註1:拔辣(台:芭樂,台語常用來當罵人的情緒用詞)
屍首濃血由頭部開始往四周逐漸擴大,像有意識地向外爬動似的,蔓延整個石子地。
一名鈴鐺開了第一砲驚聲尖叫,啟動連鎖效應,驚喊聲開始此起彼落,客人、鈴鐺、路人一同鳥獸散。
晷澈眼睜睜看著還沒結帳的客戶們各個嚇得拔腿就跑,一瞬間不見人影,她還站在原地等著被付錢呢。
頓時,上方爆出一道男聲:「姑娘!小心!」
晷澈一抬頭,只感到傍晚的夕陽瞬間暗下,一名男子落在她身旁,摟著她的肩一個旋轉,同時她聽見金屬擦撞的鏗鏘聲。
事態發生得太快,晷澈大腦跟不上現狀,她站定後,只見前方紛紛落下兩道人影,跟那個被爆頭的人相同穿著,再抬眼看向身邊男子,快速掃描過去。
這人高她一個頭,靛灰色髮,頭一次見到這種髮色,是個年輕人,從側臉看來相貌應該不錯,正嚴肅地警戒著前方。
男子向前一步,大手一推她肩,喝道:「快走!」
晷澈被推往後踉蹌幾步,這才發現3人手中都拿著長劍,在夕陽照耀下閃著銳光。
這一看就知道不妙的景象,晷澈當然趕緊腳底抹油往後逃去,身後三人長劍交鋒起來,發出快速駭人的鏗鏘聲,男子兩三招便將長劍次入刺客A的脖子,剎那鮮血四濺,敵方倒地不起。
刺客B見目標武功比預期高出太多,光憑自己毫無勝算,視線立刻落到方才逃開的晷澈身上,縱身一躍,高高越過那名男子,很快來到晷澈身後,一手扣住她脖子,將她翻轉身來,並將長劍架上。
晷澈頓時感到冷冰冰的長劍抵住自己脖子,她無奈地大翻白眼,心想:『老天!我到底是偷了你的三角內褲還是放火燒了你的廟?能不能讓我安靜幾天就好?』
該拿的錢沒拿到,她小命又再度陷入險境,怎麼坑一個接一個的啊?她今年明明和奶奶親自去安了太歲了呀!
男子見狀,以長劍指著刺客B大喊:「住手!勿傷平民!」
挾持晷澈的刺客B狠瞪著男子道:「三皇子,我就知道你不會任憑一個弱女子因你而死的。」
晷澈戴著斗笠,熾寧只見到她緊抿著小嘴,似乎害怕得快哭了。
熾寧放下長劍單手叉腰,問道:「誰派你們來殺本皇子的?」
刺客B呵呵笑道:「三皇子殿下,現下恐怕您沒權過問任何事吧。」
晷澈一聽男子的頭銜,立刻驚覺:『三皇子?那他不就是霄星親戚?論輩份,他要叫霄星叔叔,但這男人看起來跟霄星差不多年紀而已。』
古朝嘛,超老夫的皇帝與未成年的少妻組合還會少嗎?霄星雙親的年紀肯定有天地之別。
晷澈對自己不斷地與皇室牽扯不清的帶屎命感到絕望,錢飛了加上被脅迫,讓她怒意直線上升,但不久前才爆發過,要到抓狂的程度還一大段距離,不過這沒有減少她想用後腦杓撞爛脅迫者下巴或鼻子或一排牙齒的衝動。
尷尬的是她沒有機會,這人不比孟千虎或他的隨從那般三腳貓,他身軀前側緊抵著她的背,中間沒有空隙可以亂動,架在她脖子上為劍身中段偏下,有一大段可造成傷害的劍鋒,若他順手往下一個削割,她大動脈就斷了。
由此可見,挾持她的人極可能是身經百戰的專業殺手。
「放了她,這不干一般百姓的事。」熾寧命令道。
刺客B哼笑道:「要我放可以,三皇子您自盡吧。」
晷澈懶得吐嘲這個殺手動作一百,智商卻屬弱智。一般人都不會為陌生人自殺了,何況這種體制下的皇室貴族?
熾寧臉色凝重地看著晷澈與刺客B,說道:「讓這位姑娘離開,本皇子便不與你計較,你可以留著小命回去覆命。」
刺客B大笑道:「我們一旦接下任務,不成功便成仁,沒有苟且偷生這條路。倒是三皇子您,若任由這女人死去,可是要背上罔顧百姓性命、見死不救的罵名。不知您母后聽到消息後會怎麼想呢?」
聽及宵小提起母后,熾寧臉色大變:「竟敢提及當今帝后,你們到底是誰派來的!」
晷澈知道再放任情況發展下去,最終只有兩種結局,一是殺手拿她當盾牌殺向三皇子,第二是三皇子一劍刺過來,把她與殺手像沙丁魚那般串成烤串。再不做些什麼,她小命就等著賠在這兩個斷她財路的蠢貨身上!
晷澈集中起注意力,感受著自身每一吋肌肉,蒐集所有優勢與劣勢。
因為不知道對方是否正使用著內功,她不打算貿然大手大腳做出攻擊,機會只有一次,輕舉妄動可能會害她自己被殺掉,脖子上這把劍的鋒利度不是開玩笑,劍鋒抵在肌膚上那薄若無物如細鐵絲般的感受說明了這武器削鐵如泥。
其實精簡到最後會發現,要打破這個僵局,她只需要殺手一瞬間的分心。
此時她發現右腳掌旁有一障礙物,八成是殺手的腳,再小心翼翼試探性地頂了一下,果然那殺手有所反應,不耐地掐緊她下顎,吼道:「安分點!」
晷澈確認了弱點,暗自壞笑,這殺手應該要慶幸她沒有穿高跟鞋。
她一個吸氣,將全身力氣全數集中到右腳跟上,猛力瞪踏上全人類最脆弱部位,腳指!
刺客B痛叫出聲,他一瞬間似乎聽見了骨頭裂開的聲音,突如其來錐心刺骨的劇痛讓他一時間鬆開對晷澈的脅持。
她抓緊機會往前跑開,幾乎在同一時間,三皇子對她喊道:「蹲下!」
晷澈反應極快立即臥倒,同時自己的斗笠被削飛,頭髮也沿著臉頰散落下來。
原來刺客B那反射性地揮砍只削掉晷澈的斗笠頂部及綁成包頭藏匿其中的秀髮,見人質脫逃,優勢盡失,刺客B只能奮力一搏,提劍往三皇子方向攻去。
熾寧一個提氣運功,左手呈爪狀,將內功凝聚於手掌中,往前擊出一掌,不偏不倚擊中刺客B的眉心,他雙耳噴出血水,兩眼一翻,癱軟倒下,位置就在晷澈後方不遠處。
晷澈站起身,拍拍灰髒的衣服,熾寧過來關心問道:「姑娘,有沒有哪裡受傷?在下還以為保不住妳了呢。」
「沒事。」晷澈並不在意熾寧,她左顧右盼地找她的斗笠。
「妳在找這個嗎?」熾寧將斗笠還給她。
「謝了。」晷澈接過斗笠一看,被刺客B那一砍,她的斗笠開天窗了,被削斷四分之一,此時她摸摸自己的頭髮,心底大罵:『幹他個拔辣(註1)!我留了三年的長髮呢?!』
她及背長髮也給削成及肩短髮了!
晷澈嘖聲將斗笠隨手扔了,已經沒有功用了。
當斗笠飛開之時,熾寧就被晷澈的黑髮及黑眸震懾住,原來世上竟有如此獨特的異族人。
鏗鏘!
晷澈感到手腕一陣冰涼,抬手一看,她的左手與熾寧的右手被一支有著白色流光的金屬手銬給銬在一起,乍看下不像金屬,倒像一對相連的白玉護手。
刺客B雙眼淌溢鮮血,臉上的蒙臉布再無法吸收過剩的血液,讓其沿著布的底端滴落在地,語帶詛咒道:「三皇子,就讓小人我用盡最後的內力送你這份大禮…弟兄們都在追緝你,我就看你帶著一個女人能跑多遠……神眼商會…千秋萬世……」
刺客B語畢同時氣絕身亡。
熾寧攏起劍眉,暗自叫糟:「不好,是鉑靈環。」
晷澈還來不及問任何話,兩人前方一道道人影落下,果然來了第二波相同裝束的刺客,共有5人。
熾寧拿起劍,擺出架勢準備應戰,晷澈靈機一動,動手翻找小包裡的東西,邊問道:「你會輕功嗎?在天上飛的那種。」
熾寧露出疑惑的表情,但仍對前方保持相當警戒道:「當然,姑娘何此一問?」
晷澈摸到了她屬意之物,淡聲道:「那就好。」
抓起幾十顆與刀刀和潤總管做的「防狼甩砲」,一把丟在5人前腳處,大夥一陣閃躲,過了一會兒卻不見有任何反應。
其中一名刺客笑道:「這不是姑娘家配戴的水珠嗎?拿這玩意兒嚇唬我們?哈哈哈──咳咳咳!!」
那名刺客說話期間,火粉接觸到足量空氣,開始燃燒著「來生油」,頓時現場揚起一陣透明卻辛辣熱嗆的氣體,且因晷澈火粉比例較高,瞬間燒起的油量也多,不出幾秒,5人幾乎被整得睜不開眼睛。
熾寧稍微吸入一點氣體,也咳了起來,轉頭見一旁晷澈從容地摀著口鼻、瞇著眼,食指比了比天空,他這才瞭解她的用意。
熾寧原要摟住晷澈腰際,卻被鉑靈環卡住限制了動作,索性抓著她的肩膀將內功過給她,晷澈感到一陣暖流從肩頭灌入體內,接著他雙腿一蹬,策起輕功,晷澈肩膀像磁鐵般牢牢吸住他手掌,僅靠一個支點,她整個人隨熾寧一躍而飛,趁亂逃離現場。
***
寒夜降臨,藍色的月讓夜空顯得更加寂寥暗沉。
冷櫻樹粉色如銀鈴般花朵已盛開,如細絲般氣鬚隨風飄動,像殷切挽留著樹下特別之人。霄星猛然深吸口氣,希望外頭沁骨的冷空氣能平息紊亂思緒。
「九爺!」無心難得匆忙地現身,寒風撩起他迷人秀髮,珊瑚橘的雙眸裡有著急切。
霄星轉過身,輕問道:「什麼事讓你如此慌亂?」
「這個……」無心呈上一頂破洞的斗笠以及一綹整理成圈的黑髮束。
霄星一見,立刻紫眸圓睜,背脊竄起一陣麻冷,一顆心急速下墜,他瞪著無心問道:「這是什麼?」
無心沉痛說道:「卯鱗接下任務動身尋覓天恭姑娘,據他回報,東市集傍晚發生了一場打鬥,他到達時,州衙正在處理3具男性遺體,他另外注意到現場有大量血跡,天恭姑娘已不在綠神平原,目前下落不明……」
一個念頭閃過霄星腦海:『她受傷了嗎?!』
無心低下頭,看著雙手上捧著的斗笠與一圈黑髮,斂著眼道:「黑色在百姓眼裡代表著不祥及災厄,街道商家將其集中起來投入火盆,卯鱗從商家手上救下的,僅剩這些了。」
霄星接過無心手中的東西,眉頭緊鎖地靜靜看著,許久不語。
無心補充道:「卯鱗來報提到,現場方圓3米內的空氣中瀰漫著不明殘留氣體,接近者接雙目刺痛難耐、喉頭熱辣、咳嗽不斷,萬分痛苦,足以使人失去戰意。處理遺體的州衙官兵都吃足了苦頭。」
無心毫不懷疑在東市集那場小混亂出自晷澈之手,造成痛苦進而失去行動力卻不至於致命的手法,很像她會做的事,她也曾對孟千虎做過。
「是她沒錯。」不知為何,一聽無心的敘述,霄星腦袋很快聯想到晷澈那些用意不明,宣稱是暗器的玻璃珠子。
無心看了斗笠一眼,語速適中,語調溫和,卻潛藏憂慮:「斗笠通常是取竹子最為強紉緻密的幼竹時期,經烈日曝曬至脫水後彎折編織而成,一般利器不容易造成破損。這帽頂卻破成這樣,恐怕是內功頗強人士卯足氣力一刀或一劍往天恭姑娘頭部砍去的,取她性命的意圖濃厚。加上這樣的人有3名,天恭姑娘可能凶多──」
「夠了!」霄星沉聲喝叱。
他無法再想像下去,手上的東西已經讓他夠恐慌了。
一見霄星動怒,無心立刻單膝屈地跪下。
霄星吁了口氣,冷靜問道:「死者是什麼身份?」
「無心一收到東西便先過來稟告九爺,屍首方面尚未調查。」
「好,你即刻去查。天恭晷澈方面,交辦卯鱗繼續追。一出府就遇襲,怎麼想都不可能是巧合,這女人不是無辜的。咬住她也許能循線找到有用情報。」
無心領命後,霄星離開冷櫻樹下,走回夜語閣,冷聲提醒:「本王活要見人,死要見屍,不論生死,把她找出來。」
無心回頭看著霄星背影,手上還拿著破斗笠與斷髮沒有丟棄或要處理掉的意思,這對有潔癖的九爺而言相當反常。
這時他忽然恍然大悟為何九爺當時問起自己與天恭姑娘的事,又為何只要扯到天恭姑娘,許多事都一再破例。
無心眨了眨言,喃喃道:「原來如此啊……」