要改變世界的年輕人當然不是只有男性。許許多多的女性也想改變世界,想要投入運動之中。可是,明明都是運動的同志,他們卻只因為是「女性」就被迫承受差別待遇。那個年代的不少新左翼運動與組織都有濃厚的男性中心主義色彩。只因為是女性,所以就被男性主導的組織派去捏飯糰、被迫待在「後方」擔任支援「在前線戰鬥」的男性成員的角色。就對於女性的壓制與基於性別的壓抑這點而言,某些革命家們和他們要打倒的對象,或許沒有太大的不同。
在我看來,《閃光的哈薩威》中濃厚的「對於新左翼運動的鄉愁」,也不自覺地內化了當年的新左翼運動中欠缺性別意識、對於女性壓抑的要素。《閃光的哈薩威》之中確實不乏女性MS駕駛員,但是整部《閃光的哈薩威》中戲分最為吃重、擁有最多時間與鏡頭的女性角色是誰呢?無須多言,當然是琪琪.安達露西亞。而在《閃光的哈薩威》中,又是如何描繪琪琪.安達露西亞的呢?
我的每日精神糧食來源之一的大神ユリキャノン桑日前在推特上公開了一張
穿著琪琪服飾的米奧琳涅繪圖作品。圖本身是非常美好,不過,《水星的魔女》的米奧琳涅與《閃光的哈薩威》的琪琪,其實剛好是被置於相似環境但兩人的選擇以及作品中對於兩人的描繪卻截然不同的鮮明對比。
琪琪在《閃光的哈薩威》中的首次登場片段,就是搭乘特權階級專用太空梭的琪琪在座位上被想要一親他芳澤的男人們糾纏。首先是肯尼斯上校,然後是內宇宙監視大臣,只是他們最後都「鎩羽而歸」(「鎩羽而歸」這個表現方式,本身就含有把琪琪當成爭奪的獎品的意涵)。而哈薩威雖然一開始只是在旁觀看琪琪和其他男人們的互動,但是在經歷過劫機事件後,最慢在琪琪從登機口準備一躍而下時回頭飄髮看哈薩威的那個名場面時,哈薩威的心思就已經整個人在琪琪身上了。
琪琪在《閃光的哈薩威》A-PART中的待遇,彷彿預示了這個角色在整部電影中被對待的方式。琪琪在整部電影中,都是不斷被「觀看」、不斷被「男性凝視」的角色。不論是哈薩威還是肯尼斯上校,都不斷地將自身的目光聚焦於琪琪身上,而且,明顯是以「性」為前提的眼神。露骨到直接明說想和琪琪做的肯尼斯上校自無須多言,而即使嘴巴上不承認,但把腦中對於葵絲的記憶投射到琪琪身上的哈薩威也是如此。哈薩威在整部電影中不斷責怪琪琪或是怪罪琪琪,其實都是想要逃避自己從琪琪身上感受到的性吸引力而情不自禁一直緊盯琪琪看的自我催眠推託之詞。
而且,不只是身為劇中人物的哈薩威與肯尼斯上校從電影第一分鐘到最後都目不轉睛地凝視琪琪,琪琪也是被觀眾以帶有強烈性意涵的方式觀看、凝視的對象。整部《閃光的哈薩威》有很多故意到可以說過度展現琪琪的性吸引力的鏡頭,比如說下面的四個例子。
這些琪琪色氣滿滿、所謂的「殺必死」鏡頭顯然是以滿足異性戀男性觀眾為目標。
當然,在電影中登場的人物都是被觀看的對象,但不代表因此就一定會喪失自己的主體性。哈薩威也有疑似帶有被帶有性的眼光所凝視色彩的沖澡鏡頭,但是整部電影中的哈薩威是一個純粹被觀看的對象嗎?當然不是,他有自己的生命與意志。順帶一提,哈薩威被帶有性的眼光所凝視的鏡頭比起琪琪根本是壓倒性地少。
確實《閃光的哈薩威》的觀眾不是只有異性戀男性。但是,說琪琪.安達露西亞在整部《閃光的哈薩威》中是被「男性凝視」--不論是劇中,還是劇外--的對象,我想並不為過。
男性凝視意味著被觀看對象的女性被客體化。而琪琪在整部《閃光的哈薩威》中所選擇的人生態度,或是說被作品所對待的方式,其實也顯示出,琪琪雖然是《閃光的哈薩威》三大主要人物之一,卻嚴重欠缺自己的主體性。琪琪始終都是被觀看、被爭奪的對象,甚至可以說在整部電影中最大的存在價值就是為了服務哈薩威與肯尼斯上校。琪琪在《閃光的哈薩威》的角色是滿足哈薩威與肯尼斯對於戀愛以及性慾之要求的供給者,並且也是作為哈薩威與肯尼斯上校彼此競爭的「獎盃」而存在。三大主要角色之中唯一女性的琪琪,專門是為了「慰藉」另外兩個主要角色哈薩威與肯尼斯的身心而存在,並且作為兩人競爭之間的獎盃,讓兩人之間的鬥爭更加帶有以「展現男子氣概」以及「男性對於女性的征服」為前提的私人色彩。
琪琪是被有錢有權又有勢的老男人鮑丁伍登伯爵所包養的情婦。雖然看似物質生活無所匱乏,但琪琪可以說是被關在鮑丁伍登伯爵為他所設下的「監獄」之中。他做為伯爵戀愛的對象、發洩性慾的對象,被困在外表華麗但令人窒息的名為「現實」的「監獄」之中。琪琪本人雖然認知到「監獄」的存在,也感到痛苦,但他並沒有想要積極主動去否定「監獄」的意思。反而是在厭世的同時,又期待哪一天哈薩威或是肯尼斯上校能夠成為他的「白馬王子」,將他從「監獄」之中「拯救」出來。然而,這也意味著琪琪只是從「鮑丁伍登伯爵的所有物」變成「哈薩威或是肯尼斯上校的所有物」而已。
相較之下,《水星的魔女》的米奧琳涅.連布蘭可以說是和琪琪完全相反的存在。米奧琳涅被關在父親所強加在他身上、結合了父權主義與新自由主義的名為「現實」的「監獄」之中。在這個「監獄」之中,米奧琳涅也是被男人們擅自作為「獎盃」看待。在阿斯提卡西亞高等專門學園的決鬥中成為最強衛冕者的人,就會自動成為米奧琳涅的婚約者。而且,這個規矩還是米奧琳涅的父親戴林格.連布蘭所擅自訂下的。米奧琳涅身邊的男人都擅自以自己的方式試圖決定他的一切,將他們自己的意志強加在米奧琳涅身上。在第1集中,古爾.杰特克甚至還直接挑明了說他就是把米奧琳涅當成自己的所有物。完全否定米奧琳涅身為獨立個體的意志與靈魂。
然而,米奧琳涅並不只是消極地接受這一切,反而是從《水星的魔女》第1集時點開始之前,就想要「逃離」這個「現實」的「監獄」。之後和蘇萊塔.墨丘利的相遇讓米奧琳涅比起「逃走」更加選擇了「前進」。但是,不論是一開始的「逃走」還是「前進」,都是在強烈地「否定」這個名為「現實」的「監獄」。
琪琪在《閃光的哈薩威》中的首次登場就是被把琪琪視為性慾投射的對象想要和他一親芳澤的男人糾纏。然而,米奧琳涅在《水星的魔女》中的第一個鏡頭就是在逃離他所處在的「監獄」。然後把意外阻饒其出逃的蘇萊塔充滿精神地罵了一頓。然後,在第1集中,米奧琳涅先是捨身拯救差點因為古爾這個男人肆意妄為而差點遇難的蘇萊塔。之後,米奧琳涅面對只把他當成獎盃的古爾先是冷嘲熱諷一般,然後更駕駛風靈鋼彈親自和古爾決鬥,試圖只憑自己的力量就改變自己被別人擅自規定的命運。
從第一個登場鏡頭開始,米奧琳涅就和琪琪截然不同。之後,米奧琳涅更是為了拯救蘇萊塔,而放棄了能夠逃走的大好機會親自去挑戰父親戴林格=強在「監獄」在其身上的存在。然後,米奧琳涅與蘇萊塔一起戰鬥,擊倒了只把米奧琳涅視為「物品」的古爾,強迫讓古爾意識到自己也是「主體」。
為了保護蘇萊塔,米奧琳涅甚至向父親低下頭,寧可犧牲自己的自尊和逃走的願望,也要為了蘇萊塔,以及為了自己正面向「現實」發起挑戰。和「等待白馬王子」的琪琪不同,米奧琳涅和蘇萊塔是互相扶持的關係,甚至可以說米奧琳涅給予了蘇萊塔更多的保護。而在米奧琳涅與蘇萊塔不斷的過關斬將的過程中,原本沒有朋友的米奧琳涅不但得到了蘇萊塔的信賴與愛情,還得到了妮卡.七瀨等地球寮的同伴們。米奧琳涅甚至成為鋼彈公司的CEO和對葛雷斯利寮一戰中地球寮隊的指揮官,成為了領導團體前進的中心人物。
當然,《水星的魔女》第一季有12集,《閃光的哈薩威》只有95分鐘。不論是片長還是劇中時間都不同。但是,米奧琳涅從一開始就拒絕承認名為「現實」的「監獄」而不斷前進,充分顯現出了其主體性與積極性。然而,琪琪從頭到尾都是消極地在等待白馬王子來將他從名為「現實」的「監獄」中解放出來。
和琪琪不同,米奧琳涅具有強烈的主體性。米奧琳涅自己主動積極「否定」他所身處的名為「現實」的「監獄」,而且他還否定了「白馬王子的拯救」。在《水星的魔女》中,沙迪克・澤內利這個男性曾經是有可能成為走進
米奧琳涅的內心=溫室的人,但是沙迪克只把米奧琳涅視為「必須被拯救的公主」,擅自以為自己從比米奧琳涅更加「優越」的地位向處於「下方」的米奧琳涅伸出「拯救」之手的行為是為了米奧琳涅好。因此,沙迪克被米奧琳涅拒絕了。米奧琳涅雖然有著能夠勉強自己強迫自己一個人面對痛苦的強韌,但在米奧琳涅的心中其實也渴望著パートナー(partner)。可是,米奧琳涅並不會因為面對寂寞與痛苦就放棄了自己身為自己的意義與尊嚴。米奧琳涅確實渴求能夠一起並肩而行的人,但米奧琳涅追求的是能和自己同等地站在一起、能和自己並肩戰鬥的パートナー(partner),而不是自以為是的白馬王子。面對這種和雙標臭老爸沒有太大差別的自以為是白馬王子,米奧琳涅寧可繼續忍受孤獨也不會將就於廝。
在《水星的魔女》中,米奧琳涅即使強忍孤獨在獨自一人的溫室中面對名為「現實」的「監獄」,他也不會因此讓不願理解自己、只把自己當成「等待白馬王子前來拯救的公主」的沙迪克踏入自己的內心。然而,《閃光的哈薩威》的琪琪,在說著「我對於『活著』可沒有那麼執著喔」的同時,又發出信號,渴望「白馬王子」來拯救孤獨面對名為「現實」的「監獄」的自己。
米奧琳涅和琪琪兩個人都深陷在年長的男性以「愛」為名所強加在他們身上的名為「現實」的「監獄」之中,他們都被周遭的男性視為爭奪的「獎盃」。而且,他們兩人也都主觀上意識到自己所身處的「現實」是「監獄」。米奧琳涅的「監獄」是父權主義式的父愛與新自由主義結合的「現實」,而琪琪的「監獄」則是被比自己還要年長數倍的有錢有權有勢老男人眷養的「現實」。但是,面對「現實」、面對束縛自己令人喘不過氣的「監獄」,米奧琳涅與琪琪有著完全不同的人生態度。面對「監獄」,即使痛苦難耐、即使一個人在孤獨的世界中流淚,米奧琳涅還是從一開始就貫徹「否定」的態度,之後更「比起逃走,更選擇了前進」。米奧琳涅不需要白馬王子,更否定那種認為他只是「必須被白馬王子拯救的公主」的男人。米奧琳涅選擇和蘇萊塔一起前進,一起向「現實」發起挑戰與革命。然而.琪琪面對「監獄」,卻是選擇將就於現實,委屈於被關在牢房之中一個人哭泣,將自己規定為必須被拯救的對象,向潛在的白馬王子發出求救訊號,希冀某天能有別的男人能夠拯救他,讓他從男人所設下枷鎖轉移到另一個男人的庇護/牢籠之下。
「米奧琳涅的主體性」與「琪琪的客體性」之間的對比,也展現在兩人的服裝與造型之上。
雖然只有95分鐘,但琪琪在整部《閃光的哈薩威》中換了好幾套服裝。但是,除了在大堡之戰後琪琪在軍中購買部臨時購買的運動服與外套那一套造型之外,琪琪的其他造型--一開始的迷你裙與露出許多肌膚的上衣、換到一半被哈薩威嚇一跳的泳裝、和肯尼斯上校一起外出時的小禮服與跑趴服、與哈薩威避難時的中空浴袍、露出鎖骨等大面積肌膚的最後服裝--都是十足展現琪琪性吸引力的造型。當然,女性展現自己身體的性吸引力本身也可以是有主體性的行為,但是,如同前文所言,琪琪在《閃光的哈薩威》中具有濃厚的被男性凝視的色彩。在被男性觀看之下穿著各種展現性吸引力服裝的琪琪,毋寧是透過性感且被觀看的造型,再次強化了自己的客體性,以及展現了《閃光的哈薩威》中對於琪琪這個唯一主要女性角色的客體化。
琪琪在搭乘太空梭時也穿著迷你裙,讓人不禁想到「這種服裝真的適合在無重力或是低重力環境中穿著嗎?裙子不會飄起來走光嗎?」。相較之下,米奧琳涅除了第4集的睡衣與第7集的晚禮服這種在特殊場合下穿著的服裝之外,不論是阿斯提卡西亞高等專門學園制服、體育服、制式作業服還是三款Normal Suit太空衣以及MS駕駛服,米奧琳涅都是以便於無重力.低重力環境下的造型出場。事實上,除了第7集於1G環境下且須穿著正式服裝的情況之外,《水星的魔女》中的女性角色幾乎全部都是以便於無.低重力環境下活動的服裝造型登場。
而且,米奧琳涅的服裝雖然也有展現出女性的身體線條,但很明顯並沒有過度性化。就連最性感的第7集的藍色禮服,相較起琪琪任何一套服裝(包含那套運動服),都沒有那麼色氣的感覺。尤其是米奧琳涅與蘇萊塔等人所穿著、不強調身體曲線的阿斯提卡西亞高等專門學園制服的上衣更是顯現《水星的魔女》中的女性角色服裝的象徵。在《水星的魔女》開播前曾有人對於《水星的魔女》的女性角色設計大肆批評,然而就如同我在推特上讀過的評論一樣,那些人只是因為《水星的魔女》拒絕將女性角色過度性化,因為《水星的魔女》女性角色無法成為他們想要的過份凸顯身體線條、過分強調第二性徵的意淫對象,所以才會有這種無聊的不滿。
說道服裝,「米奧琳涅的高跟鞋」與「琪琪的高跟鞋」也是一個具有象徵意義的對比。
在《水星的魔女》第7集中,為了拯救誤入佩爾社詭計而陷入險境的蘇萊塔,米奧琳涅當場想出了開設「股份有限公司鋼彈」的計畫。為了保護蘇萊塔,米奧琳涅脫下高跟鞋疾奔,不管如何都不想向父親低頭的米奧琳涅在眾目睽睽之下向戴林格低下了頭,請求父親率先投資,以建立起投資者們的信心。
相較於「為了拯救蘇萊塔,脫下高跟鞋向前疾奔的米奧琳涅」,《閃光的哈薩威》中的琪琪則是在和哈薩威一起從飯店逃跑躲避空襲時也要穿著高跟鞋。然後,逃難中也穿著高跟鞋的琪琪在整個避難過程中盡現其脆弱的一面,完全依偎在哈薩威身邊,無助又害怕被拋棄的琪琪只是單方面地被哈薩威庇護與拯救。
「為了拯救蘇萊塔,脫下高跟鞋向前疾奔的米奧琳涅」與「穿著高跟鞋,一邊向哈薩威展現性吸引力又無助地單方面依靠哈薩威拯救的琪琪」之間的對比,某方面而言.也充分顯現了《水星的魔女》和《閃光的哈薩威》中對於女性角色的截然不同態度。
米奧琳涅和琪琪,都有高度的感受力與纖細的靈魂。都是困在名為「現實」的「監獄」之中的靈魂。但是,《水星的魔女》的米奧林琳涅與《閃光的哈薩威》的琪琪卻有截然不同的發展。米奧琳涅《水星的魔女》第1集開始前就明確擁有「否定」現實的意志。不論是試圖逃出「現實」這座「監獄」,還是之後的比起逃走更選擇了正面迎擊這個「現實」,米奧琳涅「否定現實」的強烈意志以及米奧琳涅的主體性與積極性從第1集貫徹到第12集。米奧琳涅雖然在第二季中還要繼續接受苦難,但是擁有主體性的米奧琳涅會不斷向前,即使得忍受痛苦,米奧琳涅還是會為了蘇萊塔與自己而做出有別於普洛斯佩拉的「前進」,米奧琳涅終究是要打倒戴林格所象徵的價值的人。
但是琪琪呢?在《閃光的哈薩威》中,琪琪是被男性觀看的對象,始終是被哈薩威與肯尼斯所爭奪的獎盃。琪琪即使知道自己身處於「監獄」之中,仍然沒有否定「監獄」的意志,只是期待哈薩威或是肯尼斯能夠成為拯救他的白馬王子,將他從「監獄」之中解放出來。可是這種等待「白馬王子的解放」,也等於是把自己當成白馬王子的獎盃。
米奧琳涅拒絕被作為「獎盃」,也拒絕被視為「必須被白馬王子拯救的公主」。將米奧琳涅視為「獎盃」或是「必須被白馬王子拯救的公主」,都是對米奧琳涅人格與靈魂的否定與侮辱,米奧琳涅絕不允許。但是,琪琪卻選擇--或說被選擇--將自己置於「白馬王子的獎盃」的地位之中。
《水星的魔女》第8集與第9集中獨自一人在溫室中的米奧琳涅、面對自以為「白馬王子」的沙迪克予以拒絕與否定的米奧琳涅,在即使孤獨一人之中仍然釋放著堅強的意志以及對於自我的堅持。而《閃光的哈薩威》中一個人散發著孤獨與厭世感玩弄著鬧鐘的琪琪,在一個人孤單的世界中向肯尼斯上校發出求救訊號。如同形成強烈對比的「孤獨時的米奧琳涅」與「孤獨時的琪琪」的描繪一般,「擁有主體性的米奧琳涅」和「被男性客體化的琪琪」,不只是米奧琳涅與琪琪本質上的不同,同時也顯現了《水星的魔女》與《閃光的哈薩威》的決定性差異。
「抓到你了!」《水星的魔女》第11集中米奧琳涅主動抱住蘇萊塔和《閃光的哈薩威》中無助地被哈薩威擁抱的琪琪兩個「擁抱」的對比,也是一個充分顯像米奧琳涅與琪琪不同的象徵性對比畫面。
在本節的最後,我想順道提一下《閃光的哈薩威》中「哈薩威→琪琪」和《水星的魔女》中「古爾→蘇萊塔」之間的差異。
在《閃光的哈薩威》中,電影以哈薩威(男)的視角去看、去代入哈薩威與琪琪的關係。鏡頭透過的是男性觀看者哈薩威,而不是女性被觀看者琪琪的視角去看兩人之間的關係。於是哈薩威與琪琪的關係,或是說哈薩威的迷惘,就變成「不是在琪琪身上尋找葵絲影子的哈薩威一個人自己在暈船而已,更是因為琪琪主動去『勾引』哈薩威」。明明就是哈薩威自己一廂情願在琪琪身上尋求葵絲的影子而無法自拔,結果哈薩威先是責怪琪琪在「勾引自己」,後來發現自己搞得不如自己原本的預期時,更是一直把責任全部都推到琪琪身上。比如說,在經典的阿姆羅對哈薩威說「當你準備好的時候,死神是不會來的,哈薩威」片段之後,哈薩威又自顧自地說:「(技術)生疏了!都是琪琪害的!」。每次我看到這裡時都很納悶,哈薩威,你自己操縱技術不如自己的期待到底和琪琪有何關係啊?但是,我們沒有機會看到琪琪對於哈薩威老把鍋怪到自己身上有什麼看法。反之,透過在電影中不斷出現的性化琪琪的鏡頭以及以哈薩威為主的視角,電影反而想要呈現出的是:琪琪一直在對哈薩威做帶有性意涵的挑逗、都是琪琪害哈薩威分心於革命大事業上。這種既覺得「是女性在主動勾引我」又老愛把自己的不如人意怪到「都是因為你勾引我又不讓我真的得到你」的直男癌詮釋方式,真的可以說是很「大叔」或「至少中年的老男人」的視角。
在《水星的魔女》中也有一位對於女性有著自己中心式的一廂情願想法的男人,正是古爾.杰特克。古爾在被蘇萊塔打敗而向他驚嚇求婚之後,就一直單方面地對於蘇萊塔抱持一廂情願又老把自己視為最優先的想法。在第9集中苦惱於駕駛員不夠的蘇萊塔偶遇古爾時曾請他來幫忙,結果古爾因為「爸爸說不行!」就直接拒絕了。對於古爾而言,想要得到爸爸讚美認同的慾望顯然比幫助「喜歡的人」還重要。然後,在第12集中,知道蘇萊塔在工廠中的古爾甚至直接搶奪恐怖分子的MS飛出去想要去找蘇萊塔,然後在腦中自己浮現蘇萊塔的倩影後大喊著「我可是,還沒能向著那傢伙,還沒能向蘇萊塔.墨丘利前進啊!」,然後就悲劇了。
然而,和「哈薩威→琪琪」不同,我們在看「古爾→蘇萊塔」這段關係時,並不是只有透過古爾的主觀視角而已。《水星的魔女》更多的時候,是站在蘇萊塔的角度在看事情。和在《閃光的哈薩威》中被塑造成彷彿在「主動勾引」哈薩威的琪琪不同,《水星的魔女》中的蘇萊塔在被古爾驚嚇求婚時,有非常明顯的拒絕反應,這亦與蘇萊塔被米奧琳涅告知自己成為婚約者時的反應形成對比。另外,在第9集中蘇萊塔在被古爾拒絕幫忙後也很體恤對方的心情,沒有任何不滿還表示能夠諒解。這段蘇萊塔與古爾的對話完全沒有顯示出有任何愛情上或是性方面的暗示。和三不五時就要透過哈薩威的視角告訴觀眾「你不也和哈薩威一樣覺得琪琪在勾引自己嗎!」的處理方式截然不同。蘇萊塔因為是善良單純的好孩子,所以才會體恤古爾。但古爾在第12集中犯下的錯誤,很明顯完全是古爾自己在一廂情願,和蘇萊塔毫無關聯。而且,在第12集蘇萊塔坐上風靈之後,他所感應到的也是地球寮同伴的安危以及米奧琳涅的位置。古爾雖然亦是身處於那片宙域中和蘇萊塔有所人際交流的人物,但是蘇萊塔卻沒有感應到古爾的存在。再次凸顯了古爾的悲劇完全是他自己的一廂情願。
就算是在《水星的魔女》中總是壓抑自己、欠缺自信心的蘇萊塔,都比《閃光的哈薩威》中的琪琪更有主體性。《閃光的哈薩威》的敘事跟隨著哈薩威的視角與內心,琪琪淪為被哈薩威與觀眾觀看的客體。但是,《水星的魔女》則截然不同。米奧琳涅自無須多言,就算是被母親普洛斯佩拉所操控的蘇萊塔,某方面而言也比琪琪還要更具有主體性。
「哈薩威→琪琪」與「古爾→蘇萊塔」的不同描述,也顯現出了《閃光的哈薩威》和《水星的魔女》兩部作品在視角上的,以及在描寫女性人物上的根本性差別。
.「革命」:米奧琳涅的革命與哈薩威的革命
「馬法堤的做法是錯誤的。」
「我當然知道啊,這種做法......。那你告訴我啊,到底要如何破壞這個複雜的體制?所有人類都不能居住於地球。若不這樣,不論是夏亞所引起的叛亂,還是當時死去的人們都無法瞑目。只要存在例外規定,人們就會做出不正的事情。」
--哈薩威・諾亞的自問自答
《機動戰士鋼彈 閃光的哈薩威》
「GUND,不只能夠擴大生命圈,更有著融合地球與宇宙之間的隔閡,相除兩者之間的格差的可能性。但願我們的願望,以及人類的未來,能夠迎來攜手互助的希望之光。」
「這就是另外一條路。隱藏在鋼彈之中的真正的理念。」
「這是說,為了拯救生命而使用鋼彈嗎?MS,可以拯救生命......。」
「我不知道人們是否會接受。但是,有一試的價值。而且更重要的是能和臭老爸走不一樣的路真是太棒了!」
--卡爾朵・納博、米奧琳涅.連布蘭與地球寮成員
《機動戰士鋼彈 水星的魔女》第8集「他們採納的選擇」
不論是2021年的《閃光的哈薩威》,還是2022年的《水星的魔女》都有一個共同點。那就是,身處於新自由主義猖狂的2020年代初期,面對名為「現在」的現實,在概念的世界中對於名為「現在」的現實發起「革命」。不論是《水星的魔女》還是《閃光的哈薩威》,都對於同一個腐敗又壓抑的現實寄予了革命的願望,但是,兩者的革命,卻又可以說是截然不同。
在《水星的魔女》的世界中,GUND-ARM被體制所鎮壓、被世界所視為禁忌的真正的理由是什麼?雖然《水星的魔女》還沒有明確地說明這一點,但我認為第一季中其實已經給出了足夠的暗示。
GUND-ARM被體制所鎮壓所抹殺的理由,是因為GUND-ARM技術對於駕駛員的危險性嗎?不,那只是用來說服世人的表面上的理由罷了。在第8集中,米奧琳涅透過貝爾梅莉亞得知了GUND-ARM真正的理念,並且也將卡爾朵・納博的理念傳達給蘇萊塔、地球寮以及觀眾們。GUND-ARM並不是作為軍事技術而誕生的。GUND-ARM真正的目的,是要消除地球住民和宇宙住民之間的隔閡,讓兩者能夠融合。同時,讓被無情的宇宙傷害的人們能夠得到第二次機會,再次擁有人生。
然而,卡爾朵・納博的理念=GUND-ARM真正的理想,其實正意味著對於星元世界的支配體制的否定。《水星的魔女》中的世界,可以說是父權主義與新自由主義結合的反烏托邦。這個世界是建立在宇宙資本對於地球的剝削之上的,這是這個體制存在的前提。同時,這個體制的核心價值,就如同現實中的新自由主義一樣,是由弱肉強食的新自由主義價觀,以及排除透過新自由主義「自由競爭」的遊戲規則意圖挑戰現有支配者的威權主義、以暴力、壓迫、男性優先為核心的父權主義兩這之間的結合。消除地球住民和宇宙住民之間的隔閡,讓兩者地位平等是在否定這個體制賴以為生的前提,而拯救被無情的世界所傷害的人們的人生的價值,也是對於弱肉強食價值觀的否定。卡爾朵・納博的理念=GUND-ARM真正的理想其實就是在「否定」新自由主義反烏托邦的根本前提。
這才是GUND-ARM被鎮壓的真正理由。
卡爾朵・納博這位女性研究者所提出的「否定」世界的GUND-ARM真正的理想,被戴林格與世界無情地鎮壓了。換言之,女性想要改變男人透過暴力所支配的世界,結果,男人就用暴力摧毀了女性的革命。然後,男人的暴力開啟了負面循環。在男人的暴力之下,原本景仰卡爾朵・納博的普洛斯佩拉=埃爾諾拉・薩瑪雅拋棄了卡爾朵・納博的理念=GUND-ARM真正的理想,反而墮入男人的邏輯讓蘇萊塔與風靈鋼彈淪為以行使暴力奪走他人生命為前提的復仇道具。直接造成蘇萊塔悲劇的是普洛斯佩拉,但是,遠因是戴林格以及整個世界。
正是因為如此,從一開始就否定父親、否定世界、要打倒父親與世界所代表的價值的米奧琳涅重新發掘並且繼承卡爾朵・納博的理念=GUND-ARM真正的理想這點更顯得別具意義。對米奧琳涅來說,「打倒父親」和「打倒世界」是緊緊相扣在一起的。米奧琳涅的「打倒父親=世界」真正要否定的是父親=世界所代表的價值與主義。米奧琳涅不會為了打倒戴林格而成為第二個戴林格。米奧琳涅不會允許自己成為戴林格。這是米奧琳涅與身為男人的沙迪克和陷入男人暴力的惡性循環之中的普洛斯佩拉的決定性的不同。米奧琳涅可以為了拯救心中所愛的蘇萊塔而把自己視為手段與工具,米奧琳涅是會因為自己心中正義感對於自己的要求而犧牲自己的人。和「為了自己的目的,連心愛之人都可以化為道具」的沙迪克或是普洛斯佩拉有著根本性的不同。
當然,米奧琳涅與普洛斯佩拉也成為了一個對比。埃爾諾拉・薩瑪雅原本是卡爾朵・納博的理念=GUND-ARM真正的理想的繼承者,可是,在戴林格的暴力下,埃爾諾拉成為了普洛斯佩拉,放棄了卡爾朵・納博的理念=GUND-ARM真正的理想,走上了戴林格的道路。然而,出自戴林格的米奧琳涅卻拒絕走上與戴林格相同的道路,反而繼承了卡爾朵・納博的理念=GUND-ARM真正的理想。戴林格與普洛斯佩拉製造出蘇萊塔與風靈的悲劇,而米奧琳涅將與蘇萊塔一起為蘇萊塔帶來自由,並還給風靈身為「希望之光」的鋼彈原本該有的樣子。
米奧琳涅、蘇萊塔、妮卡、貝爾梅莉亞、雀丘,鋼彈公司最重要的五個人都是女性。而他們的理念最初的提倡者卡爾朵・納博也是女性。米奧琳涅是要打倒父親=世界,成為革命核心的人。米奧琳涅與蘇萊塔的「打倒家長」,同時也意味著「世界的變革」。我們可以說,《水星的魔女》的革命、米奧琳涅的革命,是「女性的革命」。有別於傳統的「男性的革命」。為了對抗暴力壓迫的支配體制,「男性的革命」與其要打倒的對象一樣,使用暴力與壓迫,使用藐視與奪走生命的方法來推翻體制。然而,「女性的革命」卻對於「暴力與壓迫」、「對於生命的藐視」提出根本上的懷疑與否定。這種革命,當然比「男性的革命」更加具有「革命性」。
那麼哈薩威的革命呢?哈薩威繼承了夏亞.阿茲納布爾的理念,對於聯邦政府的中樞成員進行刺殺。而且,以MS遂行打擊聯邦中樞的哈薩威的革命,不僅止於以殺害閣員作為革命的方法而已,而是更進一步,倘然接受了因為自己的武裝攻擊將會使得大量無辜的市民一起被殺害這件事。當然,或許在馬法堤的成員眼中,那些不願理解自己崇高理念的「無辜的市民」也是一種「平庸的邪惡」。
哈薩威所繼承的是夏亞的革命。想要改革腐敗的現況、以「為了人類與地球千年後的未來」的大義以及想要和(夏亞主觀上認為)「奪走」拉拉的阿姆羅一決高下的私慾的夏亞,即使明知道自己的行為會造成大量無辜的市民死亡,他還是毅然決然朝地球丟下小行星。雖然夏亞常常被浪漫化,但是夏亞在《逆襲的夏亞》中為了他口中的大義所做的事情,仍然是不折不扣的大量無差別殺人。對於被小行星砸的人而言,夏亞的丟下小行星和薩比家的扔下殖民地或許沒有什麼太大的不同吧。
《閃光的哈薩威》中的哈薩威可以說是和《逆襲的夏亞》中的夏亞極度相似。一樣都是高舉「為了人類與地球千年後的未來」的大義而進行無差別殺人。也一樣,都在大義中滲入了想要和爭奪「自已的女人」的男性對手的私慾。結果,雖然高舉「人類」「地球」等等集合性存在的大目標,但是不論是哈薩威的革命或是夏亞的革命,他們都對眼前個別具體存在的生命抱持藐視的態度。
當然,歷史上,在由男性革命家所發起的革命之中,和哈薩威的革命及夏亞的革命一樣的例子多不勝數。為了要打倒不正義的體制、以暴力壓迫人的體制,男人的革命也用了和要打倒的對象一樣的手段去推動革命。對於不合己意者就以奪去生命程度的暴力對待之,對於無辜的市民被捲入自己的戰鬥行為而喪命一事視為「必要的犧牲」。
如同前文所言,1960年代的新左翼運動有著濃厚的男性中心主義色彩。當年曾經參與過學生運動的知名女性主義者上野千鶴子教授就曾經這麼說過:「男人高喊『天皇制解體』、『粉碎家族帝國主義』,實際行為卻和那些充滿父權思想的老爹沒兩樣。也就是說,那些一起在學校念書,並肩站在抗爭隊伍裡的男生其實都是不得了的父權男。就算腦子裡裝著革命,人也還是個澈底的父權社會大叔」(
《上野教授教教我!從零開始的女性主義》)。結果,被寄託對於當年革命年代鄉愁的哈薩威的革命,也一樣是「父權社會大叔」的革命。哈薩威的革命高呼崇高的理念的同時卻藐視個別的生命。而革命中心人物的哈薩威則是把琪琪當成提供他身體與心靈「慰藉」和必須被自己單方面拯救與保護的對象,而不是視為與自己平等的存在。
充滿對於過往革命年代的濃厚鄉愁的《閃光的哈薩威》雖然正視了男人的革命中藐視生命的部分,但是卻沒有辦法察覺,又會說是高度內化了男人的革命中對於女性的壓迫。結果,在對於過往的革命年代寄予鄉愁的同時,又不自覺地再次複製了男人的革命的構造。
《水星的魔女》中阿斯提卡西亞高等專門學園的「決鬥」本身可以說是新自由主義價值的體現。但是,透過「決鬥」不斷過關斬將的米奧琳涅與蘇萊塔,同時也是透過「不殺人的戰鬥」「不奪走他人生命的戰鬥」來一步一步克服難關與實現自己的理念。當然,米奧琳涅的革命終究必須否定「決鬥」制度本身,但如同《水星的魔女》第12集C-PART最後的米奧琳涅一樣,我並不認為米奧琳涅會和他所要打倒的父親一樣,輕輕鬆鬆就把「殺人」當成「必要之惡」而全盤接受與肯定。米奧琳涅的革命要打倒的是父親=世界所代表的價值,而不是取代父親的位置,自己成為新秩序的支配者。
米奧琳涅是要打倒父親=世界,而不是自己成為父親=世界。另一個顯著的例子出現於《水星的魔女》的第12集。在本集中,戴林格要求米奧琳涅對於生命做出抉擇。但是米奧琳涅嚴厲拒絕了。米奧琳涅拒絕去選擇「誰是比較重要的生命」,而是盡可能同時拯救自己和戴林格的生命。這正是米奧琳涅。要打倒戴林格的米奧琳涅,不允許自己為了打倒戴林格而成為第二個戴林格。
而且,和充滿男性中心主義的「哈薩威→琪琪」關係不同,「米奧琳涅⇔蘇萊塔」之間是互相需要、互相扶持的女性同性愛關係。不論是革命本身,還是革命的中心人物,米奧琳涅的革命和哈薩威的革命都有著本質上的差別。而米奧琳涅的革命,顯然比哈薩威的革命更加具有革命性。
這就是「繼承卡爾朵・納博理念的米奧琳涅.連布蘭的革命・女性的革命」和「繼承夏亞.阿茲納布爾理念的哈薩威.諾亞的革命.男人的革命」決定性的不同。
「會跳舞,還能飛,這就是風靈!(踊れる。飛べる。エアリアル!)」。注意整個鋼彈公司PV中沒有出現「能戰鬥(戦える)」或是「能殺人(殺せる)」。而是「鋼彈,希望之光。鋼彈,朝向未來」。
.結語:追憶過往昔日的《閃光的哈薩威》與向未來前進的《水星的魔女》
「我可不喜歡你說的話。你和臭老爸他們一樣,只把我當成裝飾品而已!」
「ーー沙迪克・澤內利,我要申請和你決鬥!」
--米奧琳涅・連布蘭
第9集「若能再往你的方向踏出一步」
「那道閃光,是人類的希望」。「鋼彈,是希望之光」。「希望」到底歸於何處呢?是「繼承夏亞.阿茲納布爾理念的哈薩威.諾亞的革命.男人的革命」,還是否定「父權=新自由主義=世界」,「繼承卡爾朵・納博理念的米奧琳涅.連布蘭的革命・女性的革命」呢?
2021年的哈薩威.諾亞繼承了1988年的夏亞.阿茲納布爾。《閃光的哈薩威》在哈薩威的身上投射了對於過往革命年代的鄉愁。或許,我們可以說哈薩威是宇宙世紀的切.格瓦拉。可是,切.格瓦拉並不是只有為了正義與理想而永遠革命的理想主義者的一面而已。切.格瓦拉也有著殘暴的一面。而且,在哈薩威的眼中,琪琪也只不過是對於過往戀情的投射以及在和肯尼斯上校參雜了大義與私情的鬥爭最後能夠得到的獎盃。
2022年的米奧琳涅.連布蘭則走出了不同於哈薩威的道路。米奧琳涅找出寄託於鋼彈真正的的理念,讓一度被「父權=新自由主義=世界」破壞的理想復活。米奧琳涅對於「父權=新自由主義=世界」的「否定」比哈薩威對於腐敗體制的否定更加徹底。相對於被規定為男性凝視以及哈薩威與肯尼斯上校的獎盃而淪為客體的琪琪,米奧琳涅有著自己的主體性,為了自己與為了蘇萊塔,向「父權=新自由主義=世界」展現強烈的自主意識。相對於「男人的革命」的哈薩威的革命,「女性的革命」的米奧琳涅的革命更加「前進」,更加具有「革命性」。
《水星的魔女》中的星元世界和我們所身處的現實一樣,都是新自由主義與父權主義的結合。新自由主義提供了「勝者即正義」、「因為支配所以就是正義」、「現在的支配者就是正義」的意識形態,但是,在這套新自由主義乍看「自由且公平」的「自由競爭」遊戲規則下,難保不會有人--比如說蘇萊塔與風靈--靠著這套遊戲規則挑戰現有支配者的地位。因此,新自由主義的秩序需要與傳統主義、威權主義結合,藉由強調舊時代的壓抑人的價值來排除能夠依循新自由主義的遊戲規則而「下剋上」的挑戰者。如同我們所身處的世界一樣,星元世界,或說米奧琳涅所面對的名為「現實」的「監獄」也是新自由主義與父權主義的結合。戴林格.連布蘭可以說就這個世界的象徵。因此,米奧琳涅的「打倒父親」不僅僅只是對於他個人而言的「解放」與「自由」而已,同時也意味著整個世界的「解放」與「自由」。米奧琳涅的革命不僅僅只是拯救自己,同時也是為世界帶來變革。
米奧琳涅的革命是要打倒「父權=新自由主義=世界」。米奧琳涅的革命具有多重意義。其一,在《水星的魔女》的世界中否定父權主義與新自由主義結合而成的體制與其價值。其二,作為如同「哈薩威的革命」般的「男人的革命」的逆命題,向世界顯現這是更加具有革命性的革命。其三,則是對於至今為止的「鋼彈」的逆命題。當然,米奧琳涅的革命不僅僅只有這三重意義,但至少,含有這三個層次的意義。
米奧琳涅與蘇萊塔透過「決鬥」打倒了都是由男性組成的御三家。米奧琳涅與蘇萊塔通過「不殺人的戰鬥」、「不奪走生命的戰鬥」的方式一步一步實現自己的理念,並且接二連三打倒了御三家所各自代表的「男人的價值」。只將米奧琳涅視為物品的古爾是父權主義「薰陶」下的被害者與加害者(只知道以低層次的暴力面對事情、不把人視為有尊嚴的個體看待、老是拘泥於所謂「男人的浪漫」,混身散發有毒的男子氣概),蘇萊塔與米奧琳涅打倒了古爾所代表的「把女性當物品看」的價值,同時也讓他有了反省自己過往過錯的契機(當然,能否進一步真正醒悟,還是必須看古爾自己。但蘇萊塔和米奧琳涅確實幫他開了一扇門)。被企業視為可拋棄式螺絲釘的第四號強化人士=伊蘭自己放棄了自己的人生與存在意義,是蘇萊塔向他伸出了手,讓他在生命的最後再次找回了自己的價值(「想要對伊蘭伸出手」也是蘇萊塔在整個第一季中少數強烈展現自我欲求的時刻)。只把米奧琳涅視為「必須被自己拯救的公主」,而且還想把鋼彈作為能夠讓逐漸化為死水的軍事產業注入新能量的道具的沙迪克一樣是自我中心的父權男,而沙迪克最後也在米奧琳涅、蘇萊塔、雀丘等地球寮成員的聯手合作下打倒了沙迪克,成功設立鋼彈公司,讓鋼彈朝著成為真正的「希望之光」的道路上又前進了一步。
《水星的魔女》 第8集和第9集中有關於米奧琳涅和沙迪克之間的描述是我在每分每秒都喜歡無比的《水星的魔女》中也特別喜歡的部分之一。不管看幾次,都讓人感到充滿惆悵的深深後勁。然而,即使沙迪克曾經是有機會能夠成為進入米奧琳涅的溫室=內心的候補者的人,但米奧琳涅和沙迪克終究還是會交錯而過。因為他們兩個人有著本質上的差異與衝突。不願意也無法理解米奧琳涅的沙迪克,終究無法成為被允許走入米奧琳涅的溫室=內心的人。
米奧琳涅的革命與沙迪克的革命也是一組對照。米奧琳涅與沙迪克都想打倒父親=世界,但是他們兩人的革命卻截然不同。米奧琳涅與蘇萊塔透過「不殺人」的決鬥一步一步實現自己的目標,但是沙迪克在實踐自己的目的時卻毫不排斥把「殺人」作為方法。米奧琳涅以平等的地位和蘇萊塔一起戰鬥一起前進,但沙迪克只把米奧琳涅視為「必須被自己拯救的公主」。米奧琳涅為了蘇萊塔可以把自己當成可以利用的手段,但沙迪克卻是為了自己的利益可以把米奧琳涅當成道具。米奧琳涅試圖回復鋼彈原本該有的「希望之光」理想,但是沙迪克卻只把鋼彈視為殺人兵器,即使知道了鋼彈的理念,仍然只想把鋼彈當成可以給集團的軍事產業帶來活水的奇貨。沙迪克只看得到自己和集團的利益,但知曉鋼彈的真正理念、否定集團=父親的米奧琳涅的思考早已超越了只想得到集團利益的狹隘視野。米奧琳涅是要否定父親=世界的原理,然而,沙迪克並沒有想要否定父親=世界的原理,而是只想讓自己成為父親=世界的支配者。沙迪克想要打倒「老害」,但是沙迪克的革命,其實只是讓沙迪克成為另一個「老害」而已。米奧琳涅的革命,才是真正的徹底否定「老害」。
如果說米奧琳涅的革命是「女性的革命」,那沙迪克的革命就是「男人的革命」。哈薩威的革命也和沙迪克的革命一樣,都是「男人的革命」。米奧琳涅的革命與沙迪克的革命的對照,同時也可以說是米奧琳涅的革命和哈薩威的革命的對照。哈薩威只是單方面殺人,而且以為殺人就能改變世界,就能讓大家接受他們的理念。結果,不論是地球聯邦政府還是大堡的市民,他們的生命被殺害了,但他們所代表的價值ーー「腐敗的特權階級」與「對於世界的將來毫無關心的大眾」ーー卻毫髮無傷,反而,某方面而言,因為馬法提的行動而反而變得更加鞏固了。
我想,在《水星的魔女》第二季中米奧琳涅和沙迪克會再次對決。米奧琳涅的革命和沙迪克的革命之間的對決,或許就是《水星的魔女》第二季的重要主軸之一。而米奧琳涅的革命與沙迪克的革命的對決,同時也是女性的革命與男人的革命的對決。某方面而言,也是《水星的魔女》與所謂「傳統的鋼彈」之間的對決
《水星的魔女》中對於「作為兵器的鋼彈」的否定,同時也對於過往鋼彈的挑戰與否定。被挑戰與否定的對象,也包含了繼承所謂「傳統鋼彈」的《閃光的哈薩威》。《閃光的哈薩威》中的Ξ鋼彈雖然是馬法堤革命的象徵,但是同時秉持男人的暴力革命理論的馬法堤,也是將Ξ鋼彈作為貫徹其暴力革命的道具。Ξ鋼彈仍然是兵器。但是《水星的魔女》卻否定了「鋼彈只能也只該成為兵器」的命題,提出鋼彈真正的理念應該是要拯救生命,而不是破壞生命。鋼彈真正的理念是為了導正扭曲的世界、在弱肉強食的吃人世界中給予人希望與第二次機會,這是在根本上對於新自由主義的否定、對於現有支配體制的原理上的否定。然而,《閃光的哈薩威》中的鋼彈與馬法堤,反而是用現有支配體制的方法(視人命如草芥的暴力、男性中心主義的邏輯)來打倒現有支配體制,並且認為依靠這種方式就能建立起一個有別於現有支配體制的新秩序。
就我個人而言,《閃光的哈薩威》最嚴重的問題是,雖然在新自由主義的年代投射對於過往革命年代的懷念與同情於哈薩威的革命的同時也不忘反省當年革命所帶有的殘暴面,但是,鄉愁的投射者卻沒有意識到過往革命所帶有的男性中心主義問題本身也是一個必須被批判的問題,反而不自覺地內化了過往革命只把女性視為服務男性的客體的男性中心主義,然後再次複製了「男人的革命」。哈薩威高舉革命大義,誓言打倒「腐敗體制」。可是,某方面而言,他也和「腐敗體制」一樣是只會把女性性化、物化的父權大叔。
《水星的魔女》一樣面對名為新自由主義與父權主義的現實。然而,《水星的魔女》和《閃光的哈薩威》不同,不是將希望寄託於已經逝去的過去,而是將希望寄予還未到來的未來。米奧琳涅的革命不是對於過往革命年代的鄉愁,也不是再次複製過往發生過無數次的「男人的革命」,更不是在高喊打倒不正義的同時繼續複製男性中心主義等等「腐敗的現狀」。而是更進一步,展開比「男人的革命」還要更具有「革命性」,也更加艱難的「女性的革命」。即使困難重重,但米奧琳涅與蘇萊塔仍然試圖捉住未來,在掙扎與痛苦仍然努力中向前邁進。米奧琳涅的革命不只是要打倒「父權=新自由主義=世界」,同時也是要打倒夏亞的革命、哈薩威的革命、沙迪克的革命等等在所謂「傳統的鋼彈」中被追憶過無數的「男人的革命」。
自1979年以來,鋼彈的歷史已經走過了超過40個年頭。而歷代鋼彈,也總是對他們所面對的現實作出回應。面對鋼彈近45年的歷史、面對名為新自由主義時代的現代,面對新自由主義與男性中心主義的父權體制交織而成的現實,《閃光的哈薩威》與《水星的魔女》、哈薩威.諾亞與米奧琳涅.連布蘭走出了截然不同的方向。「像是『鋼彈』的『鋼彈』」的《閃光的哈薩威》與哈薩威追憶過往,意圖從昨日之中尋求答案;「比起『鋼彈』更是『水星的魔女』」的《水星的魔女》與米奧琳涅.連布蘭則是望向明日,將變革的希望寄託於未來之中。
追憶過往昔日的《閃光的哈薩威》,以及向未來前進的《水星的魔女》。被過去所束縛的哈薩威.諾亞、琪琪.安達露西亞與Ξ鋼彈,以及向明日飛翔的米奧琳涅.連布蘭、蘇萊塔.墨丘利與風靈鋼彈。
似乎每個人都被束縛住了/說著一定是因為被重力所拉住了吧/說著沒辦法而扼殺繼續活下去的理由
在這個被完全塗黑的世界/不論是描繪了什麼都無法看見/說著「不要緊」的謊言/獨自一人不斷顫抖
已經走不下去了/強忍淚水就要低頭俯首之時憶起/「前進的話,就能得到兩個」的聲音
過去時而將你囚禁/夢想時而化為詛咒/越是想要實現願望/就越體認到人並非平等/願你氣宇高潔/不要迷惘,一步一步向前就好/超越宿命,再次前進吧
--《機動戰士鋼彈 水星的魔女》片尾曲シユイ「君よ気高くあれ」
ー個人近期機動戰士鋼彈系列相關文章ー
※本文同步發表於巴哈姆特哈拉區鋼彈版
ー 2023年4月9日更新ー
《機動戰士鋼彈 水星的魔女》第二季本日開始放送!
另外,本文有後續的追加補充說明。煩請參閱以下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